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那年春天，月满楼的花魁姑娘雅衣被城中富甲娶回家做了姨太太，城中轰动一时。但毕竟，这种老掉牙的戏码频繁起来每过一阵就有那么一次，委实不能满足城中诸位公子太太茶余饭后的小生活。不过两天，话题便落在了几日后新花魁的选举大会上。往日里本就不务正业的富家少爷早期待得眼放绿光，而那些个平日分明一副风度翩翩样子的公子，竟也冒着被人啐上一口道貌岸然的风险，在彼此间隔三差五的小聚上说起了这些个风流事。
街道上响起哒哒马蹄声，街上的行人纷纷躲让到两侧，那马上的白衣公子策马一掠而过，徒留几个眼力好的姑娘家暗暗脸红心跳。马在街中戏台前勒住，台前的人可真不少，看上去足有小半城的男子，台上几个姑娘，那架势……花魁大会？云启略一挑眉。台下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什么清韵姑娘姗叶姑娘，云启摇摇头，准备打马离去，却被一道目光定在原地，顺势看去。红衣如血墨发如绸，面上蒙着层纱，只见得一双杏眸目光灼灼，正盯着他。他有些好笑得望向她，她见他望过来，却也不见害羞，竟继续盯着他，目光中带了挑衅的意味。他先是愕然，随即低笑，也不知是笑她的有趣还是什么，总之，这一笑，又惹了她一记瞪。笑什么笑。他唇畔笑意更浓，决定留下来看看。看看这个小女子如此嚣张，是有些个什么本事。
几柱香，几声锣，云启暗暗摇头，那些清韵姗叶之流，如何入得他的眼，要不是想看看她，他也犯不着浪费这么多时间。他那无趣又无奈的神色被她捕捉，薄纱下嘴角轻撇。等下给你看厉害的。呵。 瞧着她信心满满的小模样，他心情莫名开朗。
……
琴瑟起，箫声长
落花为衬，云霓为裳
水袖绕春色，裙裾曳天光
血红玷染雾霞，翻覆纱绞烟浪
身姿旋鼓上飞燕，腰肢转媚态潇湘
菩提未闻惊鸿不语，踏莲几寸入酒茶香
……
云启回过神来时，台下已经闹成一片。像是看见了满眼银子，老鸨温娘顶着一张足扑了三层粉的脸，硬是笑得将粉都快要成块得挤下来。「这位姑娘以前咱们可没见过，妈妈可该给介绍介绍！」「那是那是。各位爷，这位是我们月满楼新来的姑娘，名唤水琼。舞可是一绝！样貌更是可人，各位可看好记住了！」温娘捏了一副青楼老鸨惯有的献媚嗓音，听得台下云启轻蹙了眉。水琼，水琼。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还真是巧。彼时的云启还说不出有缘二字，缘是什么，几生能有一回。

贰
杏目无水而流转，菱唇不染自朱红。
云启自诩见过不少美女，却是头一回见美女入了梦。颜容无暇媚态天成，血红轻纱擦过他的脸颊，伸手抓不住。转醒有些恍惚。孽，孽。他念着。他知道她不简单，她武功极佳。他知道这与他无关，他只是个路人。他知道不该，可是人一生用会有几次情不由己。
瞧着月满楼的金红招牌反着日光悬在头顶，一路上不知止步多少回的云启终于没再停下。温娘还是几日前的老样子，粉扑成了不知第几层脸皮，一副尖嗓一脸讨好。「这位公子面生啊，头一回来吧！我们月满楼可是全城最有名的花楼。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这就给您叫去！」「水琼姑娘此时房中可有客？」「呦！公子也是冲水琼来的？水琼现下没有客人，可公子要见她可不容易。」温娘语中带了得意，神色也神秘起来。「哦？妈妈此话怎讲？」有意思。「水琼说了，她只见她想见的人，这不，这么多天了，虽慕她之名而来的客人让楼里赚了不少生意，可一个见着她面的都没有！」「这水琼姑娘架子很大么。」习惯性挑了挑眉。温娘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楼上便悠悠传来一道细软嗓音「温妈妈，教那位公子进来罢。」
她仍一身红裙，和梦里丝毫不差。「姑娘，我知道我长得不算难看，可你也不必饿狼似的盯着我吧？」「人长了一张脸，就是给别人看的，何况是那么好看一张脸，别人不看，公子自己看？」她扬起个笑脸，一如那天挑衅的模样。他失笑摇头「姑娘，性子这么独特，在花楼可不好混饭吃。」「那又怎样？」她显然满不在乎「奴家一个卖艺女子，舞跳得好就足够了。」还真是不谦虚呢。他想起那日她的舞姿。「姑娘可愿再舞一曲？在下略通音律，倒是可以为姑娘伴奏。」看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半晌，她点了点头。
一曲，一舞，一檀香
两人，两心，两盏灯
琴声幽幽，她仰头甩袖，舞步阵阵，他俯首拨弦。她只听音律从他翻飞指间潺潺泻出，他只见韵律自她低眉抬手丝丝渗透。轻纱还绕着余音翻转，他微笑，她微喘。这是他们的第一曲，是开端。
缘起，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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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琼坐在梳妆台前，点上烛台，烛火被窗外的微风波及，些许摇曳，她起身关了窗，坐回来凝视镜中人。那人有一双杏眸，挺俏的小鼻子，形状好看的红唇，乌黑长发。只是眸子里没了往日的光彩，鼻尖没有跳过舞后析出的细小汗珠，唇角没了弧度，长发被夜风和桃树枝刮带得微乱了。苦笑一声，月狐离开后，自己又在那里傻站了小半个时辰。说起来，她从自己小时候就与自己不亲，甚至族里其他几位前辈对自己都比她来得慈爱些。说不上怨恨，血浓于水，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可这不代表她不在乎。明明知道结果，还是不死心得想叫声娘，想听她应自己一声，她那意料之中的回应还是会让她难过好半天，不论同样的对话上演过多少回。
其实她真的有话想说的，只是，她不敢。那句话会要了她的命，她知道。其实，那一天总会到来，但她真的想晚一点，再晚一点。
她想说的是。
如果我喜欢上他了呢。

肆
温娘敲了敲水琼房间的门。门从里头打开，水琼刚沐浴过擦着滴着水的长发，见她在门口
一愣，随即迎了进来「温妈妈有事？」外头几个平日里眼红着水琼的姑娘有些幸灾乐祸，凭什么她几乎不接客也赚那么多银子？温娘还纵着她这样？接客就时不常接间一位，还是众姑娘心下都暗暗倾慕的袁公子？不就是长得像个妖精，舞跳得似个燕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欲擒故纵这么久了，男人的新鲜感是会腻的。
温娘进了来，看她关上门，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一口，才淡淡开口「昨夜月狐大人找你了？」水琼也坐到桌旁继续擦拭她的一头乌发「嗯。她也没有布置什么任务，只是来问了问我进展如何。」「你如何答的？」这声音清脆，竟也是个妙龄女子的音色「自是据实以答，你以为，她们会不知道进展如何？与其说谎引起她们怀疑，不如实话实说，也省得日后圆谎不易。再者说来，我又何必说谎。」水琼微摇头，声音似叹似嘲，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上位的那些人。「对了，还有一事。」温娘走到门口又回身「你要不要考虑过些日子开始像其他艺妓那样正常接客？你这个样子时间长了会引来非议的，到时候不光你，就连我这个放任你的老鸨也连带站不住脚。再说，你这般独特对那袁公子，也不怕他起疑么。」水琼一开始本想也不想便要出口拒绝，可听了后边又觉得有些道理，倒是自己光与几位师父学了身好武艺好舞艺，这涉世作任务的一套竟与没学过的白痴无异，忙改了口「嗯，是我欠考虑了。就这么办吧。」「只是日后你要累些了。」「无碍，比族里训练好太多了。」

云启再来时已是水琼正式开门第十二天了。「呦！这不是袁公子嘛！贵客贵客！想找哪位姑娘，我给您叫去！」温娘一脸喜气洋洋，可见这几日来水琼给月满楼赚了多少银子。云启有些愣，这温娘还记得他，按理说应该也记得自己每次只找水琼的啊。「温妈妈，水琼……」「呦！瞧我这记性！水琼十二天前就开始正常接客啦！这会子房中正有客。公子有些日子没来，想是不知道呢！」「原来如此。那袁某在大堂坐坐就好，等水琼姑娘腾出时间见我，再向姑娘请教乐理。」云启塞了个银锭在温娘手里，负手向堂中空位走去。温娘会意，掂了掂手中分量，喜上眉梢「给袁公子好酒备着！公子稍等！」扭身上了楼。不多时，云启就坐在水琼面前了「怎么开始接客了？原先过得岂不舒坦？可是那温娘迫你？」看他一连串问出这么多问题，水琼暗笑，知他是在意了，也不急，慢悠悠倒了杯酒端给他，才道「也不是她迫我，是我自己想的。你头一回也说过，我原先那个样子在这里可不好混饭吃，当时不觉，现在一想也对，要安安稳稳混口饭吃，不光要有银子，还得跟这里的人不结仇记恨的才是。原先那个样子，不管是温娘姑娘们还是客人们，全全得罪了个遍，以后如何是好。」见她竟有了这般觉悟，又是高兴又是难受。至于为何难受，倒也说不明白。
后来他知道了。他竟那时候就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