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生
大概是春天,院里繁花似锦,小径两旁满是清翠的碧幽,低矮的花草与高大的青木互为点缀,葱葱茏茏,一派盎然。
七夜在其间飘荡着,他双脚不沾地,银白的头发无风自动,额间魔纹隐隐有光华闪烁。
他有想法有意识,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伸手试图触碰一下眼前的杏花,七夜的手指穿过花瓣,徒留一捧空气在掌心。这样的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无论过多少个日夜,都不会改变。
“玄心正宗万岁!”与此同时,前方的疯子高呼起来,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大喊道:“我才是天下第一!”
七夜冷冷瞥过去,目中寒芒一闪,当即将魔功汇于掌心,一推而出,正中那疯子的后心,然后穿过疯子的身体……就那么烟消云散了,连个影儿都没留下,疯子依旧嚷嚷不休。
真是,让魔很火冒三丈。
七夜不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正如他也不知金光为何在这里一般。
他应该死了,死在无泪之城。
所有人均当他已死,可他又没死,意识如此清晰,大约是变成鬼了吧。
宁采臣带着聂小倩走了,诸葛流云抱着燕红叶离开了,一切的渊源终结,湮灭在无泪之城中。
他恍恍惚惚的,不知何时,空空荡荡的街头出现了聂小倩的虚影,她来到他的身前,带着哀伤悲戚,满目泪意,随后又渐渐消失。他接下来只能看到初升的朝阳,然而无论是人是魔,皆能感受到的和煦温暖,再也感受不到了。
七夜那时候很疲惫,他仰躺着,无神的望着天空,意识不断模糊不断空白,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彻底消散了。一滴没有温度的泪从眼角滚落,他还想要多看一眼这世间,缓慢转动眼珠,费力去看的时候,却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日光在那个人的身上投放万千璀璨,似乎是金甲金发,刺目夺光,模糊视线。
他走近了,七夜眼神一颤。
金光。
这个人哪怕化成灰,他都认识。
金光变了很多,红发凝成条,身上的法衣铠甲已经破破烂烂,他穿着破衣褴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似有所感,环视一圈,嘴里一直呢喃着玄心正法,走了一会儿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得踉跄,他表情困惑,弯腰捡起那物件,端详片刻,突然拔开。
再接着,七夜与他同时出现在此地。
活像飘飘荡荡的鬼魂,任何人都无法看见他们,可若说是鬼魂,却连降妖除魔几十年的燕赤霞司马三娘以及玄心四将等人都无法感到他们的存在。
是的,在这里,司马三娘还活着,与燕赤霞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天天吃不腻状元面,天天想着抱孙子。不仅如此,燕红叶与聂小倩也都活着,她们分别嫁给了诸葛流云与宁采臣,家庭幸福。
仿佛那场元宵大劫从未发生,一切朝着最美好的情况发展。
七夜抬头,日光大亮,几乎刺花了他的眼,其实这不算什么,最让七夜难以接受的是此地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七夜。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七夜不受控制地向前飘荡,低声咒骂。
金光在前方走着,口里不断重复一句话。
“玄心正宗万岁!我才是宗主,魔都没了,天下无魔哈哈哈!”
七夜堵住耳朵,那声音却依旧窜进心里,无比心烦意乱。
“闭嘴!”他呵斥,随即一个箭步,陡然穿过金光的身体,金光对此熟视无睹,继而抬步又穿过他,仍然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
金光真的疯了,而七夜快疯了。
或许是个幻境,七夜一直这么想,因此无比期待幻境破碎的时候。
至于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七夜并未考虑,准确说无心考虑,他不想在与金光待在一处,那样受折磨的是自己。
金光停了,他面前是湛澈的池水,水中养有几尾锦色花鲤,柔韧的鱼尾荡开波纹,碰头之余又仿佛嬉闹一般,快速散开。金光无神的眼中多了点色彩,他唇边缓缓溢出笑容。
他似是想到什么,果断沉思静坐,掐诀调息。
七夜松了口气,他终于得到安静。
“那些鱼是你养的?”
“本座哪有这份闲工夫。”
“是吗?都说物似主人形,这些金色的鲤鱼与你的这件法袍花纹,极其相似。”
“荒唐。”
缓步而来的两人说着话,七夜侧耳去听,均是些闲聊的内容。
这个世界的‘金光’与‘七夜’,他们与外界的他们截然不同,这是七夜难以想象的相处,诡异奇怪,不知是该说大开眼界还是雷霆震怒。
不多时,飘起了零星小雨。
绵密细雨织造一场迷离酥软的网。
‘七夜’深幽的目光无声掠过‘金光’眉眼,看着这一幕的七夜皱起了眉。
桃枝被风吹拂,缀在枝桠上的花瓣飘落在‘金光’肩头,‘七夜’将它拂去的同时,拉住‘金光’衣领,让人猝不及防的倾身过来,他趁机吻在他的唇角。
那一刻花香沾满两人的衣襟,于春日里徐徐盛开画卷。
七夜满面痛苦,紧紧闭上眼睛。
这厢魔君如何难以接受暂且不表,那边厢的金光确是认认真真的打坐练功,他入魔后功力全失,从前的道家正法一朝散尽,经脉干涸空荡的感觉让他的潜意识里感到恐惧,然而他思维混乱,不得章法,即便天天靠着本能修炼,亦未恢复半分。
所以你错了。
你真的错了。
“不,我是正确的!没有错!本座不可能有错,不可能!不可能!”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着。
望着池水发呆的七夜被迫跟着站起身。
金光心中一片迷茫,他捂着太阳穴,头痛得要炸开,全身的皮肉几乎都在龟裂,好似有千刀万剐加诸于身。他逃不开,避不了,想要迎难而上,脚下却踩着遍野荆棘。
他,该怎么办?
金光驻足,他抚摸着身前并不能触碰到实物的树身,双眼发直的呢喃道:“祖师爷,爹娘,你们在天之灵,给金光指引一条明路吧……”
七夜闻声忽然仰首大笑,他踱步至金光身旁,绕了一圈打量道:“金光啊金光,你也有今日!”
抱着一棵树寻求长辈的庇护,委实可笑至极。
他讽刺又可悲,他与金光互为正魔之首,如今对方沦落到这般田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终七夜颓然倒下,放任金光唠叨不休。
“祖师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哈哈哈玄心正宗万岁!剿灭了为祸苍生的妖魔!是这天底下的第一宗门,人间安宁岁岁无忧!”
金光一通狂跳大嚷,终于疲惫,软软躺倒。
两人相距不过短短十步,却有道无形天堑横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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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魔幻开局大约叫做《当正主穿越进了同人文》哈哈哈bushi
二:荒唐
七夜看着坐在大厅内的众人。
魔宫四贤与镜无缘坐在右侧,左侧的是玄心四将。七夜无心听他们谈论什么,他用目光缓缓扫过他们的面容。
他现在待的地方应是玄心正宗的后山,每日来来去去的皆是玄心门人,即便这里人魔和平共存,魔宫门人也鲜少踏足此地。
金光一直在后山转圈,无论怎样也不肯在白日里踏出。
入夜后,四下安静无人,才拥有在玄心正宗行走的自由,又有何用?
七夜对此颇为苦恼,直到近两日,才有魔宫门人偷溜过来商议婚事。
起初七夜不知情,听了会儿,顿时脸黑如锅底。
他们说要为‘金光’和‘七夜’举办喜宴,无外人受邀,均为自家人喜乐满堂。
无论真正的七夜内心怎样疯狂拒绝,婚事的筹办有条不紊拉开序幕。
司马三娘算了个黄道吉日,便要四将四贤偷偷操办。
‘金光’生于冬月,那年有雪灾降临,但他出生的时候,天空放晴,雪难得的停了,天地一片澄澈光明。而‘七夜’则是在元宵夜诞生,带着诅咒与血海深仇,却难得活得通透。得到两人的生辰八字,镜无缘借此占卜一卦,随即大夸特夸,称其佳偶天成,姻缘线坚不可摧,说不得还能延续个三生三世。
四将对此存疑,寻三界圣女,用力掐算一番,大致相同。
如此,众人才彻底放心。
青龙恶龙以玄阴魔门惊变为由,支开两位正主。
由于‘金光’多年来一直居于玄心大殿,已经有数载未曾踏入少时的卧房。虽时常有人打扫,但掩不住的冷情与腐败萧瑟的气味始终挥之不去。
“倒是个念旧的人。”
司马三娘瞧着屋内陈设,无端叹息出声。她本要大刀阔斧收拾,见了些旧物,便改变主意,只需打扫干净,换上喜庆窗布被褥,再张贴大红喜字,最后摆好喜烛就足够。
确实简单,可会不会太简单了?好歹是正魔两道的大婚,没有迎亲没有拜天地,显得也太不庄重了!魔宫几位早就吵吵闹闹的说应该在魔宫举办,无奈拗不过正道,只得忍气吞声。
探完魔门,并未发现疑点的数人归宗。
‘金光’随手一拂宽袍长袖,双手背在身后,却是悄悄与‘七夜’传音,“事有蹊跷。”
他身在宗门几十载,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们心中有鬼。”同样觉得不对劲的‘七夜’回答。
众人均是沾沾自喜,自以为瞒天过海,殊不知早就暴露无遗,是以,当夜,领着两位正主走进喜房,他们并未看到想象中的讶色。
司马三娘见状,叉腰不爽道:“喂!给点表情好不好?你们这么淡定很让我们挫败诶!”
‘七夜’忙着去哄她干娘,‘金光’默默打量起屋子,喜怒俱无,四将屏住呼吸,略显紧张。
司马三娘听了‘七夜’的几句好话,心中通畅多了,她总觉得‘金光’会说些毁掉气氛的话,干脆趁他尚未开口,带着众人退去。
‘金光’遥遥望着她,淡然道:“有心了。”
‘七夜’笑笑,走至桌前,持壶倒下两杯水酒,他递来一杯,‘金光’随意接过正要饮下,‘七夜’连忙相阻。见对方投来不解目光,‘七夜’含笑无奈道:“应是这样。”
说着,他的手已经穿过‘金光’臂弯,两人手臂勾缠,他将浅青色瓷杯抵在唇边,轻声道:“合卺而醑。”
“无聊。”‘金光’横来一眼,凤目含怒别有一番风情。他方一饮完,‘七夜’便揽过他的腰身,两人靠得极近,呼吸渐渐交融。
“冲啊!玄心正宗万岁!”
金光手舞足蹈冲出房门。
七夜赶紧跟上,庆幸他此刻发疯,不用逼着自己继续观看下去。
等出了房门,七夜见月色如练,终于想起,已到了夜间。
他选定某个方位,迅速掠去,金光在他身后满眼呆滞,控制不好身形,行得磕磕绊绊。
‘七夜’进入喜房后,他的配剑一夕便被抢走,毕竟入洞房不能佩戴利器乃是常识。见着这幕,七夜才想起他们身陷此地的原由,全因金光在无泪之城拔开了一把剑。
他须要寻到一夕,或许它是离开此地的唯一机会。
“嘿,人间成亲是不是要闹洞房?嘿嘿……闹洞房……”惨遭灌酒的恶鬼大着舌头,口齿不清,仍对闹洞房一事恋恋不忘。
其余三位贤者颇为无语。仗着自己喝多了胡说八道,有本事当着圣君的面说呀!别跟他们这儿唠嗑。
不过此提议确实有趣,无间立刻撺掇恶鬼。
朱雀听完猛拍桌面,喝道:“胡闹!不许去!谁去就剁了谁!”
修罗于这点难得同死对头想法一致,同样不许有人捣乱。
“闹什么闹啊?大家今夜不醉不归!”司马三娘高举酒杯,慢饮而尽。
趁着夜已过半,众人喝得东倒西歪之际,七夜闪身来到镜无缘身旁,他探向一夕,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握了把空气。
他移目看向双手,再一次因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
每到夜间,金光便会显得安静许多,他坐在门槛,望着夜幕繁星,眨也不眨。
七夜灵机一动。
“金光宗主,此处有妖魔。”他道。
什么?妖魔?听到关键词的金光表情凝重,他转眼来到七夜面前,双目澄澈璀璨,睁得滚圆,四处打量。
突然!凝目看向七夜,他唇角一动,“天地无极,玄心正法!”
七夜果断飘开一些,他下意识的避让使金光甚是苦恼,咬住下唇,再度掐诀,死命压榨经脉,试图再发出一招。
“金光!你看!”七夜蓦地大喝,吸引了金光的全副心神,他指向一夕,道:“此物满身魔气!”
“魔气……”金光呢喃,他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他的目光渐渐落在一夕身上,却是久久未动。
此刻天光已催白云际,舒卷漂浮,渐渐亮了起来。
七夜从未与疯子打过交道,心中焦急又无法表露。
不知道是日光提醒了自己,还是走出了发呆,金光遂了七夜心愿,伸出手。
七夜目若寒星,紧紧盯他。
不负厚望,金光果真拿起一夕。
七夜眸中流露喜色。
“魔头!”凤目一冷,伴随怒喝的是刺来的一夕,金光并未拔剑,他抡圆了直接就砸。
七夜挑眉,眼中唯有不屑笑意。但他的笑容很快凝固,一夕敲在身上的感觉极其微妙,毕竟七夜做梦也未曾想过竟然有人会用一夕剑来打他!
不过此乃好现象,七夜捉住剑鞘,顺势一抽,金光看着乍泄的寒芒,愕然无比。
一阵白光大盛,笼罩住两人,趁着他们失神的片刻,卷入天旋地转之间,瞬时浑噩,不知身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