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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头的郑智薰一声轻哼，吓得刘景升赶忙回神，快步上前带路。
“司令，怎么一来就摆官腔，是想给刘景升个下马威？”杨升昊看着前面的人，丰厚的唇抿着，眼里隐隐有丝笑意。
“小鱼小虾我没胃口，倒是他后面的大鱼，我倒还有点兴趣。”
“司令是说，日本人？”
“呵，我可没说出口啊。”眉毛一挑，哪里还有刚才嗜人的气势，这会儿到变成平易近人的救国救民的大司令了。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大厅，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坐到了包厢里。
杨升昊接过郑智薰身上的皮草挂在衣架上，转身时脚步顿了顿，背着手站到了他身后。郑智薰端着茶杯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厢刘景升还不知道怎么缓和气氛，台上一下子鼓声震天，他立马像又活了过来，殷切的介绍：“郑司令，杨副官，现在上台的可是我们大上海的台柱子，李准李老板，不是我瞎吹，这位老板的功夫，放眼整个上海滩，也就这么一位。”
郑智薰仍旧自顾自的喝茶，倒是杨升昊开了口问：“哦~~听刘经理这么一说，升昊可有点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了。”
“您可看好了。”
看着刘景升一副骄傲的模样，杨升昊不禁有些好笑，这只老狐狸，怪不了司令看不上他，正想着，清亮的嗓音就将他的注意引到了台上。虞姬打扮的青衣旦角轻轻一个走步，看戏的客人便是一阵拍手叫好，看来，倒真是个厉害角色。
杨升昊专注的看着戏，郑智薰难得放下茶杯，手指敲了下桌面。接到示意，刘景升迅速的拿过空掉的茶壶，倒退几步，出了包间。
帘子刚垂下，郑智薰就一把拉过身后的人按在旁边空着的凳子上，谁向那人顺着他的姿势做好，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心盯着台上。
皱了皱眉，郑智薰搭在杨升昊肩上的手向下滑到腰间一紧，对方才回了个疑惑的目光。
“司令，什么事？”
“说了多少次，没人的时候叫智薰哥，这出《霸王别姬》这么好看？以前带你去戏院，怎么没见你那么喜欢？”不知是不是错觉，杨升昊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不太高兴。
“智薰、哥，我是想看看什么样的人刘景升会那样赞不绝口，你别说，这架势，还真有些梅先生的影子。”
“是么，我还以为升昊是瞧着虞姬长得美，把魂给丢了呢。”不冷不热的语气，别人听不出所以然，杨升昊跟了他这么多年，哪里会不知道这人的脾气。
“哥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拿我开玩笑啊？”毕竟是相处多年，杨升昊私底下早把郑智薰当成自家大哥，说话做事也连带着没有在外人面前的恭敬，更加随意些。这会儿看人心情不好，说话间也就带了点撒娇的味道，却没注意一直放在腰间的手。
“你呀........”看着身边人亮亮的眼睛，郑智薰终于放缓了脸色，笑了笑刚要开口打趣。
突然，满场惊呼，耳边是利刃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郑智薰还没动，杨升昊猛地起身，闪电般将他推离座位，自己却大意中了招。
一时间，气氛当到冰点，杨升昊捂着右手的胳膊，从台上飞来的宝剑落在脚边，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皮，模样倒是吓人的很，血嘶嘶的往外冒，一眨眼就把橄榄路的军装袖子染成了深紫色。
“哗啦”一声，是茶杯撞击地面的声音。
“给我围起来！”郑智薰开口，十几名士兵得令冲上戏台，满场众人面面相视，全是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孔，端茶回来的刘景升更是吓得面如纸色，盘子上的茶壶被他抖得直响。
“是你？”
郑智薰质问的目光直逼台上那张艳丽的脸，李准上前两步，微抬起头，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
“是我。”
【第二章】
目光触到，仿佛带着硝烟味，郑智薰和李准就这样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的对峙着，火星四溅。杨升昊抱着受伤的胳膊紧锁着眉头，比起伤口，眼前的这个烂摊子更让他觉得不好收拾，四十二师才到上海几天，各路人马都还没摸清他们的底，今天要是闹开，保不准有心人混在里面看好戏。况且，刘景升背后的人，就算要撕破脸，也不是现在。
“祖宗哎！”刘景升大叫一声，扔开茶壶飞快的走到戏台上，扯过李准一个劲地抬头赔笑脸。
“郑司令，你先歇歇火，我马上把人给您带上来，看刘某的薄面，我们上楼再解决，您要打要罚绝不说半句话，您看？”
事情确实不宜闹大，杨升昊暗地里抓了下郑智薰的手，示意他答应下来，郑智薰这才收回目光，默许刘景升的提议。
“谢谢司令，谢谢司令！”忙道两声，刘景升拉过李准就往二楼走，全然不顾他还穿着戏服，满脸的妆。
一连串的脚步声，门帘被撩起，刘景升胖胖的脸上是硬挤出的笑容，被他拉上楼的人还没站稳便被数把长枪指住了脑袋。
郑智薰眯着眼大量了一番，对着刘景升冷笑道：“刘经理，这就是你口中全上海滩也找不出第二个的李老板？可真叫郑某开眼啊。”
一句话，叫郑智薰说的平平淡淡，刘景升却吓得险些跪倒在地，不住的拿手帕擦着额头的汗，嘴上喃喃，半个字不敢说出口。
李准看着他轻轻一笑，手指推开眼前的枪口，气势倒是不输常年打仗的郑智薰。
“郑司令是吧，方才让您受惊了，李准给你赔个不是，司令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这点小声响，您应该不会放在心上，是吧。”李准也学着郑智薰挑眉，却是风情万种，顾盼生辉，轻松从容的样子，好像刚才险象环生的不是那一剑，而是如同打翻杯茶水这么小的事情。
“李准！”
“呵呵，李老板好胆色，枪抵着脑袋还能这么说话，是个人物。真刀真枪郑某见得多了，自然不会介意，只不过.........”小小的停顿几秒，郑智薰笑得开怀，眼里却是满目冰霜。“我这副官拿枪的手，你李老板可赔得起？”
言下之意，在场的若不是聋子只怕都听得出，想息事宁人，可以，把右手留下。
一旁的刘景升急得不行，这台柱子没有右手还登什么台，唱什么戏，李准要是不唱，他大上海的招牌还要不要，这、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这两个人剑拔弩张，杨升昊在后面有些怔怔，这个眼神，在哪里见过呢........
“升昊，过来。”郑智薰叫过杨升昊，尽量小心的握住他的胳膊，对着刘景升没有给他丝毫反抗的余地。“刘经理，你也看到了，这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过，你给个交代吧。”
刘景升喏喏不敢言，这个空挡，倒叫李准看清了一直站在郑智薰身后的杨升昊，亮眼厚唇，似曾相识的眉眼，怎会这样熟悉。
“刘经理，你倒是说啊。”
“不必了麻烦刘经理开金口，李准自己说罢，一手换一手，郑司令是亲自来，还是让手下代劳？”
“好！既然李老板开了口，郑某怎么能不给面子。”郑智薰伸出手，示意手下退开，雪白的手套撩开军装，拔出枪套里漆黑岑亮的白朗宁手枪，朝着李准的右手，“咔嚓”一声拉开了保险。
刘景升死死盯住手枪，当真是左右为难，救吧，得罪了郑智薰这个煞星，不用等四十二师踏平大上海，他自己了断还痛快些；可这不救吧，几十年才出一个李准这样的旦角，又不是路上的卖香烟的小贩，没有当真是可惜，刘景升恨不得自个儿能立马晕过去，省的叫他做决定。
眼看着郑智薰就要扣下扳机，刘景升几乎死心的闭上眼睛，却迟迟等不来这声枪响，睁开眼，举着手枪的手被杨升昊握住，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劝郑智薰收手，却不料杨升昊转过身对着郑智薰，轻轻一句：“司令，伤口放着不管不是办法，能否容我先去医院包扎一下？”
【第六章】
枪伤在左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杨升昊不敢冒险，只得半路改变主意叫司机开去就近的私人诊所。尽管不安，但郑丙熙的人他还不至于防范，怕就怕山田暗中派了眼线跟踪，只是眼下，他也没这心思去猜去思量。
杨升昊抱着李准坐在后车座，黑夜里，靠的极近的两个人仿佛融成了一体，车轮滚动，只有心跳声近在耳边的鼓动清晰着耳膜，一下，一下。指尖传来的温热慢慢散开，连手掌心都有了湿润的感觉，杨升昊用力的按住包着伤口的布条打成的团，战场上看惯了生死的他第一次害怕，怕一条性命就这样一丝丝从他掌心溜走，更害怕，这个人是李准。
该怎么办？
要他如何才能抓住他淌走的鲜血.........
一路心惊，终于车停在了一家白色的建筑门口，简单的两层楼房，画着红色十字的大门紧闭，索性有昏暗的橘色灯光从里面透出，杨升昊心里直叹一声侥幸，便在司机的帮助下推开门将人扶了进去。
想是他们弄出的动静太大，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自办公间里走了出来，目光接触的一瞬微微的惊讶片刻，随后便面色一整把他们带进手术室，指挥着将人平放在手术台上，年轻的医生快速用剪子剪开染血的衣衫，一用力，受伤的胸膛整片显露在面前。
杨升昊打发了司机在走廊等候，趁着医生检查伤势的空闲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出乎意料的斯文俊秀，看年纪绝不会超过25，手法却是外行都看得出的专业，杨升昊上下瞧了，那人却正好转过身。
“先生，您的朋友伤得很重，最好尽快动手术，不然恐怕会有危险。”清澈的眼神让一直紧绷着身体的杨升昊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年轻的医生好似有种魔力，能叫人从慌乱中抽离出来。
“这个朋友对我很重要，请务必尽力。”几乎是脱口而出，杨升昊此时管不了他和李准不过是第三次见面，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满心焦急的嘱咐眼前的人。
“我明白。请您在一旁帮下手好么？晚上诊所只有我一个，平时打下手的护士都回去了，我怕腾不开手耽搁您朋友的伤势。”
“当然，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叫我。”
杨升昊看着医生的动作自己也学着他的样子洗了手，戴上橡胶手套，一切就绪，医生拿起泛着寒光的手术刀就要落下。杨升昊本来正全神贯注的的盯着，不知道为什么转头瞟了眼身边，这一看着实让他心里一惊，落地的玻璃柜上赫然是一排日文，赶紧扫了四周，这才暗叫一声“糟糕”！这岂不是才出了狼窝又入了虎口么！这日本人开的诊所，他居然就这样没有警觉的踏了进来，再转头，连忙一把按住即将伸向李准的手。
那人可能受了惊吓，口罩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想必是不明白杨升昊做什么拦下他。
“你是日本人？”一旦扯上这个民族，杨升昊也不免语带警惕，按住对方的手也暗暗用力，扣得死紧。
没有立刻回答杨升昊不友好的质问，只是默默拉下口罩的一边，略显稚嫩的脸上已是一派云淡风轻，看不到先前的一瞬而逝的慌张。反倒是杨升昊明显的紧张，这番局面和想象中却是颠倒了过来。
“如果您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担心的话，我可以保证在救治完您的朋友后就把今晚的一切忘得干净，谁来问也绝口不提一字，这样，您是不是就可以放手了，再拖下去恐怕这条命就没了。”
“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回，希望你说出口的话不会食言。”杨升昊选择相信，固然有他自己的考量，李准的伤他看得明白，命悬一线都是说的好听的了，是生是死他没把握，便当做放手一搏罢了；再来，眼前这人虽说是日本人，但医者父母心，就凭他遇事不惊的胆色就绝非一般人能做到，既然这样，他杨升昊又有什么理由阻止一个医生救治病人呢。
用人不疑，郑智薰教过他，杨升昊也学得好，这会儿全权把人交给了医生自己则站在一旁不时递个东西。
最后一把沾血的手术刀被放进搪瓷盘子，年轻的医生脱下手套擦了擦汗，对身边的杨升昊点头示意。移到病房打好点滴，二人便轻声出了房间，来到走廊。
“子弹已经取出也暂时没有感染的迹象，情况基本算是稳定了，不过还要观察几天。”
“谢谢你。”人家毕竟救了李准，杨升昊想到先前自己的冒犯也很是不好意思，诚恳的道了谢。
“没什么，我是个医生，救人是我的责任罢了。”依旧淡然的语气，丝毫没有介意杨升昊的无理，看对方还是一副懊悔的表情，那人抿嘴笑了下，想要他放松一些。
刚动完手术的病人不适宜搬动，杨升昊只好将人留在诊所。只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李准该如何是好。
“您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代为照看病人。”也许是他脸上的担忧太过明显，年轻的医生一边准备着李准醒后的药和替换的绷带，一边好心的说。
“只好麻烦你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天动。”医生拾起李准身上换下的衣物打成一捆，清清冷冷的表情念到‘相炫’二字的时候温柔了很多，许是想到了亲人。“不过我更希望您能称呼我的中国名字，朴相炫，这是我母亲为我取的，我很喜欢。”
“杨升昊。相炫？很好听的名字。”杨升昊上前，两只手握在一起，朴相炫的手有点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眼里的骄傲，像极了被表扬后的孩子。
杨升昊看了不禁想到自家的弟弟升勋，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不禁对朴相炫又有了几分好感和亲近。
一会儿，车灯又消失在雨幕中。
莫非是动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