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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云风】你若救不醒他 BY:怀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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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江苏1楼2014-08-27 15:00回复
    第3章惊楚
      雪楚虽知今时俱不同往日,亦知小荆不同往日。
      小荆虽是族主麾下勇士独子,奈何父母早亡,族主怜他身世孤苦,养于膝下,待之甚笃。雪楚贵为族主幼女,长于关山漠北高宅深院,半世合当朱漆碧羽轻帐沉衣。二人自小形影不离,年少交好,情同姐弟。
      自步惊云来后,雪楚一颗芳心牵系,每日厢房之中,共她爷爷研习药理,为救师弟。闲时有暇,揽得小荆,多语多笑,横竖都是姑娘深情,不问由因。也是平日族里,唯得小荆与步惊云尚算亲近,雪楚问及日间琐事,他便细细说与她听。
      小荆惯常如此,而今古怪,雪楚三问,他沉声来应,寡言得简直离奇。
      聂风想他如今何至于沦落这般境地,思罢抬头,也见姑娘一双妙目正转至他怀里,启唇来问:“小荆,你近日与步大哥很是亲近,可是他是否安好?”聂风说好,心道云师兄惯常安好。晨来早起,屋中替他贯气疗元,又或日偏暮里,山里共他悬岩采药,一颗关护之心,拳拳之意,当是历历,叫他甚是感激。
      雪楚听了,大为高兴道:“前日步大哥因他师弟之故,自是忧心,如今街边相遇,我只看他一眼,便也知晓,他心中已生出些许欢喜。”
      聂风听了好生讶然,暗道这位姑娘真是师兄知己,否则师兄向来冷言寡笑,一脸新雪萧萧,盈袖有霜,累世不消,已是极难亲近,更要从师兄面上辨出几番情绪,当真不容易。
      雪楚见小荆复又沉默,只道他尚在挂心聂风病情,出言宽心道:“小荆,你无需多想,我和爷爷已读透续魄经,不日就能替步大哥救回他师弟。不知到时,他是否能多看我一眼。”姑娘说到此处,忽然噤声不语,半晌长叹,又问:“小荆,步大哥和你言谈之间,可曾,可曾说起过我?”
      聂风叫她如此一问,却是愣了,埋头苦思之下,只数得几日以来,步惊云寥寥数语,俱是唤他风师弟。他略微迟疑,雪楚等得心下小鹿乱撞,凑近只说小荆,你今天这般古怪,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聂风听她如此说来,才省起昨日三更,他夜里忽醒,见身畔有人,白发如霜,神色孤寡,似已久候。
      聂风自小研习傲寒六决,修得骨秀神清,听天听地听人心,如今魂魄离窍,虽非正体,然冰心尤在,本不该如此困钝,叫谁欺身近前尚不自知,只因来人气息深浓冷冽,是他自小相熟惯的步惊云。师弟半睡犹梦,眨眼来问师兄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师兄无话,师弟亦无话,两人榻上床前脉脉不语,对看半晌,步惊云开口:“风师弟,你睡,我无事。”
      便是这般无灯夜里,聂风借了窗外月色冷清,来照他师兄眼锋如沸似冰。阖室烟气迟迟,也遮不动许多莫名寒凄。步惊云神色若此,是聂风多年未曾得见,他心里如何惊讶,也要强自宁定故作素淡说是。
      步惊云言毕不动,仍旧低头看他,自是有话未尽,偏偏等他来问。师弟善解深意,遂抬头去问:“云师兄,你可是想喝酒?”师兄听了拧眉,固然非他本意,只心叹喝酒也罢。
      聂风如此懒意昏昏,也要共他师兄房上喝酒。两人映月凭肩,依旧无言。聂风几杯下肚,眯眼来瞟步惊云,看他师兄满脸冷凉,冻煞风月俱佳,似极楼头旧画,雪霜也罢,乌有也罢,岁月憾恨都在襟袖鬓发。却无由欲笑,说云师兄,多日未见,你年轻不少。
      步惊云暗道如此便醉,漠北酒烈,果真所言不虚。聂风醉了胆大,凑近拍他,只说师兄,你既食龙元,已得长青,但久生苦寒——
      ——小荆!
      雪楚等了半天未得回话,见他已是魂飞天外,更是无奈,抬手戳他,又问步大哥可曾说起我?聂风叫她一声唤得返神,看姑娘眉眼婆娑,极是企盼,心下一软应声道是。
      雪楚闻言粉霞扑面,欣喜再问:“步大哥都说了什么?”聂风寻词摘句想了半日,只说云,咳咳咳,步大哥他说,说雪楚姐姐你为救他师弟,不辞辛劳,受苦甚多,他心领神会,只是——。
      雪楚听他一句“只是”,心知不妙,更是情急,问只是什么?聂风思及前事种种,感伤至极,长叹道:“步大哥说他早年幸得几个女子垂青,却叫她们为他受尽苦楚。如今他已心死,已不愿再接受任何人,更不愿牵累于你。”
      聂风这话说得何等柔和,仍叫姑娘听了,神魂摇动,五内悲苦。雪楚芳心尽碎,情绪混沌,只一瞬忽然转笑,笑不及眼,却道小荆你骗我,你自然是骗我的,步大哥他平日少言寡语,怎会与你俱说如此?
      聂风无语,知她心中哀痛未可名状,也不答话,只是听凭她这般说起。姑娘语罢默然,有泪盈睫,掩袖来瞒,左右擦拭罢了,依旧笑着唤他小荆。
      聂风看尽雪楚此时心绪,悲喜难平却笑得何等认真吃力,大是不忍,出言相劝,却说:“我生平最是不喜,唯有天定。也是年少时候,能笑一世百年,尽在掌指之间。天下偌大,我只信未有救不了的性命,未有挽不回的爱情。雪楚姑娘你若情深至此,一试又有何妨。”
      聂风三言两语,已把他云师兄卖得干净。
      雪楚听他温言相劝,想来甚有道理,更因此事叫他说来,字句之间俱是顽强勇气,一时心喜,便未省得聂风话中称呼改换,何谓年少时候,何谓雪楚姑娘,已是不合情理至极。
      雪楚得聂风劝罢,容色转霁,只说我与你同去找步大哥,不由分说便扯他出门。刚出院子,已迎头碰上慕黑父子一行。慕黑身为族内第一勇士,心高气傲,侍武而骄,膝下一子换做慕进,心仪雪楚已久,私下亦曾五次三番向族主提起,雪原一直未允。父子二人平日横行族内,却因生性好武斗恨,族长亦对他等无可奈何。
      雪楚为桃源毒主所囚之时,慕进多次请战,也是彼时族主曾许下重诺,谁能救得雪楚,便将雪楚许配与他为妻。却因小荆求得步惊云出手,坏他一番计较。当日不哭死神一人挑翻桃源,如何威势,相衬之下,叫他父子两人勇士之名尽皆扫地。慕黑就此记恨小荆甚久,只是近日他与步惊云走得太近,叫人无处下手。而今俩人狭路恰逢,简直世仇。
      慕黑冷笑一声,慕进会意,领人堵住去路。雪楚见状心知不妙,柳眉倒竖瞪他:“慕进,你要做什么?”
      慕进生得彪悍,出言自是半点不会斯文,遥指小荆说这小子擅引外人插手夷族之事,分明看不起我族勇士,今日揍他一顿,方才能解我心头恨。
      雪楚气急,愤然回嘴说若非小荆寻了步大哥出手相救,那天我早已死于毒主之手,哪还轮到你来救我。
      慕进只觉叫她看轻,心中更恨,当下口不择言,只道:“步惊云那家伙不过虚张声势看着威风,若能让我前去,也叫你毫发无损。”
      雪楚听他张嘴便来,冷笑一声:“此话你只敢在我与小荆面前说说。你真有本事,便去寻步大哥比试一场,也好让大家看看,到底谁在虚张声势。”
      聂风在旁见他们眼刀目剑掐得上头,暗里扶额,只道漠北久旱,不能养人,姑娘汉子脾气大得冲天,分明炮仗,一点即炸。师弟心下思量几番,实觉此时不宜出手,只欲揽了雪楚便走。
      聂风如今魂在身外,神元内力自是全无,然风神轻功江湖卓绝,一经施展,纵横御风,亦非慕黑父子所能匹及。
      他正待伸手来搭雪楚,便听得慕进豪言壮语,说要寻衅步惊云,自是大惊,心道云师兄喜怒无常,生死沦亡都在他一念之间,才得不哭死神之名。昔日中洲多少豪杰,唯有几位剑痴刀鬼,物我两忘孤家寡人,方愿共其争锋。此时若然真让慕氏父子上门寻衅,两人气焰嚣张,只怕师兄顷刻不爽,一招殃云天降,叫他们立毙掌下,如此结仇更深,不是智举。
      师弟心念一转,就要恳切诚挚来劝:“步大哥他神功傍身,俩位与他差之何止云泥,还是别去得好。”
      他实则真心相劝,善意拳拳,然而叫旁人听来,此话何止刺耳伤人,简直不共戴天。慕进被他只言片语哽得了无生趣,也再懒得唇枪舌战耍些没前途的把戏,拔剑出鞘两步上前,说小荆,你出来,别躲在雪楚后面,不像个爷们,我先教训了你,再去找步惊云算帐。
      聂风彼时正低头按刀,唇边隐然有怒未及峥嵘,听他说得如此,闻言不语,只转眸一望,眼底道尽寒凉,皆是失了时序的雪原莽苍。慕进一时竟为他气势所夺,攥剑来吼,说我今日与你单打独斗,许大家做个见证——
      ——不必。
      聂风语中未有起伏,凝眉伫目遥看慕家一行,遂起手扬刀。
      ——你们一起上罢。
      言毕聂风身形急动,已化烟气,人刀无影,唯剩暴雨狂风,欺山赶海,竟向慕进扑面而来。慕黑见状大惊,他护子心切,夺步而前,举剑来挡。乍入战局,才觉来者足也御刀,衣也御刀,身法之高,生平未见。唯有眼前叠影,重重一片,竟至无可格挡之地。慕黑心下震恐,转瞬恍神,胸前闷痛骤凉,便叫利刃击中要害。
      雪楚一旁爱莫能助,唯有吊胆提心,奈何眼前黄沙飞扬,风中形影错乱,分辨不清脸红脸白,更莫论输赢成败。她心中暗道此风骤起,来得却是离奇,未免凑巧太过。
      幸而风起一瞬,散也一瞬,待她举目再望,已是尘落人现。慕家父子一行十人尽皆倒地蜷身,抱臂呻吟不止,三丈之外小荆负手而立,足下之刀,毕竟凡铁,劲招过后,竟是寸断成片。
      彼时日色削薄云风孤高,窄巷之中胜负已分,方才一战,聂风颜容未改,襟袍尘灰不染,抬眉拱手说这番得罪。我以刀刃迎敌,你们尚且不能胜我,更妄论步大哥。若真惜命,就别去招惹他。
      雪楚闻言如此,才觉小荆今日非但不同,简直换骨脱胎,不由愈加瞩目,见他一身扶素清冷,唯眉眼波横,百转迫人,照面欲焚。雪楚心中尤自称善,喜不自胜说小荆,你与步大哥多待几日,武功竟然如此精进,真是恭喜恭喜。聂风听她如此称赞,无法可想,只能呆若木鸡,共她同笑。


    IP属地:江苏5楼2014-08-28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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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聂风






      IP属地:江苏6楼2014-08-28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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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密话
          雪楚照拂聂风虽有余月,然平日相见皆在病榻之上,近日知他回魂醒转,已是无恙,心中甚为欢喜,三两步近,垂眸施礼。聂风亦回礼,说谢姑娘施救,再造之恩,没齿不忘。躬身拱手之时,林下疏影映他长衣一碧,满袖的春深似海竹色连襟。
          雪楚长于漠北关外,半生看惯,俱是长河风霜平野黄沙,如今瞧得仔细,但觉其人眉目如洗,神骨迥清,便是这般山深路浅,云昏径晚里,依旧水天剔透,磊落分明,皎皎于余照中未尽。方知如此光景,她在楼榭故纸里曾遇,字字句句,皆读做蓬山九万里,来时白马,去时青衣,都在聂风发间眼底,当真飘逸至极,不由心下一跳。
          聂风见她半日不语,无奈来问:“姑娘唤我出来,可是有事?”雪楚回神,说的确有事,但我不知如何开口。聂风听了转笑,却道但说无妨,他踟躇来去,又添一句:“朋友说我向来温和,不似我师兄,姑娘不必担心。”
          雪楚一时大乐,心底半宽,敛袖谢过,只说:“我此次前来,是为小荆。小荆他,他对步大哥,同步大哥对你,心思都是一样的。”聂风听她如此说来,面色不动,然则腹中何止隐痛,简直搅动五内肺腑,心道如今可好,此事离奇,不说不是,说亦不是,误会纠葛当真难以洗清。
          雪楚言毕,将心一横,不去看他,咬牙又道:“我亦曾劝他,他也允我就此放下。可连日以来,小荆他愈发寡言少语,一副心思沉重样子,叫我很是担心。”聂风哑然无话,暗想小荆魂魄被我压抑多日,只怕尚在懵懂,难辨情由,辄需时日圜转。
          姑娘低首攒袖,亦道:“我知此事甚是为难,但小荆与我情同手足,我不愿看他日渐消沉,终至不复。聂大哥你,你只需向他言明,说你与步大哥二人情深意重,让他断念死心,如此便好。”雪楚说罢,也知唐突至极,良久听他未有回话,神魂一黯,只想聂风脾气再好,此番也要震怒,更有几分惴惴,抬头来看。
          两人相顾而谈,心思实则离题万里,远得互不相干。聂风但觉雪楚一双杏目,含泪带怨,哀哀望他,半时语塞,只说雪楚姑娘,你要我去与小荆说,说我与云师兄——。
          情深意重,还是情深义重?聂风一念到此,已失尽方寸。他性情温静,与人真心,却少有知己,半生多得女子牵系,依旧情倾矢一。如此寡言爱憎,全因半腔血热倾付一夕,覆水不收至死方休。
          聂风昔年历尽刀痕血雨,但凭苍生意气,其后身老江湖,心知多少诚挚死于诡计,却不愿猜忌。非是天真,是他罔顾天意如刀,固执而行,惜于静好。岁月予他何曾仁慈,这般那般梦枕黄梁,都是水月镜花,摇摇欲坠,无由将碎,聂风冰心在握,如何不知,只是贪看尘世安稳。
          步惊云却非如此,彼时魔乱中州,他痛失亲朋,上门寻衅,手段狠辣,从不容情,才得死神之名。
          世人都说风吹云动,实则云动风移,两相竞逐,几番默契,步惊云于前阔步,聂风抱刀其后,随他云师兄一并来砍江湖怨仇。而今他旧游死伤,亲眷散尽,霜雪加身二十年矣,却尚有一人是他依凭,兜转来去,从不离弃。
          是故情意也罢,情义也罢,风云自有同门之谊,亦早不只同门之谊,逆天背伦又有何妨,聂风认了。
          他心底洞火,一瞬云拨雾散神容疏朗,抬眼说好,雪楚姑娘,我这便与你前去。姑娘方才见他剑眉深锁,眨眼抬眸已是映雪清明,未知师弟念转之间九曲百折,辗转挣扎,已忆毕今昔,不由大惊,踟蹰罢了又问一声:“聂大哥,你和步大哥的确是,是有情吧?”聂风点头道是,说得何等铿锵,毫无思虑。
          雪楚见他应声爽快,心头既涩且喜,正要抬步,忽觉聂风身形一滞,竟呆愣于斯。姑娘凝神看去,道旁有人独立,形影何其孤高料峭,竟与山石苍色融做一体。
          聂风神魂俱乱,拱手难言,却道:“师兄。”雪楚担心方才私语已叫他听去,大惊之下只问步大哥,你,你何时来的?步惊云迎前两步,日下眸中一川风雷两笔煞气,颜容眉间如刀写意,却不看雪楚,但瞟师弟,眼中冷厉亦也化尽,唇边似有柔色,奈何几番飒踏,依旧叫人看不清。
          师兄言道:“从你说“再造之恩,没齿难望”,我已在此了。”
          聂风亦知雪楚如此一问只是心有侥幸,而今避无可避,更无需再瞒,只是暗里叹息,说云师兄,我与雪楚姑娘先去见了小荆,再来请罪。师兄云心铁青,问他何罪之有。聂风横眉竖目,只道:“情根种差,罔顾人伦,是我之罪。”师兄见他唇间眼角憋得霜雪萧萧,摇头说不。
          ——是你我之罪。
          步惊云寥寥六字,当真无声闷雷,已断聂风纷乱情思。他忽觉三耳俱聋,天地人心都是潋滟不清,还要几下挣扎,恼恨难平,来听他的云师兄说与,说聂风,你不该。你身负冰心,早该堪破我心情意,为何如此迟钝,时至今日,尚需他人提醒。
          步惊云此言说得清浅,字句之间天长地久蹉跎日月,却是深痛凄烈,何等意伤情切。聂风听了,心绪模糊起伏,竟不知该作何言。
          雪楚在旁看罢,心想风云本已两情相悦,怎么一朝说起,简直隔世深仇剑拔弩张,今日来偿互有损伤。只道俩人不愧师出同门,一世兄弟,竟连互诉倾心,亦与常人大相径庭,果真稀奇。
          步惊云见他不语,也知聂风殃云罩头,需待消化,上前握他,提步要走。师弟扣他掌指不动,只说:“云师兄,此言差矣。”冰心决用以凝息静气,寻索阵眼,非是窥人情爱。步惊云心知聂风钻偏,也不点破,依言看他:“风师弟,你不去见小荆?”聂风转醒,说去。步惊云点头道:“你我同去。”
          *********
          小荆前日混沌,昨日混沌,今日依旧混沌。他院中呆坐,天气极好,暖得眉眼昏沉,依梁欲睡。垂眸半晌,忽觉身畔轻寒,眯眼来看,有人一双,正廊前等他。
          小荆细瞧之下,一时欢喜,挥手回礼笑:“步大哥,聂大哥。”言毕小跑渐近,探手来握聂风,说聂大哥身体可好?那日聂大哥醒转,我本要去探你,可是老族主说你受四苦煎熬,需要静养。今日见你能走动出行,想是已经无碍。
          聂风得他如此关怀,心下愈发歉然,正欲谢他,雪楚已行前揽罢小荆,抚他背脊,说今天聂大哥来找你,有话要说,我知道事实残酷,但你不得不接受。
          聂风听罢,胸口憋得破碎,几番启齿,道不出口,低头扶额,心道这一场乌龙摆大,却不知如何收手,当真糟糕。步惊云心知师弟尴尬,也不催他,只说:“小荆,你与雪楚为救我师弟,劳心费力,我步惊云甚是感激。今日受雪楚姑娘所托,有一事要向你说清。”
          小荆闻言,一脸颜容整肃,拱手说道步大哥请讲。
          步惊云惯常寡言矜笑,多做少语。当下展眉舒臂,揽他师弟,手把半面,将聂风嘴角描摹罢了,附唇而上,缠舌不放,绕了两圈。吻罢回首,挑眉说我与我师弟,便是这种关系。
          其时日渐西斜,一院死寂,只听步惊云如此言明。也是晴天霹雳轰毕,雪楚小荆神魂出窍,沉默得何其漫长。
          聂风面上不动,眉目之间几点淡青。步惊云猜他心中羞愤,愈加拽衣不放,只怕松指倾刻,聂风已逃得了无踪迹。师兄识人向来神准,尤其事及师弟,几乎从未有差,唯独此番料错。聂风为师兄搂抱一瞬,心底江河倒装千山雪沸,愣神半晌,叫他任意施为,而后半朝醒转,咬牙愤愤,当是有怒。
          他从来温和有礼未笑先喜,如今隐然寒峭再不遮掩,冷得漠北长夏亦要清减。
          步惊云与聂风相交数十载,未曾见他如此,心道风师弟这是怨气已极。聂风当然怒极,他挥手只待抽刀,背上一空才省得雪饮已碎多年,拧眉瞪眼,暗念冰心诀,嗖嗖目箭扎在步惊云襟前,却说云师兄,待你我返得中原,寻回绝世,重铸雪饮,再来相决。步惊云知他话中深意,无言默许。
          雪楚小荆蓦地回神,听得半句,恍然懵懂,只问相决什么?聂风闻言踉跄一下,步惊云淡定来扶,答道:“相决胜负,以定上下。”
          追名逐利天下第一,聂风向来牵顺不争,只有此事,情爱亦好,知己也罢,若要叫他雌服,先断他一身风神铁骨。步惊云又怎会不晓师弟心思,暗想以聂风脾气,定然不会施以重手,他亦无需好勇斗狠,只待揍得几招,以穴封其脉门,便可扛上榻去。
          聂风哪知师兄云心深重,此时得他相扶,半边气顺,然神容犹冷,依旧满脸玉色,几能敲下冰来。复又站定抽手,三两下扯不动,这才抬眼来瞟步惊云,云师兄亦不吝回眸,俩人相看半日,手底刀枪剑戟转过一轮,终归内力之争。临了师弟落败,只能由他狠拽。
          小荆战战兢兢于雪楚身后探出头来,心道风云方才还要生死成败不共戴天,转瞬凭肩携手,缠绵当对,果然挚友知己,好汉英雄,更是愈加敬重,拱手说道:“聂大哥,步大哥,你们胸怀坦荡情深意浓,小荆佩服,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四人知道,我绝不向外泄漏半句。慕进慕黑虽有闲言,明日我就去找族长,警告他们闭嘴。”
          雪楚得小荆此言,只道他已然想通,乐得开怀。步惊云闻言澹声,只说不必。他行事从不向旁人解释,情爱亦是自证随心。唯有师弟窘迫低咳,抬袖抱拳,叹声有劳。
          小荆乍见聂风一身凌厉散尽,眼中霜雪初霁,半瞬恍惚,才觉薄暮伶仃,正垂落山外眸底,身畔却得他眉眼照人,似月清明,迎面欲湿衣。
          一时感喟,忽忆当日初见,步惊云半身荒尘黄沙莽沧,师弟命在旦夕三魂沦亡,而今再聚,俩人得闲坐看残霞,如血如画的,染尽衣衫年华,关外虽无故宅桃花,如戏文中唱罢,却也是极好,小荆想至此节,欢喜笑了,往屋里走,只说今晚我请喝酒,大家都别走。


        IP属地:江苏9楼2014-08-29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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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慕名
            两人关外盘桓多日,如今共小荆雪楚一行告辞。姑娘有泪盈睫,小荆亦不舍,离别之际,黯然魂销。聂风见了拱手,说后有会期。步惊云道旁而立,心知江湖万里,白云苍梧,栖泊未宁,聚散皆无从定,何来会期,又想风云渺声中州凡二十年,当此一回,更不知多少纵横牵连。他心念碾动,愈是寡言。聂风共雪楚话毕,三人皆抬眼看他,步惊云点头再称谢,风师弟,我们走罢。
            雪楚小荆城头远望,看烟云黄沙,尘色俱同,两人依稀行去,几个起落于天地扰扰之间,竟已远不可见。
            风云脚程极快,入暮时候已出漠北腹地,直抵关外。边地胡尘寥落,才见人烟渐起,茶肆酒亭,一路零星。更有歌女艳妆,手把琴筝,唱故园旧曲。其调婉转,引人坐闻落泪,长忆乡情。三两汉子年方而立,身长七尺,也扪袖泣涕。
            聂风侧目,却说云师兄,你与天儿离别多时,不知境况如何。步惊云听他语带怅恨,点头却道:“风师弟,你当日与断浪一战,托孤皇影。皇影虽渡自东瀛,然为人磊落,允你一诺,自不必担心。明早你我入关,便先去寻他。”聂风闻言心下稍松,垂眼抿茶,楼前有人宽袍大袖,躬身作揖,唤声两位前辈,吾叫无悲。
            他一句铿锵掩罢四围喧哗,叫乡民诸多好奇,都望向此地。步惊云看他:“和尚有事?”无悲笑问两位前辈哪个是聂风?有人托我传话。师弟推盏欲言,叫步惊云拦阻。师兄低瞟无悲半眼,默然不语。和尚楼前着实隔得甚远,让他如此一望,但觉半身入雪,冷得面色几番转青,不由骤退三步,尴尬合掌说有人托我向聂风前辈言明,“欲寻皇影,先至慕名”。两位——
            无悲一言未尽,耳畔忽然闻声,转蓬一瞬,聂风已立身畔,抱拳之时衣前落影,深浅暮华冷凉,鸿采当是杳然非常。
            和尚见了苦笑,却说聂风前辈还有见教?师弟看他:“大师可还有话未说?”无悲摇头道:“当说已说,不说不可说。”聂风听罢谢过,无悲回礼便走,三两行急。步惊云楼前踱步而下,只说风师弟,如此便由他去了?师弟无奈,却道:“云师兄,他亦是所托。你我形迹为人所探,现今还是连夜入关,赶往慕名镇,以防迟则生变。”
            两人话毕起行。是夕秋寒,夜中风云身迹沉浮,江堤崖岸一路纵跃,偶得抬眼以观,看河汉星转,苍月临川,皆卧南山,鸿蒙之外都无衔绊,是大自在。
            聂风多苦世情,见此身停不移。师兄知其挂碍,亦未多语,与他并行。及过荒桥野店,孤家渔火映得溪明,步惊云借灯来照师弟眼里雨重寒轻,踏前两步,山道烟云尽皆扫霁,带衣袍一襟风起,却道:“师弟,此路由你,何必苦思,往前就是。”
            聂风入关以来眉锁未开,此番得他宽慰,转笑来谢,月下盈了满目新晴。步惊云一瞬情动莫名,无由抱他。彼时相近,聂风竟不知如何自处,幸得师兄淡定抬手,说风师弟,你衣服脏了。言罢拂他肩头,落三分烛色,有相思白。聂风无语,步惊云亦无语。寡言半晌,师弟揽罢师兄,更不多话,足御流风,转瞬身影早在渺然。
            风云赶至慕名镇郊,已心觉不妥。此地繁华,贩贾羁旅向来极多,而今官道之上人声俱无,徒剩千里江川染尽萧索。步惊云折火来照。昏灯暗起,叫两人看得分明,皆为之心惊。宅下店前低伏尸首几具,都着劲装黑衣,尽遭宰杀,残肢断臂滚做一地。聂风上前两步,撩开其人衣襟,但见胸前血肉模糊,寸肤片缕,更无一处完好,俱让阴损劲气剐得嶙峋见骨。师弟低首再探,才觉尸身层叠之下,赫然一道剑痕,入地三尺,血路深长,遗骸铺就,霸道至极。
            这番屠戮虽逾多时,然凶亡太甚,肌骨菏泽之间,腥膻未解兵气未减,照面犹伤人。聂风抬手拂散杀意,转头来看步惊云。师兄亦感奇谲,拧眉欲言,孰料亭肆旗下闪出一人,嘿嘿两声笑开。
            ——你们,也来抢败亡之剑?
            来人语出如刀,心息如灰,嘶哑之时,徒剩半丈伤痕。风云听声凝目,见他短发黄衫,手把长剑,有明锋淬血,映其年少眉眼,赤目素面,甚是吊诡。步惊云转看聂风,说风师弟,其剑凶锐,未下绝世。师弟亦回望,点头称是,剑比人凶,残戾噬骨,恐他年纪尚轻,心性仍浅,既得此剑,不日必将沦落杀伐邪道。步惊云听他言毕,斜睨青年,冷哂半句,却道:“你,弃剑。不弃,死。”
            青年为他一瞥寒凉所摄,胸前倨傲激奋凶亡之气,颜容便是狰狞,入魔遂深,更挥剑狠笑:“今日,无人能让我弃剑!”
            步惊云声色未改,只说好。不弃,那便,死。
            他一字既出,无怒无悲,亦无寸铁,眉目犹存鞘中,徒剩襟袍扰动。当此之时,不哭死神言称生死,宁定如昔,盖因去留决意,皆在翻覆掌指。
            聂风感测师兄杀心,一晌魂惊,他已望青年多时,只觉其人气宇嚣喧,自有内蕴邪气,煞是天成,唯神容慧黠,眉目之间好生熟悉,简直亲切至极。聂风离思至此,意念纷乱,更出言来劝,却道:“云师兄,他年岁还浅,你我夺剑即可,不必伤他性命。”
            方才步惊云“死”字甫出,他身形未起,青年已觉杀气入喉,方待运力以抗,才知声息寥落,身外雾深雨重,困锁之中抬臂尚是吃力,更莫论挥剑相阻。如今幸得聂风一句,萧疏半夕云气冷厉,转瞬四散还轻,青年既得自由,才看师弟。
            恰逢中天月渡,照得聂风乌发霜衣,冶容皑皑,皎皎初白,他似于何处曾见,今时依然,直如岁晏往期,去去历历,自有旧命,辗转千载,终得一遇。
            青年半眼之下孤心烧焚,未敢再看,嘴上仍硬,却说谁要你救,逼我弃剑,除非我死。言罢退得半步,更待遁逃。师弟得他计较,身形微渺,横了去路,叹气再劝:“小兄弟,你手中剑气寒戾,日后定会误你,还是弃剑为好。”青年闻罢此番温言暖语,竟有隐约关护,一时既乱且怒,拧眉只吼你让开!聂风无奈,前行半步又道:“小兄弟,我不愿动手伤你,你弃剑吧。”
            青年听了额前下霜,恨他恃武相胁,更恼他心有顾怜,手中败亡一横轻转,扫至聂风襟前。师弟足尖虚挑,御身一瞬袅动如烟,风影殊淡,青年正待细观,见他早已凝立锋锐之上,缭绕衣袂凋散剑底凶亡。聂风视下,肃目抿唇还要相劝,忽至色变,急唤云师兄。青年背心凉透,未待回首,已叫师兄半掌戗至后颈,闷声倒地。
            聂风纵跃而下,无言以对。步惊云气淡神闲来看师弟,只道这般便好。不哭死神挑起败亡,扯布裹了,回身共他要走,才见聂风理罢青年衣衫,躬身抱在怀中,如此一望心塞,满目寒恻冷凉,前川月明遮掩不动,步惊云亦不动。师弟徒自行得两步,方觉异样回头,师兄容色孤直,正看往他怀中。
            风云意契如一,步惊云心头所思,聂风怎会不知,半晌词穷,却说:“云师兄,此剑邪异,这位小兄弟持得多时,恐怕剑魔入骨,你我携他一并去寻无名前辈,前辈尊为天剑,想必定有破解之法。”步惊云沉默近前,探手拎起青年,更将败亡递与聂风,亦不言语,转头便走。
            风云入镇,未能寻得皇影,无奈只待天明,再找人相问。青年醒转,目眩头晕,如遭重击,四肢酸涩,实则昨夜师兄恼他拂却聂风好意,下手奇重,一掌之下叫他多躺半日。青年四顾而望,室里闭户敞窗,更无人在旁,忙榻前运功,周天走罢,顿觉经脉流转五内皆满,身家无恙,唯少败亡,当即心喜,待要偷跑,聂风推门已入,步惊云其后抱剑,掩映窗下烟水江天。同心嫌岁浅,同色误绮筵,两人对坐桌前,再不需添笔,已是世间最磊落的妥帖。
            如此好景,青年却懒得再看,垂首默然,聂风见他如常,亦是欣悦,手持一物送他面前。青年不愿领情,不想欠情,扭头未受,师弟无有愠色,敛眸只说小兄弟,你还是收下吧,这是新鞋。青年经他提点,才觉脚尖冷凉,低头一望,鞋前破口,嗖嗖正漏风。他毕竟年少,一瞬尴尬,额前耳尖涨得通红。
            聂风知他窘迫,歉然说道:“昨夜云师兄将你击晕,连路提携拖曳,夜昏无灯,少不得磕碰蹭剐,小兄弟你万勿挂怀。”青年挑眉不语。
            师弟只道他心犹恼恨,更是叹息,又说:“小兄弟,等我与云师兄事情了毕,便送你去见无名前辈,此事于你百利无一害。你莫要再逃,否则千里河山,春秋宵旦,我都会去寻你。我若执意,天下无人能逃得过去。”
            步惊云闻言凿凿,思及旧事,不由抬眼,聂风话毕,转眸也望师兄,半时情怀争渡,与他一笑相顾。青年低头沉默,未睹两人神色,沉默半日只说我不是小兄弟,我有名有姓,唤做易风。


          IP属地:江苏11楼2014-08-30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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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惊寂
              风云徘徊半时,慕名镇上数家客栈打探遍了,终知皇影近况。他共一蓝衫青年,于此处盘桓数日,今早已涉水南下。两人既得消息,携易风赶至渡口,天色将晚,船夫无人愿往。聂风思虑半晌,道声无妨,云师兄,我与第二梦江湖栖身十二年,撑舵回棹,总还做得。是夕起行,江畔跋舟,夜来轻寒,岸前楼榭挑旗迎客,近前闻歌,唱身外一城风雨,问君可曾听过。
              彼时明月相从,自照深碧新红,山色九转有无中,聂风船头把桨,步惊云身侧秉烛看他,却说难得。师弟笑问什么难得。步惊云不语。易风后坐无聊,偷瞟师兄背上败亡,又见聂风寻云弄水,映孤川向影,踏扁舟此去,藐云台千万里,当真如梦未矣,心下亦叹。三人神思各怀,俱是无话。
              行至半途,远岸忽生异动。有刀意冲霄,色澄如金,引人一见魂惊,只叫尘间旧事皆做悲凉哀凄,惹山河相与涕零。易风涉历尚浅,半眼来望,已为此摄尽邪心,情怀百转,年少勃发之意败得涂地,但觉二十年身老世情,怕歌怕酒,怕青云难觅,怕故园早梅,来年再不肯同一。
              风云见之亦是着迷,然心魄犹定。师弟探得易风满目颓然,未有多时正昏沉泪下,湿尽衣襟,心道不好,转眸来看步惊云。不哭死神眉目清明,更望向他,只说风师弟。聂风点头未言,回身急揽易风,川上寒山月影一瞬四散,唯剩轻尘转蓬云怒风急,三人江心凌空,竟做雁行,抢掠岸边。
              盖因惊情刀意出自皇影神兵,都做一念三千,生死无间,更是由冷及怒,怒极问天。前番种种俱化七情,情终一刀,谱天下无双。然风云何等修为,稍看之下已知刀意盛极转衰,灯枯油尽,徒剩回光。聂风心念皇影,走得甚急,几下起落既至江畔,更往林中投去。
              皇影拔擢惊寂,毕生心力皆化一刀,虽为人所破,纵败不倒。神锋于旁护他,亦晓义父如今伤重难医,药石罔效,情急魂乱之时,已叫绝心后招抢至皇影面门。眼见回天无力,神锋闪步而前,欲舍身以护。
              绝心只道一掌两命,煞是得意,双臂催动,更待痛下杀手,却闻何处一句怒吼,是他多年未曾听。惊惶之下旋身来挡,只觉霜风满面重云深困,来人腿刀凌厉掌势无情,绝心为其所迫,赤火神功无处施展,且急且愤身形半晃,腹下额前俱中狠招,惊恨之下覆掌于地,掀得沙石崩裂,借了回势翻开十丈之远。绝心自习神功,未有如此狼狈之时,甫出战圈,已知对手为谁。他冷笑抬眼,赤目红发,照面即焚,切切于齿,多少狰狞,以唤宿敌之名.
              ——聂风,是你!
              风云破冰,首战合璧,竟是对上绝心。聂风心知天意如此,更不答话,当即回身检视皇影,步惊云几步踏上,于三人身前护卫,绝心见了更恨,厉笑只说是了,有风就有云,你们好得很。不哭死神未有多言,瞟他半眼,意在“废话休提,懒得理你”。绝心吃瘪怒目,步惊云侧身以对,低首看他师弟,问道如何?聂风掌扣皇影脉门,拧眉不语。
              皇影伤重咳血,得聂风强助,稍缓痛楚,攒得半分力气,声嘶喑哑,却说:“聂兄弟,大敌当前,我已无救,你不必费心。”师弟看他颜容灰败,断臂残身,发中霜雪分明,一时心酸莫名,因想皇影当年西来,以东瀛巅峰挑遍中州武林,斗惊云,战无名,何等威势,如今岁昔去矣,终不肯还。
              故人若此,已叫聂风肺腑伤碎,再欲开口,更无由反敛。师弟纵晓心血枉费,犹不愿收手,仍执意救他,皇影怎能不知,遂低笑两声,说:“聂风,二十年了,你依旧未变,我已老了。”
              他刀斩七情,人亦寡情,昔时嗜武成痴,不惜杀妻弃女,引渡中原,为求一败。得遇聂风,恼其腿刀双绝,却无战意,故此轻纵。别来再见已是惊瑞之期,聂风半途紧随步惊云,皇影既察,虽未言明,然常留队末,以防天门探其形迹。两人林中夜里偶见,师弟乌发白衣,长怀冰心,正抱定西风,做十年霜月清明。聂风知他有心回护,于树间视下,相望一笑,拱手无声称谢。其后龙元之争,师弟几番相救,去而复返,丹心赤忱,早叫他引做一生至交知己。
              皇影刀绝人傲,然得聂风重托,舍身舍命自不必说,为其幼子,血可流,头可断,膝可跪,尊严可碎,终至自戗一臂,甘做药奴,受尽折磨,较之常人,老得更甚。二十年间,他亦知去路无晴,燃身自照,时来念及旧事嚣扰,只因曾见月明垂落枝梢,一瞬余温累世未消,是故寸心灼焚,仍能言称不悔带笑。
              皇影如今将死,稍有优柔,回身握他,又唤一句聂风,我承你一诺,守之此生,未有寒盟,是已无憾,临别竟能与你相见,天不负我!刀者念至极处,犹自逞做年少,烧尽浑身解数,拽得师弟掌骨生疼,抬眼再看,说:“聂风,你我总算故旧白首,当笑,当对坐,当饮酒长歌,可惜,可惜岁不我与!他连叹可惜,七窍渗血,依旧有笑,道声珍重。”
              皇影喘得两声,生死临别再与他说,说:“聂风,你珍重。”
              言尽气竭,一坐身殁而亡。千秋之下萧然义气,都做尘土。神锋凄怆泣涕,不能自已,聂风犹共皇影掌指交握,半晌魂僵,愣愣竟是无泪。步惊云虽未细看,亦感一代刀痴声息皆散,急回来望师弟,见他面上俱是哀戚惘然,眉目意迟神断,隐有癫狂之色,自是大为惊痛,低唤风师弟,便要出手相扶。
              绝心满身戒备,只待步惊云恍神转身,顿做掌指凌厉,矮身扑来。师兄亦知其后邪气透骨,然他牵系聂风,更恼绝心险恶,翻掌逢云化雨,逼其劲招迟得一迟,依旧躬身来捞师弟。绝心攻势虽是霸道,然一击未中,当即退走,徒剩冷锐指风撩破步惊云衣帛,败亡转瞬离身飞出。
              易风早在一旁,却做壁上之观,如今得此良机,未有迟疑,纵身夺剑。步惊云亦有挂碍,懒去拦阻,凭他得手遁走,只是欲揽聂风。师弟扫他半眼,目中了无阴晴,襟袍忽做烟气,自他指尖抢掠而过。步惊云握犹未得,念出不祥,心有冷凉,回头再看,已见聂风眸中色艳,更与绝心缠斗一处。
              彼时长月夕半,良夜千重,然故人离索,更与谁同。聂风痛失旧友,杀念汹涌,一时冰心破碎,脚踩踏雪寻梅,弹指便至绝心面门。绝心惧他狠厉,自不敢争锋,消之以掌,暗运神功,指间忽有赤火,翻覆之间撩散师弟足下霜雪。聂风被其横臂相格,难有寸进,却怒犹不乱,徒转时候腿刀已扫向绝心胸前。绝心翻掌做盾来挡,岂料师弟竟施虚招,实则凌空借力,振衣旋身,左腿快劲直劈绝心天灵,半瞥寒惊,已作聂家最强一招。绝心见状急提真气,攥拳相抗。两人锋芒甫交,周身杀气顿化怒涛,更有雷霆之声连响,孤月高天皆现赤红惊兆,映如血寒霄。
              神锋怀抱皇影遗骨,心神纵是恍惚,亦为此战目夺意伤。师弟悲怀难收,多少冤仇都化腿招,长托风刀,凶煞戾气竟为罗网,铺天四溢,何人能逃。神锋一旁但觉五内困锁,吐息之间更是沉重,唯听凭烟气化雪,灌满腹冷凉,萦怀亦有霜风如剑,剐胸前历历伤痕,痛尽肝肠。然如斯威压,步惊云似未有察,他抱臂观战,心思百转,眼中深恨尤不堪折,半时已做峥嵘寸断。彼时不哭死神得见聂风祭出惊寒一瞥,眉心忽跳,三两步化做云烟,竟往战圈里飘。
              绝心全力接下聂风一招,足下砖瓦尽做飞灰,其人耳鼻漏腥,胸骨痛彻,已是重伤。然他也知聂风亦不好过,盖因方才照面一瞬,师弟嘴角深红,咳出半口新血,溅洒长空,惨烈至极。绝心当下站定,看眼前雾深烟浓,尤未散尽,心中已有计较,运掌如风,燃凶厉火劲,弹指烧焚烟气,燃犀刹那,虽只半眼,已叫绝心辨清聂风方位,瞧真时候亦不再停,钩指如爪,碾动内劲,竟往师弟喉前袭去。
              绝心甫一勾上聂风前襟,心下狂喜未已,再探方觉入手冷凉,如重云握雪,当下撤爪不及,更于天外闻声冷笑怒喝,赫然竟是步惊云。师兄既困绝心掌指,手下未停,疾运云海波涛摁捺绝心。绝心见状大骇,退得稍慢,掌风无尽未有崖际,层叠透骨而来,一扫之下叫他胸腔皆碎,心脉欲摧,再不能战,唯有勉力借势急退,跃房渡瓦,几个纵跃已是不见。
              步惊云亦不再追,仍挽聂风,低头探问,眉间眼下埋葬多少痛惜焦切,只说风师弟。聂风恶战方毕,素容血唇襟前腥膻,经霜渡雪似是扶病,然眸色荡然无惘,映火尤清,揽照之间,有九万里日月寒暑,伤怀忧切,都在目前。师弟得他相扶半晌,转眸去看步惊云,抿唇未语,戚然转哀,终至悲痛莫名。
              ——云师兄,皇影死了。


            IP属地:江苏12楼2014-08-31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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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平步登天
                义父身死,神锋痛惘,终日试灯无心,对月无情,一时看花非花,按剑非剑,都是长恨难休。他半生共皇影相依为命,为父为子,为徒为师,是夕弹指心老,眉目沉哀之处,已不复年少。
                聂风见状,岂能不知神锋心中伤切,然他昼夜奔忙,为挚友定葬,偶见爱子怀抱惊寂默然而立,万千劝慰竟从未能说出一句。如今诸事已备,神锋孝服白衣,燃楠木遗尸,才想西渡时候,曾与皇影约得事毕同归,孰料死生易转,寥寥几日竟留他人世孤身,更有深仇未继,去留无计。
                神锋恍惚,抬头唯见火冷天寒,晚来风乱,惹劫灰拂衣,泪亦沾襟。师弟在旁沉默,手覆其肩,神锋只觉魂窍骤暖,声息既定,已察聂风同悲之情,护持之意,不由心下稍安,回眼唤声爹。聂风听闻,一瞬且感且伤,二十年旧时心绪皆下眉间,温言来应,眼中渐有湿意。
                前夜风云幸得鬼虎通传消息,已晓无名步天行迹,但皇影后事不可马虎,三人为其费时稍久。现今故人葬毕,遂连日起行。聂风村前谢过乡民,师兄与神锋街旁候他。步惊云虽为神锋师伯,然性自冷凉,寡言少语,很是难以亲近。神锋偶得与他共处,彼此无话,着实心悸。
                其时两人巴望师弟,步惊云蓦然开口,却道:“你爹。”神锋如临大敌,愣神一瞬,恭敬退步拱手回礼,应声云师伯,你是在和我说话?师兄眯眼不耐,仍说你爹,风师弟。神锋点头说是,云师伯有何教诲?步惊云沉默,半晌又道:“皇影之死,我师弟亦是伤怀,你,勿怪他。”
                此句万般蕴藉,俱在“我”字,神锋听闻大觉古怪,盖因步惊云言中亲疏倒转,他虽为师弟独子,叫师兄说来竟已遥隔风云之外,一时心中甚有感慨,暗道师伯对爹义薄云天,关怀之意已于言表,非是众人口中“冷心冷面”之人,遂好感丛生。盖因风云行事磊落,武艺卓然拔群,便在东瀛亦有侠名。市井流言传奇话本何其多,神锋年少最喜台前听人说书,讲隔水西去,中州种种,讲雄霸天下,徐福屠龙,都是风云。
                他初闻之时已神往至极,只觉故事动人,世间果真有情,写作兄弟一世,读作同生共死。后年龄稍长,共他义父谈及。皇影与风云本是旧识,更为聂风挚友知己,听神锋如此来问,便与他说起,只道聂风温和飘逸,自然侠骨丹心,至于他的师兄步惊云,皇影神色未佳,停了一停,又说步惊云性情冷厉,不易相与。
                神锋皱眉不信,说书中写了,聂风弃道入魔,天下人皆欲杀之,唯有步惊云对他舍命相护,以身相救,如此高义,怎会不易相与。皇影听了只做一笑,抚他额发,说日后你我西渡寻你生父,你见他便知。
                神锋此念方起,忆及皇影,才想言尤在耳,其人已逝,心下更做一痛。步惊云看他容色渺然,亦不再言。聂风事毕回转,见二人木然而立,不由苦笑,只说云师兄,锋儿,我们走罢。步惊云颔首行前两步,共他并肩,神锋回魂,亦于聂风身后相随。
                风云神锋赶路半日,及见无名一行,已是入夜。步天见父心喜,有泪湿衣。神锋聂风知他父子重聚,也为之欢喜,更相让几步,留与两人再述别情。步惊云亦感师弟退开,身畔风停失伴,不由转头来看。聂风远观回望,心同此乐,共他有笑。笑毕垂眸,见神锋眉目冷黯,叹息半声,唤声锋儿。
                聂风出言,方觉自皇影去后,他与神锋再未能一叙,而今两两彼此照面,竟半晌无语,唯有沉默揽他。神锋为聂风拥入怀中,一瞬离乱委屈,深恨嶙峋,都剐痛胸臆,更得他如此温柔以待,万般凄迟,掩抑不住,皆作长泣。
                师弟闻之伤痛,却不知怎生劝慰,当下更是心碎,只得手抚其背,抱得更紧,轻言絮语哄他。神锋意乱,只听聂风耳畔话与,一字一句徒有坚毅,自是无上勇气,半晌悲怆渐平,搂罢师弟未放,抬首欲言。忽听人唤风师叔,竟是步天上前。神锋尴尬松手,却见步惊云亦望定此处。彼时风露霄中,月明短长,照不哭死神容色未清,难知该作何解。
                步天实则听从他爹之言,来引神锋去见无名。天剑得见正道中青两辈翘楚俱在目前,又听神峰步天共风云相唤,一为风师叔,一为云师伯,真是对仗工整,甚为欣慰。众人桌前围坐饭毕,俱说前情。无名听得易风败亡之事,只道:“我这番出关,亦曾耳闻江湖将有凶兵降世。果如惊云这般讲来,此剑凶亡之气着实骇人,想必与之甚有牵连。”
                他半时思虑,却望风云,说惊云,你与聂风二人明早需即刻启程去寻那位持剑青年,败亡凶性难驯,时日渐久,后患难料。至于步天神锋,且与我同去拜剑山庄探问一二。我知道你们父子方得重聚,然事出紧急,不得不行。四人闻言皆道无妨,去留遂定。
                是夜,步惊云未眠,房内遍寻聂风不遇,暗叹他师弟恐怕又进了哪个牛角尖。遂转出屋前,抬头已见师弟怀中抱酒披衣而坐,一身风露十里,檐上瓦间,瞪眼正看他。师兄半个纵跃,便至聂风身边。聂风挑眉,笑说云师兄,你也喝酒?步惊云淡定回话:“你,又醉了。”师弟未有辩驳,扭头半晌,垂眉说是,我醉了。
                聂风言毕转眸,一眼俱做清影冶容,似月明雪中,竟不知揽照何处方至消融,步惊云见他如此来望,恍惚心下一跳,更听师弟又念几句:“云师兄,梦死了,断浪死了,皇影也死了,我只觉二十年营营扰扰,旧事皆做尘灰,与他们一并烧尽了。”
                步惊云深知聂风情厚,离缺生死有恨重重,都横陈眉上心头,搅他魂梦消瘦,但如今乍听师弟这般浅淡说来,一瞬亦是失措。师兄半生捭阖来去,天下未有匹敌,然纵是峻厉若此,及见聂风神伤,竟有深悔,未能替他斩情断愁,拂怨平恨,当下更是欲近还远,欲劝无由,唯有展袍而立,默然为其遮风。
                彼时山南雾起,行云共夜回,师弟藏于衣下,搂定酒坛未松,抬头看他师兄,剑骨云心对月凌空,胸中自有江河万古,意气横秋,便付一笑,举杯提声说:“云师兄,我敬你。”
                步惊云只消半眼,已晓他故作强悍,清酒拿捏尚是不稳,遂趁势舒臂,转扣其手,襟袍半敛轻旋,缠得聂风身起近前。师弟陡然遭缚,于他怀中低眸叹声云师兄,酒洒了没?师兄拧眉,未怒未语,夺他掌中瓷杯抛下屋去,管甚好月成空寒色着袖,低头揽腰额前一吻。
                两人如此揉做一处,聂风觉他掌心唇温俱是烫人,隔衣亦为之烧痛五内,耳边胸前绕作师兄声息灼沸,一时魂脉相携,谁唱谁和,将情做解,俱是无关风月,多得慰藉。两人吻罢相拥,师弟才觉日前种种伤楚,都得他师兄以身来填,此番续罢断肠,再握绝世雪饮,凭肩对敌,剐新愁旧血。
                神锋夜中起身难眠,他才与聂风相处未得几天,明朝更待分别,心中难免郁结,遂推窗而望,方觉霜月处处同,而今时再不比往日。盖因前屋瓦上,琉璃几分,煞是灼眼,更有长发缁衣绰约交缠,照人愁添。神锋只望两人一瞬,已知前番师伯冷眼当做何解,弹指心乱,阖窗闭户,再不敢看。


              IP属地:江苏13楼2014-08-31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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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持刀拜剑
                  师弟自屋后出来,满脸尘灰。步惊云见了,亦知他心有不快,想问,可都做了欲近还远欲言先敛,未有缘由,遂沉默。聂风本待与他说些什么,一眼两眼看罢,垂目抿唇,也无话。他三四步走向易老大,手覆其肩,掌中劲力稍吐,转遍周天。
                  易老大晨来与人争执,动了武,伤得不轻。如今既得聂风相助,收放之间,内息淤血散尽,已无碍。他行事看着圆滑,实则爱憎俱是分明,心下虽恼风云擅入家门,但受人护持,需得抬手去谢。易老大来谢,聂风不受。师弟躬身回礼,说:“不必谢我,保重。”言毕便走。
                  步惊云一人剩在院里。
                  聂风心有郁结,也难舒,脚下踩了霜,一襟风寒收不住。师兄于他身后三丈,抱臂跟着。如此这般,一人不近不远,一人不言不语,过了山城钟鼓,明月西楼,相携行去数十里。两人走得半时,师弟无由转身,拧眉唤声云师兄。步惊云正等他来唤,亦停步,应道:“嗯。”聂风却说:“云师兄,我尚未想好,此事该如何与你谈起。”师兄难得不辞辛劳,点头。师弟望他,又道:“云师兄,你为何不问?”步惊云淡定,说不必,我自会舍命陪你。
                  溪上有鸟一双,比翼同梦,听得齿怯牙酸,聂风亦然。师弟闻言脚软,挪不动步,只得东看西看。师兄生冷不进,凑近了沉默望他。林下无灯无火,映着师弟眉目未清明。步惊云不管,依旧看聂风。师弟敛眸无话,抬头来瞟三千月一叶云。师兄与他相对良久,叹气,道声风师弟,你慢慢想,无妨。
                  无妨但归无妨,路还是要走的。风云多日寻访易风不遇,却偶得听闻傲家将有异动,江湖留言甚嚣,愈加牵系无名众人,当下议定,且缓易风之事,遂快程赶往拜剑山庄。
                  两人随船行至半途,江川忽然风起,浪急逐涛,似是天雠祸降。步惊云得见此境,心中无端有恨,恨中惊得痛了,竟是焚血透骨而至。他魂乱,一时思虑不能,唯觉此刻如果未能尽早赶至拜剑山庄,必是后果堪舆。师兄心念刚起,便来看聂风,说声快走。他语焉不详,师弟已察其容色异样,亦未多问,身形更作急掠,揽得师兄一并,转瞬凌空翻云,已是弃船踏水而去。
                  风云林中奔行数个时辰,两人脚程何急,纵跃之间便近傲家地界。
                  傲家百年基业,都在拜剑山庄。此处崖岸高悬,从来都是中州禁地,非请勿进的规矩传遍江湖,是故出入石径修得甚窄,仅容单人独行。如今山道之上却有一人,霜衣素发,身姿峭拔,竟横琴而坐,挡得去路。转瞬时候风云去势已是临眉,他狭径逢迎,却未有避让,只抬眼,但作一笑。聂风步惊云身形骤停,也知来者不善,然事有缓急,此时共他大起干戈实在不宜。
                  两相顾望之下,师弟三两步近前,拱手为礼,道声阁下,我与我师兄有事在身,烦请让路。
                  他闻言不动,只抬指拨弦,弦音自落。琴声泠泠一唱,三叹了百转,半晌未尽。其人亦也回礼,说声:“得罪,我名圣王,久闻风中之神诗骨冰心,飘逸得非常,故而负琴到此,想借知音一听。”
                  步惊云听了攥拳欲揍,聂风拦阻。风云相望一眼,目色略有交睫,已彼此剔透几寸深心。师弟复又敛眉转头,却道:“圣王阁下,既然找我聂风,可否先让云师兄入庄。”圣王闻言便笑,只道好说。言罢整衣直身,抱琴旁站,果真让得去路。步惊云见状,未迟疑,回眼但看聂风,道声风师弟。话毕起行,脚踏云踪魅影,弹指一瞬已不见形迹。
                  圣王见他如此,抚掌笑说:“有趣,江湖人称有风必有云,其言不虚。”师弟悠然亦笑,共风,也共月,几番晓色入眉入眼,说声谬赞,却不知圣王阁下,是外圣内王,还是外王内圣?
                  圣王闻言愣神,来望聂风,叹得一叹,却说道:“圣王便是圣王,你冰心在握,都可解得。”他感喟如此,大是得了意趣,挑眉道:“风云情义深重若此,我一世未曾见过,当真叫人羡慕至极。”圣王说罢,更席地坐了,自横琴。师弟负手不语。他挑弦,停得半晌,又一叹,说道:“步惊云未曾谢你,只因说谢,都嫌折损了你们两两高义,是也不是?我本要你听琴,却落得不解风情。”
                  他言毕按指回势,收琴大笑,道声聂风,我有白首新句,却输给风云至交知己,这琴不听也罢。你且去。聂风听了,也展眉,躬身谢他。
                  圣王三两步避过,却道不必。
                  ——东山云雨西山晴,三更月明到湖心。聂风,你我近日还有相见之期。
                  师弟觉其说着古怪,却不欲深究。他转袖振衣,已招至满襟的风起,更作旋身而前,点足刹那便在人影杳然。
                  圣王念他去远,抬头有笑。笑冷,无悲喜,更无阴晴。他以手抚琴,长声而歌,歌到了极处,落落转哀。圣王叹道:“琴君,琴君,雁字在天,薄云浅日,我亦不忍空还。你说,他于步惊云剑锋掌底,可否重来?”
                  聂风轻功天下快绝,几个起伏已赶至拜剑山庄。他年少时候也曾独身单刀来此,为救一人,屠一城,早见惯这般剑气森严。只是如今庄内死寂,叫师弟心有不祥。他掠过廊下殿前,转入院后,才见伏地皆是遗体。天井方寸,该有云松山柏,枝梢之上几团黏腻,漆惨红,腥气难以消散,不须看,自然是鲜血溅染。
                  师弟魂惊,暗道此番煞气深浓,竟连风儿的败亡之剑都难以匹及,却是何人所为。他念转之下,又想傲家有此大劫,不知天剑前辈是否安好。聂风思及无名诸人,顿觉心头一痛,不由拿眼来扫庭前尸首。往复几轮看罢,都不像,他稍有宽慰,然亦多沉重。
                  聂风寻人未见,一一堂前行遍,竟然未有所获,唯有往高处再探。他足尖轻点借力,一纵急跃而上,栖枝梢,衣袂飘洒之间,已是拔身而起,掠至瓦前,更作凌风行云,直往山后长生塔顶飘去。


                IP属地:江苏15楼2014-09-01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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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冷刀锋
                    步惊云孤身入庄,及目之处皆是尸横,庭中上下更无半点声息。圣王于前横路,已叫师兄暗觉不妥。聂风护他先去,一番体谅之意,步惊云怎能不知。风云至交多年,他亦晓师弟心思绵密,定能应付无虞。
                    但步惊云眼见拜剑傲家遭逢大劫,无名步天去向未明,满城风云,雨欲来,师兄再是如何镇定,亦难免有隐忧。他携剑在庄内寻了两圈,竟是未见一人。
                    正无计无措间,步惊云听闻后山有刀剑声,铿锵半响,闻之似有雷霆,日中时候,骇得数十里松柏皆是狼藉。他眉心一跳,更不多思,只作了疾风快云,贴伏长桥深谷,自往山中投去。
                    师兄身法奇快,寸步十里,两个起落便在翠屏峰底。步惊云远望之时,但见有人缠斗不休,正至生死关头。纵是日色模糊难分眉目,但血亲缘系何等深厚,半眼之下师兄已辨得爱子颜容,心中转瞬惊怒,遥遥一掌隔空挥出。
                    易风为绝心药物所扰,疯血加持,摄魂脉,魔性已臻至颠狂。他手把大邪王,一刀之下劈天蔽日,威势竟无人能挡。步天疾运掌指,抗之以排云三式。然刀锋可挡,杀意难消。易风狠招骤降,步天唯觉胸口乍冷还凉,心碎也只一痛,血上了白刃,亦溅落易风满脸。
                    步天再不能战,虽败,人尚未倒。他望定易风,眼中遑遑深恨,便是瞑了目,亦不灭。易风此番得手,浑然之中,竟大有迷惘。他正懵懂,忽觉掌风怒煞,几丈之外横至眼前,忙竖刀来挡,竟被轰出数十步之遥。
                    步惊云一招逼退易风,转身来扶爱子。师兄连番探察,贯气之时已知步天伤重难医。步天为邪王刀意穿胸,更迫碎了五脏六腑,他憋得半口真气,尤吊命。而今步惊云赶至,步天既知父亲来到,恩仇果报自有决断,便做了心安。
                    他少时与生父别离,江湖漂泊二十年,自幼而长,得世事琢磨,依旧良材美质,不曾染得半点污浊,多少苦辛生涯咬牙捱过,更未与人说得半句。
                    只是此刻命在一夕,他躺于步惊云怀中,杳杳唤了一声爹。步天哽咽,胸腹渗血。他亦如当年,喉前有话,藏得心倦,想要拼命来掩,却埋不住,唯有望定步惊云,依依未舍,更无言。再欲说何事,已未可得。当即阖目殁息,不能活。
                    易风也见步天身死,自问于心,是他行差踏错,正邪已不需论处。穷途有泪,他亦有恨,然泪可干,头可断,路不可悔。易风拭泪狠笑。师兄搂得步天,云心都作了寸断。千万牵系,血亲情深,至此他竟无可挽留,一触飞灰。亦如怀中英魂。
                    也是埋剑崖下雪霜之外,步惊云离家二十年。后得风云破冰,归了中原。步惊云再见爱子,本待一一还尽亏欠。可惜人在风中,涉水江川,涛也急,浪又起,聚散从不由心。奈何二字最是伤人。父子都念了天下苍生,乍聚又分,也无尤怨。两人前朝把酒还有笑,一夕道岔路远,待得今日重遇,生死遭逢,阴阳分途,唯是命运的捉弄,竟都堆在眼前。
                    步惊云纵不信命,念及步天,也恨与他父子一世,情甚重,可惜缘太浅。未能相养以生,竟落得相守以死,他曾翻覆多少性命于掌指之间,如今欲唤爱子魂兮归来,一点渺茫心愿,都作了辜负。
                    步惊云长恨未尽,身虽在,心亡。他空茫看天,临了来望易风,怒愤攒至极楚,凄断目色已不见其他,唯存杀意,做了刀做了剑,寸寸剐至易风身前。易风但觉呼吸一窒,五内寒凉入冰,霜雪跻身之时,眉目竟做死灰,已非活人容色,半眼之下甚是可怖。他不甘坐毙,身形稍动,顿感颊畔胸腹一瞬冷凉,又有温热,是新血湿衣而下。
                    易风!你!偿!命!
                    不哭死神牙咬欲碎,口鼻眼中,有泪都成了血。他肝肠寸断,步也寸断。步惊云虽有雷霆之怒,却走得极缓。他抬足行步,殃云殒息罩顶。势之难挡,天地亦不可相抗。易风为他煞气所迫,衣衫已叫死神劲力剐至嶙峋,更是伤及肺腑,气息吞吐时候竟有裂心透骨之痛。他挣扎几番,只觉血色泱泱盈目。如此折磨,竟比速死更残酷。
                    受死来!
                    不哭死神此言既出,再无回圜之理,他眼中风雷四起,共云掌澎湃而至,已作毕生最强一势。掌意犹有尽时,步惊云心头痛惘,隔世悲怆,却无计可消。易风唯觉汹涌劲气骄横迎面,眼前云影混沌,遮天蔽日扰作了一团。他不见悲风,只闻胸骨参差嗡响,似是强弓之末,转瞬便至摧折。易风惨然,更有笑。他为人高傲,虽知生而固死,身殁一瞬也不愿做乞怜姿势。
                    易风凛然倔强,却未叫步惊云稍有侧目。他喉头冷沸,烧煞了三魂七魄,尤未止,更是神智去尽癫狂若此,挥掌之下,不叫血祭便绝难空还。两人照面一瞬,步惊云早作肃杀狠厉,心上累累了半生的冤仇暗恨,何等沉重,又何等孤愤,更无人可与争锋。他此番身化死神临世,竟已非步天之父,亦非风师弟的——
                    云师兄!
                    天下唯是一人,共他相结百年恩义,笑叹万里风烟,共他扫尽人世尘灰,看遍寂寞平生。
                    然亦是这般至交知己,而今竟悍然抽身,横挡这一掌绝世。
                    步惊云眼见聂风跌落身前,后发先至,如何得快绝。他愣神半瞬,一时心下遭逢重创,喉头胸臆俱作了潸然。满腔惊痛,纷杂凄惶之意,背人迎面,竟莫以言表,更无以复加。他的掌势太过凶厉,一去难回,纵是刹那收招旋身,还嫌动得稍迟。步惊云掌意摧至聂风背心,霜刀煞气恼乱了师弟神骨十分,逼他一襟血洒肠断。易风瞪眼,只觉颊畔半片温凉,湿濡之处,二人热血已混做一注。
                    易风既得聂风不计前事,更不惜以身相护。如此情势骤转,他竟不知当做何解,唯见师弟天降,生受步惊云绝命一掌。聂风胸骨断碎,仍勉力向他踉跄两步,反手半掌推至。此招看似极重,实则劲力收放已妙到颠毫,自无半分杀气。易风借他一击之力,身形倒飞而出,空中登云点足,远坠林中,遥去再不可寻。
                    聂风既见爱子遁走无恙,心下稍安,便摇摇欲倒,却得步惊云身后扶持,手把其脉,顺着气血贯元,行遍了周天。师弟垂目有愧,道声云师兄,易风性情顽劣,但罪——。
                    步惊云一日百劫千转,已无肝肠可作寸断,更无心魂可至飞灰。盖因剑胆云心皆已断尽,亦也化尽。师兄容色森白,叹声风师弟,易风已杀我儿,其人早沦落魔道。
                    聂风听闻之下如遭雷击。彼时他于长生塔尖,望得后山杀气冲霄蔽日,无由只觉肝胆俱碎,有不妥,便循声而往。及至战局之外,却见步惊云欲杀易风。生死半瞬千钧只一发,聂风虽不明就里,然亲缘血浓护子心切,他亦无暇旁顾,唯有挺身拦阻师兄。未想易风实则闯下弥天之祸,聂风为情蔽目,竟未探明因由,便放了其子轻纵。
                    师弟念及此处,肺腑都作轰鸣,他叫步惊云重创,五内剐心之痛尚能忍得,然这番愧疚亏欠,再三磨折罢了,崩溃至濒临,一口苦血上涌,甜膻腥气,也撩他目涩鼻酸。几番熬煎之下,聂风但觉身历百死,恐怕亦不能偿。他心绪昏乱,恍然竟有一笑,惨声道:“云师兄,易风杀戮无度,是我的过错,易风的罪,我担了!”
                    步惊云身旁替他贯气疗伤,听罢欲语,却觉师弟体内魂脉一时大乱逆行。他惊疑不定,抬眼来望,只见聂风唇角带血夹灰,眉目已是一片死寂,无人色,皆作孤意纵往,竟欲自绝以谢。师兄怒极,掌指暗力汹涌,施力宁定师弟心脉。待得聂风内腑无恙,更拽他近前,半拳已是迎面。
                    步惊云出手甚重,聂风额角有痛。师弟此番伤得着实不轻,一身素袍连襟,都作了腥膻萧索。色太艳,压得其人衣冠消瘦,似有南枝挂月,白雪新声染了几回霜怒,遂开得迟。师兄看他狼狈若此,尤是占尽林下风姿,大有不忍,顾望来去,转眸仍作云阴雨重。
                    师弟忧思纷杂,怒悔之意烧灼五内,才至念如死灰,幸得步惊云揍醒,心魔渐退,更缓得一缓,敛眉看他师兄。步惊云神色稍平,还是带着冰,垂目问道:“风师弟,你,现在,清醒了?”师兄颜容惨淡,但言语之中关切惊痛,凿凿入了骨,埋得何其深。可师弟依旧轻易得解。聂风受他回护,心下一痛,又望步惊云躬身去抱步天遗体,愈加沉默惘然,更不知该如何劝慰。想了半日,师弟正待开口,却闻天外传声。
                    ——有人死,便有人救。步天尚可活命,只看你们风云二人是救,还是不救。


                  IP属地:江苏16楼2014-09-02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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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交易
                      圣王抱着琴,云敛于山满川春愁里向两人遥遥为揖。神医在他身后躲至半晌,终也探出头来做了一拜。步惊云面有不虞,亦无语。圣王只做未见,又行前几步。师兄看他半眼,容色西沉,一袖的煞气生了根。
                      聂风无奈,欲起身还礼,拖着肝肠几截,强掩伤病。师弟本当静心养气,如此擅动,又催落半点腥膻。他新血白衣,雪霜塞了满襟,竟抵得一江山色消瘦,几番初晴都做陪衬。
                      步惊云见了拧眉:“风师弟,你坐。”
                      圣王低咳两身,站着未动,只说聂风你不必多礼,我如今带了神医来,便有救助步天之意。
                      他如此言毕,早把仇做了恩,更是心在口中,说得极真。
                      师兄闻罢,未语人先寒,又停了半晌,抬目问道:“如何救?”伶仃一言,将声息作灰,自然骨下有恨栖迟。
                      圣王叫步惊云剐了两眼,心上半冷,眉间强是带笑。神医却受不住。他退几步,抖了一程,嘶声说要救就得给他服下逆乾坤,否则身躯凉罢,就再也拉不回。
                      师兄听了更冷,亦作无言。圣王任他沉默,依旧长眉素眼,横琴日下,也不说话。他既已握得步惊云伤处,好些三流手段自是不必。风云何等机巧,圣王计较又岂会不知,可惜事已如此。对得这般境况,师兄寸思千万,聂风亦有一叹。
                      师弟叹罢,道声圣王,你所欲究竟为何?
                      *********
                      步天睁眼,神医正在身前试针,见他醒转,嘎嘎笑了两声,只道老夫功成,如此甚好。他榻旁欢喜半晌,蹴鞋敛衣奔出门去,口中念了几句,依稀听来,似是“我坑不了性命,无碍,无碍矣。”步天不解其意,低瞟手边汤药,半时牙酸。圣王倚窗,笑说痴人。叹罢又看步天,一身森寒文气,都寄与了日上初晴。圣王望得半时,挑眉问他:“是也不是?”
                      步天满脑昏沉,唇边眼上没了颜色,青白尚不分明。听他来问,愣得一愣,都做了无言。
                      圣王意趣索然,也不怪他,却道世上皆是痴人,何为是,何为非,实则无是无非,唯痴可言。风云如是,你我亦如是。
                      步天正害头疼,乍听圣王自觑自话,也是眼中绕晕,便以衣覆额,回他一字。
                      哦。
                      圣王捞不着他,甩袖去了。步天床上坐得半日,前缘后事横竖不记年,倒头又睡,二更才醒。醒时一室的风里灯窗底月,旧曲临弦山九里,新烛映雪云满溪。圣王踞坐拂琴,聂风步惊云借火正看他。步天心喜,唤声爹,风师叔。
                      师兄闻言转霁。师弟见了步天,大是有愧,含混一句推搡应过,又叹半声,天儿,是风师叔对不起你。步天听了未懂。聂风要与他说,却叫步惊云拦阻。师弟抬眼看他,师兄亦垂目,容色自是无多,唯有寒意稍敛,三生万里一叶心,雨散云轻都藏了劝慰。
                      两人对望愣神,步惊云半晌转头,瞟步天,却道:“风师弟,此事与你无关。种种仇怨,你,亦无需担待。”
                      圣王于旁却是一笑,惹步天侧目拧眉。圣王待之若无物,不停琴。也作曲埋梁上,楼台近水,溪畔晚回舟,正从阁前垂钓过。卖鱼郎唱打鱼歌。圣王侧耳闻罢,挑弦来和。奏得满屋藕荷开尽,短的清的,情长丝短,都是隔秋一场霜,明月上南窗。师兄脾气不好,觉他太吵,不愿听,推掌断了弦。
                      琴没法再弹,圣王抬眼看他,也不怒,有轻笑,是嫌师兄未识风雅。不识便不识,步惊云本不风雅,而今更懒得顾意。他向来冷凉,从来也只为一人消解。如此清静甚好,师兄淡定瞟圣王,问道:“你现在可以说了,究竟何事?”
                      圣王点头道声爽快,只是可惜我一件器物。
                      他撤琴,似痛惜又非痛惜,敛袖只道我要你风云二人,与我一并去取一样东西。此行凶险,你二人需得先拿回刀剑才是。
                      聂风闻言苦笑,摇头说圣王有所不知,雪饮已碎多年,怕是再无缘天日。
                      圣王亦笑,却道:“聂风你也有所不知,二十年间雪饮已为第二刀皇重铸。至于其中情由,你这般剔透,自然猜得。只是神锋匿世太久,你再不去取,恐怕对它不住。”
                      圣王意迟迟话中藏音,万般点拨,偏不说破。聂风又何须他人说破。第二刀皇重铸雪饮,想必睹物思故人,更思第二梦。他念及第二梦,半晌没了笑。盖因断肠人不说断肠事,伤心人重重再掩门。枕上十年眠风绊柳枝枝叶叶,多少岁数师弟无人可述,唯有悔着痛着憋着想着百年身已老,老了倦了可镜边没曾添了霜鬓,他活得久,哪都不去,就愿死在雪底。
                      步惊云只看师弟面上写着两个惆怅字,便晓他又陷在洞里。
                      师兄闷声受累,沉默移驾与他同坐,伸手欲捞聂风出坑。步天从旁瞪眼,窥破父亲眉下添做三两句该当奈何的道理,拽了风师叔,扣得五指,就塞在袖子里,暖着。步天看了一脸热,心下觉着冷,胸中多撕几纸糊涂账,一笔画不成。圣王皱眉,只道:“我虽知风云情厚,却没想到你二人义重若此。”
                      圣王说得古怪,步惊云闻言仍是磊落,施舍他半眼。
                      今宵未醒,明日去也,东君来填坟头缺,千古都是如此,何必着意闲人。
                      师弟不是闲人。
                      聂风偶尔犯起藏头难露尾的脾气,若有若无未与人知。步惊云见了,便要把他从旧画故纸里抠出来,反正都是些短命深情,烧了算罢,少来牵挂。师兄手拙,难免碾断霜毫惊动颜色。师弟也由他握着,一半血污衣冠,一半烟埋云山。
                      步惊云如此相携。夜半沉时,火半残时,聂风半明半昏,只作情热。他得牵得引,得师兄十指相扣,自泥里拽出身来。师弟甫一回神,已觉步天探看之意戳到目前,遂抬眼有笑:“天儿何事?”他一笑占尽三春明月,还不叫人怨。
                      步师侄见了,害得百般滋味,垂目对墙,怀着心思。步天转眼,聂风敛眸低瞟师兄,踟躇来去,没回手。步惊云更坦荡,既成比翼,何处不双飞,于是也不放。圣王桌旁抿茶,看两人半晌,又是笑。
                      当夜既过,风云次日起行,步天伤重未愈,留待神医居处以观后效。两人依圣王提点,一路西去。途中已得鬼虎传信,写无名神锋之事,更有易风消息。师弟阅罢拧眉。步惊云亦觉离奇至极。中州乱局犬牙交错,易风邪心竟成关键。
                      聂风扶额一声叹,师兄牵马侧畔,说道:“风师弟,无妨。”
                      隔世仇十世殊途,三秋恨百年江湖,风云身历千劫,却从来不曾输。如今也是一样,所以无妨。
                      两人薄暮入镇,寻客栈留宿。小二见了,堆满脸笑,搬草喂马,煮酒温茶,甚为殷勤,嘿嘿拱手说:“二位的模样真是像足了十成,佩服,佩服。”
                      风云不解其意,只转进大堂,但见楼前有人说书,座下都是长发独眼,间或霜发黑袍,披刀挂剑,灯下一望,横横竖竖俱作一样。两人踩在雾里,依旧桌前坐定。
                      师弟正是懵懂,身畔有人探手近前。聂风不闪不避,他哈哈拍肩,说兄弟,你这身真是很像啊,这个也是真的?他笑毕伸过头来,欲撩师弟额发。
                      步惊云寡言不语,抬眼时候一对竹筷就钉在他三指之间。其人煞白了眉目,摸摸鼻子缩手,低声说:“如此看来,另外一位的脾气也很像。”
                      聂风见他生得俊秀,只是神容青涩,尚值年少,不由失笑,说道云师兄,不必动怒,他没有恶意。
                      少年听了点头附议,却道这位兄弟说的不错,我绝对不是坏人,我叫侠少,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少侠。聂风步惊云闻言对望半晌,不知该当作何表情。
                      侠少但觉师兄戾气稍敛,胆子愈大,又凑得近前,撩开面罩,分明黑白一双眼,又来看师弟,欢喜相问:“你的头发甚是好看,是真的么?可惜我生来头发短,还是叫我娘亲用染了墨的丝线接驳,你看我像不像聂风?”
                      此句一出,步惊云眉心三尺剑顷刻碎了干净。师兄抖落一身摧折凌乱,森森然道声不像。
                      师弟更作一时语塞,缓了半日,见他容色好生天真殷切,宜嗔宜怒都堆在眼前,无奈昧心点头,又低咳来问,只说为何要像聂风?
                      侠少转眸挑眉:“二位兄弟想必不是镇上人吧。这间客栈的老板是位说书先生,嘴上功夫妙绝,极为敬重风云神话。你要住店打尖听故事谈古今,可以,但衣装需得是风云模样。你看,侠少抬手抽刀,挥了两下,眯眼又笑,兄弟你看这刀像不像雪饮?我——”
                      台上一记醒木,堂下诸人静了。先生含半口茶,座前泱泱乡民便都悬声挂意屏气凝神,听他润喉开腔,唱一句:
                      前事往期空记省,雪饮绝世各自伤。凄凉。说英雄兮不归乡。隔青山,难思量。白发千丈,愁缘千丈,瞒鱼雁寄书过重阳。任他千载豪强,也叫人多情看杀参商。
                      师兄听罢面目很是如常。聂风见他袍底淡定蓄得一掌云气,欲要出鞘,遂掩袖覆手相握。步惊云沉默来看,聂风折眉带笑。
                      座上先生正说到绝世好剑与风云长埋崖底,神兵护主,朔风深雪里,也是美事一桩。又道当日雪饮为聂风自断,碎得千千片,连拜剑山庄也不能救。谁想时日久经,一地寒铁神锋,竟自成冰雪,第二刀皇于岩间得见,与猪皇拾捡三日,收了半筐。两人且把万事都休歇了,履霜寻冰雪,焚碳烧新铁,炉前无昼夜。十年功成,第二刀皇抱着老友笑了几天,道一声成矣,却有泪双垂。
                      一句句炼得肝肠匣中剑,万贯腰缠溪里烟,听他讲来,历历往事字字诛心,如是亲见。步惊云闻之容色转凉,聂风亦作肃然。


                    IP属地:江苏17楼2014-09-02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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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
                        绝世说到此节,竟将聂风来望,又叹一声可惜。
                        他说:“可惜数月之后,当真伤他的,非是别人,确然是我自己。我认识的雪饮从来水止无波白衣飘洒,谁想他共你一并嗜杀成魔,也有那般双目赤血迎风渐红的凶煞模样。后来,后来他为你亲手所断,千片残身散在山岩之中,几日凝冰结雪,他本是天生素白,更与霜色混做一处,我便欲要寻他,竟也不能够。我在雪饮断处找了旬月,只摸得他的一双眼珠。原来只是红的,慢若转了黑。我却道他神志归来,心中欢喜,唤他一声雪饮。他也不说话,如常寡言,只依旧戳我一眼,遂瞑了目。”
                        绝世确然是瞑不了目的。事过境迁归路已夕,他而今说起旧因,依旧还自暗瞟师弟半眼,虽则暗自瞟了,却当真未有怪责怨怼。他看罢聂风,复哀哀一笑,又说:“聂风,我不怪你,我不忍怪你。天下何其无辜,你更何其无辜。我只是不甘心,着实太不甘心。他这番尚不比前次,竟连笑着骗我一句,都再不肯给。如此缘悭,叫我怎能甘心。”
                        绝世说得沉痛,自有暗语传恨。于是平地青天,风云站着,亦觉一庭的凄怆无情都是好风好月好花前,怎地不解人言。遂两两相望,更作无话。三人对了半晌,绝世忽然思及何事,抚掌欢喜,足下轻勾半点,借得枝梢一荡之力,便又落回师弟怀里,扯他只笑,却道:“不过现下雪饮重铸,那是一等一的好事,你快些将它取回。若然你与我主人能时时日日千世万世凑与一处,便是再好不过,你看如何?”
                        聂风闻言,听得面色半点清冷转深,扶额开言道:“此事绝——,绝心呢!”
                        师兄拢袖抬眉,来看师弟,道声风师弟,你掠前救我之际,那厮早是跑了。且随他去,正应着师父信中八字,“赤火无心,欲擒先纵”。不必挂意。你我先去寻雪饮。
                        绝世本与雪饮出自女娲补天遗石,因缘何深。风云得他指引,于北行去,走了三日有余。及暮入镇,地处甚偏北,乡民多用毛裘裹身,半面以帽遮风。更有猎户于摊前售卖鹿角熊皮。是以三人单衣长衫,自往街口一站,实在乍眼太过。师弟只半眼瞟见道旁小贩,待要相问,将将踏得一步,其人已裹得浑身家当三下两下闪进楼内,阖窗闭户利落得甚。聂风未有奈何,半口气便在唇边心前碾过一遭,只在叹与未叹之间。他扭头将师兄并着绝世仔细又望了一回,因想委实怪不得乡民如此惊怕,他的云师兄本就修得好一脸鬼哭神嚎的威势,又有绝世从旁横戈挂剑折霜带雪,如此黑气厌厌萦怀,莫论人声,便是虫蛇鸟兽也要避道而行。当真活脱脱一对现世门神。
                        师弟且望这双门神,思忖半晌欲言。却听得左边巷内半声争执,便争出两位熟人来。一位独臂带刀,形容甚是消瘦,一位精神虽则矍铄,却还是太嫌矮胖肉厚了些。两人扯了一葫芦酒,眉眼口鼻堪堪瞪作一处,吵将开来。
                        ——老猪,那日明明是你负责看护雪饮,怎地还是叫别人偷去?
                        ——我,我,你简直放屁。那日我瞪眼到天明,根本没见着半个人影?
                        ——你休要狡辩,若非别人偷去,雪饮怎会不见?难道它会自己长腿跑了。
                        ——若是别人偷去,何以雪饮凝成的巨大冰刃亦是不见了。此事好生离奇,你我需得弄清才是。酒先给我!
                        ——你就是贪杯误事,今日这酒便不能给你!
                        ——前辈。
                        ——你试试!
                        ——试试便试试,又不是没试过,你想怎么比!
                        ——就比刀,看我的刀空如也!
                        ——前辈?
                        ——好个创刀,你且来应我的断情七绝!
                        ——两位前辈?
                        第三猪皇眼见第二刀皇将葫芦系在腰间,弓步起手便要去捞,闻声忽得一愣,又看刀皇两眼:“你方才叫我什么?前辈?”第二刀皇回他一记嗤笑:“老猪,我看你是喝酒喝糊——。”
                        ——两位前辈。
                        刀皇唯是听得耳边又有半句唤,才转头来望。一望之下只是不信。譬如聂风既是他几十载未有功成的断肠心事,年年处处埋在枕上坟头,如今哗啦哗啦几声尽至眼前,他竟未知该当何言,便又踉跄两步,自是晃得一晃,仍作了不信。聂风看他方才斗刀之时何等意气风发,现下身形未稳,陡然鬓边又新添了许多霜雪,一瞬偏生老得几岁,心下更有涩然一痛,展袖掠前要来扶他。第二刀皇虽则年迈,但反应奇快,只单手扣得师弟一臂,拽他有笑,道几声好。
                        ——好,好好,风儿,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梦她有时入夜寻我,问我可已找得龙元,问我可已救你出冰。我日日辗转,却不知该如何劝她魂兮归去。我怕她泉乡之下不得安眠,便骗她,骗她说你回了中州,却依旧百事缠身,忙这忙那,救济天下,已无暇再来探她。
                        第二刀皇念及爱女,且将师弟拉得更紧些,又说:“梦她自小解人解意,乖巧得很,听我如此说了,就也信了。第二日便再没来,第三日亦是没来,此后她再也没来。她虽是不来了,可我知道,她仍在那处等你,等你再去看她一眼,也好让她再看你一眼。风儿,梦她葬在断情居,你何时路过,也好进门去探她一探。”
                        聂风闻言噎了半日,终是不能开言,便听凭第二刀皇这般切切拽着。若说劝慰,他本自全无立场,只在唇边攒得一滩故日新血。既有新血,大抵心犹未死,夜半临池却还能抠出旧伤来。然则第二梦虽是共着往昔一起湮灭了,湮灭之后总还有劫火残灰,偏生塞在喉头胸口,任他如何缝缝补补清清雪雪,依旧染尽冰魂三万里尘埃。
                        三万里之外,便站着步惊云。
                        师兄虽是隔得甚远,仍见聂风神色有异,也不相避,两步行至师弟身边,拱手共刀皇为揖。刀皇见他礼重,唯是松了聂风,单手来还。猪皇本在巷前喝酒,留待刀皇翁婿叙旧,如今亦也迎前,一眼之下瞥得绝世,瞪眼来问:“步惊云,这是你儿子?唔,长得倒是真像,就是肤色太深了些。”聂风半步只把绝世挡在其后,低咳一声,却说:“这是云师兄的侄子。”刀皇闻言稍惊,将步惊云来望,却道步惊云也有侄子?师弟机巧,只圜转宛然一笑,说道:“云师兄既然有义父,那自然也有侄子。”猪皇皱眉想了半晌,扭头又道:“这侄子的年纪未免也太轻。”聂风额角有汗,抬袖抹了,温言只说:“云师兄有年龄大的侄子,也有年龄小的侄子。方才我听两位前辈争执雪饮之事,不知——”
                        刀皇闻他说至此节,甩袖自有一叹,叹声惭愧,我与猪皇本已铸成雪饮。雪饮神锋天生奇寒,铸成之日自成巨大冰刃,逾数十人高,形状便与雪饮一般无二。也是我两人欢喜太过,谁想前日雪饮竟为人所盗,那方冰刃亦也一并消失。我俩对此全无头绪,便来镇上打探,看看是否有乡民曾见过那位盗刀的贼人。
                        绝世听了于后探头,只道不必忧心,定然是雪饮自己走了。猪皇闻言哈哈一笑,且做童言无忌焉得入耳。步惊云但瞟绝世半眼,垂目却归无言。聂风心下愈塞,拱手却说两位前辈,暮深天寒,两位还是先行寻得客栈歇下,雪饮之事交托予我便是。若有消息,我定当即刻告知两位前辈。刀皇虽则略有踟蹰,但终是抵不住猪皇几句来劝,临了点头称好。五人约成两散。聂风送别二位,才将师兄来看。步惊云甚是和衬,便抬眼与他相望,半晌言道:“我有年龄大的儿子,没有年龄大的侄子。”聂风折眉应得一声,但笑不语。
                        绝世一旁见两人默默更脉脉,拿眼瞧了一阵瞧不过,哂笑只道快去寻雪饮。三人遂往街中去。今昔或是恰逢欢喜日子,不少摊前店后至暮点灯。楼头玩月,台榭听书,画舫唱晚,撒佛花,掌鼓吹,擎牙板,置旗,嬉集,驾仪,笙起,各执花枝,且舞且歌。箫筝铁石,半面琵琶,三尺箜篌,人皆曲罢相与哺酒。
                        绝世何曾见过这般尘间烟火,一望之下已是愣住。师兄要来扯他,扯他依旧不动。聂风便在身后有笑。绝世看了半日方才挪步,挪步又偷瞥两眼,转眸却说:“这也不是怎样好看,尚不及当年我与白露山中衔草饮泉时候,抬头便能望见的青天。别的姑且不提,便是那时的月亮,也比现下明些,更圆些。”
                        师弟闻言笑得愈深。绝世难解其意,奈何聂风但笑不语。他忖度半天亦也分辨不清个中情由,遂瞪眼来望师兄。步惊云且看师弟一眼,目色缠叠时候却叫扑面的罗衣丝簧所恼,拧眉问道:“雪饮会在这种地方?”绝世听他来问,只说雪饮必然就在此附近,你看,我的袖子都结霜了。绝世言毕更待抬手,忽闻水榭阁前三两丛喧扰,更有女眷好些低语惊呼。三人着意去望,隐约瞧得江岸边上一川半艳且素,俱是白帕红襟,藏几多姑娘真情。聂风心中暗有一叹,因想何人出行,竟惹这般阵仗,遂展动身形,凑得近前来瞧。师兄亦踏云踪魅影,拎了绝世,就贴在师弟其后。
                        三人行至江畔,此番看得仔细,神色一时顿作了迥然。唯是得见江心之上,有人白衣霜发怀中抱刀,正弄舟随波而来。足下所乘却非画舫快船,乃是一方寒冰,掠行之处,莫不俱惹得江川横流渔船惊散。聂风切切来望,但觉其形约摸神似,确然便为雪饮。师弟半晌生无可恋,遂掩面转身,握得师兄便待遁走。
                        只在将走未走之期,旁侧绝世已是喜色临眉飞身而起,挥手唤得一句。
                        ——雪饮!
                        只此二字,引得众目之下半声哄嚷。盖因雪饮听谁相唤,自于江心稍纵急掠岸边。他本是面素衣寒容色峭拔,更又点水踏月一往行来,好把如是折云伴柳烟水万里的惊世风姿,依依占得十成还多。风姿无处可藏的雪饮亦只千万人中独独望得聂风一眼,便又向他挪前两步,再相看一眼。
                        一眼一眼总瞧不尽,雪饮半晌有笑。师弟却是半点笑不出来,只是遥遥看他身前衣带依稀还如昨日,其色亦也未曾褪得半点,心下很是惘然些。
                        聂风那边惆怅,雪饮分云拨月妄论隔着三四五六七个人头,便也要向他挤将过来。他好自蹭了半天蹭不动,半时面上有怒,一寸风月都作了一寸冷。如是,万山百尺千叠十丈俱是霜降雪落,乡民衣衫何厚,也经不住这般寒凉,唯是哗然让出道来。虽则让路,却仍未散,更把四人圈得一圈,依旧当戏来看。
                        要看便看,雪饮不管,他只是欢喜,三两步凑前欲揽师弟。师兄从旁但想拦是不拦,便迟得几步。绝世共雪饮多年未见,一见发怔,亦是未动。便由雪饮拽得聂风,再仔细将他来望。因由千百种,雪饮唯是不知从何说起,遂半晌无话。
                        两人未语沉默,反倒惹得乡民当下絮絮念念几番揣度,且道二人生得极像,莫不是兄弟重逢,当真感人至极。更有猎户见多识广,还说恐怕非是兄弟,如是情切,便做了断袖也不离奇。
                        旁人这般看着瞎猜很是快活。聂风便且退得一退,忽也恍悟那日,他的云师兄手里拽着绝世,满脸欲言先敛的莫名神色,现下他亦没能作了两样。
                        晓是聂风神色再如何莫名,都抵不得雪饮半句哀嚎。
                        ——主人。
                        师弟抬眼来等下文。雪饮索性卷得素袖擦一擦眼,哀声道:“前日我听别人谈起你,说你与步惊云葬于冰下生死不知。”聂风点头说是。雪饮愈加悲愤,又道:“不哭死神从来寡言少语,两三刀捅不出半句话来,你与他埋于一处,想来自当无聊至极。”
                        师弟尚是握得师兄未及放,且待雪饮言尽,手中一紧,喉头亦是一紧。这番聂风未有答话,便是步惊云于旁唔得一声。一声之后师兄来问:“风师弟,你果真无聊至极么?”师弟扶额说:“不曾有过半分。”两人若此相望,师兄面上些微着暖。绝世只待风云叙话时候间或来扯雪饮。雪饮将他来看,笑道:“绝世,你又长高不少。”


                      IP属地:江苏22楼2014-09-04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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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踏雪
                          聂风浅眠,便是昨夜折腾半宿,今晨依旧醒得甚早。猪皇推门时候,师弟正且系罢衣带。前辈索性桌前坐了,怀抱雪饮绝世,襟前还剩着酒渍,只把刀刀剑剑俱往台上堆,却道:“风儿,我今日早起,本待庭前耍一套创刀,抬头就看见绝世雪饮横在屋瓦之上,剑刃刀锋全是寒露,想是在楼头放了一夜,这却为何?”
                          聂风自是推说不知,絮絮套得长衫只在榻边坐了,才把床外半截麒麟臂何其矜持贴切掩将过去。猪皇于此未有着意,唯是听罢来道:“该当我多心,想来天下也无人能从你和步惊云手中盗得兵器。不过,听店家方才说来,步惊云竟不在房内。你可知他去向?他有何事这样紧急,竟连绝世都忘了取?”师弟垂目思忖半晌,拂衣只说看来师兄当真有些急事,有劳猪前辈关心。晚辈也不知,不知云师兄去向,他未曾与我提起。
                          聂风当是端得好一脉冰心,内里修了天塌不惊,面上偏生含着容色未及新开,浓淡抹罢,更有几行忧思怅恨强自遮掩,遂将此话衬得诚恳已极。饶是步惊云亲临,恐怕暗地没甚来由也要相问犹疑此身何在。猪皇亦也不作他解,扶额叹道:“步惊云人如其名,喜散不喜聚,江湖人说你来去如风,我看他才是一走全无踪迹,只累你替他挂心。”
                          前辈这番语毕,惹师弟袖底一动微皱。聂风无奈低头来平,扯了半日抚得一抚,复又展眉笑道:“猪前辈起得早,不知刀皇前辈歇息可好?”猪皇只道此事师弟不愿再提,便也哈哈一笑来应:“他醉得厉害,起不来,肯定起不来。我老猪先下楼去,你快些收拾,回见,回见。”
                          猪皇阖门既去,屋中两人静得一静,聂风待要开口,步惊云榻里声色半点不动,问一字早。师弟面上稍有起伏,低咳了两回只道云师兄,猪前辈他——。师兄替他抚背顺气,无言又是半日,末了却说猪皇他待你甚好。聂风闻言点头来应,步惊云遂添一句:“他果然把你看做自家儿女,这样百般护持。”师弟听罢愣神,但觉语中似有不妥,方在心底绕得百千十里,返神当是迟些。师兄见状,从旁只推枕来望,望他眸清衣素襟宽发乱,挥得一袖霜尘满,形容甚是杳然。
                          杳然虽嫌太过杳然,若则论起师弟神骨归于何处,不作随风随水,便在走马月明,难能有此一段人世烟火气,更叫步惊云贪看几眼。几眼之下闻得聂风叹道,猪前辈一直视梦有如己出,对我也是恩重。
                          聂风这般话毕,容色却有一黯,半时心绪难平,因想故人往事来去几番,奈何人难似旧,情怀亦难依旧,终不免大有伤楚。步惊云见师弟惘思未语,唯是横臂将他搂罢,欲劝先敛终至无言。两人床边倚作一处,已相顾沉默。徒剩得山外千载日起,隔岸江川渔家早醒,一叠帆影桨声且纵且行,楼头此去,竟远不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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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皇堂前又等一晌,更与刀皇谈起步惊云行踪未定。两人半问半疑之间,且见师兄并了聂风将将下得楼来,一时大是惊诧。猪皇更于桌旁愣了一愣,挠头来问:“步惊云,你何时回来的?我一直待在这里,怎么没见你进门?”步惊云落座抿茶,却是无话。猪皇看他冷凉,心中纵是千般疑虑,却也不好再提,只转手拽得聂风,道声风儿,方才我与刀老鬼论招,我说他的徒弟早死,断情刀法定要失传,他翻脸不认,还说我的创刀后继无人。呸呸呸,什么后继无人,风儿你如今刀法自是精进不少,我当年传你的创刀,你可还记得。师弟噎了半晌,无奈拱手却道:“师傅所授,徒儿未敢或忘。”猪皇大喜,哈哈两声说道:“记得好,记得就好,你这番重得雪饮,莫如就此舞得一舞,也叫老刀看看,我的创刀是否果真后继无人!”
                          第二刀皇听得猪皇如此说来,只是背桌瞒人坐了,更从牙缝里抖落半个“哼”字。盖因他俩相交多年,也缠斗一生,修为刀法亦在伯仲之间,唯有传后一事落尽下乘,是以有此一哂。聂风心知其中真意,眼见猪皇切切相邀,左右很是踟蹰难定。便只在欲定未定之处,又听刀皇来添一句:“风儿,你且舞给他看。我俩重铸此刀,均耗费不少心血,如今刀归其主,也是有幸再见雪饮神锋。”
                          聂风承情谢过,足尖轻纵一点,抱了雪饮掠在庭前,掌中抖罢三尺锋花,招得松风动衣而至。素襟罗袂衔了雪饮,偏似远鸟一双依依折返。初时三人着意相看,得见雪饮锋行周身,尚且依稀可辨。唯待刀意入了深浓,雪饮归得无相,师弟衣发皆已御之,身随风刃化雪,只作层云来去,半时阴晴聚散,又成渺然。譬如创刀之美,只在闻心而动,无式无招。聂风此番拿捏绝妙,及至颠毫,竟全然未有形迹可寻。若此一刀春事,如今犹是共灯同艳共月同谢,也共万里霜风同烈,更待刃锋老时,怕已凄凉半城花色,亦斩尽百年来日。
                          来日且作两说,现下唯见雪饮化了长风入怀,拂痛九里云烟,三三两两屋后瓦前,落得刀意成雪。廊下店家晨来掩门,只道一梦惊寒,入眼皆白,千载霜残。乡民却在忡愣之间,瞟得师弟飘然收势回刀,拂衣更有一笑,拱手却将庭下三人来望。
                          刀皇猪皇一生嗜刀如命,本自各有造诣。步惊云早年便以剑掌冠绝中州,且历百劫,亦多奇遇,武道之精远在众人之上,更不需论处。若此几人,刀艺剑心境界深远,方能省得聂风创刀神髓。是以师弟持刀一番临云舞罢,撩得三人心魄渺然,一时半春半秋,神思都作了飒踏莫名,惹尽尘间意难平。
                          幸甚师兄愣了半晌,终先醒得一醒,抬眼相看师弟落势回身,却未知该作何言,唯是怅恨聂风招式何等凌厉飘逸,剐他三七魂动,确然再难讨还,便只在无可寻处,更在无可说处,生生含恨刀锋之上。
                          步惊云这般想过一回,甚觉有亏。师兄命中多是损妻死友,很有些纠结,却难改一生行事孤注,确然直接,绝少为闲事所累。南柯旧梦且笑千秋,沉浮一生无甚他求,唯是不遣深心叫人违背辜负。是以此番师弟收刀入鞘,大抵需把师兄情念一并纳得入怀。步惊云思得如此,遂愈加坦荡,两步上前来拂聂风衣前新雪。拂罢不欲松手,更将前襟宽袖细细整过几番,方才得意作罢。
                          猪皇刀皇虽则回神晚些,却看风云庭前攒作一团,莫名无端竟也寻出几分不甚自在来。刀皇只得抬眼低咳两声,面色很是艰涩不通。猪皇确然更比断情刀皇通透几分,便也把步惊云来望,望得半眼,胸中横斜一二,亦也作了心塞。
                          如此塞了半晌,猪皇三步两步掠在聂风侧边,抚掌哈哈说道:“风儿,舞得好,实在太好了。”言罢四平八稳只往两人跟前凑得一凑,师弟垂目于旁退了半步,得巧避出道来。猪皇心塞得解,哪里来管师兄几番敛眉讳莫如深,只又笑了一阵,却道:“雪饮果然最是适合你,风儿你也不负雪饮神锋之名。”师弟拱手说是。步惊云于后隔了三四丈团袖道声风师弟,你既已得雪饮,就不便久留,迟则有变。聂风闻言且瞟师兄半眼,望得其人一身云愁雨恨,便很有些伤神,饶是方才贴身整衣之时,他的云师兄确然不似现下这般冷凉模样。
                          师弟见了无奈,唯是绕得猪皇,临着师兄初初站定,拱手言道:“两位前辈,我与我师兄的确要事在身。聂风受两位重恩,只能往后再谢。”刀皇听罢,却在楼前挥一挥手,算是作别。猪皇看得师弟两眼,点头只道:“我老猪也不是感今伤昨之人,江湖儿女哈哈哈,你且,且同他去,若是路过断情居,切莫忘了老刀所托才好。”聂风闻之情涩,心底更又黯了一回,当是好自应下。
                          只在两人叙话时候,步惊云已于廊下牵罢马匹,踢踏一声拽得近前,从旁扯了缰绳,却是无言。猪皇既与聂风作别,且将师兄瞟得一瞟,无奈长叹几声,叹毕更往堂前行,走了半途,偏生转头只将两人来望。望了半晌,拂袖又是一叹,遂转在楼里不见。
                          猪皇一步三叹叹得聂风止水之心甚有不安,便将他师兄来看:“云师兄,前辈这是怎么了?”师弟问得很有些认真,步惊云眸底霜寒早为他一眼撩散,遂也乐得推波顺水如是这般,眉间依稀忖度了一番,却道:“我也不知。”


                        IP属地:江苏24楼2014-09-05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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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扶余
                            风云既得雪饮绝世,亦晓时日不宜久耗,便连番策马行途,欲要赶回圣王宅邸。两人走了三天有余,及至中州腹地,且待寻舟南下,却见江岸之上有画舫一方施施泊定。船头一人横琴抱剑,儒冠青衣,正躬身为礼。其人敛衣礼成,朗声来问:“两位前辈可是风云?”师弟拱手应过。儒生又拜一遍,回道:“我名子路,奉我家主人圣王之命特来此地,渡两位前辈去往扶余。”
                            扶余道远,风云船上过得三日两日,尚未行至半途。子路甚是贤惠着心,亦恐二人闲时不喜,饭后茶前常来撩琴抚得一抚,许来三山绕梁百里风流,很有些自在孤清。师弟现下倚窗听罢,抚掌却道:“佩服得紧,莫非圣王门中都是这般风雅人士?”子路闻言谢过,说声谬赞,我学艺不精,尚不如主人万一。聂风听他话中谦和,更作一笑,垂目只看师兄温茶,半晌又问:“我们行船几日,却不知这扶余之地究竟是何处?”子路着他如此相问,唯是愣得一愣,开言竟有一叹。
                            一声叹罢,子路抚袖收琴,更敛衣踞身于前,似语将语之处,神色瞧着不甚顺遂。聂风见他肃容端整,便也拉得师兄推杯正襟坐毕。两人瞪眼只把子路来看,半点未有辜负儒生这副深沉心意。
                            想来心意许是深沉得太过,大抵有恨不忍说。是以子路几番欲言又止数曲回肠,风云左右等了半日,等得舫间小窗飘进几段风来几叶雨来。步惊云挥袍且将师弟遮罢,抬眼又将天色望得一遭,拧眉只道风师弟,我们回房。子路且望师兄不耐,低咳一声,却说:“扶余是我主人的故乡。”
                            风云听后相顾一眼,面色很是讶然些。子路案前却替两人濯杯添茶,反倒半点瞧不出悲喜来,只把江上云雨耿耿看过几遍,开言又道:“我家主人是东方苍龙之后,两位博闻广识,不知可曾听说我家主人先祖的名号?”子路言毕,遂在一帘烟水里,皎皎便将师兄师弟来望。聂风甚合宜,拱手说道:“苍龙英名,我也曾听闻过。说是随末唐初,群雄乱战,东方苍龙身着灭因甲,手执大同剑,披靡四海九州。却因自觉杀伐太过,罪孽深重,终至卸甲封剑,让权于人,率部归隐扶余,再不涉足中原,果真——。”
                            聂风言至此处,但看师兄一眼。步惊云垂目扣杯,未有着意照拂子路一番切切殷勤。师弟暗里扶额,因想儒生这般话来话去,字句之间甚以苍龙一脉为傲,更要扛得师兄如此冷情,实在大为不易。是以座下只将师兄衣袖来扯,唤声云师兄。步惊云得他一唤,吞茶“唔”过半声,相望师弟,半晌矜持接道:“果真,果真豪杰?”聂风点头抚掌,欢喜道:“对了,果真豪杰。”子路也笑,又道:“论起我家先祖,文武双全,更精通阵法术数,乃是不世之才。苍龙先祖归隐之后,唯恐后世子孙不循祖训,要重归中原,是以设下九星藏龙之穴,好叫子孙不得再生称雄野心,否则逢九之年必遭横死!如此宿命,我家主人怎能甘心,藏龙穴埋英雄志,虽生何用。是以愿借两位前辈之力,共同破宿命,成大业!”
                            子路说得也是太嫌激荡些,师兄听罢没甚言语,依旧刚柔并济半个“唔”字。儒生见惯死神冷凉,亦不顾意,唯是将师弟来看。聂风且正捏了一掌冷汗无处撒,没奈何左右俱抹在师兄袖前。得他如是一看,看得师弟心有怅然。虽则怅然,并了手中茶盏一顾脉脉温吞,轩窗案几只在风中雨中,绕了百里十八弯。聂风停杯有笑,笑毕敛眉却道:“如此看来,令主人圣王,想是有此野心,要重归中原了?”
                            儒生善言语,甚为推心置腹,说得好,也说得巧。只一夕旧雨半盏新茶,已把这般与天争命的枭雄志向,烫得且壮烈且悲情,很是惹人意动神消。可惜风云从来冷暖不进,全然不愿顺遂子路口中一番远怀孤兴。
                            他论得再好,也不及两人其心如铁,铁得云水不侵。师弟更且推说茶冷天晚,今日宜早歇息,卷得师兄拂袖便去。子路毕竟委婉,一身包袱为人堪破,面上情绪再是淡泊,也难免多有负气,遂不言不语,也不多留,抬眼又来抚琴,抚一折云因风卷,好戏刚上,就唱在寂寂江城。
                            三人风雨临船,本该泊岸来等天青。想来船家大概同着子路一脉承袭,不宜为之偏要为之,很有些书生意气,更不停舟,只往未可行处行去。
                            这番逆水之上,聂风无事可来消磨,拿眼且将舱中桌椅来望,望了好些花花草草杯杯盏盏一并滚至那头,复又滚至这头,临了一烙翻身再滚一遭,譬是洒罢酒槽葱屑的蛋饼。
                            如是,师弟又坐半天。
                            师兄身畔唯是见他入定入得很是深沉,遂不来惊扰,怀抱绝世好剑擦了几回。几回过后还瞟聂风,师弟一旁依旧端着半杯子庄重。步惊云拧眉相唤,道声风师弟。师弟听唤恍神,扪袖低咳两句,顾望师兄一眼。
                            这一眼但叫师兄看来,竟是大为哀恸,甚有些行将就木的伤楚。步惊云莫名心有枯槁,不知是动是痛,只愈发凑得近前。聂风因着低了头,乍得师兄伸手来握,不意略有抬首,两人衣发便自厮磨一番。步惊云拽得师弟,切切来问:“风师弟,你想什么?”
                            风中之神闻言甚惭愧,惭愧也不碍着他方才念的怨的都是饼。然则对着师兄眉目如刀霜发如雪,便是聂风,也断断道不出这个字来。因想果真照实来说,他云师兄现今这一腔百年难遇的情真意厚都要吞回腹中去。吞回去且便罢了,若是吞不回去,这番情意只怕碾作剑意。剑意一盛,便衬得画舫太小,风神腿半点施展不开,性命之忧,确然也是有的。
                            是以聂风左右忖度一回,半晌却道:“在想圣王之心。”步惊云听了没甚言语,只道:“若是藏龙穴破,圣王意欲染指中州,你我势必要阻他一阻。”师弟点头称是。说罢且将师兄瞟得一瞟。
                            一瞟之下,瞟得师兄絮絮情重,并着满脸寡言持重,好自一袭霜雪怀衣绰约凛然,譬如负月云中见,当是旁人万万学不来的。
                            更因着师兄平素冷凉,便将这番旁人学不来的绰约凛然,衬得委实灼灼了些。
                            聂风随他师兄几十年,千山万水几十年,看得多了,现今亦也不敢再看,垂眉折袖只说我倒杯茶,话毕欲起身。师弟挪步离得半寸,头皮隐约生痛,唯是侧目相望,望及两人发端自绕一处,想必方才厮磨时候缠得两缠,遂有一愣。幸甚师兄笼袖淡定,道声风师弟,你坐近来。聂风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退,只蹭两步,蹭在师兄跟前。步惊云倾身过来,袖中漏出半截小木篦子。
                            师弟见了瞪眼问道:“云师兄,你平日还带着这种东西?”师兄拈着篦子,只在掌中翻得一翻,等闲不来回话。聂风无奈,唯是正襟危坐罢了,更连言笑也是半点没曾有。步惊云却把师弟长发撩得半截旋在指尖,篦子梳得两下,再看一眼,又撩半截,梳得两下,亦看一眼。
                            一眼一眼看了半日,师弟也坐了半日,筋骨终是散得一散,便往师兄手里近了三寸。步惊云如此与他切切相依,遂停得一停,篦子且在指尖绕了几圈。此番师弟在怀,两人鬓发缠绵,便从师兄心口牵出一句话来。
                            ——风师弟,你的头发,很长。
                            聂风点头来应:“大概已及腰了。”师兄沉默听了,更梳过两回,问道:“还会长?”师弟愣得一愣,只说还会长。师兄又问:“会长至脚踝?”聂风想了半晌,扶额道:“会长至脚踝。”步惊云“唔”一声掠过,却道:“太长,很麻烦。”
                            师弟不解。
                            便在似解未解之间,聂风眨眼道:“梳起来,的确很麻烦。”师兄闻罢没甚言语,末了收得篦子,低头揽了发端缠结。奈何两相绕得甚死,步惊云拨它不动,唯是凑前来看。看时灯花恰有一落,落地才红,只将乌发吴霜遂与一映。
                            一映之下,师兄瞧得分明,方知是夕便再不似往昔去时。去时等得一等,尚能等得寸心自开自谢。现下衣发交缠,譬如情怀深浓情根深种,凭他梳得如何熨贴顺遂,也终归难解,遂成死结。徒剩了同惊同落同生同死,大抵刀且不能断,剑亦不能斩,当真棘手。师兄好生踟躇,师弟亦觉师兄踟躇,更有一叹。
                            如此,叹来师兄一言。
                            ——无妨,以后我帮你梳。
                            师弟听罢垂眉有笑,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藏龙穴埋英雄志,虽生何用”——出自《风云》漫画原著圣王之口,忘了第几话....


                          IP属地:江苏25楼2014-09-06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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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困锁天机(上)
                              苦圣既死,藏龙之穴重门已开,圣王着意引得风云行前两步。三人方是入了坟冢,身后将将一道石闸轰然横落。子路于外见状大惊。便知如今尘埃落定,他纵有千万护助之心,再是不能相付。圣王亦也愣得一愣,敛眉只往前路丢了嘿嘿两句冷哂。
                              圣王如是几声寒笑,竟笑出两行人来。为首长者眼见苦圣已殁,唯是依依望天叹了一叹:“苦圣,你已全力而为,我们必不叫你枉死。”
                              言罢来捞其人尸骨,当下染得一袖啼血,着目甚凄凉。是以转眸顾望时候,更有一重怒忿一重恨,切切插往三人跟前来,确然很有些可堪伤怀。
                              然则圣王一生心事老尽此中,廿年世路修得屹然千丈万里孤绝,早已无怀可伤,更也无情可冷。唯是笼袖回得半句:“尊驾是十二集谛之首——死寂?”
                              死寂为他一语道破姓名,容色萧然之下当真愈有凄怆,只退得一步说道:“断明想来已把诸事都与你说了。也罢,你既是苍龙子孙,当知闯穴必亡。且随我领死来。”
                              说毕敛衣抱尸,并着身后禅众一并退往穴中。
                              圣王这番听得“断明”二字,便是欲恼先笑。笑罢且在眉上更把霜雪冷凉挂得一段,才是抬眼说道:“你既知晓,何必多有一问。至于领死领生,我命由我,既不由天,亦不由你。”
                              圣王如此言尽,又将风云望得一回:“如今石闸乍落,你我俱无退路,唯有通力合作,方能搏得生机。”
                              风云听闻皆是默然。圣王见了不曾着意,更引二人直往山穴掠去。半途又道:“我祖先东方苍龙非但武功举世无双,行军布阵更是冠绝天下。他以毕生之力,创成这个集谛阵法,名为‘天机盘龙阵’。天机本万变,盘龙未可言,此阵变化无穷,能御万马千军。”
                              圣王一语话毕,已是行至山穴尽处。迎面遭逢一碧豁然,倚得青山无数,且正天暖日晴归鸿掠境,风光瞧着甚有奇趣。更有四方岩壁何等峭跋,好自拥得一拥,便把一局盘龙石阵将将祭在三人目前。
                              可惜这般好景风云无缘静赏。师弟更叫一股煞气含怒带怨扰来冰心震动,一时四顾来望,望得崖上竟有悬棺无数。他拧眉只道:“师兄,你且看山壁之上。”步惊云闻言抬眼看过一遭,方得圣王来解:“这些集谛的高手,以悬棺明志,他们已将生死置于度外。”
                              便在三人叙话之间,不愁无处埋骨的一众集谛守将便是站定阵心,天机禅碧一瞬起阵离手。因着禅碧百般牵引,又得盘龙石阵磁场加持,风云圣王竟觉掌中兵器渐愈沉落,提在身畔已成累赘,便有一愣。
                              一愣之下禅碧已是脱疆,更引集谛众人之力,形同龙卷长风吞天而至。步惊云唯是避重就轻,半步更已投前,横身竖掌以挡。
                              这般一击乍碰,血肉亦也铮铮带出几番金石之声。禅碧劲气且作千万刃锋,剐来千万血痕。师兄指间云气为它一转撩尽,竟有剧痛抵心,虽则俱是皮肉伤口,亦也燃得师兄心头火起,遂挥袍带剑挺锋欲上。孰料禅碧甫一撞及剑身,行迹便是忽变,更借得绝世之力,稍团轻旋一跃横空,竟往圣王面门夺去。
                              彼时风云圣王三人站得甚近。如此既见禅碧迎头拐来,圣王欲挥大同相抗,却因着盘龙阵里磁极吸引,唯是慢得一慢。师弟从旁当是半点不慢,便自踩了神风腿起,更把身边急云流风衔得半匹,只往圣王侧畔一掠而至。并着腿招到时,劲气遂也如水泻地,禅碧遂在此番劲招汹涌之中淘了两淘,沉浮一寸更又骤转,择路便已抢在聂风胸前。
                              师弟虽则攒得十二万分小心,及见禅碧踪迹飘忽渺然,亦也不敢懈怠半点,唯是横刀挡得一挡,将将得空掠开三丈。一掠之下掠来禅碧倏忽电转,竟在空中旋得一旋,翻掌之间已着雷霆威势袭往师弟身后要穴。聂风见状心头好自几番惊诧,身形却也一点不慢,轻点之下便已御得和风一段凝在足尖,当即顺势拔地而起,凌空一渡已是退得极远。然则师弟轻功甚超绝,仍叫禅碧挟得数方劲气逼过一遭,落落竟也削下发梢半寸。
                              聂风如是一退,且正退至师兄侧畔。师弟说道:“云师兄,这禅碧袅行无方,着实不好对付。”步惊云看他半眼,不知听了未听,却是伸手抚罢师弟鬓边,才道:“风师弟,头发。”
                              聂风闻言呆得一呆,愣了半晌道声哦。显见惊得师兄话中寒意冷得甚重,也是太不衬时宜,唯把一江云日对对双双看了两遍,掩得半掩,又道:“师兄,这禅碧该是阵心,你我欲破阵,先得破阵心。”
                              步惊云点头应过。
                              风云二人心意相许确然许得甚圆满,是以现下及目虽则无言,灵犀只在眉间照面一回,暗里更通得不能再通。通罢遂来横刀挂剑,雪饮绝世生生撞与一处,铮然之下撩开乱山行云四方天日,便有无极之气渐起。
                              死寂深藏龙穴多年,亦曾听闻风云合体能尽天地造化之功,如今亲眼得见不敢不信,更知不能袖手以观,唯是站定阵中,喝声护禅。十二门禅得令,纷纷持枪捉刀投往两人身前。步惊云见了且又顾望师弟一眼。
                              一眼之后,师兄心念已转,数步迎前孤剑独身欲挡众人。死寂看他托大至此,遂引禅将全力攻前。步惊云本自持剑抬锋意欲相抗,既见禅众拳风已扫至面门,忽来抬掌挥得一挥,当下沉眸静气人随势变,绵绵旋身若存不存。死寂眼见师兄掌指轻翻竟已裁来无端霜重,其人身形只在雾中隐现未现,不知是实是虚,当真难来琢磨。死寂心涩之间招得禅众将退,才觉手足胸前云气盈得满怀,似牵未牵似纵未纵,欲去却更几番流连。死寂施力撩得一瞬云散。却不知云散又聚,聚来缠得更深。
                              几番制肘之间,十二门禅竟未得脱身。
                              聂风从旁早见师兄引来一掌云莱仙境留得众人,当下更不迟疑,运得神风腿劲只向禅碧奔袭而去。这番死寂虽为步惊云所扰,仍得忖度禅碧之危,遂向诸位门禅相与望得一遭,却道:“众位,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十二门禅誓死护阵。我既为集谛之首,身先为敬。”
                              言罢便在云莱仙境一干尘隐之中,扣得双目向外抛去。余得禅众见状皆是面色未改,依样纷纷做罢。局外师兄乍见二十四只眼珠带血而出,染得重云一碧皆红,看着当真甚是凄惶惨淡。禅碧似亦为其相互之心撩得魂动,几番惊破聂风腿劲,更往禅众身前将将行来。
                              禅众之眼甫及禅碧侧畔,便叫劲气搅成一团血雾,扰得天地晴明豪光俱无。禅碧如此合得十二门禅毕生之力,且在空中轻啸一转,已朝聂风迎面轰下。师弟得见禅碧来势如星,挥刀一触更觉禅碧劲力较之前般,添得百倍不止。
                              如是两相对峙,聂风占不得半点上风,绝强如他亦也为其雷霆威势钉在原处,莫能转动分毫。禅碧更是贴及雪饮刃锋,旋来两番已循刀身而上。显见便要剐至师弟喉头。聂风垂目却将雪饮半提,挣得一招冷刃冰心随势方出,唯将禅碧阻得半瞬,抽身切切欲退。然则禅碧劲力何等浑厚,攒得一时无两来势,依旧衔衣不放,将将噬往师弟面门。聂风眼见此番无可退避,便是停步未稳亦要横刀相抗。却听耳畔一声铮然,有剑破空斜贯而至,更得来人扶得一扶,身形骤定刀剑相交。方寸之间风随云怒揽得霜天初寒。碧血禅心虽则峥嵘,仍叫此力破得一瞬,更是震开三丈有余。
                              师弟逃得死劫,抬眼唤他:“云师兄。”


                            IP属地:江苏27楼2014-09-08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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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苍龙剑(上)
                                父子如是相见,当真颇有尴尬。聂风也是惦念易风近日境况,左右先将师兄望得一望,才把前事囫囵又过一遍,便依稀以为,此番约莫也算不得仇人重逢格外眼红。是以再唤一声:“风儿,你身上的伤,可是好了?”
                                易风得他来问,容色也没怎的,心上却有一跳,抬眼只道:“好了。”师弟听了甚欢喜,迎前半步说道:“此地凶险,风儿你——。”
                                一言未毕已叫师兄拔剑替他身前挡得一挡,绝世便自铮鸣一声,落落削下一截长发来。众人见状唯是愣得一愣,才得见聂风侧畔石台之上,有姑娘乌鬓红衣面色凄惶,正搂定断明,默默垂一垂泪。因着其人身法甚是卓绝,师弟更为易风缭乱冰心,是以竟未有半分察觉。
                                圣王并着子路众人已叫此一掠之快惊得甚是踟躇。便在行未行得间,更见她容色很有些稚气柔弱,尚是孩童模样,亦也存了半分不忍心念,只道:“小姑娘,请听我一言,立即离开这里,免得我们再添杀戮。”
                                道果闻言冷哂一笑,徐徐更将断明面上余血拂得两拂,抬眼才把阵中诸位看过几遭。她虽则一身霜意初成,却也太嫌寒凉些,半眼之下戳得九天雁避云回,一时目色当是如雪,只沸在圣王跟前。其人言亦如雪,道声:“圣王,别再惺惺作态,你破穴,我守关。你我俱无回转余地,且拿命来。”
                                说得冷甚冷矣,杀气也是无情迫人。
                                唯得师兄懒有他顾,只拽得了聂风退罢两步,拧眉却道:“风师弟,此地凶险,你不可分心别事。”
                                师弟听罢遂有一叹,他本在天塌不惊这个境界上修得道行匪浅,奈何如今逢着造化千般,乍然得见易风于前,任凭一方冰心也要崩得桑田沧海,自是万万不能作了止水微澜的,便将眉间眼角都抵死灰败过了一回,眸底许得天风影开,仍化霜雪分明清得一清。
                                临了敛声只道:“云师兄,是我大意。”
                                言尽依稀又瞟易风半眼,不意青年亦正着意来望。
                                两相顾目之下,易风消得初时几番风雨,面上无端大抵更有一红。红罢才觉甚不妥,匆匆扭头闲来旁看。师弟见了倒是很有些欣慰,说道:“云师兄,当日与风儿一别,别,别得很是仓惶,如今再见,他身畔刀气虽仍带凛冽邪意,也该当长大不少。”
                                师兄闻了抬眉一声冷笑,哼。不知对着谁。
                                聂风听他一哼哼得甚矜持,扶额只道:“云师兄,你听我说。”步惊云垂目道:“风师弟,你说。”师弟得他来看,心下深深浅浅无由一晃,翻得七情难辩,强堆一笑抬眼说道:“云师兄,前事虽有绝心从中作梗,究竟还是风儿亲手重伤步天。当此一节,乃是千般避不过去,终需有个了结。但瞧风儿如今情状,要他低头认错恐怕难于登天,云师兄,风儿与天儿的恩怨,还是我来担待。”
                                师兄一时无话。
                                师弟得他寡言以对,才愈是忐忑,一段心事行风行雨更在眉间过得一过,甚艰难道:“不若,不若我寻个日子替步天揍他一顿,揍得将死未死,再寻神医救他。”师兄挑眉闻罢,衔了话尾只道:“揍得将死未死,风师弟,你下不了手。”聂风听了唯是沉默半晌,颓丧应过。步惊云乘势抬手揽他,抚背顺得一顺,又多半句:“那便由我代劳。”
                                言毕依旧把聂风望了一望。
                                显见他师弟更把此话怎生正经衔在胸前凿了两下,大抵磕得很是七零八落,是以容色竟至黯了一黯,尚要拱手道声如此便好。虽则就着聂风这般清寒眉目来瞧,全然不是如此便好的模样。
                                步惊云见了,便无由觉得,或许隐约之间,果然不该平白添此一句。
                                一句无端摇得师兄念动,想他师弟几十年里纵是过得坦荡至极,然则冰心也并非所想之中一览无余,任君肆意忖度了去。恐怕只在左右往回时候,师弟早于“易风”这两字方寸之上,乱得云涛万顷。师兄前番几回洇渡,渡得长天目尽,亦也力尽。如此沧海无涯,是他共了聂风行遍百劫江湖,通遍一世灵犀,也从不曾遇。
                                师兄思至此节,神魂更是一动,只未知是惊是痛。
                                大抵又惊又痛之间,得闻易风吼一声步惊云。师兄心头咄咄攒得一把新火,便是寒了一回容色,剐他半眼,却更不来理会。易风隔了子路有怒难言,因着步惊云太是难捞,唯再唤一声聂风。师弟听了将行两步,步惊云罕来牵顺,亦也揽他迎前。易风眼见两人成双并肩缠作一处,撞得胸口最苦一杯老血,咬牙只道:“步惊云,你的手!聂风,你,你无论如何,也该离他远些。”
                                奈何聂风惯与师兄亲近,是以很不解其意,遂扭头来与步惊云思量这个远些,不意凑得更近。
                                易风额角便是一跳。
                                他年少混迹堵坊,为人很是慧黠伶俐,诚然现今口舌之怒输得甚惨重,但因血里牵着聂家一脉亲缘,若要强与争胜,也未必争不动,便绕了圣王子路,拽得邪王抢在两人身前。步惊云见他一掠而至,只道易风暗来欲逞刀剑之利,也把绝世横在手里。
                                如此一顾无言。
                                聂风便在这番无言里,很有些自愁,因想风儿更与师兄交情愈糟,从旁剩他将下未下欲语非语,也太是心涩。遂把三分浊气只在胸口堆得一堆,少不得待要恳切来解这一场丘壑并着风波恶,便深深觉得,古今离合悲欢,果然离也悲欢,合也悲欢。他从前久盼父子相逢,现下相逢罢了,竟逢得一回拔刀仗剑带雨埋云,且叫邪王绝世吹得半面霜寒。
                                师弟瑟瑟之中未有奈何,又自一叹。叹毕却道:“我看那石台之上的姑娘很是不凡,如今强敌当前,若先打将起来,是甚不合宜的。”
                                两人得了聂风此话,便又默了片刻。亦只片刻之间,台上道果已竖指为剑,牵袖衔掌翻得一翻,一瞬破尽子路三人攻势,更抬眼道:“苍龙帝剑既出,非玉石俱焚不能终。你我就一并死在此处吧。”
                                言毕再祭一招剑意。只因从来杀人的招式,更不必多,一式足矣。
                                苍龙剑气便在道果掌中攒了半晌,转瞬披靡所向,早化龙形咆哮而起。一时穴内徒剩了剑锋遍噬八方。子路众人虽为不世武者,但撇在如此剑意跟前,譬是雄兵百万长剑执戈所指,到处皆无往不利。众人为其一击退败,竟全然未是敌手,只得拼死挡得一挡,几番对阵下来,已是反抗不能,徒剩自保气力。
                                帝剑已起,穴中诸人皆不能独善幸免。风云易风纵未出手,亦也难避其锋,唯见剑光只似实还虚若有若无之间,向三人迎面噬来。
                                因着苍龙剑气实为道果心念所控,意动揽得剑锋所向,一时已是快绝无两,师弟以手御刀横挡,仓促拦得一拦,竟是落得下乘。师兄见了挺剑欲助,却得龙帝剑气从旁滑了半寸,将将错开绝世神锋,稍转一旋犹是扑在聂风跟前。师弟临危半点不惊,掌中松得雪饮,借得一招踏雪寻梅退了半退。帝剑自是不由他如此避阵,愈来衔衣不放。易风眼见聂风强敌当前竟是回刀,无端心头恍惊,神魂只往天外消得一消,已叫剑气剐下半寸袍袖来。
                                不意师弟虽则手无寸铁,更于剑网之下停了片刻,尚有余暇来望易风,拧眉只道:“风儿,不可分神。”说罢旋身点足捞了一身风雨欲来,便把身后雪饮招得复又出鞘。
                                这般刀起,却与前番很是不同。
                                如今聂风发也御刀衣也御刀,便是以气御刀,招随心变。相较之下,帝剑虽亦甚快,却显见不及雪饮刃锋来得更莫测些。师弟少时早是得尽创刀神髓,现下纵往来去刀衔意动,暗起千倾横波,临了三山更有万重日色掠影,冉冉裁得一段浮光无由掠在道果眉间。
                                一时春怀满眼甚夺目。
                                也是大抵太嫌风物艳浓,惹得道果抬袖遮了半遮,遮来万千帝剑稍有一退。且在这一退之间,师兄悍然仗剑已掠在师弟侧畔。绝世雪饮绕与一处,刀剑相合交错之声不绝耳边。步惊云籍着摩诃无量未有穷尽之势,身随剑转,运得三“云十”剑起,破开身前百里苍龙剑障,将将轰在道果肩头。两相一触即分,道果踉跄及地尚且于后颠沛三步两步,显见伤得不轻,便是伤重如此,姑娘仍只冷声哼了一哼,抬手再起苍龙帝剑,要与风云拼过一回。


                              IP属地:江苏30楼2014-09-08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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