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Chapter 01
清染放下笔,轻轻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对候在书房的阳州首府歉然道:“劳大人久等了。”
“帝使大人哪儿的话,大人愿出手相助,下官便感激不尽了。”小心地接过纸张,平摊着好让墨水快些干涸,阳州首府边奉呈道,“谁不知去年的西南水患是您献的计呢!有您的图稿,下官日后定可高枕无忧了。”
淡淡扬唇,清染眉目间一派平静:“大人抬举在下了。”
首府也赔着笑,收好图纸后却带了些好奇,询问:“只是……怎么不见尚书大人?”
锐色自眼底一闪而过,清染已净了笔砚:“他染了些病,正歇着,今日未能来见大人--在下便替他给大人赔个不是了。”
“不敢当,不敢当!”首府连连摆手,“既是如此,还烦请帝使大人代下官向尚书大人问个好!下官便先告退了。”
清染嗯了一声,送他至书房门口,看他走了之后,也出了书房,朝凌溯房中走去。
凌溯的视力已开始恢复,能看见模糊的光影。清染进来的时候,他披着外衫,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逗弄着一只停在窗棂的白色鸽子。
听见响动,他转头看过来,模糊看见一袭熟悉的红,轻笑道:“那阳州首府走了?”
“刚走。”清染想起那个老头子,有些头疼,“这个人太过讨巧,着实让人讨厌。”
说着,自搬了张小凳,倚在凌溯身边坐下。虽是看不清,凌溯却能想见她微嘟着嘴的样子,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另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隐。
清染打量着那只鸽子,抬手按住凌溯,把玩着他的手指,指尖戳着他的指节和掌心的老茧,好奇道:“哪来的鸽子?”
“别闹!”被她弄得手心有些痒,凌溯含笑低斥,松开她的手,自袖间掏出一支小竹简来,“家里来了信,你给我念念?”
似是没料到这人会应得这般爽快,清染恍了会神才接过信,展开一看,果真是陈府的家信。信不长,却夹着许多絮叨--想来这信,是陈三夫人送来的。念完后,她低低地笑了:“三婶倒是关心你得很,这无关紧要的话,也不怕累着鸽子。”
“还叫婶呢?”凌溯手下使力,将她正对着自己,挑挑眉,“你打算何时叫她娘?”
清染被这话唬得脸一红,下意识就要挣开他:“凌溯!”
见她似已恼羞成怒,凌溯偏又将人揽得更紧了些:“你莫不是害羞了?成亲不过早晚的事,早几月叫也没什么不可……”
“陈凌溯!”清染又气又笑,低下头,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凌溯吃痛,手一松,她便乘机离他远了些。
凌溯揉了揉手臂,故意皱紧了眉:“染儿,你这是闺房之乐,还是……意图谋杀亲夫?”
哭笑不得,清染只得笑骂:“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是个这般无赖的!”“以前你当然不知。”凌溯正襟危座,肃容回答,“为夫只对娘子无赖。”
清染撑额,作沉思状:“可我如今知晓了……是否趁着还没成亲,早些不要你才好?”
“傻丫头!”凌溯毫不客气地把她扳回来,努力想要看清她的神情,“我怎么可能让你走!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住了。清染敛了眼睫--这个人从不会说这么霸道的话。这不像宣誓,更像是……他在肯定着什么。
“丫头,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跟了我真会让你受了委屈不成?”凌溯低咳一声,松开她,抚摸着鸽子,打趣道。
看着白鸽展翅飞走,清染也笑:“训练信鸽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你都舍得这些个银子,我莫非担心你待我不去待鸽子好?”
“伶牙利齿的,怎的半分瞧不出传说中冷漠无情的模样?”凌溯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满是玩味,“再说了,这一笼子信鸽也比不得你那两只大雕来得珍贵。”
扑哧一笑,清染叹气:“原来你还念着那两只雕呢?那是司马允捉的,我当时瞧着好玩,便扔去紫云宫训练,想不到还真成了。你想要的话,回去之后给你找。”
“成。”凌溯突然欺身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满足的喟叹,“有娘子的感觉真是不错……”
清染伸手推他,啐道:“没个正经的,也不怕被人说吃软饭……”
“反正娘子回去之后,我也只能做个吃软饭的……”凌溯说着,原本的嬉皮笑脸突然一敛,“染儿,答应我,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即便君临天下统一四海,也要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凌溯,你眼疾好转,我们现下也拖不得了。”清染不置可否,话锋一转,低了声音,“在阳州半个多月,估计望国也该有所动作,起兵……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背君叛国,你可想好了……”
凌溯飞快地打断她的话:“染儿,你不必担心我。陪你做这些,我早已决定好了。”
她敛眸,眼波流转间,情绪莫名。
“我去熬药。”稍久,清染起身,向外走去。
Chapter 02
听见那脚步声逐渐走远,凌溯脸色一黯。很快,便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敲了敲窗棱,他对着窗外道:“进来吧。”
外头却没人应他。稍久,有人推门进来,又忙不迭掩了门,舒出一口气:“我担心夫人没走,特地再去看看。”
“她没什么功夫,不必太过小心。”凌溯起身关了窗,口气随意。
“夫人精通兵法,又善暗器和毒术,即便没武功,我也怵得慌。”吴勇无奈地耸耸肩,转而笑道,“再说,若从窗户进来,原本光明正大的事儿都见不得人了。”
他的话似乎激起了凌溯的什么心思,原本挂着淡笑的脸,倏尔沉寂下来。
吴勇察觉凌溯情绪的变化,压低了声音:“主子……”却是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也学会那要说不说的一套了?”凌溯睨他一眼,“有话快说!”
吴勇神色一正:“你我多年相交,你的心思,我也能瞧个大概。这军我来带,你遂了自己的心愿,同夫人一道……”
“吴勇!”凌溯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凌厉。目光直盯向吴勇,直到吴勇心虚地低下头,他自己却软了下来:“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决定,就无法回头了……”
说着,他弯下腰,在椅子周围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支小竹简来:“京城来的密函。我眼睛不大好使,你给我念念吧。”
低头打开竹简,吴勇念出声来:“二月初十发兵,二十至阳州。事成之后,封忠义侯……赐婚老七?!”
读到最后一句,吴勇尾音一扬,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看向凌溯,只见他也是眉头紧锁,喃喃出声:“赐婚?”`
显然,他事先也并不知情。
“主子,不妥--”吴勇急忙劝道。若凌溯尚七公主,清染……是要做小么?那般聪慧而骄傲的女子,怎会给人做小!
“这事押后再议。”凌溯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此多做纠结,“倒是兴兵一事……今日已是二月初九了,只剩十日……”
吴勇叹了口气,垂首恭敬道:“一切都在按原计划进行,只等着行动了。”
“嗯。”凌溯微微颔首,沉吟片刻,“现下我还得治了眼睛,军事一类,也应不会大变了。若无要紧事,这几日不必日日向我汇报了。”
“是。”吴勇点头应下。
这时,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凌溯皱眉,微微摇头示意吴勇不要妄动,出声呵斥:“谁!”
“主子,属下李良!”门外那人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气息不稳,“属下有要事相报!”
凌溯和吴勇对视一眼,然后说道:“进来吧。”来人立时破门而入。见他神色慌张,满头是汗,不似作假,凌溯缓了口气:“怎么了?”
“主子,吴将军。”李良喘了几口气,才顺过呼吸来,见礼之后,疾声道,“陆云死了!”
“什么!”吴勇大惊之下,声音大了几倍。很快意识到不妥,又按下心中惊疑,沉声开口:“我一个时辰前离开军营时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人就没了--”
毕竟是多年战友,吴勇声线有几分哽咽。
李良眼眶也是微红,只强撑着回话:“将军走后,我们几人尚在商议行俊细节。大致成形后,陆云说他出去透透气……后来有人在大营旁发现了他,人……已经断气了--”
说着,强忍的泪落了下来:“陆兄弟死得极惨,身上多处伤口,当胸一剑致命,还被下了毒,全身泛黑……”
吴勇再听不下去,用力一摆手,示意李良不要再说。凌溯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道:“一同如看看吧。”几人便朝军营中去。
三人赶到的时候,陆云已被安置在帐中,换上了妥贴的衣裳。若非全身乌黑,都看不出已经不在了。凌溯目光微闪,心中有些酸涩。
陆云这个人,是从小同他和吴勇一起习武的。武艺高强,却是愣头愣脑,还特别死板。几人都这么熟了,长大后有了官衔区别,他却是将礼数做了个十足十……
凌溯定了定心神,走到陆云身边坐下,低头查看他的伤势。良久,却是冷了声音:“查到是谁下的手吗?”
李良众人跪倒一地:“属下无能……”
凌溯霍然起身:怒从心间起:“这么多日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半分异常吗?”
吴勇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明白凌溯的意思,只当陆云是中毒已久。稍稍思量又觉不对,便也走到榻前坐下,仔细查探起来。
少顷,却是全身颤抖,几近目眦欲裂:“陆云……陆云去了多时了——”
“吴勇,你这话什么意思?”李良闻言,也顾不得许多,起身便追问道。
“陆云的伤口,鲜血完全干涸,体温也不像新死之人……而且他中的毒,根本是用来掩饰尸体的腐烂的!陆兄弟……怕是早为歹人所害,尸体被保存着,如今歹人脱身,便以此来掩护!”
凌溯负手而立,眉头深锁。太阳穴隐隐的跳动——似乎有什么事情,被他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