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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ise】#顾抒原文#《单纯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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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里似乎还没有发过《单纯的定义》原文?现来尝试一下纯手打。
一楼送给抒姐。


IP属地:安徽1楼2020-02-14 15:28回复
    摘自:顾抒. 致爱丽丝[M]. 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2016: 76-94.
    (习惯这么写了……)


    IP属地:安徽2楼2020-02-14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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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纯的定义
      顾抒
      那时候我们过得算不上好。
      那时候我们过得也基本算不上坏。
      只不过有点乱,以至于雷振尘常在黑板上写些“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之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又循循善诱的话来激励我们勇往直前。
      “死也要死得壮烈!”他对我们瞪着眼大吼。雷振尘就是我们的班主任。虽然当时他在大家的作文里始终不是个正面形象,但他仍然固执地拥有这么个人人羡慕的好名字,因为有些事情是无法选择的,比如那时候,我悲壮地跨进了高三的门槛。
      我反剪着手上了楼,像一只忧郁的狼。
      狼进了教室就发现狼的同桌迟亮正带着高三人特有的茫然神情在演算数学题。突然后边爆发出一阵笑声,迟亮也猛地一扬头,短促地“哈”了一声,旋即埋头做题。我走过去问他:“什么事好笑?”“谁知道!”他连头都不抬。我叹了口气——半年以前,迟亮还是个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五爱”型男孩。那就是说,以身体健康为中心,一活得潇洒,二活得糊涂,爱笑爱唱爱说爱跑爱跳。而现在,他充其量也只好叫做“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了。
      那天是班主任雷振尘的课,他在台上滔滔不绝之际,后排的简娟拍拍我,递给我两封信,笑容诡秘。一封是迟亮的,我看也没看,随手递给他。接着狐疑地看自己的一封,一看之下差点叫出声来。黎雪之!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手行云流水的好字映入眼帘。
      两个月前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妙趣横生的小文章,恰合我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情,共鸣之余给作者黎雪之写信企图攀附。她在这座城市的另一所中学,也是高三。


      IP属地:安徽4楼2020-02-14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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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念越兴奋。根据这清丽的字,我猜她是个眼睛明亮、有两个小酒窝的女孩,我欣赏的那类女孩。她说,她爱看NBA,喜欢打篮球。那么,她是个穿着淡蓝T恤帆布鞋跳跃在阳光中的姑娘。她还说,她会弹吉他。那么,她是个坐在学校台阶上大声唱歌,一身浪漫气质的女孩子。令我惊喜的是,她甚至还钟爱ROCK&ROLL,我简直和她一拍即合了。
        我偏头看看迟亮,他也一脸欣然。这家伙,和谁鸿雁传书呢?我们之间向来没什么秘密。迟亮猝不及防,信被我劈手夺过,一见笔迹,我怔住了。刹那间,层层叠叠的后悔涌上心头。唉,当初我干吗要多此一举将黎雪之的文章介绍给迟亮?现在看来分明是引狼入室——其实我也知道怪不得迟亮,他若知道我给黎雪之写信,绝不会东施效颦的。
        迟亮见我的表情瞬息万变,问:“怎么啦高洋?雪之她……”我闻声更加义愤填膺,忍不住对他低声咆哮一通。大意是黎雪之这名字就很好,不必雪之雪之的,但迟亮显然没能弄懂,他接着说这是雪之来的第一封信,他很高兴很高兴。
        朽木不可雕也!我长啸一声,独自陷入无尽的遐思之中。本来迟亮只要看到我抽屉里的信,一切就豁然开朗。可是人到高三,他连好奇心都没有了,只一个劲地重温他自己的那一封。我自然也就难以启齿。
        雷振尘这时来到迟亮身边,翻检迟亮的卷子,大约准备将他作为一个错误案例示众。忽然,他发现迟亮在看信。迟亮由于没能掌握“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要领,当场被雷振尘抓了个人赃俱获。
        幸而雷振尘没有立刻看信,而是带着一副“难逃老夫洞鉴”的神气说好哇迟亮你是该学习时不学习,不该玩时偏要玩!这种句式是他的拿手好戏。它是那样的工整精妙,那样的对比鲜明,那样的穿插有致,又是那样的铿锵有力,琅琅上口,并且可以连绵不绝地讲下去也不会显得杂乱的。这样,一组出色的排比就为我们提供了喘息机会。
        我终于在一番挣扎之后挺身而出,口齿不大灵活地嗫嚅道:“呃,雷老师,信——我的。”
        雷振尘正讲得兴起,一时难以置信:“你的——信?”
        我声音颤抖着撒谎:“是的,我的——呃——退稿信。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刚才只知瑟瑟发抖的迟亮霎时恢复了生机,在旁边笑逐颜开。我连忙加强语气:“我——很难受。”
        我坚信此时的自己在雷振尘眼中已成了一个失意的文学青年。全班的人都哈哈大笑。雷振尘甚至没有怀疑地再看信就把它还给我:“节哀顺变呀!”他笨拙地幽默着,然后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笑开了。我毫无办法,想来我破绽百出、语无伦次的话语也已成了痛苦的象征。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明白痛苦的真谛了吧。痛苦,就是一种感觉。”


        IP属地:安徽5楼2020-02-14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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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深奥的真理,我至今也百思不得其解呢。
          事后,迟亮感激涕零,他亲昵地拍着我的肩道:“高洋,亏得你力挽狂澜!”我掸掸他的手,沉着脸:“自家人就不必客气了。”说完拂袖而去。
          哼,如果不是黎雪之的信!
          ————————————————————————————————————————————————————
          半月一封,我和黎雪之陆陆续续已通了十来封信。我在信中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正人君子。我从来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副嘴脸。
          至于黎雪之,她可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女生啊。譬如,我的成绩虽然还差强人意,但对英语颇感头痛。在我看来,我们的英语教材横竖是汤米爱跳舞,罗斯爱唱歌,多萝西呢,既不爱跳舞也不爱唱歌之类。还有这种话:如果你努力,你就能学好英语;如果你不快一点儿,你就赶不上火车;我相信你会通过测验的,我相信他会来的……无一不是任重道远而不切实际。
          我把这些对黎雪之谈了,又添油加醋道:“我在上周的英语测验中不幸再次马失前蹄,不由痛感人生之无常。”黎雪之回信劝我,半开玩笑逗我,“牢底坐穿终不悔”,又祝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黎雪之的事我一直没告诉迟亮。高考日益迫近,这些事还是置之一边吧。只是,和黎雪之通信的本意是希望借此以有条不紊的信念平静度过高三,可现在事与愿违。尽管我不承认,但我和迟亮之间确实是有了隔阂。他倒是心无芥蒂地将黎雪之的来信拿给我看,我却只能找个借口匆匆逃掉,痛苦难以言喻。
          四月,班上考艺术类的人纷纷奔赴祖国各地参加专业考试。他们回来眉梢眼角都充满了异地的灵秀之气——高考对他们已不称其为难事了。我和迟亮非常眼红,因此受了刺激,对学习的热爱很快达到了令人齿冷的地步。
          同时,我们仍旧苦中作乐地写信,半月一封的信成了这不可靠的日子里唯一可以指望的东西。
          “嘿,迟亮,你这身打扮跟领导似的。”我笑得喘不过气来。迟亮今天穿了套中山装,纽扣一直扣到喉咙口。“领导?”他还憨憨地反问。
          “就是学生会那类人。”我一回头,不料竟然看见了学生会主席,他表示要和我“谈谈”。我只好说:“迟亮,我和领导出去谈工作了。”


          IP属地:安徽6楼2020-02-14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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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洋啊。”学生会主席推了推眼镜,正色道,“据同学反映,你正在和一位外校的女同学通信……”
            “谁说的?”我问。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当然,我本人并不相信这种谣言,对恋爱什么的也完全不感兴趣!但作为学生会的负责人,我应当、也有必要了解这个问题,希望你澄清一下事实。”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怒不可遏地说:“没什么可澄清的,有这么回事。”
            以后的几天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是告诉你们,所有的灾祸开始都是这样的。哼,我全知道。
            ————————————————————————————————————————————————————
            年级办公室。
            我陷在沙发里,年级主任紫棠色的脸,学生会主席木鱼色的脸,层层向我压来。他们站着俯视我,主任还穿着紫色的衬衫,和他的脸相映成趣。那一瞬间,我领悟了紫色的意义。它是一种在悲哀场合使用的悲哀颜色,有着无法拂去的窒息感,并伴随着强加于人的逼视,目光沉郁。
            我抬头看看学生会主席,他脸上有一种拯救人类灵魂的表情。他基本被确定保送,所以现在不遗余力地普度众生。按照老师给的信条,置我们的似水流年于不顾。
            “不要看他。”主任说,“高洋,你应当争取学习进步,何必过早陷入这类你死我活的感情之中呢。”他满脸惋惜,苦口婆心劝道。
            我都“你死我活”了?我自己还没感觉,他怎么知道的?但我决意让步,以求息事宁人。
            “是的。”我淡淡道。
            “你自己也后悔了?”主任惊奇于我的坦白。
            “没错。”我说。
            主任大喜过望:“明白就好,你可以走了。”
            被挽救了的我慢慢走出来。阳光斜斜照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洒下淡金色的柔和光斑。午后一两点钟的校园如此宁静而单纯。
            和他们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主任和学生会主席都在捍卫校园的单纯,但这种单纯的定义太狭窄,狭窄到偏颇。我没有说错,紫色是悲哀的颜色,无可言说的悲哀。如果没有雷振尘、迟亮和其他可爱的一切,我也许会不知所措。


            IP属地:安徽7楼2020-02-14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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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席台。
              我手捧检查,艰难地吐了几个字。强烈的耻辱感迅速席卷了我。我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年级大会的一个小插曲,一道西洋景。全年级与外校通信的人不下三百,唯有我遭此厄运。
              那天从年级办公室出来后,我一如既往地半月一封信,我以为,在我的屈服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我忽略了“杀一儆百”给人们的启示,学校正大力开展思想教育工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理所当然地成了瓮中之鳖。
              是谁揭发了我?
              是你吗迟亮?
              可我知道,不是迟亮。因为我看见迟亮在台下,正对他的邻座男生娓娓而谈,神态十分潇洒。我知道,他一定在说:“我最了解高洋,她决不会和女生通什么信。”但这比读检查更令我感到恐怖。那么是你吗,雷振尘?班主任有义务这么做的,如果是你,我无话可说。但雷振尘铁青着一张脸,从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算了吧,谁都可能揭发我,除了他俩。
              我曾经六年如一日地幻想出现在这主席台上。理想中的我穿着学士服,侃侃而谈,豪气可吞山河。或者,从国外载誉归来,学者风范,气度雍容,带着见多识广的礼节性笑容向台下频频致意,人们交头接耳,嘁嘁嚓嚓地说:“看哪!想不到学富五车的高洋如此年轻英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哪!”
              有时我的想象力会愈加丰富:当我作完一篇《关于当代中国艺术体系理论研究若干问题的报告》之演讲,校领导蜂拥而至,亲热地邀我“在敝校用餐”,我客气地拒绝后,挽起个矮胖的老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学校对面的“昔日重来”茶社。那里有着清幽的气象和“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景深,我可以要上一壶茉莉花茶和老头闲话当年,那老头该是雷振尘。
              现在,六年来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我真的出现在主席台上。可是……
              浮想联翩之际,有人从背后靠近我低声道:“快念!”我看看检查,脸立刻红了。下面一句是:“因我思想复杂,过早摘取了这枚苦涩的青橄榄……”相信读出来也绝对是令人发指的。我嗫嚅,语不成声。


              IP属地:安徽8楼2020-02-14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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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台下一篇黑压压的人头中崛起一个身影。这身影不够高大,还挺胖。然而这个动作竟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效果。但由于是颤巍巍的,造成了视觉上的不真实感,使我不敢断定他是雷老师。
                确实是雷振尘。虽然他上台的动作十分古怪。三级台阶并作一级走,差不多是跳跃的……他简直可以说是身手敏捷的了,这对于我们的雷老师来讲,几乎是不能想象的。可他毕竟真实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垂下眼睛,感到无法面对他。
                可是,雷振尘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一把扯过我手中的检查,拿过麦克风。他的第一句话是:“太过分了!”我们经常领教的吼声,如今在回声效果最好的主席台传出,更如同惊涛拍岸,直使人感到荡气回肠。我想,完了,雷振尘定是被我气糊涂了。于是怯怯地凑近他:“雷老师,我——”不料他回头冲着我大喝:“不要啰嗦!”我立即被吓回原处。他接着对着麦克风大声说:
                “同学们,人有两种。一种简单的,一种复杂的。高洋是简单的一种!单纯又有两种,一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简称之为愚钝。另一种是通情达理而懂得如何处理问题的,不妨称之为理智。我想高洋还属于比较理智的一种!问我是否赞成高洋在高三阶段分心?坦白地说,不赞成。但是,我更不赞成让高洋同学读什么检查,他是没有错的!”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请尊重一个孩子的心情!”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说完,雷振尘就像摇滚歌手一样满不在乎地将麦克风往桌上一丢,头也不回地走出会场。
                这下我可糊涂了,只是用余光看见迟亮在台下容光焕发拍手拍得最热烈。别人都停下来了,他还一个人在那使劲拍,笑容可掬。
                秩序大乱。年级主任宣布散会。
                ————————————————————————————————————————————————————
                迟亮跳到地上,整一整衣领道:“我看见了。”
                “快说!”我急切地催他。
                他却拉开说书的腔调:“且看年级主任捶了桌子一下,雷老师也捶了桌子一下。年级主任指了雷老师一下,雷老师又指了年级主任一下。突然,他们的脸近得可以咬着对方了。哇呀呀!”
                “怎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IP属地:安徽9楼2020-02-14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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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好亲自爬上去张望。发现里面一派和平,完全没有迟亮描绘的那种“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紧张局面。年级主任甚至亲自给雷振尘点了一支烟。烟雾袅袅上升,他们的面目模糊,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年级主任语重心长道:“老雷啊,不是我说你——这怎么可以呢?”
                  雷振尘沮丧的声音:“我知道,有什么影响处分我好了,千万别为难学生。高考不远了。”
                  “唉,处分自然是不会有的。不是这样说,唉,不是这样说。”年级主任说。
                  “我的确太冲动,太感情用事,这些话不适合对学生讲……”雷振尘道。
                  听到这里,站在二楼窗前的我心底一阵潮润。正准备义无反顾地冲进去哀求年级主任处分我,我情愿再读一次检查,这是雷振尘走过来打开这扇窗通风,结果我只有义无反顾地从天而降,跌落在一蓬青草里。
                  当我在迟亮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来,雷振尘下楼了。他仅仅是心不在焉地瞄了我一眼,仿佛这件事从头至尾就与我毫无干系似的。我万分感动地叫道:“雷老师——”欲言又止。
                  可是接下来就不对了。应该出现的诸如抱头痛哭、相见恨晚、引为知己等等场面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雷振尘声色俱厉的警告:“高洋,你小子要是再给我惹麻烦,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可救不了你!”说完,他用一个惊叹号有力地结束了谈话。
                  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我弄不明白,到了高三,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
                  所有的人都不告诉我,那段时间我已经空前地努力了。他们只是用温柔的沉默来使我更加努力。真正是空前绝后的努力啊!除了高考,没有别的压力。但我知道,别的压力都被别人承担了。
                  那天我到办公室拿本子。两个年轻女教师正海阔天空地谈天说地。我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却丝毫不加注意,继续说道:“雷振尘也是,多爱学生似的。”另一个则答道:“你懂什么?人年纪越大越来出风头!”


                  IP属地:安徽10楼2020-02-14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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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愤怒渐渐燃烧上来,可是又想起雷振尘的警告:“你小子要是再给我惹麻烦……”攥紧的拳头不禁一点点放松,我隐忍地走出办公室,不由得恨从中来,暗自做了一个决定——我,不再和黎雪之通信了。
                    但这件事难以在信上提出。
                    我从没去过那个学校,那里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和板寸头一样的草坪,一排短小精悍的黄杨,还有一个钟楼。钟还在,老得不像话了,我猜那里边一定住着妖精。后来,我就摸索到了高三某班的门口。
                    里里外外的人都笑语嫣然,相形之下更显得我身世凄凉,举目无亲。“高三了,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你要对得起雷振尘。”我用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来激励自己。就在这时,我一个久违了的初中同学蓦地出现在视野里。他热情地招呼我,我如蒙大赦,一番寒暄后,我请他帮忙找一下黎雪之。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说:“她大概在操场。”
                    操场边,他指给我看:“喏,就是那一个穿背带裙帆布鞋的。”
                    我马上眼花缭乱了。操场上有数十个穿背带裙帆布鞋的女孩,款式各不相同而已。“哎,是打篮球的那个。”那倒是一枝独秀。我的同学说他有事先上楼了。
                    我看着黎雪之修长的身影。她的弹跳力极佳,长长的一束黑发用一串彩色的细珠子系住,随着跳跃的节奏飞扬起伏。我轻轻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后来我想起她并不认识我,这里除了我刚才的那个同学外没有人认识我。
                    我终于离开——还是在信上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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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我们班上,我感到气氛很不正常。
                    果然,从重重的人围中挤进去后,就看见了迟亮,还有学生会主席。迟亮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猛力地推他:“你敢再说一遍!”学生会主席的灵魂虽然傲岸不已,但他的身体却相当瘦弱。为了坚持真理,他强硬道:“我就不说,看你能怎样!”我不由哑然失笑,问旁边的简娟婕出了什么事,竟让高三以来一直文质彬彬的迟亮重出江湖。简娟婕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还不是为了你。学生会主席说你和你通信的那个女孩……哎,反正迟亮听见了,就……”
                    迟亮!我的好兄弟!我不禁热血澎湃。迟亮知道了我和黎雪之通信,竟然还为我两肋插刀,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兄弟!


                    IP属地:安徽11楼2020-02-14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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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这已经足够。我看看弱不禁风的学生会主席,决定立即阻止这场战斗。我冲上去把迟亮往外拖,一路拖迟亮一路叫:“你敢吗?你根本不敢!胆小鬼!”的确,这样的结局很光荣,被我拖到阳台而不是被老师揪到办公室。
                      “你疯了吗?”我责备迟亮,“你忘了雷振尘的话吗?”
                      迟亮低下头,用一种几乎是委屈的声调说:“高洋,你不知道,高洋,主席成绩那么好,又一直那么爱帮别人,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呢?我一直很佩服他的——他怎么会说出那么、那么恶毒的话来呢?”
                      我微笑。原来迟亮是这么孩子气的一个家伙。其实,怎么说呢?学生会主席也谈不上恶毒,只不过他心目中单纯定义和我们不同罢了。
                      我安慰迟亮:“算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我已经决定不和她通信了。”
                      迟亮想了半天,最后坚决地说:“那,我也不和黎雪之通信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但脸红了。
                      “别乱来,你的事和我没关系啊。”真是的,只剩下他和黎雪之单线联系了。
                      这个时候,迟亮突然抬起头,很天真地问我:“高洋,和你通信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啊!
                      他竟然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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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迟亮终于得知我是和黎雪之通信之后,他的反应和我想象的全不一样。不是勃然大怒,不是漠不关心,甚至也不是泰然处之,他只是一再地,固执地说:“这怎么行?你都不和她通信了,我又怎么可以再给她写信。”
                      我尝试了威逼利诱,都不能让迟亮回心转意。最后我心灰意冷,不得不非常正式地告诫他:“迟亮,我已经让黎雪之失望了,你不能重蹈覆辙。一个人不回信可能是厌倦了,两个人都不回就像个阴谋。你可不能影响她。人与人之间的通信是庄严的,不能不负责任地说断就断——我是迫不得已。总之,咱们都要保守秘密,功课也要加油,不能让人抓住了雷振尘的把柄,听见没有?”
                      他点点头。我不知道迟亮到底明白了没有。但我想我们都已经是懂事的大孩子了。生活中的有些课程,我们应当能够选修。


                      IP属地:安徽12楼2020-02-14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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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一年的七月对我们来说是有些不平凡,可对于别的人来说也还是一样过。站在我们这个角度看世界多多少少有些奇怪。儿童时代信奉的一尘不染的单纯升华为现在信奉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单纯,这是个有趣的过程。从今以后,我们必须经历复杂的生活了。
                        这样的七月终于过去。
                        后来迟亮踏上了北上求学的征程,等到他再次回来时,我们的城市下起了雪。那是真正的鹅毛大雪,江南很少有这样大的雪,一切都变得纯洁起来。我和迟亮在长长的干净的街巷里穿行,准备去请我们的雷老师喝一壶茉莉花茶。那里会有本色的木桌椅,流露着洗净铅华的表情,我们将等待温暖的往事冉冉升起。
                        我们回忆起那个共同保守到高考结束的秘密,黎雪之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有我们的高三,多么可爱,多么不容易的高三,与雷振尘一同,与黎雪之一同走来了。
                        在那个七月,那个炎热的夏季,我、迟亮、雷振尘,还有黎雪之,我们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给单纯下了定义。
                        (La fin)


                        IP属地:安徽13楼2020-02-14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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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纯的定义》创作谈
                          高二像是穿着西班牙风格的大摆裙,一路热烈地舞过来;高三则是一领素净的灰袍,穿着它,沉沉昏昏地祈祷,祈祷一个未知的前途。
                          那时候我也和大家一样,手不释卷而又浮想联翩地计算积化和差。但我除了灰袍,还和同桌共同拥有一把钥匙——信箱钥匙。每天下第二节课后风雨无阻地取信。起初我奇怪班上的女孩子们为什么老用那么甜蜜的声调问我:“有我的信吗?”后来高考一天天近了,我也知道了,有多少人是靠着信念在支撑行走,知道了信念的重要,没有信念根本没法过高三。
                          谈到信念,也可以说说黎雪之。黎雪之不知道高洋那边的沸沸扬扬,其实,高洋他们也不知道黎雪之那边发生的事。但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尽力保护了这个信念不受伤害。记得我曾经因为情绪恶劣停止写信一个月,结果好朋友来信道:“设想你有一凶残的老师,专横的父母,爱嘲笑人的哥哥,拿着信做话柄,于是满城风雨寻短见上吊服安眠药痛不欲生……”拿着信,觉得朋友真的很可爱。高三了,我们的信念经不起动摇。黎雪之是谁?她就是信念,黎雪之可以是一封信、一把木吉他。一幅未完成的水粉画、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有你昨天吹起的悠扬的口哨。高二时听的音乐读的书到高三就沉淀下来,凝成信念。
                          高三的日子如流水般潺潺地过,忙碌而单纯。忙碌复杂的是生活体验,单纯的是状态。单纯是高三的基调,它有多忙碌,多复杂,它就有多单纯。像一匹白绢,高三一过就要密密地写上深蓝浅蓝的字迹。我们就要面对许许多多的现实,变得复杂了。在那将写未写的最后一刹那,高三浮现出它动人的一面。以后有些事慢慢会被五花大绑地提到日程中来。
                          我每天放学的路上有一个“昔日重来”茶社,清一色的木结构。每天我都在想什么时候进去坐坐,却一直没进去过。不是没时间,而是因为每一步都是别人划好的印,一个节拍都不能踏错。虽然,当人们共同为我策划好一条光明而艰巨的道路时,我可能是第一个出局的人。
                          高三的每一天都有令人惊诧的变故。有的同学去了澳洲,有的同学转走了,剩下的人也都自顾不暇。当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你,迟亮突然从背后拍你:“嘿,哥们儿!”还有雷振尘说:“高洋这小子!”这种感觉!令你马上想起牛顿的注明定律:把一切推到极限,动者恒动静者恒静。
                          我的班主任正是一个比雷振尘还要雷振尘的人。不“完美”但是非常有意思,“蛮不讲理”但爱心无限。我简直是坐在雷振尘旁边写雷振尘,写一段就给同学们传阅,上班主任的课时他们对照着在台下暗笑。不过,我始终没敢将它给班主任看,他肯定会说:“嘿,你是该学的时候不学,不该学的时候……”
                          小说的结尾是在大一完成的。高三时只觉得苦、苦、苦,神经脆弱,为一大堆芝麻大的事生气,狂想大一时要天天听PET SHOPBOYS,看一千部电影,玩滑板,画很多很多的漫画送人。真到了大一,心理上的成长使我明白大一的真实模样。我唯一能做的是为我的高三划上一个句号,用一篇小说来纪念它。
                          高三过去了,不能再做长不大的彼得·潘,也没有权利再说:“别告诉我生活是什么样子。”我应当有能力准备一百种方法去面对即将到来的明天。


                          IP属地:安徽14楼2020-02-14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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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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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单纯的定义》应该很难被定义为“完美的作品”,不谈立意深浅,只在打字过程中,我便在脑海中重写了无数语句。
                            如果是更为成熟的顾抒,写《夜色玛奇莲》的顾抒,她会如何安排这个句子的结构,她会删去哪些不必要的心理活动与议论……
                            但我突然反应过来,经过改造的句子太像毛豆的口吻,或是爱丽丝在雨夜对陌生电台主播的倾诉,无论像谁,都难以和这篇小说主人公高洋联系在一起。
                            高洋有高洋自己的言语风格,当作者选择他来叙述这个故事时,她笔下的文字必须符合人物的塑造。
                            因此我将那些经过改造的句子从大脑中一一逐出,心无旁骛地继续打字——也许,这就是一名大一新生向朋友们笑谈的高三回忆,其中包含着大家共同的信念与青春。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0-02-14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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