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见，你还好吗？”留言还在继续，“我想过了，以前是我太幼稚。其实人生真的好简单，你说得对，有困难就不该硬扛。”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最近我有在学机械工程，我想未来可以……哎，不是，我就是想说一句，对不起。如果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打给我一起喝茶。我有新的移动电话了，号码是……”
　　阿峰倏地跳起来，默念着对方报出的号码四处翻找纸笔，突然又拍了下脑袋，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将数字一个个记入。在按下存储后，兴奋渐渐冷却，手指在绿色的通话键上游移，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断轰击着他的鼓膜。
　　现在已经是半夜，他一定睡了，还是明天再打。可他总是睡得很晚的，万一他还没睡呢？……如果不打这个电话，今天是不可能安心睡觉了。阿峰终于鼓起勇气，按动了通话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恩？阿峰又听了一遍语音留言，重新确认了号码无误，再次拨打……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确实是空号。
　　对了，这条语音留言是六年前的……所以，他是和阿霆错过了。
　　这一次，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阿峰苦笑，此时此刻心中的想法竟和六年前决定去英国时并无区别。还是禁不住要问，假如六年前和阿霆重归于好，是不是自己就不会选择离开？心中得出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我们永远是好兄弟。”阿峰想起阿霆肆无忌惮的笑容。
　　是啊，永远是好兄弟，再多一分他都不敢想。

　　一九九九年。
　　阿峰考入这所重点高中已有两个月了，在此期间，他的粉丝数量以迅雷之速增长，很快形成了颇具规模的群体，其中不乏为了与他考进同一所高中而拼命啃书的初中校友。其实怎么说呢，被那么多人关注着喜爱着，这种感觉绝对不算坏，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挺享受的，但阿峰偶尔也会怀疑，这些人究竟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单纯爱上这种不停追逐的感觉。
　　一抬眼，那个拐角处照常站着一个神情忐忑的女生，不同的是，今天有一些色彩缤纷的大型玩偶堆放在她身后，使得此情此景略显滑稽。也许是或多或少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女孩从见到阿峰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表现得异常局促。
　　“峰峰，你、你好……”女孩的声音有些打颤。
　　“你好。”阿峰驾轻就熟地立定，送出一个招牌微笑。
　　“你……放学啦？”女孩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呃，是呀。”阿峰不禁莞尔。
　　女孩咬了咬下唇，终于抬起头来，一鼓作气：“峰峰，我、我喜欢你！”
　　“嗯……”虽然经历过太多次，但每次还是一样尴尬。阿峰一如既往，礼节性地回答：“谢谢。”
　　“喜欢你很久了，”女孩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细不可闻，“你……能和我交往吗？”
　　“不能。”阿峰斩钉截铁。从前他总说对不起，后来却发现女孩最听不得这三个字，听了当场就要哭，弄得他不知所措，特别有负罪感，结果两边都下不来台。
　　“这样啊……”女孩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从背包里取出一副手套，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
　　阿峰没有伸手，只是摇摇头说：“我不能收。”
　　“为什么呀？是我亲手织的，虽然是不太好看……”女孩的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至少请你收下它，这是我的心愿。”
　　阿峰暗叹了口气，抬起了手，又放下了。
　　“……”女孩也挺执拗，不再说话，只是维持着将手套递出的姿势，一时形成了僵局。
　　“哎呀你就收下嘛～！”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滞闷的人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见，原本一直坐在女孩身后的人形仙人掌玩偶竟然动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卧槽什么鬼！阿峰在内心叫道。
　　“呀——”女孩吓得喊出了声，脚下一乱，地上的纸箱被她不小心踢翻，里面装的玩具彩蛋顿时掉出来滚了一地。
　　“糟糕！”哀号一声，“仙人掌”急忙弯下身，伸展开两边的“茎蔓”朝地上扑腾了几下，奋力打捞彩蛋，试图挽救残局。显然它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穿着街头玩偶服的大活人。
　　站在旁边的女孩条件反射想蹲下帮忙，眼角却瞥见了一边的阿峰，又想起了刚才的窘境，懊恼委屈一齐袭上心头，泪水立时收不住了。她连忙直起身，抹着眼睛，抱紧背包就逃远了。
　　呃……阿峰站在原地无语了一会儿，正要抬脚走人，却看见一边的“仙人掌”还顶着大脑袋，可怜兮兮地在捡着彩蛋。
　　“喂，”阿峰终于看不过眼，开口问他，“你不热么？”
　　“热啊。”“仙人掌”这样回答，却完全没有把头套拿掉的意思。
　　此人多半有病，阿峰想。
　　“哦哦，你是说这个啊。”“仙人掌”反应过来，“这东西穿脱很麻烦的。”
　　所以不拿掉的理由是懒么……阿峰看着一地狼籍，无奈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开始帮忙捡蛋。
　　“你……”“仙人掌”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做，明显愣了一下，“谢谢你啊，同学。”
　　“……”阿峰没有说话。
　　“同学，你人这么好，刚才为什么不收下那副手套呢？”“仙人掌”一面说，一面动手解开头套两侧的暗卡，看来他终究是热得吃不消了。
　　阿峰翻了个白眼，不作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又为什么要吓人呢？”
　　“啊？我不是故意的，之前睡着了，醒来时看你们气氛有点紧张，想动又不敢动……”说话间，仙人掌的脑袋终于被卸了下来，露出一头乱毛，它的主人甩了甩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呼——总算解脱了。”说完他抬起脸，伸手接过阿峰递来的彩蛋。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有些无厘头的家伙竟然长得非常好看，好看到阿峰一时间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要知道，阿峰对于好看的定义标准是相当高的，基本上除了他自己，他就没觉得谁好看过。
　　“都齐了，太谢谢啦！”不知名的少年咧开嘴，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笑得十分放肆。
　　那是一种阿峰从未见过的笑容，它灿烂夺目，仿佛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阿峰心跳加速，脸也跟着发烫，他立即将头扭向一边，对自己有些气恼。
　　“喂，”他红着脸，没好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少年刚要回答，却被远远传来的喊声打断。
　　“阿霆——！！！”一个女生以惊人的速度冲刺到两人跟前，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怒气，“你小子搞什么？我们要迟到了！”
　　“明明是你自己晚来，我在这里可是等了好久。”被唤作阿霆的少年抬手指了指身边的阿峰，“阿诗，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女孩却没有说话，只是皱起眉头，用充满警惕的目光将阿峰上下扫视了一番，然后继续对阿霆说道，“别傻了，快走吧！”
　　长这么大，阿峰还是第一次被女孩视若无睹，一时间内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挫败感。直到阿霆临走前对他抿嘴微笑，他的情绪才又回到了高点。
　　……阿霆？没有听过呀，我们学校有这个人？那个叫做阿诗的女生，是他的女朋友吗？阿峰摇摇头，觉得今天放学回家的路似乎特别不好走。

　　回铃音响了好多下，依然无人接听，阿峰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他是否太过冒昧？要说他和阿诗的交情，实际算不上熟络，甚至在他与阿霆过往最密的那段时间，他们也没怎么接触。阿诗总是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怀疑。
　　“别想得太简单了，像你这样的乖宝宝、好学生，和阿霆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们怎么做朋友？”
　　即便过了这许多年，至今阿峰回想起她说过的这些话，那份不适仍留存于心，挥之不去。
　　第二次拨打，持续的回铃音消磨着阿峰的耐性。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突然接起了电话。
　　“找谁？”慵懒的女声。
　　“呃，请问阿诗在吗？”阿峰有点紧张。
　　“……”对面没有立即给出反应，而是沉默了两秒后才出声，“哦，阿峰，是你，你回来了。”阿诗的语气十分冷淡。
　　“是啊，我想……”
　　“你想找阿霆？”同过去一样，这女孩依旧如此简单直接，好似看透一切。阿峰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抱歉，我有点不舒服，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这样吧。”。
　　“喂喂？阿诗？”电话被挂断了。阿峰看着手机屏，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生硬的人。心里乱乱的，他隐约感到阿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阿霆好像平白蒸发掉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透过K歌房门上的圆窗，阿峰看到里面的人都在笑，似乎玩得很开心。他忽然想到，这些人于他而言，早已与陌生人相差无几。
　　所以我干嘛要戴着假面应酬他们？阿峰苦笑了下，放开门把手，转身离去。
　　其实说到底，他在意的只有阿霆一人而已。那个人即使音讯全无，却依然如同空气一般，如影随形，牵动着他的全部神经。
　　这六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又在哪里？在做什么？他留下的那段语音，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想说什么？他到底想怎样……？
　　二零零零年。
　　四季伊始，倒春寒抑制不住万物复苏的悸动，放眼校园，蓦然是一片繁花似锦。但此时此刻等在校门口的阿峰却全无兴致，心中只是累积着烦躁。他再次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十五分钟过去了，阿霆的身影仍旧没有出现。
　　走过路过的女生不知窃笑着贪了校草多少眼，那个恼人的家伙才终于远远地，隔着喷水池奔了过来。
　　“二十分钟。”阿峰面无表情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阿霆敬着礼连声讨好，“我忘记今天轮到值日，要留下来打扫教室。”
　　“你每次迟到总是有理由的。”阿峰别过头，自顾自走开。
　　“哎呀阿峰，你别生气嘛。”阿霆急忙跟过去。
　　“我不会为这种事生气。”阿峰犹豫了一下说，“以后放学不用一起走了，我一个人也没关系，不用你保护。”
　　“怎么了？”阿霆停下了脚步，“那些人找你麻烦了？”
　　“不是。”阿峰回答着，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阿霆拉住阿峰的手臂，“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阿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好啊，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受伤休学？”
　　阿霆闻言脸色微变，手上一松，放开了阿峰，“你都知道了……阿诗说的？”
　　“恩。”阿峰点了点头。
　　阿霆垂着眼沉默了半晌，抬起脸说：“是，我爸是在坐牢，但他没杀过人！”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们老大亲口对我说的，他是替人顶罪！”
　　“你一个人跑去评理，被他们打成那样？你怎么那么傻？”
　　“是啊，我就是这么傻……”阿霆看着阿峰摇了摇头，那目光刺得阿峰莫名有些心痛。
　　“阿霆……”
　　“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阿霆突然苦笑，他早该明白，没有人愿意跟杀人犯的孩子做朋友。
　　“要做朋友你就不该骗我。”
　　“……”
　　“阿诗说像我这样的好学生，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是做不了朋友的。她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
　　“可是她好像搞错了吧，我不是好学生啊。”阿峰说着，从书包里翻出一张试卷，放到阿霆跟前晃了晃，“你看，今天发的数学摸底考。”
　　17分？！阿霆眨了眨眼睛，没错，是17分。
　　“再说了，”阿峰干咳一声，收起了卷子，“她叫我离你远点，我就离你远点，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阿峰，你……”阿霆渐渐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瞪大了双眼。
　　“还不懂？痴线。”阿峰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上阿霆的肩，“听好了，你爸是你爸，你是你。我是和阿霆做朋友，不是和你爸做兄弟啊。”
　　这几句话，阿峰自然而然，平平淡淡地就说了出来，可对于阿霆来说，却是意义非常。在他的过去，甚至将来，再没有第二个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峰峰～！”阿霆欣喜地叫出声扑向阿峰，给出一个十二分用力的熊抱。
　　“喂喂，等一下等一下。”阿峰一脸嫌弃地推开他，“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阿峰伸出一根手指，在阿霆胸前戳了几下。“从今往后，不准再骗我。”说完他就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Yes, sir~！”阿霆对着阿峰的背影敬了个礼，开心地笑出了白牙，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痴线。”骂归骂，阿峰的嘴角却勾出了一个快乐的猫弧。
　　“对了阿峰，其实我今天想说，我又找了份零工，给奶茶铺看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做？”
　　“你不是总是跟阿诗一起的吗？”
　　“她最近有点感情上的事要处理，没空理我啦，嘿嘿。”
　　“恩？我还以为她喜欢你呢，原来不是吗？”阿峰没来由地有些窃喜。
　　“喜欢我？哈哈，怎么可能？”阿霆有点哭笑不得，“她一直把我当弟弟看。”
　　“所以有点保护过度了吧……”阿峰暗自嘟哝着，撇了撇嘴说，“好吧，反正也没事，就和你一起做好了。”
　　　“恩。不过我在想，阿峰，你说我们天天一起回家，那些想跟你拦路表白的女生会不会讨厌我呀？”
　　阿峰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长得这么帅，却完全没有自觉似的，确实让人讨厌。于是他点点头，一脸严肃地回答：“会，绝对会。”
　　“唔……好心塞。”阿霆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段日子过得很平静，他们每天一起放学，结伴去奶茶铺打工，嘲笑彼此的动物图案围裙，偷偷喂上几口冰柠茶，放工后阿霆总是护送阿峰回家，路上他们会聊起对人生的希冀，对未来的憧憬，也会交流彼此的爱好。
　　出于兴趣，阿峰加入了校篮球队，阿霆则成为舞蹈社的一员，偶尔这些活动会占用他们的课余时间，但一旦闲暇，他们便形影不离。时间长了，赏心悦目，两人逐渐成为校园一道美好的风景。
　　但高中生活绝不是如此轻松的，很快他们就将迎来学习生涯中最艰难的阶段——高三。在升入魔鬼岁月前夕，阿峰被动漫社的同学拜托，扮成吸血鬼，和他们一起参加一个展会。
　　这天他试装完毕，对自己的造型十分满意，照着镜子，心中冒出想给阿霆看一看的念头。于是“吸血鬼”阿峰微微一笑，悄悄溜去了动漫社楼上的舞蹈室。
　　不出所料，舞蹈社的成员早已散了。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地板被摩擦的咯吱声，显然是阿霆又在独自练舞。阿峰走过去，轻轻推开半扇门往里瞧。
　　每次看阿霆跳舞，他都会目不转睛，这种时刻，那个人就好像会发光，认真，执着，冷静，自信，每一个动作都令他惊叹。阿峰忽然犹豫起来，自己是否应该打扰眼前这个沉浸在梦想中的人。
　　“你找谁？”却是阿霆先发现了他，没等阿峰作出反应，他就眯起眼睛，皱起了眉头，“阿峰？”
　　“咳，”阿峰觉得有点尴尬，“恩。”
　　“哇～你打扮成这样……干什么啊？”阿霆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着他，跟着就笑出了声。
　　“笑什么！”阿峰白了他一眼，走上前去，“这是动漫社的活动，我COS一个吸血鬼。”
　　“哎？你不是篮球队的吗？”阿霆知道他有洁癖，看他走近，连忙拿起手边的毛巾擦汗。
　　“没办法呀，谁让我长这样呢？”阿峰作势无奈地耸耸肩，却又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吸血小尖牙。
　　阿霆看着他，一时发愣，咽了口唾沫才回过神来，随口说道：“不知道我扮成吸血鬼，是什么样子？”
　　“你啊……”阿峰想了想，笑着说，“像个混酒吧的夜王。”
　　“晕哦，”阿霆把毛巾一扔，摊了下手，“也好，以后万一混不下去，就去做夜王咯。”
　　“痴线。”
　　“阿霆！”门外的喊声打断了两人的闲聊，撞进来的是阿诗。
　　“阿诗？怎么了？”阿霆看她神色有异，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阿诗朝阿峰瞥了一眼，皱了下眉，继续对阿霆说道：“快回去，你爸在里面出事了！”
　　“！！”阿霆有点懵，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阿峰，随即拿起衣物，跟着阿诗奔了出去。

文好棒

　　天色不善，欲雨昏昏，公园里几乎不见人。广州的秋天太恋慕人间，缱绻扭捏，走得步履迟迟，园内郁郁葱葱，地上愣是一片落叶也无。
　　阿峰抬头望天，空中开始飘起绵绵的细雨。他踩着公园的石子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可脚上的白跑鞋仍然被打湿了。阿峰顿感丧气，干脆一路小跑，径直奔进了车棚。
　　找到自己的脚踏车，阿峰脱下书包想取出罩衫披上，却发现自己竟忘了拉上包链，书包大开着，里面的罩衫和一叠复习卷经过一路颠簸，早已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阿峰一时无措，呆呆地盯着包内发愣。
　　看来只有沿着原路返回，一点一点去找。衣服丢了就丢了，复习卷却很重要，必须找回来，可现在这个雨势，就算找到也全湿透了。今天到底什么日子？这么倒霉……他暗自抱怨着，脑中又不禁浮现刚才见到阿霆的情景，心头泛上一丝苦涩。他轻叹一声，低头蹬开自行车撑脚，正打算上车，视野里忽然走进一双脚。
　　阿峰一个激灵，抬头去看，立在面前的是阿霆。
　　阿霆站在那里，脸上绽开一个悻悻的笑容。
　　阿峰见了他，心中一阵恼怒。失踪了这么久，对自己不闻不问，十分钟前还装作不相识，这会却莫名其妙地跑来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不可理喻。于是他黑着脸，无视某人的存在，兀自推动起自行车。
　　“等下！”阿霆看他要走，急忙上前拦住去路，“阿峰，你……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呵，”阿峰冷笑一声，“你谁啊？我们认识么？”
　　阿霆被他呛住，面露尴尬，又立即赔笑解释：“你听我说嘛，刚才那些人，你认识他们没好处的。”
　　阿峰白他一眼，嘲讽道：“是哦，我认识你好处可多了。”
　　“哎呀阿峰……”阿霆看他仍是这么说话，只好把藏在背后的左手伸了出来，“好啦别生气了，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他手中拿着阿峰丢失的那件罩衫，复习卷则被包在罩衫里面，完好无损。
　　“你看下这个卷子，保证一张不少哦。嘿嘿，认识我还是有好处吧！”阿霆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穿的皮背心沾满了水迹，但复习卷基本全是干的，应该没有在地上待多长时间就被他捡了起来。所以其实是看到我，就立即一路尾随过来？阿峰一时语塞，有些心软，但随即想到阿霆这般作态，显然还是不想说明事情原委，假如这样就让他蒙混过关，实在对不起自己。于是阿峰下定决心，一把抓过失物丢进书包，对阿霆仍是不予理睬，推着车就往前走。
　　“阿峰！”阿霆立即按住他的车把手，试图阻止他离开，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消失了。
　　“麻烦你让一下，我还有事。”阿峰冷冷地说。
　　阿霆闻言，手里一松，不由自主往旁边退了半步，阿峰乘机将车推了出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阿霆的表情瞬间落寞，好像路边的弃犬，令阿峰有种自己好狠心的错觉。走在细雨中与好友相背的滋味并不好受，难道当真要与阿霆绝交？心如刀绞，阿峰感到自己几乎要妥协了，可身体却仍在不断向前，离阿霆越来越远……
　　“阿峰……我爸去世了。”
　　身后传来阿霆的声音，阿峰一下子站住了。
　　所以那天的葬礼，阿霆家中设的灵堂是……虽然阿峰隐隐也猜到几分，但此时此刻，听见阿霆亲口证实，依然令他心痛不已。阿峰回过头看着阿霆，眼前这个人是否不可置信？他能够将失去至亲的哀恸，深藏在阳光灿烂的笑容里，欺骗身边所有的人。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回应阿峰质问的，不是语言，而是一个紧紧的拥抱。阿霆好像仍在害怕他会逃离自己，用了很大的力。阿峰回抱着他，挨近他的肩窝，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的阿霆，想哭就哭出来吧。”
　　“阿峰，我全告诉你，你……”阿霆话语中带着哽咽，“你别走。”
　　“好好，我不走，我想走也走不了呀。”
　　……
　　雨下一阵停一阵，两人坐在公园的八角亭聊天。
　　原来阿霆的父亲本是道上的小角头，几年前替帮中兄弟顶罪坐了牢，在狱中老老实实一直没事，最近却突然被新入狱的几个犯人活活打死。灵堂上，帮中派了人来磕头，言行却毫无哀悼之意，领头的两人甚至对阿霆的母亲出言不逊，阿霆一时冲动，出手教训了其中一人，当即引发了乱战，以致牵连了正巧到场的阿峰。
　　“对不起，阿峰，连累你受伤。”
　　“知道就好。对了，伯母没事吧？”
　　“幸好有你保护，她没大碍。”
　　“那我改天去看她。”
　　“不用了，”阿霆突然紧张起来，“其实……你爸爸找过我。”
　　“啊？他找你干嘛？”阿峰有点吃惊。
　　“他让我不要再和你来往。”
　　“什么？！”
　　“他也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我和谁做朋友是我的事！”
　　“……阿峰，我退学了。”
　　“我知道啊，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这次是退学，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什么意思？你不考大学吗？”
　　阿霆不回答，只是站起来，脱掉上身的衣服，只见一条狰狞的青龙文身盘踞在他的左胸。
　　“这什么？！”阿峰触目惊心。
　　“我加入帮派了。”阿霆淡淡地说着，低下头穿上衣服。
　　“你！”阿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你明知道这不对，为什么还要……”
　　“我爸欠他们钱，靠我妈卖水果，一时间根本还不了，他们看上我的身手，只要我加入，可以放宽期限。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什么父债子偿，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钱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啊。”
　　“阿峰啊，你帮不了我的。”
　　“我可以的，我……我可以问我爸……”
　　“你想他会给你钱吗？”阿霆抓住阿峰的肩膀，“听好，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读书，考大学，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阿霆……”阿峰无奈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安啦，我不会有事的。我还小嘛，好多事轮不到我。”阿霆说着宽慰的话，底气却并不足，“真的叫我去杀人放火，我肯定不干。”
　　“阿霆，”阿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阿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果然没有什么能骗过你，我招了我招了，是，我现在开始抽烟了。”
　　“抽烟？”阿峰想起之前确实看见他和几个小混混一起吞云吐雾，也就打消了疑虑，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阿霆摇头，看向外面阴霾的天空。
　　“这些事情哪需要学？”

　　时隔数月，北风夹带着凛冬的寒意，从远方而来。
　　在阿峰关于大学时光的记忆里，每到寒假前夕，总有三三两两结伴的学姐，在即将结束学业去实习的当口，带着她们亲手制作的各种礼物，最后过来看他一眼，或者仅仅是说上几句话，或者直截了当表露心迹。虽然多年后回想起来，往往感到唏嘘，但当时的他面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的人、事、物，与其说是感动，不如实话实说，更多的，是烦躁。
　　这天，阿峰吃过晚饭，从学校食堂出来，便再一次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十多名学姐提着礼物一路痴缠，甚至追到了校门前的马路上，仍不罢休。
　　正在阿峰被困包围圈，无可奈何之际，不知是谁在人群外按了两下车喇叭。由于声音突兀，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女孩们一时间安静下来，纷纷转过头，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辆蓝黑相间的机车停在路边，骑手戴着头盔，穿着皮衣和破洞裤，一身黑色，引人注目。
　　“阿峰！”那骑手突然喊了一声，扬手扔出一个红黑色头盔。
　　阿峰条件反射，伸手接住。
　　“还愣着干嘛，快上车！”
　　阿峰眼睛一亮，醒悟过来，连忙奔过去，一下跨上了机车的后座。
　　“Bye bye, ladies~！”藏在蓝黑色头盔后的阿霆对着目瞪口呆的女孩们敬了个礼，得意地笑出了声，“阿峰，坐稳咯！”
　　伴随着张扬不可一世的电机发动声，两人绝尘而去……
　　“我们去哪里啊——？”阿峰对着前面喊道。
　　“去吃夜宵——”阿霆扯着嗓子回应。
　　“你今天怎么这么酷炫——？”
　　“你说什么——？”
　　“为什么这么酷炫——？”
　　“听不清啊——”
　　算了，阿峰无奈地笑了。沿路的华彩映在头盔的护目镜上，阿峰突然感觉，这座城市的夜晚竟如游乐场一般梦幻。北风很冷，猎猎地刮，吹着他的心，飘飘荡荡不知飞去了何处。他不禁将阿霆抱得更紧，皮革、烟草、还有香水，混杂的气味，变幻莫测，不可捉摸，是阿霆的味道。熟悉的，温暖的，想念的，抓不住，看不透的阿霆。
　　看不透？潜意识提醒阿峰，这个梦境存在一个很大的破绽，无法回避。
　　空气中渐渐泛上了潮水的气息，不知不觉他们已到了珠江沿岸。这里的排档声名在外，颇具规模，早已成为羊城夜生活里不可或缺的胜景。
　　“老板，一碟炒螺，一瓶珠啤！”阿霆一进店门就嚷，可见是常客。
　　“喂！不要了吧？”阿峰急忙阻止，“老板，麻烦啤酒换成汽水，谢谢。”
　　“其实没关系啦，我酒量好了很多，真的。”阿霆坐下来，一边说，一边摆放碗筷。
　　“你要骑车的，想害死我啊？”阿峰瞪了他一眼。
　　“呃，那倒是……快坐吧。”
　　阿峰于是坐下，提起桌上的茶水壶开始冲洗餐具。“说吧，今天干吗这么high？”
　　“没啊，就是高兴呀。”阿霆垂下眼睛，开始享用老板端上来的炒螺。
　　“那辆车可要六万块。”
　　“我知道，你上次翻杂志时说过的嘛。”阿霆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碟，“快吃啊，这里的炒螺很好吃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阿峰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阿霆看他一眼，回答说：“不是我买的，是大哥送的。”
　　“大哥？”
　　“……唉，”阿霆叹口气，摇了摇头，“阿峰啊，不要问那么清楚了。”
　　“你是不是替他们做了什么事？”
　　“没有，我能做什么事？”
　　“……”阿峰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
　　“真，的，没，有。”阿霆一字一顿地说完，给两人杯子里加了点汽水，“哎呀你信我啦，开开心心吃点宵夜，看看珠江，聊聊天，等下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说完他举起杯子，朝阿峰努了努嘴。
　　阿峰虽然半信半疑，却也只好作罢，拿起汽水与他碰了下杯。
　　经过这番对话，两人各自心生疑虑，谈话也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令人意兴阑珊。虽然气氛不佳，但谁都没有提出要回去。彼此心知依恋难舍，一旦见面就不愿轻易说再见。最近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有时甚至溢于两人言表。对此，阿峰其实是有点害怕的，谈不上勇敢与否，只是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
　　最后，老板过来告知他们店子要打烊了，两人才起身离去。归途的心境较之前有了大不同，仍是霓虹，仍有寒风，仍旧如此贴近，然而阿峰却觉得有一点失落。
　　行到中途，阿霆不知为什么，忽然减缓了车速。
　　怎么回事？阿峰微微探出脑袋，向前方望去。发现有警察正站在那里，莫名地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停车，似乎要做什么检查。
　　“阿峰，”阿霆侧过头说，“抱紧我。”
　　“？”
　　阿峰下意识地照做，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霆竟猛然加速，无视警察的喝止，直接对着前方冲了过去！阿峰被他的举动吓到，大惊之余想往后看，却因车速太快，一时无法做到，只有紧紧抱着阿霆，不敢放松。
　　直到接近校区，阿霆始终不发一言。
　　“停车！”阿峰无法忍受，终于大喊了一声。
　　阿霆似乎预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缓缓地把车停靠在了路边。车一停，阿峰立即解开头盔，气冲冲跳下座位，走到车前。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
　　“说话呀！”
　　“阿峰，我……”
　　“看到警察为什么要逃？”阿峰的目光落到眼前的机车上，随即明白过来，“是因为这辆车？”
　　“……”阿霆依然戴着头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是不是知道这辆车有问题？”
　　“阿峰，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回答我。”
　　“是。”
　　阿峰一时气结，说不出话，在原地来回走了好几遍。
　　“阿峰……”阿霆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试图安抚他。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本来很开心的，”阿峰摇头，“但是原来这些全都是假的！你居然开着一辆……一辆赃车，载着我躲警察！”
　　听到这里，阿霆悬在半空的手放了下来。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跟我讲，连住在哪里都不肯告诉我。最开始我就说过，做朋友，最重要的就是坦诚……”
　　“坦诚？”阿霆突然冷笑。他胡乱解开扣绳，脱掉头盔，随手将它往地上一丢，“好！你要坦诚嘛，我就给你坦诚！是，我是跟他们去干了一票，这辆车就是奖赏。我知道你喜欢这辆车嘛，所以我就收下了。我有什么错？！”
　　“你……”
　　“从我告诉你我加入帮派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我又会变成什么人！难道不是吗？！”阿霆看着阿峰，语气近乎发泄。
　　“……”阿峰哑然。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阿霆。他明明如烈火，眼神却意外地透出冰冷，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瞬间割裂了所有假象。残忍吗？或许吧。然而这样未尝不好，此刻的阿霆虽然令他倍感陌生，却也终于真实可见。
　　“你要我坦诚，要我样样事情都向你汇报，你觉得这现实吗？那些事，你真的想知道？”阿霆蹲下身，慢慢抱住了自己的头。
　　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人都没有再出声。四周是沉寂的，连呼吸都仿佛清晰可闻，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停止了流逝。
　　“上周三我没有去参加社团活动，”阿峰打破了沉默，“这周三我也没去，我担心万一你来，会找不到我。因为你最近都是周三过来，有四次了吧，所以我想周三的可能性会大一些。但是这两个礼拜你都没有来，我一个人，坐在寝室里打游戏，或者看电影，但都没什么心思，我总是在想，你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才没有出现。”阿峰停了停，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你的事，对，我就是想知道。但你也可以不说，我们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你看呢？”
　　阿峰知道，后者无疑是可悲的，如果阿霆选择后者，他们的情分终将难以维系。
　　然而阿霆仍旧蹲在那里，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阿峰看着眼前始终无言的好友，感到既心痛又失望，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那么我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
　　未料到，阿霆却突然抓住了他的右手腕，执拗地不放他走。
　　背对着阿霆，阿峰一时晃神，他想起多年前那场公园里的阴雨……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阿霆。
　　阿峰再迈不开步，他闭了闭眼睛，仰起头，下意识地寻找悬挂于夜幕中的星辰，可那里尽是一片黑暗，一颗星星也找不见。

　　晨曦初现，云端洒落凉薄的光，微风拂过耳畔，捎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空气里漫着木犀的幽香，一层浓醉，一层清碎……
　　是梦？阿峰自问。
　　“喂。”身后有人轻唤着，伸出手替他拍落肩头的花屑。
　　阿霆？阿峰回过头……
　　“喂！”肩膀突然被重拍了一下，“快醒醒，老师点到你了！”
　　阿峰猛地清醒。日光灯，移动黑板，阶梯教室，恼羞成怒的教授，窃窃私语的同窗。
　　真的是梦。
　　阿峰愣了愣，举起右手，叫了声：“到。”
　　自从机车事件不欢而散，阿霆已有一个多月没有现身。当晚他并未承诺什么，甚至也不愿作更多辩解，只是一味地逃避问题，这令阿峰难以理解，也无法接受。
　　日前，天文社不见了一台便携式投影仪，逐个向社员询查，问及阿峰时，他竟瞬间想到了阿霆，惊出一身冷汗，之后却发现，东西并未失窃，而是被别的社团暂借。阿峰因此十分堵心，他知道阿霆很可能是出于歉疚，才无颜来找他，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对阿霆抱有同样的歉疚。他生阿霆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另一方面，父亲的事业上了轨道，计划举家迁去英国寻求海外市场拓展，要求阿峰终止学业，出国进修。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可阿峰却犹豫不决。
　　他又一次想到了阿霆。
　　“为什么不想去？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面对父亲严厉的质问，阿峰陷入了沉默。
　　不想离开阿霆，不想见不到阿霆，不想就这样与阿霆说再见……这些脑海里一下子跳出来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他又怎敢说给父亲听？
　　“不是不想去，”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借口，“只是不想浪费之前的努力，至少……让我念完大学吧。”
　　父亲思索了一阵，点头说：“也好。等我们在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生活稳定了，再接你过去。”
　　2004年寒假的最后一周，阿峰的双亲远赴英国。临行前，母亲欲走还留，红了眼眶，父亲却嫌她多虑，劝慰道，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应该坚信儿子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此情此景，难免令阿峰惭愧，他不禁想到，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回到家，一下少了两人的屋子显得空落落的。阿峰打开冰箱，取出一盒牛奶走到窗边。远处时不时地闪着光，零星传来一两下爆竹声，有些人喜欢在假期的末尾辞岁，于浪漫中平添几许惆怅。
　　“嘀嘀嘀嘀……”QQ信息的提示音总是那么急促，引人心烦。有一个瞬间，阿峰几乎料定那是阿霆发过来的，但随即便看清了，发送者是好友杰仔。
　　“阿峰，在？”
　　“？”
　　“魔兽么？”
　　“来了。”
　　副本打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团队配合出色，BOSS爆了极品的装备，团长激动不已，相约下次再战。退出游戏，阿峰看了下时间，已近半夜一点。他伸着懒腰，下意识地瞥了一眼QQ好友列表，阿霆的头像依然是灰色的。阿峰拿起喝干净的牛奶盒，走到厨房想把它丢进垃圾桶，却发现桶已经满了，应该是父母走得匆忙，忘了将杂物带下去。
　　不知为何，阿峰突然感到一阵空虚。究竟这样是否值得？其实他与阿霆，早已分别踏上岔路。他走走停停，患得患失，阿霆却跑得飞快，渐行渐远，连影子都瞧不见了。他失措追赶，却是背道而驰，反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最终他只能放弃，像个傻瓜似的，孤零零地等在原地，不敢再多走一步。
　　要是能忘掉就好了，阿峰想。
　　忘掉什么？忘掉谁？阿霆吗？阿峰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不禁摇了摇头。他弯下腰，取出垃圾袋将它扎紧，快步走到厅前，准备把杂物暂放在外面楼道的门墙边。
　　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踏出去，阿峰就被门旁的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他连忙咳嗽一声打开了走廊感音灯，这才发现那东西居然是个人。那人低着头，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大冬天的竟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全身湿透，似乎还受了不少伤。
　　阿峰呆了两秒，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连忙蹲下来，扶正那人的肩膀……
　　“阿霆？！”阿峰拍了拍阿霆的脸颊，“怎么会弄成这样？阿霆？阿霆？”
　　“峰……阿峰……”阿霆闭着眼睛，口中迷迷糊糊。
　　阿峰皱眉，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显然正发着高烧。
　　要带他去医院吗？阿峰迟疑了一下，打消了这个念头，阿霆毕竟是黑道中人，去医院风险太大。现在也不可能向他问明事情的缘由，只好先做下应急处理了。阿峰想定，便转过身，弯腰将阿霆背起，小心翼翼地走进屋，让他躺倒在沙发上，自己则奔去浴室放水。
　　艰难地除去阿霆身上湿透的衣物，阿峰打算为他洗个热水澡，希望能够先驱走他体内的寒气。在这个过程中，阿峰发现他几乎浑身是伤，之前可能是经受了虐打。
　　阿峰心如刀割。
　　咬着牙为阿霆擦身换衣量体温，喂水服药拧毛巾，背他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阿峰终于得以喘口气。
　　意识模糊的人是很沉重的。筋疲力尽的阿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阿霆。
　　阿霆长得很好看，两道眉毛尤其漂亮，凌冽而张扬，可它们总爱拧在一起，即使在他睡着的时候也丝毫不放松，久而久之，眉间便皱起一道印子，令他的睡颜看起来少了美好，多了烦忧。阿峰想起身去抚平那道印子，眼皮却不争气地耷拉下来，他顺从地趴倒在床沿，困倦瞬间将他拉入了梦乡。

心疼这样的阿霆特别的心疼啊，也可以理解阿峰的纠结。请最后一定要让他俩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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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跟一次啊

今天不更了吗

楼主，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