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回头往事休论
（一）
沈婞仪见到萧逝水的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
那一年，她久困科场的父亲又一次落第，终于抵不住打击撒手而去，她看着着缠绵病榻的娘亲，看着只有五岁的弟弟，看着四壁萧然，往自己如云发上插了草标，跪倒在洛阳城门前。
后来，她曾经想，倘若天可怜见，就不该让萧逝水遇见她，一旦遇见，就是她二人命中解不开的劫。
但是，当时当地，她只知道一个英朗的男子停在她面前，命令她抬起头来，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你可以跟我走。”
沈婞仪垂下眼睛，儒门之女的教养让她对着陌生的男子有些生涩：“老爷，我不作娼妓优伶。”
“可以，”男子道：“可是你须记得，从此你是我的人，你不可违拗我的话。”
“是。我记得了。”她磕下头去，将自己卖了二百两纹银。
——从此，走入另外一个世界。
——走入另外一段命运。

（二）
“这里是听雪楼。我叫萧逝水。从今后你就在这里服侍。”明堂之中，端朗的男子这样对她说。
她跪在地上，容色平静：“是，萧老爷。”
“萧老爷？”萧逝水蓦地大笑：“不不，这里没有老爷，你要叫我楼主。”
她红了脸，低声应：“萧楼主，奴婢愚钝。”
“奴婢？”萧逝水似乎是愣了愣：“你该有个名字才是。……凤凰，凤凰如何？”
沈婞仪微微皱眉，这个男子的声音里，似乎忽然多了些什么。
萧逝水注意到了她的沉默：“怎么？不喜欢？”
“这名字……太贵重，我配不起。”
“噢，也罢，那你本名叫什么？”
本名么？她的本名？刚强直洁谓之婞，容止有度谓之仪，她辜负了父亲起名时候的一片苦心，这怎是一个做侍婢的人该有的名字。
“奴婢叫荇宜。水荇的荇，适宜的宜。”
——这才合乎她如今的身份，草木之人，随风而适。

今儿开个头，就这些啦~

（三）
“荇宜，这些衣服你拿去浆洗缝补。”萧逝水眼都不抬的吩咐。
荇宜应了一声，抱起旁边的一盆衣裳，定睛一看，手腕便是一软，“咣当”一声，一盆衣裳全扣在了地上。
血！
那些粗布衣服上淋漓散落的……是血！
萧逝水对这些声响仿若不闻，接着低头看他的批文，屋子里寂静的空气渐渐粘稠阻滞，让人窒息，荇宜瞪大了眼睛，眼前明晃晃的只有那褐色的血迹。
“逝水，天地会这两天……”一个清朗的男子撩袍而入，却发现了屋里的气氛大不对劲，打量了两眼，恍然笑道：“萧兄，这就是你前两天买回来的女孩子？”
荇宜苍白着脸行礼，这两天她对听雪楼里的人物好歹有了些了解，这位温文尔雅、宛若书生的男子，是楼中的二号人物南子荆。
萧逝水看了她一眼，他从来不是多话的人，然而眼神之间自有力量，荇宜飞快的收拾了地上的衣服，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南子荆看着纤瘦的侍女微微颤抖的身影远去，饶有兴味的笑：“这小姑娘竟还有些胆色，楼主，你把她带回来，莫非有些打算？”
“她……”萧逝水神色一动：这个孩子，前几天还是个在闺阁中拈针线的小姐，恐怕见过的最多的血，也不过是绣花针扎到了手上。所以她开始连直视那些血迹都不敢，却能在他的一个眼神之下，咬着牙将那些血衣都收拾了，性子确实坚韧，然而……
他掩住心绪的波动，只淡淡道：“没有，只是看着可怜罢了。她年纪大了，资质又算不上绝佳，只充作奴婢就好。”
ps：这位南子荆，就是南楚他爹。荆楚本来就是一家嘛，所以给这个酱油随手按了个名字。

（五）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平静的。荇宜每日的事情不过是斟茶倒水、叠被铺床。
萧逝水时不时的会“出门去”，有时候回来身上也会带些小伤。荇宜便依着他的吩咐，拿了伤药绷带帮他处理。身侧的烛火在缄默中跳动，令人心怡然舒静。
他出门，她便等他回来。
这仿佛……是家。
所以……那些在听雪楼中一时也不停息的传言与消息，关于天地会，关于江湖，关于争斗，关于死亡，荇宜一句话也不提，一句话也不问。
可是，她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了。
浑身是血的萧逝水被一群人架进屋来，而向来舒徐的二楼主几乎是把墨大夫拎了进来。
大夫把了脉，摇头叹息：“这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南子荆“啪”的一拍桌子：“钟木华，你来说！”
“楼主他……”领头把萧逝水抬进屋子的听雪楼子弟神情惊惧：“我们遇上了伏击，本来是且战且退，可是、可是楼主他……非要我们先走，他自己去迎敌……”钟木华瞪大了眼睛，是他终于违命，折返身去查看楼主的情形，然而……
一招招全是以命搏命、同归于尽的打法，那时候，楼主脸上的神情，根本就是不复计较生死……
“罢了。”看出了下属们的心境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缘，南子荆放缓了声音：“墨大夫，楼主的伤到底如何？”
“我去煎药。”医者的声音缓而悲悯：“倘若明早之前可以醒过来，……就好了。”
南子荆微微叹息，挥手让屋子里的下属们去休息，钟木华说什么也不愿意走，便只好留他在门口值守。一时间人走了个干净，他方才看见屋子的角落里站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荇宜？”
“是。”
面前的侍女双目失神、脸色惨白，远远的站着不肯上前。南子荆觉得，这女孩现在仿佛已碎的琉璃，只等人轻轻一推，便会崩塌。他放柔了声音：“楼主遭人伏击，我怕敌人会有后手，不得不去做些准备。因此不能在这里守着。你好生服侍楼主，有什么事情就去叫钟木华，他就在外面。听明白了么？”
荇宜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
南子荆叹息一声，终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走了。
荇宜愣愣的站了一会儿，贴着墙一步一步的蹭过来，终于走到萧逝水床前。面前的人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她怯怯的伸出手指去碰萧逝水沾满血污的手。
还好，是暖的。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他全身都是血，怎么能够舒服呢。荇宜转过身去拿手巾。
“哗啦”手巾掉进盆里面，荇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颤抖的连手巾都拿不住的手，忽然觉得站立不住，慢慢抱紧自己，坐倒在地上。
她……在害怕……
可是怎么会？就算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也只是落了泪，然后便转过身去安慰形销骨立的母亲和哇哇大哭的弟弟了……她那个时候，苦痛伤心，却不曾害怕……
可眼前这个人要死了，为什么会让她觉得害怕？
十三岁的女孩抱紧自己，仿佛置身冰窟一般。她死死咬住下唇，全不觉得已经沁出血来。
萧楼主……不要……
死……
我居然也能做的成日更党啊，哈哈哈哈~
这个文，我想细细的讲一个故事……所以，狗血神马的，同学们一定要谅解啊！

请假条：要去看掠水惊鸿的《翠筠霜》，因此今天不更文。多说一句，昨天看了她的《快雪时晴》，文笔极佳，可惜我最近正在看清中晚期的藏书家学问家，实在对基于文化上的蛮夷之分有点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