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图姆回归冥界之后，濑人开始整宿整宿失眠，从夜半到天明。
烦躁之余，他说不上为什么。
是失去了一个兄弟么？不可能，他讨厌他，恨不得把阿图姆摁在地上摩擦，再说圭平才是他正经兄弟呢。
仿佛是一部分的自我跟着他离去了，心底最深处，除了不甘心，还有给予一个对手最高的肯定与敬意。
那样伟岸的形象，正气凛然，百邪不侵，就差盖座神庙给决斗者们进香跪拜了，任谁不敬服呢。
阿图姆一走，濑人的生活没了奔头。
每天除了打电话骚扰武藤游戏，叫他磕磕千年积木看能不能把他吵醒之外，面对的就是索然无味的一切。
卡片接着印，乐园接着盖，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更关心集团中心研发部的科研进展如何。
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外，看着一班白大褂安静地投入工作之中，神识却不可控地渐渐步入迷惘里……
说是关心，他又在名为科技前景的未知黑暗中寻求什么呢，企望人类科技战胜玄学么？那是他亲眼所见，他不得不承认。
他背对着所有人，走向整片辉煌而朦胧的金色光影，竖起大拇指，步伐缓慢却始终没有回头。
真狠心呐，大概这就是命运吧，既有来处，必有归处。
哪有不散的宴席呢。
只有玄学才能战胜玄学，难不成他去学星象占卜?念头闪过，他无语地立刻打消。
去拜托表游戏吧，他又拉不下脸，唉……
所以社长大概是气的睡不着。

濑人逐渐沉迷于工作，飞来飞去开没完没了的会议，闲了就盯新兴项目，签字签到手抽筋，驳回的文件都快赶上高考过后的撕书活动了。
渐渐地烟不离手，酒不离口，活成最厌恶的大人模样。
常常彻夜工作，稍微没点精神就灌咖啡，反正睡不着，不如让头脑更加清醒。
偶尔觉得确实该睡觉补充脑细胞了，就去健身房跑上十几公里，累趴下就昏过去了。
圭平心疼地摇摇头:陷得这么深?哎～
他总是欲言又止，心里不忍却又知道他哥脾气硬，说了也白说。
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生活，让他哥别再操心。
就这样过了几个年头，圭平长大了，濑人也将看似煎熬的日子过成了寻常。
他曾经试图遗忘，努力到如今，好像也颇有成效。
午后阳光暖烘烘的，晒得人慵慵漫漫，濑人想去拉窗帘，又被这阳光晒的懒得动。
一只手把玩着钢笔，笔盖反复扽开又合上，眼神凝滞在某一点，发着不开心的呆。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濑人把文件夹打开，一页页翻过去，到某一页时却发现一处不寻常，这页夹着一张一寸照片。
修长的手指拈起它，他眯起眼细看，在强烈的日光下却看不真切。
转将它移到背光处——原来是个白发蓝眼的女生。
笑容淡淡的，面庞上覆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朦朦胧胧的像雾一样。
聪明的大脑瞬间死机，止不住地心悸，眼前闪过那幅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一个人怀抱着一个白发女子，跪在青眼白龙的石板之前。
这画面对于他来说，是除了败给游戏外的另一个梦魇，其实也算不上梦魇吧，就是烦人，男子汉大丈夫，区区小事就心烦意乱，心乱了，刀慢了，全完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心肌梗塞了，是病就得治啊。
想再看一遍确认会不会再次心梗，却迟疑了，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他不敢，却自我安慰:证明不证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叫来秘书，秘书拿着照片问了一圈后回来了，“弄清楚了，社长，是人事部最近接收的简历，可能胶水失效导致照片剥落，不小心正好掉在呈报文件里，文件繁杂，估计是无心之失。”
濑人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根骨节分明的指头交织在唇边，凝神沉思，“好，我明白了，出去吧。”
秘书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桌上的照片，悄声说，“社长，照片……”
“哦……”濑人顿了下，把照片递给她。

礼拜四上午，晴空万里，鸿雁高飞，实乃面试求职的黄道吉日。
几位人事部的高管正襟危坐，一位给他旁边的使了个眼色——怎么肥四啊？旁边的同样用眼神回应——俺也不知道哇，横批——面面相觑。
濑人坐在最边上，认真翻阅一沓厚厚的简历复印件，翻到她那一张，留意到名字——卿如月，哇，好玛丽苏的名字……
面试了十六位求职者后，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皮肤洁白的女子，白得就像晒月亮长大的。
几位高管眼前一亮，符合形象好气质佳这两点，成了！但……今日社长在场，全在他眼里了。
齐耳的雪白短发，蓝宝石色的眼睛，如同灿阳下无边无垠的蔚蓝大海，波光粼粼，温柔沉静。
女生先是鞠了一躬，温温婉婉地站在那里，微微一笑，“各位面试官上午好，我的名字是卿如月……”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静谧得像回到诞生之前。
只剩她泠泠如月华寒霜的声音在回荡着。
见了这一面，原本煎熬已成平常，又更添焦灼。
手边的一杯威士忌里沉浮着冰块，酒瓶里已少了大半。
濑人回忆起阿图姆与马库拉的究极黑暗游戏，在那里，他知晓了前因后果，也见到了那个叫琪莎拉的女人，她说，他们会再见的。
再见，会是以什么方式，什么面目呢?她不是化成了青眼白龙么?所以跨过了千年的岁月，青眼白龙就是她全部意志的化身，永恒陪伴在他身边……
濑人抽出那张卡，强大而美丽，似乎下一秒就要挣脱卡片的束缚，在月下振翅而起，乘风翱翔于无穷星宇之中。
卡片上那璀璨夺目的湛蓝瞳仁，像极了琪莎拉，也很像……卿如月。
一想到她，两个女子的脸就渐渐重合在一起，几乎是一模一样，他分不清谁是谁，越来越陷入迷茫。
可他知道自己是谁，他不是法老塞特，他是海马濑人，塞特很爱琪莎拉，他会用一生去思念她，她是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而海马濑人，至多是感动，更何况也非太感动，男人的大脑本不是为了感性而生的，就如同爱情不可能是男人的全部。
他凝视着青眼白龙，自从了解古埃及的前尘往事后，他更加愿意对它付出所有的信任，毫无保留。
可信赖等于爱情么？
卿如月出现了，濑人却莫名有些怀惜琪莎拉。
他不信神鬼那档子事，可，若你真是她的转世……
濑人缓缓阖上眼，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熊熊烈火从口腔一直灼烧到五脏。
他决定暗中淘汰她。
他不想见她。

第二日酒醒，濑人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摸索手机，打电话给人事部经理。
“我昨天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没啊。”对方显然吓了一跳。
“哦……打扰了。”
最终还是决定不插手，他头疼得厉害。
不出意料，卿如月进入了公司，确实学历高相貌好，且公司缺位与她专业对口。
她进入他的王国，却如一滴水融进茫茫大海，泯然众人矣。
他遥遥万人之上，位居无人之巅，她轻易是接触不到的。
濑人眺望落地窗外，天地依旧广阔，万物依旧渺小，太阳照常升起，星辰重又点亮，一切仿佛没什么不同。
但他仍然匆匆离开了，沉默着，落荒而逃。
在外边打了小半年的决斗赛，尽管一路连胜，心情却愈发消沉，失眠严重到一定要使用安眠药的地步。
每场比赛，他必定会召唤青眼白龙，白天他出神望着它银白色的巍然身影，夜里就会梦见琪莎拉那双忧伤的眼睛。
有时又会梦回决斗塔上与游戏的那场比赛，两个同样锐不可当的年轻人，针尖麦芒，恨不能粉身碎骨，只为证明自己。
可天明醒来，只剩下破碎的记忆与现实混合粘连在一块，怀疑到底有没有从梦中醒过来。
还是圭平把他劝回来的，圭平放冬假了，希望和他一起度过新年。
濑人半躺在飞机的靠椅上，眼皮像灌了铅，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可怎么都睡不着。
到了公司门口，他疲惫地嘱咐身后一帮黑社会保镖，“你们也回去吧。”
值班保安恭敬地为他开门，他步履沉重地迈进电梯，刚按下最顶层，就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落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最后一点光芒消散之前，他仿佛意识到已是尽头，痛苦地吐出几个字，“我还没……阿图姆……”最后的执念终于落下，他的神情安详而平静，原来死亡才是上帝最美好的恩赐。

不可楞，鹅又回来更新了

终于见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天地之间是一片白光，他的目光凌厉如昔，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是阿图姆来了。
“海马，你来了。”
“嗯。”
“为何而来?”
濑人没有回答。
阿图姆也没有再问。
“还用说么，我是来找你打牌的。”
“好。”
两个人席地而坐，没有决斗盘，直接把卡片铺在平地上。
打着打着周围火光四起，染红了整个世界。
“嗬，估计我又要输了。”濑人微垂着头，自嘲道。
四周的火焰又渐渐消逝。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啊。”阿图姆温和地笑。
“你不懂。”濑人摇摇头，浅浅地苦笑。

“海马，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你是个执念太深的人，必须努力战胜你的心魔。”
“那你不就是我的心魔。”
“……好吧，但你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了，过去无从追索，已成历史的我们，只能目送着你们一直走向未来。”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说些有的没的，还打不打牌了。”
“你也一样，说话就喜欢膈应人。”
“说起来表人格确实赢了你，你也确实成为了过去，我得找机会跟他交手，对你也不会再有太大兴趣了。”
“我可是听说你太想见我，才来的。”
阿图姆一笑，濑人就气的牙痒痒。
“来都来了，不去见见武藤和你那帮杂鱼朋友?”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想不开，他们心里都明白我，我也知晓他们，而游戏，他已足够强大，不用我再保护了，我才放心走的。”
“住口！到你的回合了，给我接着打，****。”濑人直接爆炸。
直到场上出现了青眼究极龙与黑魔导女孩，“哼，看来我胜券在握。”濑人闭着眼冷哼。
“做梦呢你。”阿图姆又召唤了黑魔导。
命中注定的一幕再度出现，心情却不复从前了，一切都恍如隔世，真是宛如一场梦。
遥远的呼唤悠悠荡荡地传来，“哥哥！……”
濑人回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海马，你该走了。”阿图姆站起身，语气平和。“我也是。”
濑人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打完这盘再说。”
“封盘吧，”阿图姆微微伏下身子，向他伸出一只手，“下次见面再打。”
濑人却没有去握他的手，黯蓝的眼眸闪烁着，“我们还会再见么？”
“会的。”温柔又坚定的口吻。
濑人引身够到他的手，稍微借点力便站了起来。
“珍重，海马，我的对手与挚友。”阿图姆勾起嘴角，浅浅的笑意流露出由衷的肯定与祝福。
“珍重，阿图姆。”

第一道光线刺入眼中，蹙着眉微微睁开眼睛，明晃晃的看不清一切。
等双目适应了光明，他看见圭平呆呆地坐在那，而圭平瞪了下眼睛，激动地扑过来，热泪盈眶。
濑人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说——这么大人了还哭，嗓子却干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圭平把眼泪通通擦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颗尖尖的虎牙洁白可爱，仿佛濑人不必多说，他早已心领神会。

“医生说，你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再加上精神状态一直处于紧张焦虑中，没办法好好休息。心脏就承受不住了。”
濑人躺在病床上，半点动弹不得，“我这是瘫痪了?”无法自如地控制身体，叫他脸色很不好看。
圭平忙笑着过来把床头的角度调上去，让他可以半靠着坐起身。
濑人胸胁一阵窒痛，只能忍着气维持轻浅的呼吸，一旦动气，呼吸一重，胸口就疼得像表演过碎大石。
“这怎么回事？”
圭平缓缓道来，“是公司财务部的一个普通职员救了你，她用的心肺复苏术，可惜不专业，劲使大了，压断了你几根肋骨……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医生都夸呢！”
“……”濑人不禁皱眉，似乎回想起什么。

卿如月拎着外卖按下电梯楼层，隔壁电梯却有人下来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一般来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么？难道是灵异事件?
好奇心驱使下，她探头一看，吓得她破音尖叫，外卖都扔掉了。
里面横躺着一个人，她愣了几秒钟，连忙向外狂奔，喊来了保安，保安一瞧，比她还慌，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打120。
趁保安还在哔哔波波，说话都哆嗦个不停，如月却大着胆子上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已然气息全无了。
心里翻涌着无尽的绝望，可大脑却冷静地回忆起前两天偶然刷到的CPR急救教程。
她压抑住痛苦的心绪，一下一下吃劲按压着他的心脏……
不一会儿，他猛地咳嗽出一口气，大口的深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再度陷入奄奄一息……
原本悚然喜悦的如月紧跟着又悬了心，这次她有了些度，稳定而深缓地按压，她也怕伤到脏器……
又猛烈地咳吐，她又是一回惊心，再次昏厥……
第三次他的昏厥，虽仍顽强地与死神争夺着他的生命，可女生到底是软弱的，泪不知何时涌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他！

濑人隐约记得，有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耳边似有人在凄厉哭喊，“求求你不要死……一定要活下去！……”
极端的无助与绝望，像一首深刻笃怜的诗，却蘸着透明的水，写在他模糊不清的印象中，留下浅浅的痕迹，过段时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圭平到达急救室的时候，只看见她捂住整张脸，崩溃地痛哭失声，如同一块坠落的玻璃，碎了一地，而溅起来的玻璃渣子，也狠狠扎在当场人们的心上。

再见如月，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可双眼与他对上，还是挑了个比较远的位置拘谨地坐好。
圭平瞧着她瑟缩不前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卿小姐是吧，你救了我哥哥，我们都非常感谢你，现在他苏醒了，有些话想和你说。”
“你是财务部的?”一开口气氛立刻严肃起来。
圭平扁了扁嘴。
“是的。”如月老实交代。
濑人欲言又止，他思量片刻。
“你过来。”
如月有点懵，但还是仔细地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圭平搬来的椅子上。
她已知道她救下的是何许人物，不敢造次。
明亮清澈的阳光自玻璃窗洒进来，不再照在一个叫人见之忘俗的美丽女子身上，而是一个沾染了烟火气的普通女子。
身材尚称丰满，毕竟个子高不显胖，只是脸养得圆乎乎的，一看就是常吃外卖的，额角和双颊上也冒出了几颗玫红的痘子，发丝现在还算清爽，过一会就不知道了，发根已经打着腻了。

去掉了那些烟雾滤镜、清纯滤镜什么的之后，濑人终于能清晰地看到最真实的她。
不算丑，但又丑丑的。
“你既救了我一命，我自然要报答你，提出你的要求吧，我都会满足你。”
濑人一张口仿佛说的不是话，是吐的冰茬，四周弥散着森森寒气。
如月不由得感觉是自己欠了他什么，所以怔楞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