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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桃花源,长安城里传得很玄,说是“忽闻霹雳洞扉开,霓裳羽衣举袂来”。
那样怪诞新奇的说法,又偏生撞上血气方刚的年纪,四指宽的锦带往腰间一束,策着枣红小马,笃定要做一回武陵人。
彼时正属仲春,头顶桃花开得热烈,漫山漫野的胭脂色把碧湛碧湛的天都压成了哑哑的青灰。我一时晓得了因何时下的文人总着意把红红白白的东风情味揉进活色生香的锦书里。
风是寻隙而过的,又轻又小心,仍碰得几枝未长成的桃枝簌簌而动,站不住脚的骨朵便应声而落,让马蹄哒哒地踏过,柔嫩的花汁飞溅。
我提着呼吸,拨开一些挡在眼前的枝条,唯恐碰碎了蝉翼一样薄的幻梦,前进成了一道神圣的仪式。曦轩式微,枝桠间筛过绵密的金缕,一点点勾勒,描摹,再夸大。
绕过一个水泡子,葛生雾弥。云烟流处向来不让满怀期冀而来的旅人捉空,金银台,青鸾车,最不济也捞得一枕黄粱梦,千杯不醉,却一盅沉沉。
桃花之后仍是桃花。
但这是我越过屏屏阻障才得见的景致,我便怎么看都觉这里的春色更秾丽,草木更葳蕤,土膏更丰润。我一壁欢喜地想着该给这片林子冠一个怎样的名号,一壁四下巡视这片领土。
最密的那丛桃花,姿容姽婳,其华卓卓,以期待的姿态向我邀约——
在桃花深深里,我寻见了一个人。
他站起身,笑道,走吧。一枝子桃花正抵在他眉心,灼灼生光,微醺的一双眼,渥着碧水般的风流。我无端地想起四月的荷塘,凡是夏风撩起的波浪,俱被青碧的圆盘压成紧挨的微漪,那隐秘的颤动,与他眼底的潋滟如出一辙。
后来我想,也许是那日的信风太和暖,也许是那日的烟霞太叆叇——
我没有找到桃花源。
又或者,翻山涉水的我,就是为了那一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