我叫阿波罗，他们说我是太阳之子。
太阳神、太阳之子……这些名头对我来说都没有多大意义。
毕竟我也只有十二岁。
那天天气晴朗，湛蓝的天如水洗，不时有洁白而厚重的云飘过我的头顶，为我洒下一片阴翳。我躺在一棵月桂树上，树冠很茂密，绿油油的响应着奥林匹斯圣山上一切灵鸟的啼鸣。阳光普照下，高耸的奥林匹斯圣殿愈发金碧辉煌。
这里如此美妙、惬意，谁曾想到这是大战刚结束不久的情景呢？
不过也只要从云端上向下一瞥，就一瞥，看看那满目萧然凄怆的大地，也就能想到了。
剥削，简单极了。
我那至高无上被尊为神的父王——宙斯，在打败我的祖父后，就一直在盘剥地底下的财富，为了充盈他的奥林匹斯山圣山，以及满足与他力量同样无止尽的欲望。
我的母亲、兄弟、姐妹乃至奴仆都说他是个英雄，那就是吧。
在我得到一辆金光灿灿的马车时，我就勉强默许了。
让我信服和服从我的父王的，不止是他对我慷慨的溺爱，还有他严苛的政治手段。
最勇敢的战神都不想去塔耳塔罗斯里看看。
神圣的君王总有暴君的一面。
我信服和服从我的父王。
所有人都信服和服从我的父王。
除了他。
那一天，我躺在月桂树上睡午觉。岁月静好，我打了个盹，翻了个身，险些从绿叶里摔下来。
揉着惺忪的睡眼，再打个哈欠，我基本上是醒了，但还是迷蒙地坐在树梢上，遥望远方的景色。
然后他就从我眼前走过。
怎么说呢……
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大海一般。
我曾驾着车在蓝天白云上驰骋，望到了那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海面。沉静、深邃，如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智慧与神秘，但又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纯洁无瑕的光芒。
美丽极了。
他就有着一双大海般的眼睛。
他从我眼前走过，平静地就是在路过一位陌生人。
他可能甚至都没看到我。
显然是有什么事烦住了他，那张如雕刻般精致苍白的脸庞上藏着焦灼。
他径自走入了父亲的神殿。
至始至终都没看正愣愣注视他的我一眼。
他叫普罗米修斯，是父王的好朋友。
嘛，外界看来是“好朋友”的。内地里……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正在庭院里荡秋千。金色的秋千就跟我的金发一样，纵使在树荫里也能泛出光来。
我老远就望见了他，他依旧穿着朴素的绿衣，一头颜色罕见的发因为风尘仆仆而凌乱，雨后的天气过于闷热，他抬起头抵挡住照进眼里的阳光，手腕纤细而白皙。
我想我是看呆过去了，没有注意到秋千的湿滑，这回是真的摔了下去。
泥泞的地面弄得我脏兮兮的，真讨厌。我盯住水洼里灰头土脸的自己，我也有一双蓝眼睛。
但跟他不一样，他的眼睛是沉静深邃奥秘无穷的大海，我的只是冰冷昂贵的蓝宝石，棱角分明且锐利的那种。
“你没事吧？”
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正看着我呐。那时我的脑海里只有这句话。
普罗米修斯蹲下身来，扶起满身污泥的少年，很关切地看了几眼。
“受伤了没有？”
少年还没来得及回答，绿衣男子就发出一声惊呼，原来少年的两处膝盖都磨破了，露出红色的肉，还被污泥胡乱涂抹着。
他问了我的名字，还有我的住处，我领他去了。
到了我的神殿，结果那里没有一个仆人——估计又被父王征调去布置晚宴了吧。他便先带我去沐浴清洗身子，然后再帮我包扎伤口。
我坐在奢华的白色大理石浴缸里，任凭他将温水一舀一舀地倾在我身上。
他的手温白细腻，触碰我的时候感觉很舒服。
我偷眼瞟着他，除了一双修长紧致的腿，其他部位基本都藏在了那宽大保守的绿衣下。
啧。
说实话，我真希望坐在这浴缸里浑身赤裸的不是我这个十二岁金发身子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屁孩，而是他。
或许他的身体同他脸庞的肤色一样略带着苍的白……
或许他的腰肢会比我想象的更纤细一点……
或许那凸起的锁骨很适合啃咬……
“这样弄，会疼吗？”
普罗米修斯温和的问话唤醒了我，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裹着条浴巾坐在椅子上，而普罗米修斯蹲下身为我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少年一直没有说话，先知困惑地望了少年一眼，两双蓝眼睛对上的一刻，阿波罗本失神的双眼突然放出光亮，极为巧妙而自然地掩饰住了刚才他赤裸裸的窥视。
“不疼。”一点也不疼，只要被那双眼睛看着，就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想着刚才捕捉到的审析似乎只是错觉，普罗米修斯不再多想，只低头处理好了少年的伤口。
“静养一两天就好了，你是宙斯的儿子，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的。”
“为什么要提到我父亲？”
我冰冷的语气吓到了他。
“诶？……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我希望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没再说话。我低头直勾勾盯着膝盖上的绷带。
“你处理得很好。”我生涩地搭讪道。
他笑了一下，笑容很好看。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教你医药学方面的知识。”
“说好了哦。”
“说好了。”
太好了。
我求之不得呢。

那之后，我就有事没事去找他了。
很刻意地…寻找机会。
不过他很忙。
似乎是在操心着云端下的世界。
满目疮痍，还不断受着掠夺剥削。
……这样确实不好呢。
我向父亲提出了减少进贡的建议。
他很惊讶，不过鉴于这是我难得的一个请求，还是不太情愿地同意了。
这样他就不会经常去找我父亲了吧。
我对此感到满意。
至于云端下？管他呢。
他也很高兴，可高兴的却是以为我父王终于理解他了。
天真，还让人讨厌。
站在你身后的明明是我，你却一味地关注那根本就不在乎你了的神王。
不甘心。
大地得到了短暂的恢复，普罗米修斯总算有个空闲。
我知道他已疲倦太久了，渴望得到休息。
可我忍受不了他不在我身边。我仍旧不放过一分一秒，缠绵在他身旁。
他的心却是很好很善良呢，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仍旧教我医学、预言和其他什么东西。
天真，善良，
这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啊。
随着时间推移，我愈发察觉自己不可救药，已经沦陷。
我渴望那双大海般湛蓝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我渴望他停留的地方只能是我的怀抱；
我渴望他的唇齿吐露我的名字、纠缠着我的气息；
我渴望着……占有他的一切。
这些渴望——或者说欲望更准确些——如我的身高一般，一天天增长。
逐渐成熟的躯体已不能让我再枕在他的腿上，肆无忌惮的撒娇被禁止，我与生俱来的医学与预言潜能让我离开了我的老师，太阳神担负的职责更是阻挠着我与他更进一步的接触。
而一件事，则彻底斩断了我与他的联系。
那是我十八岁成年的时候。
父亲下令，创造人类。
我在焦黄带点杂草的大地上发现了他，便从太阳神的马车上一跃而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正专注地用他纤白的手指揉捏一团丑陋的泥团，一开始竟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啊，好久不见，阿波罗。”
他礼貌地微笑道。
我冷冷地杵在一旁，竭尽全力表达我的不开心，可在他看来，恐怕只是我长为成人的矜持与冷漠吧。
我从来没在普罗米修斯身上看到那种痴狂。
那种，不惜耗尽心血、连命都牵系在其中的痴迷与狂热。
我是多么渴望他的这种眼神出现在我身上啊！可是没有，从来都不会有。
上一次，是我傲慢薄情的父亲夺走了他的注意。
而这一次，是新生的物种——人类。
那丑陋的、卑贱的、企图与神比肩的人类。
我不允许。
礼物少了一份，没有给人类的。
我有些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心中隐约猜到可能是我那爱记仇的父亲所为。
干的真漂亮啊，父王。
这种**的生物，就不要希图有什么力量和资源了，就带着弱小的标签死去吧。
你就不要再把目光投注在他们身上了。回头看看我吧。
你看看我啊，
是我一直在你身边的啊。
和与你享有短暂友谊后将你抛弃的父王不同，
和只会探讨干巴巴学术的雅典娜姐妹不同，
和愚蠢自大的提坦神不同，
更和卑贱弱小的人类不同，
是我一直站在你的身边，是我一直注视着你。
我们有着同样高贵的蓝眼睛，我们有着同样睿智的大脑、学识，有着同样高端的审美和敏锐的洞察力，
我才最有资格、也是唯一有资格和你在一起的啊。
所以你看看我啊，你回头啊，你接受我啊，
你听到了吗，
普罗米修斯？
他没听到。
他为了人类，去盗取的火种。
是我亲手抓到了他。
在那个阴幽的夜晚，我因心情烦躁而徘徊在大殿里，企图用月桂树的芳香来驱散我内心的阴霾。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动静。
不，不是先“听到”的。
是嗅到的。
我最亲爱的、他的气息。
哦，他来了！
他是来找我的吗？
我那般兴高采烈地冲进大殿，结果这好像惊扰到了他，等我进去的时候，他消失了。
不，我还没见过他，不能讲消失了。
难道他从未来过吗？这只是我的幻觉？
不是的哦。
我低头看看，捡起了一小节断绳。
幽蓝色的神火燃烧得热烈。
……亲爱的，
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呢。
第二天人类果不其然用起了火种，还相当熟练顺手。
父亲看到了，气得大发雷霆，连声质问普罗米修斯是不是他干的。
我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他大海一般的眼睛出现了波澜，我眯了眯眼，我知道亲爱的又要耍小计谋了。
果不其然，他说是从太阳神的马车划过茴香树枝的时候取的。
哟呵，还太阳神？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是会受惩罚的吗？
“等一等，”我说，“他确实很可疑，但是现在还没有证据。”
我揉搓着那一小节断绳。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相信普罗米修斯的话了。”
“不过，”连我自己都感觉那急转直下的语调冷得渗人，“如果他说谎，那我一定不会饶恕他！”
我尊贵的父王暂时遏止了满腔怒火。
我看到他疲倦无比地叹口气，苍白的脸庞透明得想让人一触即碎。
我热切地盯着他的眼睛，他却闭上了。
你为什么还不看着我？
事后，我亲爱的妹妹阿耳忒弥斯告诉我，我当时是笑着的，笑容很可怕。
我很奇怪啊。
我明明满心都想着普罗米修斯，我最亲爱的人，满心都是他，
笑容怎么会可怕呢？

宙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很快就叫赫斯提亚收回了火。
但普罗米修斯比他还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坚持，固执到让人难以想象。
呐，我也有这样的坚持和固执。
对于你。
你看，到底还是我俩最般配。
普罗米修斯第二次来盗火的时候被抓住了。
被我，亲手，抓住。
我终于重新触摸到了他，那纤细的骨感在我手中挣扎得厉害，沉重的铁链似乎都要被柔弱的他拧断。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了，因为他看到人类取走了火种。
喂。
不要露出那种如释重负的欣慰的表情啊。
人类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现在可是在我手上，性命垂危啊。
你难道还不回头看看我吗？
给我看着我！
普罗米修斯被囚禁在神火中遭受审判。
宙斯揣度良久，终于满意地勾起嘴角，想出了一个残忍的计策。
荒凉嶙峋的高加索山，腹内饥饿口舌贪婪的老鹰，
还有普罗米修斯一时还不知道的、人类遭受灭亡的命运。
连我都要为父王鼓掌了，多么精巧的惩罚啊。
我终于看到了普罗米修斯对宙斯绝望了，终于看到宙斯的影子从他那美丽的双眼中移去。
那现在可以看看我了吗？
然而普罗米修斯只是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狂笑，用连我也预测不到的未来恐吓着傲慢的神王。
渺小可怜的复仇。
在父亲气急败坏的怒吼咒骂与神殿压抑恐怖的沉闷下，我和雅典娜压着普罗米修斯离开了奥林匹斯圣山。
他的手脚上都拖着沉重的镣铐，可是削瘦的脊背依旧笔挺，独自一人平静地走在前头，好似奔赴刑场的并不是他。
我确实在想，父亲的惩罚太过分了。
我也确实在为他而悲哀。
雅典娜终究是不忍心，她中途就离开了，把剩下的全都委托给我。
她没看见，背对着我的他也没看见，
我露出了一个之前被阿耳忒弥斯说是“可怕”的笑容。
没错，比起悲哀，
我更多的是愤怒与哀怨。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背叛奥林匹斯神？这不就等同于背叛我了吗？！
掌心处传来痛苦的颤动，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不仅将心中所想全部质问出口，还把毫无反抗能力的他禁锢在了一面碎石嶙峋的岩壁上，一只手掐着他纤细的脖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作践自己？”
“你真甘愿忍受那种痛苦吗？！”
我索性将一切深埋心中的怨怒发泄，真奇怪，明明说着心疼他的话，
却更加用力地掐住他，盯着他因为窒息而涨红的脸庞，
美丽极了。
由于缺氧，普罗米修斯被迫张开口，我看见洁白的齿像碎玉一样被娇嫩的红唇掩护。
我的喉咙也变得干渴。
我贴上去，吻住了他。
他相当震惊——这是肯定的啦。
不过我绝不会放开他，不管他挣扎得多厉害，我仍沉醉地啃咬他的嘴唇、舔舐他的贝齿，伸出舌头纠缠住他的，交换着各自的吐息与津液。
“普罗米修斯。”我放开他后，用我最深情温柔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我喜欢你。”
“……”
我最亲爱的神明，沉默了很久。
最终，吐出了残忍的字句。
“为了人类。”
凛冽的高加索山终年卷袭着夹杂黄沙土石的狂风，如今在血红色的岩石上伫立着一位身影始终坚挺的提坦神明，而陪伴他的，便是一头贪婪的神鹰。
我不会忘记去欣赏在末日来临时仓皇出逃的人类的模样。
亦不会忘记在那之后，去月桂树下抒发我的哀思。
充满希望的潘多拉魔盒海葬后，
新的人类从土石中繁衍。
太阳神从此以后的预言和医学，都将为人类服务。
阳光永远会普照高加索山的每一片土地，带给我每一份沾染他鲜血的气息。
我最亲爱的先知先觉之神啊。
如今，你的眼里，
会不会有我呢？

PS：不要问我为什么是这个标题，很顺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