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尔思的话
尊敬的读者朋友们，或许你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的文字了。我知道，你们想念我，正如我也一直想念着你们。
当我时隔数月，重新打开屋子的大门，就发现里面堆着满满的信件。我把它们一件件拆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全读完了。它们来自世界各地。无数的人，用不同的语言反复询问我：
“佛尔思·沃尔，你失踪了好久，去做什么了？”
我要告诉大家——我去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旅行！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无数次渴望你们正陪伴在我身边；又或者，我能够拥有某种神奇的魔法，从而绘画出栩栩如生，乃至能够运动的画。这样，我就可以把我看到的一切不可思议、震撼人心的场景，完完全全展现给你们了！
很可惜，我，佛尔思·沃尔，是一个对神奇魔法一窍不通的普通人。于是，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阔别已久的家中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提起笔，在还没有忘记那些瑰丽璀璨的故事前，就把它们一股脑地倾泻到纸上。
让我们回到正题：我去了哪里？
我离开了贝克兰德，乘坐着蒸汽轮船，一路南下，直抵迪西海湾。然后，我向东航行，航行在波涛滚滚的狂暴海上。我经过了达米尔岛、班西岛，罗斯德群岛，最终才在白鲸之海止步。
而就是在这片风暴、海盗和诡异事件层出不穷的大海上，我听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海盗猎人，是一个大冒险家，也是一个通缉犯。他叫做格尔曼·斯帕罗。
啊，我相信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字。甚至于，你们或许会大失所望——格尔曼·斯帕罗？我们都知道这个人！我甚至能说出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早就登载在报纸上了！
但你们所听说过的故事，一定不会像我所讲述的那样精彩，不会像我讲述的那样另类。你们不曾真正踏足五海，不曾真正在嗜血的海盗和压到天空上的海啸前战栗；你们不曾在阳光下一边品味迪西馅饼，一边听厨师吹嘘他亲手给疯狂猎人端上食物；你们也不曾追寻着大冒险家的步伐，来到军火商人出没的酒吧，见识因为他的打斗而坑坑洼洼的吧台和每一个因他射击而产生的弹孔。纵然你们去过那些地方，你们也不具备，不具备一位优秀作家的敏锐观察力和采访能力。因此，你们只能在报纸上窥得一角浮光掠影，而无法真正揭开那些精彩绝伦的隐秘故事。
而我，略有名气的作家佛尔思·沃尔，将为你们描绘大冒险家精彩绝伦的海上之旅，以及，他不为人知的隐秘恋情。
在故事正式开始前，我必须诚恳地向大家说明一些基本情况。
是的，我对格尔曼·斯帕罗的踪迹进行了追寻，并对他的故事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但五海何其浩渺茫茫，又何其凶险异常。我或许探索出了故事的主线，却依然不得不利用我的想象，填补其中的空白。
传说，格尔曼·斯帕罗具有超过人类想象超凡力量。有人说，他是一个幽灵，可以随意穿梭到各个位置。也有人说，他是一个恶魔，每天都要吃下一个海盗。许多遇到他的海盗，并没有变成赏金，而是凭空从世上消失了。还有人说，他其实是某位神明诚挚的信徒，背负着神的祝福和使命，并宣称自己亲眼目睹他击杀了一个魔鬼。
总之，格尔曼·斯帕罗具备超凡能力，几乎是大家的共识了。虽然官方一再声明，这些都只是海上伴随着波浪滚出的荒诞谣言。但显然，官方的辟谣反而让大家对上述传说更加深信不疑。
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他确实身具非凡！
遥远的大海脱离了秩序的世界。在那里，神秘的魔法就像一扇微微敞开的侧门，你一不小心，就会瞥进去一星半点。我在海上的时候，也数次经历了对常识而言匪夷所思的事情，忍不住感到惊心动魄。在海上，身具超凡能力的人，远不止格尔曼·斯帕罗。当然，他几乎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我尝试着弄清楚他们的力量体系、力量来源，我也尝试着搞明白那个超凡世界的诸多隐秘。应该说，我略有所得。
我会在故事中向大家揭开那个神奇世界的一角。但我也必须说明白，我所说的很多话，未必真实，未必可靠，可能存在着诸多谬误。其中之一的原因，是我自己对许多问题也依然是半知不解。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我，佛尔思·沃尔，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女性作家，贸然向大家揭示太多超凡世界的隐秘，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考虑到那位疯狂冒险家据说有着随意穿梭的能力，如果我随意泄露太多关于他的秘密，他说不定会突然就直接出现，然后把我就地绑在我最爱的酒桶前！老实说，我写到这里，已经有些打寒颤了。
基于同样的原因，对那些有众多手下的大海盗，对那些错综复杂、纠葛缠绕的大势力，我也不得不多加隐晦，变更、潜藏和修改掉他们的姓名、能力以及活动海域。毕竟，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瘦弱无力的人类女性，并不敢招惹那些强大的存在们。
好了，让我们正式开始我们的故事。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格尔曼·斯帕罗爱上了一位贵族女孩开始说起。

没有人吗，，，

第三章 冒险家的担忧
克里维斯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这种感觉，从他踏上白玛瑙号巨轮就开始了。
船上的舷梯口、甲板上，到处是精壮的水手和船员。他们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有的甚至还故意露出合法的左轮、步枪和佩刀。这艘巨轮两侧的船舷甚至各有12门火炮，看起来既骄傲又威武。
照理来说，这是个安全的地方。
但克里维斯依然觉得不对劲。这是种很奇怪的、说不出的感觉。他总是觉得，在这艘人流庞杂的巨轮上，时不时就有恶意的目光窥视着自己，刺得自个浑身发毛。可当他转过脑袋，却又只会发现若无其事的水手在勤勤恳恳干活，一点异样都没有。
这让他更担忧、更恐惧了。
成为保镖之前，他曾经做过冒险家。那不是一段美好的经历。海上充满了想要寻求宝藏的冒险家，但他们大部分都如同潮起潮落间的泡沫，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们仿佛从来不曾到过海上，甚至无法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有在杯子举起时，人们才或许会感叹一句——“上次新来的xxx，又死了。”
而这时，只要海风轻轻地一刮，就能把这句话也卷走。当人们的杯子重新落下来，他们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便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克里维斯有好几次，差点消失得干干净净。这让他决心转行，也让他比常人，更具备对危险的洞察力。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觉得，有狼一样的目光在血淋淋地盯着自己！
克里维斯屏气凝神，佯装毫无察觉地继续走路，却暗中把自己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他听到一个脚步声在自己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带着急切和渴望的目光也越来越炽烈。克里维斯暗暗把拳头捏紧了。他能感觉到，背后的那个人，已经距离自己足够接近。他只需要简单伸出手臂，就能把匕首捅进自己的后背！
克里维斯不引人注意地把身边的丹顿往前面推了一点。
那是他的雇主的孩子，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此时此刻，背后已经传来了跟踪之人的喘息声。那喘息像贪婪的狗，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又夹带着腥臭味。
克里维斯闭上眼睛，默默在心里数了五个数。
当他数到了“5”的时候，他突然猛地睁开双眼，把丹顿超前面狠狠一推，然后自己也向前大步一跨，迅速转身，利用船舱形成的转角，拉开安全距离。几乎同时间，他身体下俯，如同将要攻击的猫，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后面那个跟踪者。他的拳头护在胸前，随时准备进攻或者防御。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有点佝偻的老人。他有张礁石般粗糙不平的脸，显然没少受海风海浪的吹洗。他此时目光呆滞，身子微微后缩，看起来被克里维斯的行为吓了一跳。
“你，你要吃牡蛎吗……”
他哆哆嗦嗦地举起一个篮子。里面全是又潮又黏的牡蛎。
“哇！我要吃！”刚刚被推出去的丹顿很快活地跳了过来。他来自富裕家庭，但海上的这些小吃让他感到新奇有趣，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一番。
克里维斯深深扫视了老人一眼，收起了架势。他掏出5便士。
“以后不许紧跟着我。”
他警告对方。
当吃了个痛快的小丹顿汇合了他的父亲、母亲、仆人和其他保镖后，我们曾经的冒险家、现在的忠实保镖克里维斯先生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雇主叫做乌尔迪.布兰奇，是位中年发福的绅士，脸颊红润，眼睛有神，双排扣长礼服上能看见怀表的金链和镶嵌宝石的领针。他的夫人戴宽边圆帽的女士，脸孔被垂下的深蓝色细纱完全遮住。
他们还有三名仆人。加上克里维斯带来的两位助手，他们一共有十个人。
他们一行人进入了属于自己的舱室房间。来到了四周封闭的空间，克里维斯嘱托手下看护好雇主，自己则带上了一根三棱刺，一把匕首和一把短刀，重新走上了甲板。
虽然刚才是虚惊一场，但克里维斯还是觉得，船上确实存在潜伏的危险。
在船上，不能只依赖枪。在真正危机的时刻，如果打光了子弹，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填充弹药的。克里维斯必须保养好那些更古老，但也更可靠的老家伙。
他穿过走道，前往甲板，却看到有个有些奇怪的家伙正盯着墙壁看得出神。
他顶着半高丝绸礼帽，身着双排扣长礼服，黑发整齐，眼眸深棕，戴着金边眼镜。他的脸庞线条分明，冷峻中透露出明显的锐利感。
只是第一眼，克里维斯就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他暗暗提起了戒心。
克里维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径直走了上去。
“你好，我叫克里维斯。”
他选择了主动打招呼。
这是海上的规矩。如果彼此都是不好惹的人物，那么就提前互通姓名，互相了解目的，表明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侵犯，以免不必要的冲突。
但令克里维斯感到意外的是，对方理都没有理他，只是依然出神地望着墙壁。克里维斯有些尴尬。他忍不住也抬头望向了墙壁。
那面墙壁上，挂满了针对海盗的悬赏令。
从传说之中的海盗王者，到雄踞一方的海盗将军，再到有名、无名的大小海盗，悬赏令贴了满满一墙，悬赏的金额也有大有小。
在海上航行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会去看这些东西。
他们非但不愿意看，甚至连“海盗”这个单词都不想听到。
如果说，有什么是海上旅行最需要注意的话，那就是——
不要招惹海盗！
不要招惹海盗！
不要招惹海盗！
对这帮凶恶的海上狼群，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
克里维斯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你在看什么？”
他再次发问了。
“金磅。”
这次，这位年轻的绅士终于回答了克里维斯的问题。他眼神平静，仿佛不含一丝情感，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疯狂。

最新一章的叙述视角发生了转变，不知道大家觉得是否可行呢。希望大家多多留言讨论呀！

第四章 和我睡一觉
“真是个古怪的家伙。”
克里维斯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既然这家伙不理会自己“互通姓名”的建议，那还是离他远一些比较好。克里维斯对自己的身手有一定的自信，但他更深知：在海上生存，离麻烦越远越好。
而在他离开后，那位年轻的、英俊的又有些疯狂的绅士，也停止了凝视悬赏墙壁的举动，回到了自己的舱室。
我亲爱的读者们，不用我介绍，你们也能从这堪称标志性的着装打扮中猜到，这位绅士，正是已经化身海上冒险家的格尔曼·斯帕罗。他遵照着自己的承诺，不带分文，不带寸铁，来到了这浩渺大洋之上，准备狩猎令常人胆战心惊的海盗将军。
当然，他的目光也不仅仅局限于海盗将军。
格尔曼·斯帕罗并不对金钱感兴趣，这是毋庸置疑的。在他看来，那些人类社会发明出的精巧玩意儿，价值还不如一只匕首，一颗土豆。前者能让他杀死敌人，后者能让他安抚肠胃。至于金钱带来的享受和夸耀，对于疯狂的杀手来说，远不如收割敌人鲜血使他满足。
不过，既然他承诺了要比赫本伯爵更富有、更尊贵，那么为了迎娶赫本小姐，为了他心中炽热的爱，他也愿意去收集一番那些散发着墨水臭气的纸条子。
他住的是一间二等舱。格尔曼·斯帕罗不是什么注重舒适享受的人。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锁好了门，然后直接躺在了床上。他闭上了双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中。
在光影层叠的梦境里，格尔曼·斯帕罗却依然保持着清醒。他心念一动间，梦中的空间就突然被拆得粉碎，然后拼出了一个和他所居住的舱室一模一样的房间，有床铺、有椅子、有桌子，还有晾衣架……
格尔曼·斯帕罗就这么端正地坐在了桌子的旁边，好像在等待别人的拜访。
这时，舱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古典长袍，袍子上繁繁复复，标注着古怪稀奇的魔法花纹。凭实话说，单看这身袍子，会让人忍不住想到那些让人畏惧的巫婆，令人疑心这身衣服的主人是个被魔法绞干人性的恶毒女人。不过，若你见到她的容貌，就又会有大不相同的想法了。
这个女人脸蛋修长，皮肤洁白光滑，堪称十分美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有着一双淡紫色的、仿佛璀璨星辰凭空落成的眼睛。这双眼睛轻灵卓绝，既有冰冰凉凉、不怒自威的英气，却又不失妩媚和灵动。
一见到格尔曼，这位看起来美艳、强势的女士，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格尔曼，你竟然到海上来了。”
格尔曼却依然面无表情。面对如此耀眼的女人，他却似乎连一阵最轻微的悸动和波澜都没有。他只是冷冷地扔下了一句生硬的话。
“告诉我路德维尔的下落。”
路德维尔号称地狱上将，乃是七位海盗将军中的一位。
神秘女人却依然是笑嘻嘻的面容。她轻轻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格尔曼的对面。然后，只见她用手轻轻一挥，刚刚还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凭空变出了一壶紫葡萄酒和两盏镶嵌着宝石的金色杯子。女人一丝不苟地把两盏杯子都灌满，然后举起泛着淡紫色液体的金杯，遥遥向格尔曼轻轻点了一点。她的动作堪称优雅，仿佛面对的不是冷血的杀手，而是上流宴会上的贵宾。
“和我睡一觉，我就告诉你。”
她浑不在意地说出了这句有些令人惊骇的话，然后微笑着盯着格尔曼看，轻轻抿了口葡萄酒。淡紫色的酒在杯里打着旋儿，她淡紫色的头发也轻轻扬起，轻轻飞舞。她淡紫色的眼睛则如同浩瀚星辰，又如同传说中深林里的湖泊，能吸引着你一步一步踏入，然后溺死其中。此时此刻，妖艳和尊贵这两个毫不相关的词，仿佛突然被神明错误地糅合到了一起。于是星星点点间，造就了这个女人。
纵然是苦修士，也会为她而心动吧！
但格尔曼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场面仿佛冬天的油脂般凝固了起来，直到格尔曼用一阵冰冷的语气撕破了这种沉寂。
“嘉德丽雅，我很快会来找你。”
他的语气平淡，却又暗藏威胁，正如看起来恬淡无奇、不急不缓的小溪，底下又潜伏着锋利尖锐的礁石。
那位被称为“嘉德丽雅”的女人逐渐收敛了笑容。
突然，房间再次破碎了，直接化为了一片灰白的虚无。格尔曼·斯帕罗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掏出了自己的匕首，轻轻涂上了一层油。
……
克里维斯在甲板上认真地保养好了他的武器，把他们妥善地安置在了身体的各个部位。当他做好了这一切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了。
绯红的月光轻飘飘地披在大海上，随着波涛的起伏而晃动，时而破碎，时而完整。船也随着海浪起伏着。在岸边时，克里维斯深切觉得，这是一艘巨轮，远比自己当冒险家时见到的任何一艘船都要大得多、威武得多。但此时此刻，当它被抛掷在浩渺无际的大海上时，它真的就像一片弱不禁风的小小树叶，只是浪花翻滚中毫不起眼的那么一个小点罢了。
浪潮哗啦啦地拍打在船舷上，发出时而清脆、时而沉闷的碰撞声。又有些时候，浪潮直接滚跃到甲板上，贱得人满头满脸是腥咸的水花。海风尖叫着，把船帆撕扯得呼啦啦作响，让人疑心它们将被咬坏。甲板上暗沉沉，没有几个人。
克里维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有些筋疲力尽的船帆。
今天的风，有些不同寻常的大。
而且，隐隐间，风里还夹杂着诡异的歌声。

第五章 诡异的歌声
本就精神紧张的克里维斯瞬间把悬着的心勒得更紧了。
他悄悄摸出匕首，极力放轻脚步，向声音的来源摸去。
甲板是橡木板，颜色黑得像铁。它的上面也确实顶着铁钉、嵌着铁皮，还流淌着一洼洼海水，形成一个个水坑。水坑的上面则流淌着绯红的月色,让人疑心里头滴入了血。
在这种地方行动，若是换了其他人，当他的脚步踩下去时，定然就会如同踩到了耗子，令地面“吱吱”地叫唤起来。但克里维斯却不是普通人。
多年的冒险经历让体型魁梧的他灵巧地如同大猫。他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甚至连身影也隐藏在了夜色里。他一步步接近了声音的来源。
海风嘶吼地更厉害了。
“它饿了。”不知为何，克里维斯脑海里闪出了一个有点奇怪、有点荒诞的念头。
但海风似乎真的饿了。它恨不能吞了这艘船。它的力量不足以做到，于是它选择把游离在船上的零碎事物吞得干干净净，包括那诡异的歌声。
歌声被风猎捕，变得破碎不堪。只有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侥幸躲过了狂风的围猎、巨浪的舔舐，然后一缕一缕地传到克里维斯的近前。
“请吞噬我的血肉！
“请……的头颅！
“……深处的……
“盛宴……，祭品沉没……
“幽灵藏……
“……都是猎杀！
“……”
这声音像女妖在叫，像枯树在嘶嚎，像一卷沉甸甸的乌云在呜咽。可它在苍凉中却又偏偏带着兴奋，乃至带着欢快，这更加增添了诡异。它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伴随着船帆的阴影起舞，令每一阵吹进克里维斯后脖子里的人，都仿佛带着冰晶。甚至隐隐间，克里维斯还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腥臭味。
即使是克里维斯，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忍不住胆战心惊。这艘船，只怕真的有古怪！
他努力沉住气，不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把身子隐藏在一叠堆得很高的运货箱后头，只悄悄点起了脚尖，把眼睛露了出来，窥视着声音的来源。
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虽然没太看清楚。
那是个披散着头发的身影，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影影绰绰，似虚似幻。那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随着一阵风扑来，血腥气似乎更浓些了。
克里维斯犹豫了一会，准备再离得近一些，看得清楚一些。
“克里维斯！”
可突然，一个嘹亮的声音把整个甲板的安静和诡异砸破了。克里维斯心脏几乎一停，赶紧一缩头，然后回身一看，却发现走来的是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个中年女人，身材很高，穿着身皮衣，系着紧身腰带。她的脸基本是白色的，但也透着淡淡的红色，而且遍布雀斑。不过她的眉毛却很浓，显得很有气力。
这是克里维斯的助手，塞西尔。她同样是此行的保镖之一。
她是个干练、自信、可靠的女人。不过此时，她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有些担忧。
“堂娜和丹顿出了点问题。”
克里维斯一下子惊得差点跳起来。
“他们怎么了？”
他急切地问道。
他是个很负责任的保镖，虽不至于视雇主的安危如同自己的生命，但也已经达到仅次于自己生命的地位了。更何况，作为一个保镖，如果护送的雇主出现了问题，他的职业生涯也基本可以结束了。到那时，他十几年心血经营起的业务将毁于一旦，随后而来的天价赔偿也很可能把他掏空。到最后，他也将不再有资源，不再有能力，来保养自己经过几十年跌打而布满暗伤的身体，只能忍受风湿、伤痛的折磨，希望早点病死在床上。
塞西尔也被克里维斯的反应吓了一跳。她随即意识到自己没把话说清楚。
“他们非说自己遇到鬼了，闹个不停，一直喊害怕。所以布兰奇先生让我来找你回去。”
“呼，还好……”克里维斯长出了一口气。这大概只是小孩子常有的胡思乱想。他刚刚以为，那两个孩子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
克里维斯点了点头。
“我马上就回去。”
他现在无心去纠结是哪个家伙在船头唱歌了。他得先回到雇主的身边。至于那个唱歌的怪家伙，他准备告诉船员，让他们去解决。
临走前，克里维斯回头重新看了一眼船头。可那儿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浪花“哗啦啦”地不断涌起，不断拍打，只有船头在海面上下起伏，敲击海面，发出呻吟。
克里维斯忍不住更是眉头一皱。
他一手握住匕首，提着心，跟随着塞西尔向船舱走去。路上，堆放的绳索、叠着的运货箱和乱七八糟的脚手架把克里维斯泡在里头，在暗漆漆的夜色里仿佛鬼怪，也让他的前后左右都有些视野受阻。克里维斯一刻也不敢放松，随时提防着有东西会突然蹦出来。比如，那个诡异消失的歌唱者。
好在，他们顺利进入了舱内。
当进入舱室后，关闭的舱门隔绝了海风的凄厉，温暖的煤气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徘徊的黑暗。变化的环境让克里维斯感到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拦住了一个水手长打扮的人。
“甲板上有个很奇怪的人，他坐在船头唱歌，歌词有些诡异。而且，他刚刚突然间就消失了。我怕这里面有些问题，希望你们去看一看。”
克里维斯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严的人。他说话时表情既严肃又认真。
那个水手胡子拉碴，明明刚刚才从岸边启航，却像是已经漂了半个月似的。不过，他虽然衣着随意，但腰间悬挂的匕首却油光锃亮，明显被保养得很好。而他束着的左轮枪更是上满了膛，被很妥贴地挂在一伸手就能取出的位置。这家伙身材魁梧挺拔，充满肌肉，两眼有神，表情沉稳。
听到克里维斯的话，他先是微微笑了一下，显得自信满满。
“不用担心，这艘船的安保工作很棒，不会有危险的。”
他安抚了一句乘客，又收起了刚才的笑容，显得同样既严肃又认真。
“不过，让乘客有安全感是我们的责任。我会派几个人上去看看。我叫威克，以前是名冒险家。”
他说着话，伸出了手掌。
“克里维斯，2号舱室顾客的保镖。”
克里维斯和他握手，自报了姓名。
和这位水手长告别后，克里维斯才跟着塞西尔回到了他们雇主居住的2号客舱。
这是间很豪华的客舱，除了主卧，还有两间侧卧。布兰奇夫妇和孩子们一起住在主卧的两张床上，而仆人们住一间侧卧，保镖们住另一间侧卧。平时，侧卧和主卧的房间是用门隔开的，但两边都可以打开。
当克里维斯走进2号舱室时，却并没有迎来孩子的哭闹。堂娜和丹顿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胸膛很有规律地起伏。看起来，他们睡得正香。
布兰奇夫妇坐在床上，另一名保镖跟在身边。而仆人们，则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着刷洗衣服。
看到克里维斯进来，布兰奇先生站了起来，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压低了声音。
“这两个小家伙闹了一会，现在睡下了。”

第六章 默契的伪装
克里维斯随意检查了下两个小孩子的情况，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随口问了起来：
“他们说遇到鬼了？什么鬼？什么时候说的？”
在一旁的布兰奇太太想了想。
“他们吃了盘达米尔港的腌肉，然后就跑出去玩。过了会，他们跑了回来，哭着说看到了鬼，感觉害怕。又过了一会，两个孩子又说自己累了，然后就都睡着了。”
达米尔港是这艘轮船下一站才要停靠的港口，以腌肉风味独特而著名。不过，由于这艘船是长跑这段航线的，所以船上一直备着沿途各地特色的食品。这些食品的量不多不少，刚刚处于 能吊起人们的期待和兴趣，又不至于使人感到满足和厌倦间。
这也算是一种营销策略了吧。
如果是往常，克里维斯只会觉得，这是小孩子说胡话。但今天，自己刚一登船，就觉得不对劲，怀疑船上有问题。刚刚，自己又听到了诡异的歌声，见到了突然消失的歌者。克里维斯觉得，实在有必要小心些。为了不惊扰到雇主，他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一张旧橡木般粗壮安稳的脸轻轻笑了一下。
“今天有水手和我说，这两天风大。咱们晚上尽量呆在客舱里，不要去甲板上。”
“好的，好的。”布兰奇先生很配合地连连点头。他是位挺富裕的商人。虽然是雇主，但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客气，也很乐于接受克里维斯的建议。克里维斯很欣赏这种懂得配合工作的顾客。
他留下一名手下值夜，然后就和塞西尔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按照计划，他们三个人会轮流值岗，每三个小时则换一次班。克里维斯准备先休息一会。
他躺在了床上，但没有解开衣服，更没有摘下身上佩戴的武器。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俗话说得好——“老虎睡觉时，也要睁着一只眼。”身为前冒险家的克里维斯，即使睡着，也竖着耳朵，留着半个心眼注意着周遭的环境变化。
他的谨慎果真派上了作用。
大约睡了一个小时，犹在梦中的克里维斯突然听到，客舱外头的走廊里，密集地如雨点般洒踏起急促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凌乱、琐碎，忽轻忽重，忽东忽西，忽而猛地蹿跃，忽而急转，忽而又踌躇徘徊，然后安静片刻。
再然后，急切的呼声贯穿了走道、直接踊跃上了甲板。甲板上的呼声同样传来，彼此呼应。这些声音颤抖、焦急、乃至惶恐。
克里维斯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他瞬间从床上站了起来，直接抽出了匕首，打开了次卧的房门，闯入了雇主的居所。他看到了也被吵醒的布兰奇一家正睡眼惺忪，从床上半抬起身子，自己派遣值夜的手下则站在一旁，看起来有些紧张。见自己走了过来，那位名叫罗瑞的手下明显松了一口气。而这时，塞西尔也已经起床，从次卧里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布兰奇先生最先清醒过来，他掀起了被子，准备下床。
“不知道。”
克里维斯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
此时此刻，走道里的呼声、脚步声都沉寂了下来，就如同刚刚涨起的海浪又回落了下去，只是惊醒的、担忧的、惶惶不安的众人，像留在岸边的水渍，证明着刚刚的一切确有其事。
克里维斯同样有些慌乱。但他必须镇定下来。他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很棒的身手，他决不能表现得像一只受惊了的母鸡。
他打开了房门。
门口正站着一个人，他是个水手。
这人乱糟糟的胡子好像沾了海水，又好像沾了汗水，不再昂首挺胸地竖起来，而是软塌塌地陷下去，变成一小缕一小缕，看起来就显得畏畏缩缩。他手里提着把左轮，但好像吓糊涂了，连子弹都没有装，还不如抱着个铁疙瘩威力大。他此时背对着克里维斯，浑身发抖，身上也湿漉漉的一片。他不住地低声喃喃自语——
“都失踪了，都失踪了……”
克里维斯走了出来，发出了一点儿声音，这立刻把这位水兵吓了一跳。他差一点跳起来，转过身子又匆匆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贴在了对面房间的墙上。看他的架势，他应该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墙里去。
他发现来的只是房间里的客人，这才略微放松了些。只见他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动，似乎竭力表现得云淡风轻。
他几经努力，勉强逼迫自己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你们，你们都先回舱里。这是船长的命令。”
短短的一句话间，他却不得不停顿了好几次，大口呼吸，让自己的声音能够平稳些，不至于变得过于尖利。
克里维斯越发皱起了眉头。
“到底怎么了？”
眼前的水手明显显得慌乱。克里维斯揣着左轮，大步走出了房间。而这时，周围的一些房间门也被打开了，一些睡眼惺忪，但穿戴整齐的先生们探出了脑袋。
“刚刚是怎么了？”
“船上出什么事情了吗？”
走廊里的少数几名水手，都有些支支吾吾，狼狈不堪。
“大家放心！”
突然，一个雄厚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堵铁墙般的身影大踏步走来，把钢板做成的地面踩得回声震荡。这人的一脸胡子同样沾了水，同样软绵绵乱糟糟团成一小撮一小撮，但却丝毫无损他的气势，反显得他像个刚出炉的、汗津津的钢人。
这人正是克里维斯先前见到的水手长威克。
他的一张大脸笑呵呵的，声音洪亮干脆。
“刚刚风大，有几个船员落水了，把我们吓得不轻。不过没事，他们都被救起来了。只是大家得小心些，这几天风都大，大家还是别去甲板上。”
他这话一出，大部分人都频频点头，表示赞同。有个粗脖子的绅士晃着胖乎乎的脑袋。
“这话是真没错！见鬼，今天的风也太大了。我那房间的窗户被撞得砰砰响，感觉外头鬼哭狼嚎似的。”
人们也纷纷赞同。确实，今天的风也太大了。按理来说，这段航程，还没有真正的到达所谓的“狂暴海”，如此猖狂、凶恶的天气并不算多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是长跑海路的，即使缩在舱室里，但看着茫茫无边的大海，感受着船体忽而腾空，忽而重重跌落的颠簸，感受着暴怒阴森的海风黑沉沉地掠过窗户，发出瘆人的尖叫，难免心怀战栗，恐慌不已。
既然有了合理的，使他们安心的解释，他们便也不再过多纠缠，摇摇晃晃返回了自己的舱室。
克里维斯深深看了眼表现得镇定从容的水手长威克，也和大家一样，返回了船舱。
当走廊重新变得空空荡荡时，刚刚还挂着微笑，显得满不在乎的威克，一下子就沉下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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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失踪
他此时湿漉漉的脸果真阴沉地滴下了水来。
“到底怎么了！”
他压低了声音，避免被客舱里的乘客听到，怒冲冲质问手下们。
“先跟我去水手舱！”
他准备先把这群家伙带到供执勤水手休息的水手舱里去。
那几个本就手足无措的水手，此时赶紧战战兢兢地聚拢到他们上司的身边，缩成一团跟在后头。
“老，老大……”他们的声音也像被海水泡坏了的管子，让人疑心生了几斤锈。
“我们派到甲板上的人，埃文、维勒、小卡普，都不见了……”
一想到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同事，只是去了个甲板，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生死不明，水手们喉咙里的锈更浓重了些。
威克冷冷扫视了他们一眼。
这群菜鸟！他打心底里有些不高兴。他可不觉得这些新水手是被什么妖魔鬼怪搞得“失踪”了，他们八成就是初次上船，在甲板上脚滑，一不小心被风吹到了海里。开船之前，他反复劝诫船长，最好不要一次性招收太多的新人。但船长却固执己见，认为见到船都晕头转向的农家子弟，只需要一次远航，马上就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这下好了，这才离开岸扑腾了几海里，遇到了点比蚊子翅膀扇动大不了多少的风，就有好几个蠢狗掉到了水里去喂鱼！
见到老大的脸色越来越差，几个水手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不过，说来也怪，在面对诡异事件的时刻，一个看起来暴怒而不是恐惧的上司，倒也带给了他们不少的安全感。
他们进入了水手舱，关上了舱门，但还没来得及把煤油灯都打开，室内昏暗一片。
突然，一道耀眼的霹雳猛地闪起，强光像鞭子似地从天边直接抽打到了舱室里，把本来昏暗的室内瞬间撕出一片白光。众人猝不及防，几乎睁不开眼睛。然后，又是一阵比炸雷更响亮的闷声从乌云上门滚滚而来，堂而皇之地碾过脆弱渺小、挣扎起伏的轮船，把大伙的心碾得嗡嗡作响。
再然后，便是倾盆大雨如同失控的河流般，从天上倒灌而下，一颗颗硕大的雨滴几乎混成激流，子弹版敲打着窗户，令窗户畏惧地震颤不已，令人疑心它们即将碎裂。
见此情景，那群年轻水手们更加害怕了。
威克恨恨地看了眼这群不争气的家伙。
他大声喝道：
“罗瑞！伊尔特！”
“到！”
水手室里，两个高大威武的水手立刻站得笔直，高声回答上司的点名。这两人的胳膊比寻常人的小腿还粗，皮肤通红，仿佛把太阳的力气都塞进去了。他们都是不到三十的小伙子，但也同时是跑了五年以上海的老水手了。
这两人全无畏惧，与那帮新手蛋子对比鲜明。他们刚刚那一嗓子，都快把窗外的雨声压过去了。
威克很满意于他们的勇气。就应该让这群年轻菜鸟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水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他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地点头。
“你们绑好绳索，身上绑几个铁块，把自个压实了，拿着灯再去甲板上看看。武器也带好，一起行动，不要落单。我倒要看看，放个屁大小的风，还能把这艘船怎么了！”
“是！”
二人连半点的犹豫都没有带着，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惹得威克对他们更加感到满意。
而那帮新船员呢，也果真被前辈们的英武鼓动了一些。有这样干练、强壮的同事，或许，所谓诡异的失踪，很快就会被调查清楚的吧？他们也忍不住在心里为这两人加油打气。
甚至于，有几个越发胆气雄壮起来的小伙子，主动跑过去，为即将英勇奔赴甲板的罗瑞和伊尔特打开舱门。
很快，全副武装的两名勇士，就一头走出了舱门，走过了走廊，走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梯，一直走向了大雨瓢泼、昏蒙无光的甲板。“我们半小时后回来。”他们临走时，作出了承诺。
威克坐在水手室里，重新关上了舱门。他半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默默计算着时间。而他的那帮手下们，不敢找地方坐下，只好尴尬地站着，两手一会儿放东，一会儿放西。雨继续哗啦啦地下着，似乎逐渐变小了一些，让人能勉强看清窗外的景象，看到深黑色的海水汹涌起伏，推攘舟船。舱室内，一盏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指针，响个不停。
又过了会，突然又是接连几道闪电，又是一长串滚滚的闷雷，又是连贯天地、无边无际的水光，又是噼里啪啦狠狠撞击窗户的拍打。窗外，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片漆黑。
挂钟仍旧滴滴答答的，声音却不那么真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颤着声音发问了。
“时间过去多久了？”
他这话一出，周围几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场面安静无声，无人说话。终于，又过了一会，有人颤抖着开了口。
“是不是，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瞬间，场上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挂钟，依然在一如既往地“滴答、滴答……”
人们感觉这滴答声像一道绞索，正慢慢地套在自个的脖子上，一点点地把自己勒死。他们迫切地希望有人说句话，盖住这让他们血液逐渐结冰的滴答声，但场面却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深沉，恐惧的影子在昏暗的室内不住地蔓延、充塞，堵住了大家的咽喉，让大家更加窒息。
于是，人们用仅有的力气，看向了唯一支撑他们勇气、让他们没有一哄而散的支柱——水手长威克。但威克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似乎一点都没听见刚刚的对话。
“呼……”
眼尖的人，似乎看见威克的呼吸变得更起伏了一些，显得急促。但他只是一眨眼，再看的时候，就丝毫看不出威克有什么异样了。
挂钟还在滴答滴答着。窗外，海风咆哮，浪涛张狂。
时间快要到早上的五点了。不过，天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乌云早就塞住了天空，天地间一片漆黑，恍如深夜。
又过了十分钟。威克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双眼凌厉，一个个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我们去甲板上看一下。”
他咬着牙，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话。

第八章 无头尸体和奇怪的绅士
听到要去甲板上，水手们的脸全都缩成了一团苦瓜，谁都不乐意。
何止是不乐意。眼见着凡是去了甲板的人，不但消失无踪，连个尸体都没见到，大家哪里敢动呢？
但水手长却丝毫不容大家违背他的命令。威克从柜子里翻出来沉甸甸的铁块，要求大家拴在腰间；然后他给大家分发了武器，又命每个人带好了几乎密闭，只有少许气孔的煤油灯。做足了准备，威克一下子打开了舱室的门。
过道里亮着灯，并不算昏暗，人们行走在走廊里，踩着又冷又黑的地板，影子被拉得又斜又长，如鬼一般被拖曳在地上。他们把楼梯踩得咚咚作响，一路旋转着走到了顶层，与甲板只剩下一层门的间隔。
这里的地面已经变得湿漉漉的，形成了脏兮兮的水坑。空气里也湿漉漉的，混着地面传上来的铁锈，又湿又黏地粘在人的皮肤上，很让人不舒服。铁制的舱门不是很密闭，在狂风的推攘下咣当咣当颤抖个不停，最尖锐的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箭一样掠过人们的脸颊，把雨水喷在大家的脸上。
威克默默地做了几下深呼吸。
此时此刻，他和现场的每一个人一样，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紧张。
罗瑞和伊尔特，他们可不是什么菜鸟。他们是威克得力的手下，是威克的好友，也是威克在海上极为信赖的伙伴。然而，这两位身强力壮、经验丰富的水手，仅仅只是去了趟甲板，就失踪了！
不，绝对不是海风的问题。比这更大的风浪，威克和他的得力手下都遇到过，那时候，罗瑞与伊特尔笑嘻嘻地把自己拴在绳子里，跑到甲板上，在狂风里，在暴雨里大声地畅快歌唱——
“好一场淋浴！”
可如果不是因为海风，他们，他们又究竟为什么会失踪！
威克突然感到一股自脚底涌上来的寒意。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自己要亲自去甲板一下，要亲自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他再次深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奋力推开了舱门！
只一瞬间，狂风夹杂着暴雨，劈头盖脸地打进了舱内，所有人都被满头满脸浇了一身水，甚至有没站稳的几乎被风推得跌到。威克正欲迈出舱门，却只听“扑通”一声，一个身影直跌跌从头顶栽倒下来，然后一股血水滚滚而出，直达脚下。这血水初时深沉鲜红，然后被雨水迅速冲刷稀释，转眼就消失无踪。若不是鞋子上依然沾了一抹淡红，威克几乎要觉得，刚刚的都是自己的幻觉。
“这是……”
他的心脏猛地紧绷起来。他认出了那个跌落的身影是谁！
那是个尸体，一个没有头颅的尸体。他的脖子上血肉模糊，有个很不整齐的裂口，似乎是被什么猛兽咬断了。威克之所以能认出他，是因为这个尸体的胳膊上刺着一根船锚。
罗瑞的胳膊上，刺着一模一样的船锚！
罗瑞死了！变成了一具没头的尸体！
威克觉得一股恐惧油然而然，但很快，又有一股憋屈的怒火在他的胸口猛地燃起。他不是个怯懦者，他是个勇敢的水手！他不能容忍，有人偷偷在船上害死了他的手下，害死了他的朋友。他无法容忍这种挑衅！他顾不得多想，直接拔出了腰刀，大踏步闯进了雨中。雨水疯狂地打击在他的脸上，打击在他的眼睛上。这雨滴每一颗都如同钢珠一般，砸得他生疼，糊得他满头是水，睁不开眼睛。但他好像全然没有知觉。
他高高举着腰刀，冲着空旷的甲板大声吼叫着：
“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你敢不敢出来和我正面决战！”
他像个疯子一样朝着天空怒吼着，用腰刀胡砍乱砍，又叫又跳。但没有谁回答他，只有那句无头的尸体无声地躺在地面上，默默地被雨水冲刷。水手们都缩在舱室里，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上司在暴雨里打滚，然后直挺挺地躺在甲板上，却谁都不敢走出舱室，走到甲板上。
无形中，他们有了这么一个认知——
谁去甲板，谁就必死无疑！
“发生什么了？”
突然，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在他们的背后传来。早已是惊弓之鸟的水手们猝不及防，几乎被吓得一步跨出舱门去。他们摇摇晃晃，握住门槛，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回头一看，发现问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楼梯下面，微微抬头，盯着门口的水手们看。他身穿双排扣黑色风衣，头戴半高丝绸礼帽，黑发整齐，眼眸深棕，架着一副金边眼镜，面无表情，看起来像位有些文雅的绅士。
这人，应该是起床了的乘客吧？水手们略微松了口气。他们赶紧用身体遮挡了下大门，避免这位乘客看到外头的无头尸体，给轮船内造成恐慌。虽然他们自己也极为恐惧，但船长和水手长们天天教导的职业素养还是发挥了作用。一位胆子最大的水手勉强定了定神。
“没什么，没什么。外面风太大，我们在检查呢。您还是别上来了吧！”
他说话时，不知是因为风吹，还是因为畏惧，浑身不住地发抖。那说出来的话，被风吞掉一半，又被他的打颤丢掉一半，也不知有多少能传到那位乘客的耳朵里。
不过，那位绅士似乎听清楚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深深看了水手们一眼。或许是因为心虚，水手们被他盯着时，感觉被雨水浇湿的身体更是发凉，仿佛自己正在被冰针刺穿。
“难道……他发现异常了？”水手们越发紧张。他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张着嘴，任雨被打进嘴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在，绅士似乎没有怀疑他们。他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呼……”
人们长出了一口气，就要放松一些。可这时，那绅士却又止住了脚步，重新转过了身子。
“你们船上有卖薄荷膏么？”
“这，这是什么问题？”水手们被他突然的转身又吓了一跳，同时感觉莫名其妙。他们愣了一会，终于有个机灵的人反应了过来，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应该，应该有吧？您可以去餐厅问问？”
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薄荷膏。不过，此时此刻，他最希望的就是尽快把对方打发走，避免他进一步走上楼梯，发现甲板上出现的无头尸体。
“好。”绅士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连声音都没有任何起伏。如果不是他确确实实有着影子，有着脚步声，水手们简直就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一个真人。
“我建议你们身上佩戴些。”
绅士抛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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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失踪的厨房
船长室内，一个中年男子正斜靠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水光出神。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厚外套，套着白色的宽松长裤，头上则戴着一顶这个时代标准的船形帽。
而他的桌子上，正摆着一只铁黑色的大烟斗，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甚至能达到不必填装烟草，就足以吸出滋味的地步。
他叫艾尔兰，是这艘“白玛瑙号”的船长。
今天的天气，有些比他想得更恶劣。不得不承认，虽然是经验丰富的船长，但艾尔兰也完全没预料到，会突然撞上如此的风暴。不过，他倒也不算担心。
去罗斯德群岛的航道是很安全的。这里沿途有大量的殖民岛屿可以停泊、补充给养，沿途还有鲁恩海军巡航，没有海盗愚蠢到在这儿进行劫掠。除此之外，艾尔兰有丰富的海上经验，白玛瑙号也坚固、强悍，甚至采用了最新的蒸汽动力，保证其在恶劣的风向下也能正常行驶。
现在是五点半，大部分船员和乘客应该都还没有苏醒。艾尔兰轻轻敲动厚重的烟斗，计算着前往达米尔港剩下的航程。
而这时，船长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啊？进来吧！”
艾尔兰随意地喊道。他没有派人专门值守船长室，所以有时候会有水手或者乘客直接找来。
深橡木色的大门被打开了。艾尔兰抬起头，发现走进来的是一位头戴礼帽，身穿风衣，面容冷峻的年轻绅士。他走进了房门，脱下了帽子，但没有说一句寒暄的话，而是径直走到了艾尔兰跟前。
“船上有薄荷膏么？”
这是什么问题？艾尔兰有些纳闷。不过，眼见着眼前这人看起来是船上的乘客，作为一位很负责任的船长，艾尔兰还是以非常专业的姿态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有，我们准备了不少。这是种很独居风味的食物，您想尝尝吗？”
对这位年轻绅士却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船长室，留下坐在椅子上莫名其妙的艾尔兰。
……
老杰洛是一名厨师。早上五点半时，虽然并没有太阳照进屋子，也没有什么挂钟为他敲响报晓的晨鸣，但老杰洛还是准时在五点半睁开了眼睛。那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睡过头。作为白玛瑙号上最重要的厨师，他必须一大早就前往厨房，在乘客们还没有起床时，就准备好足够的食物。
他从床上爬起来，透过小小的窗户瞅了眼室外，本就松松垮垮的脸一下子更拉了下去。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宛然如同深夜，更是波涛滚滚，阴风怒号。
“什么鬼天气！”
他骂了一句。
好在，走廊里都点着煤油灯。老杰洛在空空荡荡的过道里佝偻着背，独自行走。他走得很慢，踩踏着金属地板的声音在空挡窄小的环境里叮咚作响。现在是凌晨，几乎还没有人醒来。
老杰洛其实很享受这种凌晨时光。不同于白日里白玛瑙号的嘈杂、混乱，凌晨时的船，安静、恬淡，似乎也睡着了一样。在这个时候，老杰洛独自行走在船里，从房间走向厨房，穿过一条条廊道，却不见一个人的身影。于是，他会本能地感觉，这整艘船，都属于他自己。
他快要走到厨房了。
可突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第一瞬间，老杰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对于大多数时间，厨房出现血腥气，并不算奇怪。毕竟嘛，里面装载着不少分割好的羊腿、猪排和牛肉，还有很多动物的下水与内脏。但问题是，现在是凌晨5点半，是厨房还没有被开始使用的时间。按理来说，所有的鲜肉，都应该被保存、冷藏在盛满了冰块的密封箱子里，根本就不会渗透出气味！
老杰洛揉了揉鼻子，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但血腥气并没有消失，甚至更浓烈了。老杰洛每往厨房走一步，这血腥气就更浓烈一分。当他站在厨房门口时，这刺鼻的气味已经浓烈得几乎在空气中凝结出了实体，只需要张嘴伸一伸舌头，就能尝到甜中带涩的血味！
而且，空气也好像变得冰冷了。老杰洛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板，变得湿漉漉的，大大小小的水珠凝结于上。那些水珠是深黑色的，似乎还带着鲜红，宛如血珠。它们都阴森森地冲自己笑。他穿着单衣，感到冷气在一点点刮蹭自己的皮肤，如同细密的小刀。
“阿嚏！”
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喷掉了不少的气力和勇敢，开始发起了抖。
“到底，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杰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他的唾沫好像也比往日里更粘稠了，堵在喉咙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倔强，迟迟不肯下落。
他有些胆颤地伸手，插入了钥匙，握住了厨房大门的把手。把手是黑铁的，湿漉漉淌下水滴。老杰洛刚一触碰，就感觉到了一股冰凉。这个动作，这个开门的动作他往日里做过无数遍了，甚至熟练到会忘记自己是怎样打开大门进入的厨房。但今天，他却握着把手犹豫了。
“我在疑神疑鬼什么？厨房有点气味是很正常的！”
他勉强咧开有些僵硬的嘴，对自己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我，我是厨师！快要六点了，说不定就要有乘客起床了！”
他如同鼓励般地对自己说道。
“我该快点工作了！这是白玛瑙号，这是被保护得很严密，很安全的地方。老杰洛，你不该疑神疑鬼的。”
他动着嘴唇，呼出白气，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履行你的职责！”
他大声地、费力地用喉咙嘟囔出一句有些含糊的吼叫。他用自己的职业荣誉感重新点燃了勇气。
他一用力，打开了厨房的大门。
顿时间，更厚重、更浓烈的血腥气携带着冰森的寒意扑面而来。
厨房里，一片狼藉。
好几箱冰库被打开了，里头的冰被洒了一地，不少已经融化。冰上渗透出一摊摊的血水，墙上也甩溅着血水。这些血水流得满地都是，散发着浑浊的臭气，看上去，已经滚出来有一段时间了。
而地上、墙上，略微散落着一些变成碎片的动物内脏，已经被甩成了糊糊，看起来烂成一团，颇为恶心。
但大部分肉不见了。大部分羊腿、牛肉、猪排和一团团的动物下水，都不见了。它们仿佛长了翅膀，不翼而飞。又仿佛，有什么怪物闯进了这间厨房，把它们吃了个干干净净。
尽管，厨房的锁是完好的。

怎么大家毫无反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