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情人告別,前往古老的倫敦。
常年彌漫的霧氣一如它無法摘除的面紗,一比特失言,蒼老的牧師。我對尖頂的教堂起疑,對沉默的雕像起疑,對行走在潮濕街道上身穿燕尾服的拄杖的英國紳士起疑。 海霧柔曼而放肆地蔓延,它的一成不變恰巧酷似它的戲劇性。我能在霧中得到些什麼呢? 濕潤地依附於我身上,異鄉孤客的日記本黴變得殘破不堪。 它為我創造夢境,在深藍的苦鹹的海水中窺見光怪陸離的天堂幻境,虹膜被浸泡發白,我詫異地凝視著血液在海水中由暗紅轉向烏黑。 肌體仍然存活,從內向外迸發對死亡的嚮往。 光線在呼吸,扇動著過於沉重的金色雙翅刺向深不見底。 最後的抵禦在耳內的喃喃低語後碎裂。 肉體脫離骨架,我被它瓦解,然後我們融為一體。我們互通來信。 在溫度絲毫不存的信紙上留下一個深吻,在此之前深思熟慮地在紙上刻下深摯的情話。我不知道在不擁有彼此的日子裏他該如何消磨這該死漫長的時光。 那把金色匕首幾乎要將我們活活刺穿。 我懷念起他的琴聲,冷冷的星光消散後曦光微現,他的側臉被塗抹上半透的玫瑰紅。他在信中提到要為我作一首曲子,曲名與我們的故事相同。我騙他說我已經寫好了結局,等我回到了巴黎,我們或在偏僻的小酒館或在冬冷夏熱的旅舘內,在晦暗不明的雨夜或是在玫瑰死去的清晨,我要親自對著他誦讀結局,接著我會看到我所希冀的他的笑意。然而自那之後他日漸消沉。 信中的字迹斑駁淩亂,預見他是在醉酒後不慎打翻了酒杯,在與昏睡的刻意對峙中捏緊筆桿完成的。 他說也許一切都不存在過,只有愛是真實的——他在我離去後被苦悶和絕望支配,神在召喚他。 在創作曲譜時他的心臟時常傳來不正常的痙攣,嘴唇在無聲顫抖,體內的血液紊亂地上下翻滾。 “請不要告訴我結局,我早已知道了。” 他竭力按住抖動的右手寫下這段話,感受到左胸不正常的劇烈跳動。 壓抑叫囂著襲入大腦,意識如同沸騰的泉眼不斷注入灼人的溫度,窗外影影綽綽透著危險的致命的搖晃的灰白色,毒蛇吐著信子立起警戒。 他不堪其擾,選擇永遠沉默。面色安詳地從抽屜摸出一把手槍,在子彈穿入顱內的前一刻自嘲般道出:“愛是永恆的終結。” 沒有痛感。 生命在刹那被無情掐斷,初出軀殼的靈魂悲鳴著昇上星梯,不再有苦痛,連同生前浪潮般汹湧的愛意也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像個孩子一樣安睡,被罌粟花層層包裹。那晚我第一次夢見了他,像是我們的婚禮現場。 他被封閉在水晶棺木裏,額間的彈口清晰可怖。 “您錯了,愛是永恆的終結,並非生命。” 他在我耳邊如是低語。我回到巴黎,他的靈柩已安葬,正在被腐朽侵蝕。 他臉色蒼白的未婚妻告訴我,他的一切遺物都已燒毀,只留下一張曲譜。 “據說是為您寫的。” 靚女說著,將一紙薄薄的信封交給我。“夏繆先生才華橫溢,我為他的離世深感可惜。” 我摘下禮帽,對她頷首致謝。 她的眼睛始終失神。他的曲譜最後一個樂段空空如也,一如我們未完成的結局。-“故事的結束往往象徵著舞曲的開端。”結局是什麼? 是個體的消亡伴隨一抹詭異的油彩。我在他的墓碑前擺了一束白花,打開打火機點燃了信封。
“別讓它成為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