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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此山(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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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0-01-18 21:32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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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0-01-18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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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从鬼门关回来的混小子难得严肃地站在自己面前,说要拜齐仲远为师的时候,素来秉节持重的孟丞相手中的白瓷茶盏猛地一晃,差点滚落了下去。
      孟庭则没有想到,自家踢天弄井的混小子,有朝一日竟将自己的命都差点搭了进去,正如他没想到,传闻中的仲远先生竟是个看上去才过弱冠的年轻人。
      而他家的混小子,三日前正是被这仲远先生所救。
      说起这仲远先生,足可称传奇。仲远先生名疏遥,仲远是他的字,据说其两岁识文,五岁成诗,十二岁那年一篇奇文惊艳四座,无不称神童,十七岁状元及第,成为科举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这倒不算什么,令人瞠目的是,第二年,年轻的状元隐姓埋名,带着一身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功夫夺下武举桂冠,满朝震惊。老皇帝激动得长胡子直抖,大呼此乃天降奇才,为救本朝国运而生。
      奈何老皇帝连着他的朝廷气数早衰,这绝无仅有的文武状元没当了多久,便成了前朝旧臣。
      当朝皇帝许了齐仲远封侯拜相,后者却拒绝得谦恭而坚定,不愿入仕。这齐仲远不仅是前朝旧臣,身上还带着些那没落了的皇室血脉,虽从未被承认,也是人人皆知的事。这样的身份和才学,不能不为当朝忌惮。皇帝要他入朝,一是惜才,二也是为了牵制,毕竟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总比在别处好些。可齐仲远偏不愿。
      只是这齐仲远在民间声望不低,不仅诗文学识广为传扬,射石饮羽的功夫也足为人道,前朝时凭一己之力剿了困扰朝廷多年的匪患,又在朝上以少对多,力争废除繁苛税役,施行惠民之策,更是人人称颂。皇帝被拒绝心中不悦,可也不想惹出三千太学生请以为师的事,便后退了一步,令他开门授徒,为朝廷培养些人。
      皇帝早派人监视着齐仲远的一举一动,让他收徒并不怕其会有什么野心——有野心倒更好,有的不能明说的事情就名正言顺了。
      齐仲远虽应下,却立下极为苛刻的条件和规矩,以至于数年应名来者不断,如今门下弟子却只两人。皇帝懒得再强逼,便也随他去了。
      齐仲远少年成名,历经两朝,尚不及而立之年,因着一副好模样,又风度清逸,更显年轻了几岁。不过民间对这位惊才绝艳的齐仲远传闻甚广,提起来都尊称一声仲远先生,改朝换代世事变迁,如今在不少人口中,齐仲远竟成了个鹤发老翁。
      是以,当见那清举如玉的年轻人把自家昏迷的混小子送回来,又自称“仲远”时,孟丞相定了定自己的心神,问道,“阁下可是……仲远先生?”
      改朝后,齐仲远彻底舍了本名,连自称都只是“仲远”了。
      齐仲远身份特殊,孟丞相入朝晚,只听得些许传闻,却从未见过真人。如今得到肯定的回答,孟丞相连连点头,“倒不曾料到,那仲远先生竟才如此年岁,了不得,了不得啊。”
      丞相又在心里默叹,只是,可惜了。
      齐仲远淡笑,轻施了个礼,“丞相谬赞。小公子已平安送回,仲远告辞。”
      齐仲远现在的这一派淡然模样,倒让人难把他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文武状元联系起来。有才识的年轻人,谁没有点兼济天下的怀抱呢。
      丞相再次叹息,只是,可惜了。
      孟丞相还未从小儿子遇险的惊吓和见到齐仲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刚能下地的混小子就跑到了他面前,说要拜齐仲远为师。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0-01-18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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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珣儿,你为何想到要拜他为师?”孟庭则将茶盏轻放在桌上,看向面前的小儿子。
        孟珣一脸正色,“父亲,仲远先生是难得有本事的先生,学识武功无一不精,孩儿是丞相的儿子,也想学得一身好本事,像父亲和兄长一样,为我朝效力。”
        孟庭则看着儿子的模样心中轻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执起茶盏抿了一口,“自你开蒙来,这府中西席请了不下五位,哪个不是满腹经纶,我儿既然有此抱负,怎的——把他们都气走了?”
        孟珣急了,直接窜到孟庭则的怀里,皮猴儿的模样终于显了出来,“爹爹!爹~您不知道,仲远先生好厉害!那个恶霸差点一刀抹上了我脖子,仲远先生就从天而降,哇那真是像飞的!就一把折扇,一把折扇就把那家伙揍得抱头鼠窜……”
        提起这事,孟庭则气不打一处来,点点孟珣的额头,“你才多大点,跟人家学什么英雄救美?没规没矩的,还敢把我派去跟着你的人都甩掉?这次是万幸遇上了仲远先生,否则……”孟庭则后怕地吸了口气,“珣儿,你也不小了,瑾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
        孟珣打断,“爹爹有哥哥就够了,珣儿可不想那样,哥哥多累呀!珣儿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丞相大人被小儿子亮着星辰的眸子闪花了眼,悠悠叹了口气,能说什么呢?不都是宠出来的。
        他和妻子青梅竹马,伉俪情深,未曾纳过妾,就生了两个儿子。孟瑾是长子,自是期望很高要求甚严,而到了孟珣,年纪小又讨喜,一家人都宠爱得紧,惯出了个无法无天的脾性,幸而孟珣本性良善,虽皮了些,倒也没长歪。
        只是……
        “珣儿不想像你兄长那么累,那你可知,这仲远先生课徒极严,规矩又多,听说前些年来想去拜师的人无数,都是被打跑的……这两年来倒几乎无人求师了。珣儿,你当为父不知你作何想法,不过是这次被他的功夫吸引,一时心热,事情哪像你想的那么容易。”
        孟庭则摇头,这齐仲远有大才,却并不是个合适的先生。一来这收徒如此作为,本就存了拒绝的心,他也不愿儿子去遭罪,另层的原因孟庭则却不愿与儿子细说,这齐仲远身份特殊,孟珣又是当朝丞相儿子,若拜去门下,怕是要招来上面忌惮的。
        “爹,珣儿不是一时心热,爹和娘一直说我不务正业,那是没遇上让自己敬服的先生,我不愿跟他们学。如今珣儿自己选了先生,爹爹为何要阻止。爹说仲远先生规矩严,可我不怕。”孟珣眼巴巴地望着孟庭则,“爹说珣儿没规矩,那珣儿不就正好去学学规矩了?”
        孟庭则避开儿子那水汪汪的眼睛,缓声道,“那齐仲远这么多年只收了两个徒弟,就算你受得了他的规矩,怕他也难看上你吧。珣儿若真想好好学,为父再去给你请个好先生……”
        “爹爹!”孟珣急急开口,“这么厉害的先生不要,还要去请谁。爹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收下我。”
        孟珣被宠惯了,自幼什么也不缺,很少有这么坚定地想要什么的时候。孟庭则看着那眼睛里满满的渴望,竟有些不忍心。
        他思量了一番,揉揉儿子的头发,“既然你说不是一时心热,爹给你三天时间,珣儿自己好好想想,若三天后你依然这么想,爹带你去试试。”
        也罢,若不随了他的意,怕这小皮猴儿得闹翻了天,索性依了他,反正只试试而已,孟庭则可不觉得,那拒人无数的齐仲远能看上他儿子。
        孟珣的坚持不出意料的到了第三天,孟庭则无奈地备了礼,带着自家混小子出了门。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01-18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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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仲远的宅院在京郊,那大门长年紧闭着,就连拜贴也一概不收,若有人想见,直接来便是,至于见与不见,就不一定了。
          孟庭则带着孟珣下了马车,着小厮捧了礼,正了正衣冠,便让人前去叩门。不多时,门就打开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朝着孟庭则施礼,“阁下所来何事?”
          旁边的小厮道,“好生无礼,这可是丞相大人……”
          孟庭则抬手止住,朝那少年朗声道,“在下孟庭则,携幼子前来拜会仲远先生,略备薄礼,以谢先生对小儿的救命之恩。”
          姿态也足够低了。
          少年又施了一礼,“还请大人稍待,商徵先去回禀先生。”
          商徵?
          孟庭则一惊,这少年竟是齐仲远的二弟子,商徵。
          “架子摆得当真大。”小厮嘀咕着,当即被孟庭则一番训斥,不服地住了口。
          没有等多久,商徵就出来将人请了进去。
          齐仲远的宅院不大,却建得别致,入眼皆修竹,小道曲折通门,再往里走,除了些绿柳青松,竟大半是栽种的药草。一路安静得很,半个奴仆的身影都看不到。齐仲远走出来,轻道失礼,将孟庭则迎进了客堂。
          对这位声名远在的贤相,齐仲远还是心有好感,该存的礼数都一一尽了。孟庭则把礼送上,又再次表了谢意,两人一来二去,直至话都说尽。
          孟珣乖巧地坐在孟庭则下首,听着自家爹爹和这仲远先生说了半晌还没谈到正题,心中不由着急,欲扯孟庭则袖子的手还未伸出去,就听到他爹爹道,“珣儿,还不过来拜谢仲远先生。”
          孟珣惊了一下,慌忙站起就要跪拜。
          齐仲远起身避开,“仲远一介草民,小公子这礼,仲远可受不得。举手之劳而已,大人心意仲远已知,无须再客气。”
          孟珣有些尴尬地止了动作,立在堂中不知所措。
          孟庭则笑,“且不论先生对小儿有救命之恩,先生如此才识,孟珣作为小辈也该跪得。”
          齐仲远再推,孟庭则终于道,“此来还有一事,小儿向来景仰先生,自被先生所救后,更一直心心念念着要……要拜先生为师。先生大才,向为人敬服,小儿虽顽劣,求师之心却是坚定,若能拜先生门下,自是小儿之幸。”
          一旁侍立的商徵敛眉垂手,无人可见处,眸光微闪。
          齐仲远抿了口茶,“仲远区区草民,怎敢担大人和令公子如此高看。况且大人难道不知,仲远一向不喜收徒,又为人苛刻,规矩严多,门下弟子动辄得咎,打罚是常事——大人怎会舍得小公子来我这处。”
          商徵心中默默叹气,先生严厉不假,可哪里是这样说的。
          孟庭则摇头,“先生说笑,有谁不知仲远先生的名号。而自古以来,严师方有高徒,先生严厉自是应当。不过……”孟庭则看了眼孟珣,“珣儿,仲远先生的话你听到了,你自小娇宠长大,爹连你手指头都没碰过,又是自来不受羁的性子,当真愿意跟着先生?”
          直至现在,孟庭则仍觉得儿子不过一时心热。如今齐仲远都这么说了,这小子,该打退堂鼓的也该打了。
          孟珣闻此言,却急急起身走到孟庭则跟前,“爹爹,您还要珣儿怎么保证,珣儿不怕的,珣儿就是想跟着先生。”
          果然是娇宠大的孩子,没规矩。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0-01-18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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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徵儿,过来。”齐仲远轻移开目光,唤商徵到前,令他平举手臂,然后伸手把他的衣袖卷了起来。一双小臂上,都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小公子可看到了?这可是家常便饭。如此还想?”齐仲远看向那揪着父亲衣角的孟珣,眼里的哂笑一闪而过。
            孟珣这模样落入齐仲远眼中,不过是个惯会向长辈撒娇弄痴的孩子,这拜师怕也是一时兴起央着长辈胡闹罢了。其他暂且不论,就算真要收徒,这样的孩子,他也看不上。
            孟庭则先是惊了一惊,又放下心来,看到商徵的伤,他这小儿子怕是真要放弃了。
            孟珣的反应却出乎了齐仲远和孟庭则的意料,连商徵都微抬了抬眼——孟珣竟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意思,他从孟庭则身边退了几步,向齐仲远行了个礼,“孟珣既想拜先生为师,先生所赐自然都甘之如饴,断不会因为些责罚而退却。”
            孟珣又行礼,“孟珣仰慕先生之名已久,恳请先生收孟珣为弟子,孟珣必当谨守先生规矩,笃学不倦,勤勉侍师。还望先生能给孟珣一个机会。”
            孟庭则愣住了。孟珣的表现,实在让他有些,惊喜。
            齐仲远第一次定眼看了看孟珣,然后对孟庭则道,“小公子年幼不知事,难道大人也不明白吗?以大人的身份,什么先生请不到,又何必为难仲远。”
            齐仲远现下所说和孟庭则之前的顾虑是一样的,一朝丞相的儿子拜在这样身份特殊的人门下,实在太不妥当。
            可若说之前还存了让孟珣知难而退的心思,孟珣现在的表现,让孟庭则是真生起了要为儿子争取个机会的想法。孟庭则略带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只是为父之心……总是不忍拂了孩子的意,孟珣长到现在,还从未对哪件事情像如今这般认真和坚持过。先生不必有担忧,孟珣上有兄长,这孩子不过盼他个得偿所愿,平安一生罢了。先生若能收下……我自会处理好,不会给先生招来麻烦事。”
            齐仲远沉默不语,孟珣暗暗着急,正待开口,齐仲远又发了话,“仲远收弟子,是要出入随行的,小公子受家中爱宠,大人和夫人可舍得?”
            “自是不舍。”孟庭则实话实说,“但为人父母,更愿自己孩子得遂心意,何况若得仲远先生教导,实在是小儿之幸,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齐仲远将目光投向那一直看着自己的孩子,细细打量着,直到那孩子无措地避开,才淡淡一笑,“大人这般抬举仲远,小公子又如此心意坚定,仲远若是再拒也是无礼。这样如何,小公子先留在这里试上一段时日,如若小公子觉得可以……到时再说。当然,要是想走,随时可以离开。”
            孟庭则自是点头,孟珣也松了口气,能有个机会,已经再好不过。
            “那便多谢先生了。今日就先带小儿回去,与他母亲那里告知一下,再准备准备,明早便送他过来。”
            “除了换洗的衣衫,其他就不必了。”齐仲远又看了看那按耐不住欣喜的孩子,“有些话仲远须得先说,小公子留在这里,仲远便当他如寻常弟子对待,如有冒犯之处,先望大人见谅。”
            这话的意思不过是,要做我齐仲远的弟子,那就没有什么丞相公子,要打要罚只能受着了。
            事情到这个份上,孟庭则岂有不应之理,道了应当,便带上三分不舍七分雀跃的孟珣回了府。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0-01-18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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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商徵转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看着面前的那沓纸有些怔神。已经三日了,他才完成了这次的责罚。
              先生平日布置的课业已是不少,这次所罚的,他几乎是腾了睡觉的时间才写完。一日完不成就是十下藤条,他两只手臂上都是打肿的棱子,先生说,如果今日还写不完,就要动戒尺打在手心了。
              商徵定了定神,将那沓纸又数了一遍,细心地整理好,把边角都细细抚平,叠得整整齐齐,然后深吸了几口气,捧着去了齐仲远的房里。
              齐仲远正看着书,商徵不敢打扰,屏声静气地等着他先生又看了不少时间,合上了书页,才恭敬地向齐仲远行礼,“先生,先生罚下的徵儿已经完成了,请先生过目。”
              “我还以为,你又是来领藤条的。”
              齐仲远看他一眼,朝人伸出只手,“拿来吧。”
              商徵这才小心地呼出口气,双手递上。
              齐仲远接过去,却没忙着看,他瞥了眼商徵,“许久没犯过这样的错,倒是该好好罚一罚。”
              商徵低头,“是徵儿懈怠了。”
              齐仲远不再说话,似是在思索些什么。商徵垂手立在齐仲远身旁,看着他先生尚平和的眉眼,这段时日来在脑中萦绕不断的念头呼之欲出,他试探着开口,“先生,下月便又是中秋了,师兄他……”
              “你何处来的师兄?”齐仲远头也不抬,连眼神都没有给旁边的人,他就这么淡淡反问了一句,然后翻动起了手中的厚厚一沓纸——罚抄的一百遍,商徵不可能偷懒,但人力不足总是会有的,比如……
              齐仲远从那沓纸里抽出了两张,“学会敷衍了?自己的事没做好,倒去操心旁的。”
              商徵心里一颤,跪下了。
              “弟子知错。”
              齐仲远不再搭话,也没理他,又开始翻了下去。
              商徵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先生,默默膝行到一旁的几案边,捧了戒尺又膝行回来,然后双手平举,静静地跪候在旁。
              齐仲远翻到最后,又抽出了三张。商徵的汗已经流出来了。
              五张宣纸,轻轻散落在商徵的面前。
              商徵跪俯下身,一张一张将那几张纸捡起来,手中的戒尺没有半刻碰到地面。他将纸叠放整齐,然后把戒尺置于其上,又一起捧了起来,和刚才举着戒尺的动作一般无二。
              齐仲远负手而立,看着商徵的举动神色复杂。许久,拿起桌上的折扇,轻轻一挑,戒尺便连同那几张纸全掉在了地上。
              商徵的动作慌乱起来,他这回没顾上那些纸,只是急急地把戒尺捡起来,第三次举起双手,“轻慢家法,弟子领责。”
              “明天孟珣要过来,”齐仲远终于拿过了戒尺,用尺端往下压了压商徵的手心,又顺手搁在了桌上,“我给你留点面子。”
              商徵听话地把手放下,垂在腿侧,“谢先生宽宥。”
              “十遍,认真写完。”齐仲远下了决判,“好好清清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商徵浑身一颤,“是,弟子领训。”
              他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先生。若不是因着中秋将到,他怎至于屡屡走神,把早该熟记于心的文章背得乱七八糟呢。
              齐仲远又坐回去,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看起书来。商徵默默地重新将地上的纸拾起来,手臂高举,轻放在桌子靠边的地方——这里不会影响到他先生看书。
              然后,商徵少见地舔了舔唇,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敢开口。
              那在旁的几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商徵看了看他先生,后者心平气定,连翻动书页的手指都是闲拨散音般的泰然。商徵深吸口气,终又是膝行去将东西拿了过来。
              先生没让起,那他便得这样跪着抄。
              可,也没让他跪啊。齐仲远似是微蹙了下眉,又回复了平静。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1-18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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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叹息从上方传来,商徵这才突然意识到,他先生就在他的近旁,如此失态的不堪,都落入他先生眼中了。
                商徵惶惶然抬起头,那脸颊上,还有正滴落的泪珠。
                齐仲远看着那跪得辛苦的少年,“罚屈了你?”
                商徵慌忙摇头。
                “那你哭什么。”齐仲远的语气淡淡的,却似重石压上了商徵的心头。
                商徵跪得更端了些,声音里带着些鼻音,“弟子失仪,请责。”
                齐仲远注视他许久,移开目光,“起来坐着写,再写不好——”齐仲远拿起戒尺轻磕了一下桌面,“一个字十下。”
                商徵连眼泪都不敢抹,谢过了他先生,便一点点将地上的东西都整理好,一刻没有停歇地拖着疼得颤抖不已的腿站起,默默走到了一边的几案旁坐下,又重新铺开了纸。
                齐仲远不再理他,起身便出了门。
                再回来时,商徵刚写完最后一遍,见齐仲远来,忙起身行礼,“先生。”
                齐仲远见人已经打整利索,只眼眶微红,旁的全看不出刚才的狼狈样,于是点了点头,把手中刚拿来的药膏随手放在桌上,又朝商徵伸出了手。
                商徵心领神会地把抄完的那几遍文章呈上,垂手立在一旁候着。齐仲远只看了几眼便递了回去,“长记性了?”
                “弟子知错。”商徵回答得很乖顺。
                齐仲远嗯了一声,示意他放回去,又让人站过来,“袖子卷起我看看,今日我看着,像是还肿得厉害。”
                商徵乖乖地露出两截小臂,举到了齐仲远面前。
                齐仲远伸手轻轻按捏了一下,拿起药膏放在了商徵手里,“回去上点药,歇息吧。明日孟珣来,你怕得辛苦些。”
                商徵紧紧握着那一小瓶药膏,像抓着什么宝贝。他看了看齐仲远,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不知先生对孟珣……是何想法……”
                “总有那么多闲事要去操心吗。”齐仲远的声音被抽去了几丝温度,“若还有多的精力,就再抄上一百遍。”
                商徵浑身一紧,“是弟子僭越了。先生早些歇息,弟子告退。”
                第二日,孟庭则早早便送孟珣过来了。昨天与齐仲远见后,他也大概了解了些这先生,因而只给孟珣准备了些必须的衣衫,颜色布料皆很低调,连孟珣随身的小厮都未带。齐仲远这里连个仆役都没有,怕也是不喜这些的。
                “小儿便留先生这里了。”孟庭则朝齐仲远施礼,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他揉了揉孟珣的脑袋,到底有些放不下,“这孩子顽劣,有不当之处,还望……”
                孟庭则吸了口气,没好意思把原有的话说出来,只是道,“还望先生多加教导。”
                昨日还说着严师方有高徒,这临到头,却又不舍得了。齐仲远心里泛起些久远未有的情绪,又强行压下,淡笑着看向竟有些吞吞吐吐的丞相大人,“大人不必忧心,仲远虽未同意收徒,但既答应留下,也会当小公子如弟子看待。只是……昨日已同大人说过,仲远待弟子素来严苛,小公子在这里免不得受些苦,大人莫要怪罪便是。”
                不论心中如何,孟庭则面上也只能应是,又对孟珣叮嘱了再三,才不放心地离开了。
                私心里,他倒也愿这孩子呆不住,自己放弃也就罢了,另一头,若孟珣真的坚持下来,他倒是真的要全了孩子心意了。
                孟庭则一走,孟珣便有些局促起来,他立在中央,看着上首的齐仲远和商徵,试探地唤了声,“先生……”
                齐仲远不应他,试了试茶盏的温度,对商徵开口,“凉了些。”
                商徵躬身端了茶盏出去,重添了些沸水。
                齐仲远又试试,然后终于看向手脚都似无处安放的孟珣,“你且进前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0-01-18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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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珣带着些疑惑往前走了两步,便听齐仲远道,“照理说,你算不上正经弟子,这奉茶的礼倒也不必。不过你既一心要来我这处,我又允诺了要视你如弟子看待,你敬个茶,也权当有个名,我便也先应了这声先生。”
                  孟珣听着那句“算不上正经弟子”,心下不免有些郁郁,但他也知,能让仲远先生暂留下他,已是难得了。
                  脑中想法还未过完一遍,商徵便用茶托端着那盏茶走到了他的面前。
                  孟珣就要去拿,商徵微微避开,只将茶盏递到了孟珣手中。
                  “小心些。”
                  随着这声善意的提醒,孟珣只感到手心瞬间滚烫起来,本能地便往回缩去,茶盏却未掉下。孟珣定睛,见商徵仍稳稳扶住茶盏,然后几不可见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上首的齐仲远未发一言,端得一副神闲气定。孟珣咬咬唇,视死如归般重新接过茶盏,那水的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过杯壁钻进手掌里,带来烧灼般的痛楚,孟珣强忍着,双手略带着颤抖微微往前举起,“请先生用茶。”
                  这敬茶,被用来磨小辈是常事。齐仲远明摆着折腾人,自然不会就这么接了,他看了看表情不太自然的孟珣,转头竟让商徵取了棋盘过来,要和他下上一局。
                  商徵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心里慌乱了一瞬,面上却一派淡定地坐在齐仲远对面,指中稳稳执起了白子。
                  齐仲远开口,“老规矩,十子以上,一子一下。”
                  商徵应是,当即不敢再有一丝分神。先生昨日还说要给他留面子,饶过了他,他若今天因着这突来的考校被罚,那是真没脸了。
                  孟珣见那两人在棋盘上拉开了战局,愣得连手上的疼都弱了几分。这就……不管了?水的温度降了些,不似刚才那般难忍,却耐不住这长时间躬身举杯的姿势,孟珣哪里受过这苦,没多久就晃晃悠悠起来。可再无知,他也明白齐仲远是故意晾着他,考验也好下马威也罢,他断不能第一关就败了阵。
                  可能连孟庭则也不知道,他家这混小子,还是有几分毅力和坚持在的。
                  入秋的时节,天早已转凉,商徵却不断冒着汗。棋局过半,形势早是一边倒,却总是牵扯着一般,让他不可进,不可退。商徵知道,他先生不过是磨着这时间,不然,他早一败涂地。
                  孟珣已有些坚持不住,见齐仲远和商徵竟大有在这棋局上耗上一天的架势,他实在没忍住,轻轻调整了一下难耐的姿势,重又开口,“请先生用茶。”
                  没有人应声。孟珣咬咬唇,提高了些声音,“弟子孟珣,给先生敬茶。”
                  齐仲远终于落下最后一子,抬眼看了看商徵。商徵轻呼出了口气,“谢先生。”
                  不多不少,刚刚输了十子。
                  他先生,还是顾着他的。
                  齐仲远这才把目光投向孟珣,“站着敬茶,谁教你的。”
                  孟珣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他没记错的话,齐仲远昨天才避而不受他的跪礼,今天就因为这个理由,耗他到现在吗?孟珣心里有些小小的委屈,终是没表现出来。他挪着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不太利索的双腿,曲膝跪下,“孟珣给先生敬茶。”
                  语气里,带上了不明显的几分赌气的意味。
                  呵,这还有理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01-18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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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仲远微哂,“小公子若是不服,大可回家去,何必在我这里受罪。”
                    孟珣更委屈了,“我没有……”
                    他已经乖乖举着茶盏到现在了,胳膊酸得直打颤也没有放下,要跪他也乖乖跪了,怎么就不服了?
                    “小公子,服这个字,不是嘴上说说的。”齐仲远淡淡地道:“若心里不服,我即便收下你,也教不了你。”
                    “我真的没有……”孟珣不过一个孩子,哪能明白齐仲远的话,只是愈发委屈,他心心念念的仲远先生,竟这般……不讲道理。
                    不,仲远先生又怎么会不讲道理呢,不过是有意刁难自己罢了。孟珣越想越难过,要打要罚他都可以受着,但这样的话,他却真的受不住。
                    齐仲远看着孩子委委屈屈的样子,倒是有一霎那的愕然。他就收过两个弟子,还从没有谁把这样的情绪写在脸上过。可现下这孩子跪在堂中,脸上满满都是委屈和小小的不忿,手里却依然捧着那茶盏,没有放下的意思,齐仲远突然就生出了些兴趣。
                    照理说,他应该厌烦的。可不知怎么,他竟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
                    但也仅限于有点意思。和昨日见到这孩子放开父亲衣角,认认真真对他说那番话时一样的感觉,有点意思。
                    “跪直了。”
                    突然间的一声呵斥,惊得沉浸在情绪中的孟珣抖了一下,早就摇摇晃晃的茶盏就这么掉在了地上,没碎,却狼藉了一片。孟珣有些被吓住了。
                    商徵默默走过去,正要收拾,却被齐仲远叫了停,然后道:“去折段竹枝来。”
                    商徵应声出去,齐仲远又对着孟珣开口,“小公子……”
                    孟珣正发愣,闻言脱口打断,“先生……先生直接叫名字便是……”
                    齐仲远淡笑,“那好。孟珣,你既然说没有,那么就证明给我看。不过奉个茶都能如此失仪,我要罚你,你服是不服?”
                    孟珣咬咬唇,“服。”
                    齐仲远的声音又冷了些,“起来吧,先把地上收拾了。”
                    孟珣才弄完,商徵就带着一枝新折的竹枝进来了。齐仲远接过,意味深长地看了商徵一眼。这细细的枝条,若说商徵是无意为之,怕是谁也不会信吧。
                    这孩子,总是如此心软。
                    齐仲远也不揭穿,凌空挥了几下,又递还给了商徵。然后,看着呆愣愣立在一旁的孟珣,“可挨过打?”
                    孟珣思考了一下,认真问道:“被先生救的那次,算吗?”
                    那天他确是被那恶霸揍得惨,小命都快丢了去。
                    若不是看到孟珣一脸老实认真的模样,齐仲远差点要以为,这孩子是故意的。他直接揭过了这话,又道:“我与你说过,我门下规矩严多,你既服,那么就好好遵着规矩。二十下,罚你刚才的失仪。徵儿。”
                    商徵在心底叹了口气,拿着那竹枝走到孟珣面前,扬手对他示意了一下,“掌心向上,伸平,左手。”
                    孟珣一瞬间就明白了。
                    孟庭则没罚过他,但他是见孟瑾挨过的,挨的是戒尺,光看着,就疼得他心颤。这竹枝见着似乎并不多狠厉,他却不觉得,齐仲远摆出这阵仗,会让他不痛不痒。
                    “伸好,不准躲……”商徵微转头看了看齐仲远,“躲了重来。”
                    商徵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些和暖的温柔,孟珣听进耳里,一直忐忑的心倒是安定了些。只是,当那竹枝抽下的时候,他满脑子只剩了疼。
                    “唔——”
                    孟珣痛呼一声,猛然缩回了手。这看起来细嫩的家伙,怎么会有这样的威力?他没料到,这竹枝虽细,韧性却不小,商徵又是习武的人,惯使巧劲,一下抽上去自不会像他想的那般轻松。孟珣抬眼去望安然坐着的齐仲远,后者轻摇着折扇,脸上分明带着不屑,是极大的不屑。
                    孟珣是真被激起了几分气性,他本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哪能露了怯,失了面子。于是,不过几息间,孟小公子佯作镇定地向前一步,掩住失态,又重伸出了手,“一时不慎,师兄见谅。”
                    师兄?齐仲远笑了一下,倒是乖觉。
                    商徵却开口,意有所指,“我并非先生的首徒,你要唤,便……唤声二师兄吧。”
                    真是,胆大包天。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01-18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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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让向来谨慎乖巧的商徵说出这样放肆的话,也只是因为时靖归了。
                      齐仲远的脸色变了又变,呵斥出口,“商徵!”
                      商徵却不认错,也不应声,只把身子转向齐仲远,垂首立得恭谨。
                      齐仲远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终是没再发难。他又看向孟珣,“既未入门,叫声商师兄也就罢了。规矩。”
                      又被提醒着自己不是正式弟子的身份,孟珣心里一阵发涩,却也只是随着唤道,“是,商师兄。”
                      商徵撩起衣袍跪下,冲齐仲远拜了一拜,这才又起身面向孟珣,重新扬起了那竹枝,在孟珣的手心里敲了敲,轻声道:“不准再躲。”
                      孟珣闷闷地嗯了一声,微微低了头。
                      之前打的那下已经泛起了红色,商徵手腕一动,又是一下抽了下去,孟珣心里憋着些气,不躲不闪地受了。竹枝一起一落,不断抽在手心,细细的痕迹渐渐连成了一片浅红,又重新在那些红色上染着更深的颜色。
                      孟珣受不住,又没脸躲开,手放得越来越低。商徵停下来,微侧转身挡住些齐仲远的视线,然后把竹枝伸到他手背下往上抬了抬,“还有五下。”
                      孟珣抬头看商徵,眼眶有些泛红。对着齐仲远还有死撑尊严到底的心思,而面对这个温和的师兄,孟珣还是露出了些本该有的怯怯,即便,正对他施加痛苦的,正是面前这个人。不过一个孩子。
                      商徵对他眨眨眼,又轻轻摇了摇头。
                      竹枝重新打下,打得很快,结束在孟珣压抑不住的一声痛哼里。
                      “先生,二十下已罚完。”商徵向齐仲远交了差,便退到了一旁。
                      齐仲远打量着那孩子,只见孟珣把手收在身侧,重新抬起头来,竟是一脸沉静。齐仲远问他,“可知错了?”
                      孟珣答得很爽快,“知错。谢先生和商师兄的教训。”
                      一言一行,周全而有礼。如果忽略掉那微微颤抖的手,和不是很自然的表情。
                      孟珣想,如果这就是他要过的关,他做得到。且不论他他本就太想跟着仲远先生学,爹爹总嫌他素来没正形,干不了正经事,他这次还偏得做出个样子出来,怎么也得坚持下去了。
                      齐仲远轻笑起来,“孟珣。”顿了一会儿,又问:“你费了这功夫要拜师,想跟我学些什么。”
                      孟珣眼睛一亮,又强掩住心内的雀跃,答道:“先生才识武功都令孟珣仰慕,孟珣自然是都想学的。”
                      孟珣的眼神落到齐仲远手中的折扇上,眼里的光芒更甚。
                      “那这几日,你便和你商师兄一起,他学什么,你就学什么。徵儿,带他下去收拾一下住处,然后过书房去。”齐仲远吩咐完,径直离开。
                      “还好吗?”齐仲远一走,商徵就看向面前那孩子,神色温和地发问。
                      孟珣抿了一下唇,伸出自己的手心看了看,“谢谢商师兄。商师兄……先生他,一向如此吗……”
                      商徵一顿,“莫要多想。如果你真的想拜师,好好听先生的话便是。”商徵看了看孟珣,想了想又开口,“想来拜先生为师的人不少,多数,连门都进不来。”
                      孟珣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0-01-18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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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上午都是在书房度过,齐仲远讲的东西孟珣都未学,齐仲远倒也没为难他,问了他学过的课业后,随手便丢了本书让他背下。
                        孟珣在府里时懒散调皮惯了,教过的先生无不头疼,他也从未认真沉下心来背过什么书。可现在手还疼着,这仲远先生又是可见的严厉,他倒也不敢像平日那样,只是看了没半个时辰,就忍不住走了心思。
                        他是被仲远先生的那一身功夫吸引的,却没想到,先生讲书的时候,也是一番令人折服的气度。先生也是真的严,边讲边提问,看商师兄,这才多久,手就挨了好几下,还是用折扇打的,那看起来沉沉的扇骨,得多疼……
                        “孟珣。”
                        齐仲远的声音淡淡响起,惊得孟珣手中的书差点掉到地上。
                        孟珣缓过神来,齐仲远已经拿着折扇站到了他的面前。
                        “手。”齐仲远用折扇磕了磕桌面。
                        “先生……”孟珣看着齐仲远的神情,心里莫名一紧。
                        齐仲远又在桌上连磕三下,“伸出来,左手。”
                        孟珣握了握拳,刚刚被打出的伤一阵发疼。“先生,孟珣知错了,不敢再走神了。”
                        孟珣看向齐仲远,眼里见着诚恳得很。再打左手,他受不了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孟珣一直认为,自己是俊杰中的佼佼者。
                        “伸手。”齐仲远还是只这么一句,不见动容。
                        孟珣舔舔唇,不自觉地把手往身后躲了躲,“先生,孟珣走神是不该,但先生正与商师兄讲着课,又精彩得很,孟珣纵是想用心看书也静不下来,全被先生吸引去了……”
                        原来,还是怪自己打扰到他了?齐仲远直视着孟珣,目光没有一瞬离开,“哦?那你便说说,我刚才讲了些什么。”
                        “先生说……说……”孟珣憋了半晌,“先生之言……已臻化境……孟珣听得入迷……便……便忘了……”孟珣说得结结巴巴,却面不改色。
                        齐仲远的眉头跳了一跳,连商徵的面容都出现了一丝崩裂。
                        “油嘴滑舌。”齐仲远训斥一句,直接将孟珣越躲越后的手拉起来,拽住他的指尖,扬起折扇就打了下去。
                        齐仲远下手,哪是商徵刚才那几下比得上的,更遑论那实木扇骨的折扇更是厚重。
                        孟珣本已有些红肿的手心受到不断的重击,疼得他滞了几息才哭出声来,“疼疼疼……先生……呜……疼……”
                        “我看你是不知道疼。”齐仲远没有减轻半分力道,一下下全往那不大的手心里落。
                        孟珣边哭边挣扎,只觉得手都要断了,他伸出右手试图去挡,又被齐仲远毫不留情地敲在手背上,哭声都变了调。
                        商徵也站起了身,本欲求情,脚步一动又顿住了。先生训责向来冷静自持,责罚虽重,却几乎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一顿狠打。
                        先生一向最容不得态度不端,更何况还找这些不着边际的借口,孟珣怕是真惹恼了先生。而先生,应该也是对这孩子上了几分心思,不然又何至于如此呢。
                        “先生……呜……”手被齐仲远紧紧拽着,孟珣疼疯了,却怎么也挣扎不开,身体直往下滑,竟口不择言起来,“别打了……太疼了……呜太疼了……我不要学这些……我只是想学武功……呜……我不想背书……呜呜……”
                        齐仲远顿了顿,又往那手心里狠狠落了三下,直打得不大的手掌高高肿起,泛着血丝。


                        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20-01-19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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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珣被放开,直接跌到了地上,捧着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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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珣疼得厉害,齐仲远的话入了耳却没入脑,只是哭得都打起嗝来。
                          商徵到底不忍,上前去把孟珣扶起,给他顺了顺气,“还不给先生认错?”
                          孟珣缓过些许,泪眼朦胧地看了眼齐仲远,怕得一下子缩回了目光。
                          从昨日到现在,虽听齐仲远说了数次他待徒严苛,但毕竟只是过耳之言,就连刚才商徵打的那些,他也咬咬牙能忍下来,可现在切切实实受了这难忍的皮肉之苦,孟珣什么在意的面子都顾不上,全然一副可怜兮兮的孩子样,立在齐仲远面前抽噎个不停。
                          “徵儿,帮他收拾好东西,送他回丞相府。”齐仲远淡淡瞥了孟珣一眼,撂下句话转身便走。
                          直到齐仲远的背影消失不见,孟珣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手上突突的疼让他抿紧了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商徵叹口气,把孟珣的手拿起来看了看,“我先给你上点药,然后……”
                          “我不走!”孟珣蓦然清醒过来,看着商徵的眼神里惶然着,“商师兄……师兄……我不走……”
                          商徵沉默了一下,“其实,你也没有必须要留的原因,并不是非得跟着先生,不是吗?”
                          孟珣愣住了,许久才又喃喃地说了句,“我不走……”
                          为什么呢?可能是怕就这么被赶回去失了面子,可能是对这仲远先生的仰慕太盛,甚至可能是,带着些不服的不甘心。孟珣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回去。
                          商徵蹙了蹙眉,“走吧,先上药。”
                          “商师兄……”孟珣坐在商徵房里,乖乖伸着手让面前那人给他涂着药,疼得直抽气,他缓了几息,轻声问道,“先生他真的要赶我走吗……”
                          “不是赶你走。”感觉到孟珣疼得一直想往回缩,商徵的力道又轻了一些,“你说那只想学武功的话,先生自然不喜,若是这样,先生也不会收你。”
                          商徵看了看满脸稚气的孩子,“你才多大点年纪,以后当真要做个没才识的莽夫吗?”
                          孟珣低了头,“念书实在太无趣了,又……”孟珣想着刚才挨的那顿手板子,仍心有戚戚焉,“又太辛苦了。”
                          商徵闻言轻笑起来,“学武功就不辛苦吗?我还记得第一次学剑法时,不过错了一招,就被先生勒令练上百遍。那时还小,不过数十遍后就再拿不动剑,一时不慎便脱了手,先生随手折了树枝过来,专朝着右手手心里打,打完后又得重新开始练。”
                          孟珣是第一次见商徵笑,那浅浅的笑容柔和而温暖,轻而易举地就让人放松了下来。孟珣看着商徵问,“手伤了,还能练剑吗?”
                          商徵涂完药,收了药瓶,又道,“先生既然开了口,就没有能不能。当时不过打了二十下,可比你现在的伤还要重,手根本握不住剑,疼得直抖,幸好有大……大师兄求情,不然还不知怎么才能过去。”
                          想到时靖归,商徵的笑容更温暖了一些,又很快全都消失不见。
                          “大师兄?”孟珣正听得怔怔的,听见商徵又提到这个人,有些疑惑地对上了商徵的眼睛。
                          商徵自知出言有失,敛眉道,“若有机会,我再跟你说。记得在先生面前不要提起。”
                          “孟珣。”商徵又开口,“跟先生学是很辛苦的,不管是学什么。你要想清楚,真要拜师,就要做好准备,也要拿出诚心来。”
                          孟珣抿抿唇,“我知道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20-01-19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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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仲远再见到孟珣时,那孩子是跪着的,正跪在他的房门口,手里,还捧着段竹枝。
                            齐仲远蹙眉看向孟珣身后刚走过来的商徵,“怎么回事,还没送他回去?”
                            不待商徵回答,孟珣忙开口,“不关商师兄的事,是孟珣不愿走……先生,孟珣知错了,求先生让我留下。”
                            齐仲远却不理他,只仍是看向商徵,“话都不听了?”
                            商徵跪下了。
                            齐仲远又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商师兄……”孟珣转头看商徵,满是无措。
                            如果是时靖归在,怕还能提点孟珣一二,可惜商徵素来就是个不会讨巧的,便也没了主意,只是安慰道,“好好听先生的话,若有诚心,总有打动先生的可能。”
                            商徵随即站起身来,“你也起来吧。该用午膳了,总不能劳动先生去做饭食,你跟我过来吧。”
                            孟珣大约是第一次进厨房,看什么都新奇得很,商徵也没有让他动手的意思,不过是不想把孟珣一个人晾在那里,才带了人过来。孟珣见着商徵熟练地将食材全变了模样,眼里都是崇拜,“商师兄好厉害。”
                            商徵笑了笑,“小时候家里穷,娘又走得早,我和爹相依为命,这些活都得做的。”
                            孟珣哑然,半晌后喃喃道,“抱歉……”
                            “无事。”商徵轻轻摇头,“饭好了,出去吧。”
                            商徵盛了饭,摆好碗筷,才去请齐仲远。孟珣见齐仲远来,心一下子提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他小心抬头看了看齐仲远,又迅速转开了目光,然后看向了商徵。
                            商徵却只是和他短暂地目光相接,便侍立在齐仲远身旁,服侍着他先生用餐。
                            齐仲远淡淡开口,“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一套了。坐下。”
                            平日里都是师徒两人,吃饭时倒从没守过什么侍师的规矩。商徵现在这般,一来恐是怕他先生还生着他的气,二则,怕也是做给孟珣看了。齐仲远微讶之余,也有些好笑,商徵这孩子,能动这些小心思倒是少见。
                            商徵的面色红了红,依言坐到他先生的下首,又看了眼孟珣,欲言又止。
                            “你也坐下吃吧。”齐仲远看着桌上的三副碗筷,终于开口,“可不能委屈了相府的小公子。”
                            孟珣听着前一句还心中一喜,听到后半句,又不免难受起来。“先生……”孟珣开口唤齐仲远,声音有些怯怯,“先生,我错了……”
                            “食不语。”齐仲远只一句话,就堵回了孟珣所有的心思。他抿了抿唇,默默坐下,伤着的手端不了碗,只拿右手扒拉着饭,可怜兮兮的模样。
                            饭毕,齐仲远朝着商徵吩咐,“半个时辰后到院里来。”
                            商徵起身应是,孟珣又想开口,齐仲远却已经走了。
                            “师兄……”孟珣傻愣愣地唤,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茫茫然站在原处,一脸无措,随即又反应过来什么,重新唤道,“商师兄……”
                            商徵的眸光动了动,师兄,确是比那商师兄要顺耳一些。商徵默默叹了口气,他让孟珣别唤他师兄,不过是说给他先生听的罢了,又哪有真计较这个的道理,倒是连累这孩子了。
                            “没关系,就叫师兄吧。”商徵道,“去歇一下,等会儿一起去院里。”
                            孟珣本还不明白什么回事,但等看到商徵去房间拿着剑出来,一下子便提起了精神,“师兄是要?”
                            “前几日新学了一套剑法,先生要检查的。你不是想学武吗,正好看看。”


                            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20-01-19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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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仲远已经负手站在院里,看到商徵出来,点了点头,“开始吧。”
                              商徵看着文弱,舞起剑来,一招一式却尽是潇洒之气。孟珣看得呆了,却见商徵刚一个收势,齐仲远便脚下一动,几步近了商徵身旁,手拿折扇竟直击商徵要害。
                              商徵早习惯了这样的方式,错身一退,险险避开。齐仲远的招式又连连不断而来,商徵拿的是长剑,面对着这近身攻击有些招架不住,又怕手中的利刃误伤了他先生,于是招招退守,好不狼狈。
                              齐仲远看得心生怒气,下手越发刁钻,竟借着过招把那折扇直往商徵遍身上打。齐仲远的力道不轻,商徵生生受着,连痛呼也不敢出,只拼了全力去接他先生的招,等那打在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才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站起来。”齐仲远的声音并不大,却无端让人感觉到了令人发颤的凉意。
                              商徵颤了一颤,微垂着头站起,“弟子知错。”
                              齐仲远冷冷看他一眼,“是要重头学过吗?”
                              商徵知道,他先生是怪责他陷自己于被动,可他手中拿的是利剑啊,怎么敢全然放开与先生动手呢。
                              商徵咬咬唇,又只一句,“弟子知错。”
                              齐仲远是真的怒了。今日本不欲发难商徵,可这孩子竟接二连三,从让孟珣叫他二师兄,到擅自做主留下孟珣——即便齐仲远本也没想真赶人走,但谁允许他自作主张了?而现在,只是过过招罢了,竟步步退守全一副不敢出招的样子……
                              齐仲远觉得,是该教训了。
                              他瞥了眼一旁不敢做声的孟珣,也好,权当杀鸡儆猴了。
                              “去拿条凳和藤条出来。”
                              商徵瞳孔一缩,重新跪在地上,“先生!”他不敢明着说,只是抬头看着齐仲远,哀求之意溢于言表。
                              他不是抗拒责罚,只是若用上条凳,受责的,就不是手心了。如今孟珣在旁,他如何能够当着孟珣的面受这没脸的罚?更何况是在敞亮的院里,纵无他人会来,也实在让人心慌。
                              这孩子甚少有求饶的时候,齐仲远心软了一瞬,却还是别开目光,冷声道:“是今日纵你过了?”
                              商徵一颤,立时收了所有的情绪,默默起身,将条凳搬了出来,一并奉上了那大指粗细的藤条。齐仲远接过他手里的藤条,淡淡开口,“伏上去。”
                              商徵不敢看一旁孟珣的神色,只依言趴下,手紧紧抓着那凳子的边缘,只觉身后那一草一叶,连同孟珣的目光都将他缠绕得紧紧,喘不过气来。
                              齐仲远站在商徵身侧,看着那责打还未上身就打着颤的孩子,拿藤条点了点他的后腰,“褪了。”
                              “先生!”商徵惊得从凳上滚下,“先生,弟子知错了,求您……求您……”他跪在地上,抬着头去看齐仲远,眼眶都红了起来,“先生……求先生……”
                              现在这场景,他怎么能?!刚才先生未言明,商徵本还存着侥幸,现在却真是惶恐极了。
                              齐仲远是真的有些心疼了,面上却不显露半分,他俯视着几欲落泪的孩子,“又要我说第二遍?”
                              商徵狠狠咬上了唇,静默了几秒后,颤着声音开口,“弟子领责。”
                              颤抖的手缓缓搭上腰侧,迟疑良久,却终究没有动作。商徵实在受不住,跪俯在地落下泪来,“先生……商徵蒙先生大恩,一身血肉早都交与了先生,本不该违逆,只是今日……求先生垂怜,饶过徵这一回吧……纵是……纵是奴仆,也求先生给徵……留些颜面……”
                              商徵说完,便连头都再不敢抬了。最后的话一出口,他便知,他错大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20-01-19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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