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慢走到中穹,昨日暮时已到了扬州的少林和峨眉两派业已登门,由鱼柱亲自引着,往内厢与田冈叙话。又候半刻,守门的弟子高声告禀:“海南门的神师兄到啦!”
而今江湖之中,以五派地位最尊,七门次之。但海南与陵南是师祖时便结下的情意,高头在时,常往陵南走动,两派弟子的亲厚与别派别门大为不同,如今海南门主暴毙,凶手不明,竟还能有门下往陵南拜祝,院中正闲谈的陵南弟子得闻,俱都迎将出去。
海南今日一行,不过弟子三人,正是高头门下二弟子神宗一郎,九弟子高砂正与十二弟子武藤。三人衣饰极素,唯独袖上绣了些素净花案,想是因他等师傅新丧,弟子本该仍着一色孝衣,但既登门贺寿,实为不妥,是故做此权宜。
那神宗一郎身形高挑,细眉乌目,肤色柔白,气韵翩翩,温润如玉,他正一壁往门中走,一壁侧头,与身旁的武藤说话,忽见众陵南弟子都迎出来,微愕之下,淡淡一笑。
笑着他道:“诸位师兄师弟好客气。”
他这人面善性柔,脾气极好,与面冷口拙的牧绅一正相反,与陵南的越野最是投契。越野便道:“正等你们呢,这一路如何?”
神宗一郎蹙眉看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后院坐席上此刻已挤进了许多人,乃是陵南弟子亲至东厢,说师尊有请,后院叙话。他陵南门这一回的门主大寿,做寿是次,新门主的人选才是先,但凡江湖中人,哪有不重这一门一派一宗继承的,今日有幸,得见陵南门门主更迭大事,落座之后无不同左右交头接耳。彦一垂手站在八师兄植草身后,举着耳朵来听,隐约都是首座弟子七弟子的话,他就又悄悄的,把眼目转开,去望才请了田冈落座,正在师傅身边立住的大师兄的神色。
田冈耳力极佳,却于这席上诸众闲谈毫不在意,直待海南门三位弟子入席,在他座前恭恭敬敬拜贺了师叔的大寿,田冈嘴角这才隐约流起一丝笑意来。
低声他道:“你家师兄已同仙道说起过情由,门中有事,原是不必亲自来的。你家师兄与门中近日一向可好?”
躬身,神宗一郎答:“门中都好,师兄也好。”
他又道:“家师生前,与师叔交情匪浅,若非忽而身故,今日定当亲自领我等弟子亲至,恭贺师叔寿辰之喜。替家师拜贺师叔,是我门中弟子应尽之事,自然是要来的。”
听他提及高头,田冈不禁又是一叹。
神宗一郎与武藤高砂席上各自落座,旁首坐得乃是翔阳门的门主藤真健司,七门之中三浦门的门主年纪太大,已不大管事,这回来的门中大弟子村雨,那村雨面色阴沉,一双眼正朝神宗一郎斜斜翻着。
彦一低声道:“哎呦,村雨师兄干甚么瞪着神师兄?”
村雨这人,尖酸刻薄,气量狭小,一旁的池上撇嘴道:“想是上回比武,他叫神师兄一拳掀得倒翻,还记着仇呢。”
彦一哦哦点了点头,又把眼往席上瞟去,但见得村雨身边挤坐着个从未见过,身阔体大的胖子,仿佛像个和尚,不知怎么又穿着名朋门的弟子服,不禁咦了一声,再往旁边那人他却认得,这人眼珠生辉,眉目俊美,正是爱和门最出挑的四弟子诸星大。
彦一欢喜道:“听闻诸星师兄不日也当继任爱和门的门主之位,竟还有空来。”
小师弟叽叽喳喳真是吵的很,一旁的越野掏了掏耳朵。
却听彦一忽然又喊:“咦,师兄,怎么大家都来了,这一桌还有空位?”
后院里摆出的坐席,原是将各门各派的宗主、门主或是首座弟子放在一桌,至于他等随行的门人弟子,只管一旁随意落座,不必拘束规矩。五派之中,还空着武当派掌门眉华道长的空席,这位道长闭关数月,前日方才出关,快马加鞭也怕是要赶到明日。至于七门这一桌,也空出一席,正叫那位名朋弟子阔大的身躯半遮掩了,倒不大显眼。
植草道:“那是师傅留给湘北门的。”
七门之中,海南,翔阳,陵南与湘北是由一脉分错,四门祖师各有所长,各有所悟。湘北一门的创派祖师芜灵道人深谙阵法,精通药理,暗器功夫神鬼莫测,原是个举世难得的人物,只是行事妄为,这一门的历代门主也都皆如他一般的心高气傲,性情古怪。彦一只听闻昔年大散关,湘北弟子谷泽一郎与流川御一人丧命,一人失踪,那位安西门主陡失座下唯二弟子,之殇之痛,一夕白发,自那之后,湘北一门匿迹江湖,无人再知下落。
他不禁惊愕:“安西门主也会来么?”
湘北门主安西武功之高之绝,堪称泰首,如若健在,当有百岁高龄,陵南弟子中无一人有缘,能得瞻这位剑绝、刀绝、拳绝的一代大宗家光彩,个个摇头,都是不知。
正说着话,中首端坐的田冈慢慢地,从椅上立起身来。
此时日升中穹,虽说是时节进了秋,他扬州的天气还热得很,田冈满面红光,朝席中诸位拱了拱手,脸皮上堆着些笑,高声说道:“诸位,请了。”
他是武林之中一门宗师的身份,礼做的这般客气,席间诸众便就是德高望重如少林圆澄大师与峨眉掌门鹿齐子亦都起身,拱手回礼。
田冈脸上愈发笑意:“我陵南门今时今刻,真是高朋满座,盛友如云。想诸位尽知,老朽虽是个道士,却也是个习武之人,脾性么,惯是直来直去,不甚懂那曲折拐弯,这时请此间落座,自然是有话,需当着诸位的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