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当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片海洋。
很深很深的海洋。
02.
特拉法尔嘉‧罗被转介到他的诊所去时，就像一般的二十一岁少年一样，穿著入流的服饰，理著一个有点凌乱的发型，可他却能够驾驭这种不羁。他是一个好看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人，就算斯摩格阅人无数，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的美。
「告诉我，为什麼想自杀？」
就像其他被送进来的病人一样，罗有著不能自控的自杀倾向，为了自杀他曾经用酒送服二百颗安眠药，所幸被家人及早发现才能救回来。
「先生，我不是想死，我只是想睡而已。」
他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用著慵懒的腔调说话。
「只是想睡？」
斯摩格停下写字的笔，看著他的双眼。
很空很空的一双眼睛。灰色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藏著别人难以深入的幽谷。
「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一片海洋，很蓝很蓝的海洋。」罗闭上眼睛，用两手抱著自己。「那片海慢慢淹过我的身体，我在这片海里没顶，呼吸困难。」
斯摩格看著他的脸色逐渐发白，额上冒出斗大的冷汗。
「就像他被那片海带走一样，我也像他一样慢慢地在这片海里没顶。」
罗叫他。
「先生，为什麼他会死了呢？」
丢下我死去了。
03.
开著书桌灯，斯摩格点了一根烟，烟雾在灯光下如同妸娜多姿的舞者般在黄色的灯光下搔首弄姿，踏著轻盈的舞步往上飘去，直到在半空消失不见。
揉了揉眉心，斯摩格反覆地翻看罗的病历。
强迫性的自杀倾向，患者不能自控自己的行为，每次都以最极端的行为自杀。
二十岁的罗曾经有著一位要好的情人，二十一岁的恋人尤斯塔斯‧基德，而他在二十岁生日时踏上了一艘帆船，意图绕地球一圈，然而在回程时遇上海难，最后藏身在那片大海里，搜救队始终找不到他的尸体，他的遗物只有在帆船里的一条手链。
记得那宗新闻在市内也闹得沸沸扬扬的，本来将会成为英雄的少年，最后却逃不过死神的手心。就像一套拙劣的悲情电影，最后主角与爱人阴阳相隔。
阴阳相隔吗？
斯摩格抽了一口烟，看著烟头上那点红色的光。
那个像火一般的人啊。那个逝去的人。
「烟，还不睡吗？」
斯摩格把烟掐熄在烟灰缸里，转身看著来人。
希娜。他的妻子。跟他生活了八年的妻子。
「还在看病历，你先睡吧。」他看著希娜疲累的脸说：「你明天还要到法院去，先休息。」
希娜几欲走前，但最后叹了一口气后转身回房间去。斯摩格看见她的手上执著一件薄薄的被子，或许是以为他睡著了然后要帮他盖的。
说起来，自从接手了罗这个病人，他都是在书房睡的

「我只是想去了解一下，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是怎麼一个模样。」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死亡的轮廓是怎麼样的。
如果死后真的有世界，能不能让我偷窥一下。
至少让我知道，现在的他在什麼地方生存著。那里会不会有他最喜欢的海。
凌晨两点钟，斯摩格被一通电话吵醒。致电的是罗的母亲，她在话筒一旁崩溃地哭著，斯摩格二话不说立刻套上外套出门。
「去哪？」希娜的声音满满的睡意。
「病人出事了，我去看看。」斯摩格摸了摸希娜的额头，低头吻了一下：「很快回来。」
希娜应了一声，翻过身又睡过去。斯摩格以最高速开著车赶到医院去。
病房里愁云惨雾，罗的母亲哭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她只有罗这个儿子。斯摩格劝了她一会儿，她才愿意回家休息。
斯摩格坐在罗的病床边，看著他手腕上那扎眼的伤口。
看起来是狠下心割下去的。
他放了一缸满满的水，整个人躺在里头，然后割腕，最终被母亲发现救回来。
脸如白纸。看来流了不少的血。
这孩子是真的想死。
斯摩格坐在罗的床边，托著腮看著他的脸。
说起来艾斯过身的时候，他也曾经有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的心跟他的心一样，停止跳动。只不过他是生理上停止跳动，他是心理上停止跳动。
大概是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感觉地继续吃喝拉睡，和一个没有感情只有感激的女人做〔和谐)爱，妄求生出没有爱情的结晶品向家人交代。
上帝倒是知道他心怀不轨，希娜经体检后证明无法生孩子。
如是者维持这段有性无爱的婚姻，八年。
罗在斯摩格思考中途醒来。
「醒了？」
「嗯。」
「伤口很痛吧，这麼用力割下去。」
「废话，当然痛。」
「真的很想死吧。」
罗侧身看著斯摩格，他睁著那双大眼睛看著斯摩格的脸。
「我真的不想死。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生存的世界是怎麼的模样。」
罗没有留意自己正在默默流泪。
「可为什麼我已经这麼痛，我已经开始失去神智，还是无法看见他所处的世界。」
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而已。
我只想知道他现在的模样而已。
「可是先生，为什麼我却已经开始忘记他的脸?」
先生，有没有方法不要忘记他。
我不想忘记他。
05.
斯摩格翻出当年高中的照片。他是学校里的纠察队，艾斯常被他抓到行为不检。
其实所谓的行为不检也就是偷抹发泥上学而已。
艾斯一脸不爽地洗好头出来，恶狠狠地盯著斯摩格的那头发。
「你不也是抹发泥麼？」
「我的头发是天生如此。」
「啧。」
他带著妒恨的眼光膯了斯摩格一眼，然后行为照旧。后来他因为头发问题被记了缺点，他张牙舞爪地来斯摩格的班里寻仇。
「你这家伙我要宰了——啊！」
艾斯一脸凶神恶煞，可是一瞬间被斯摩格桌上的照片吸引了目光。
「你也喜欢这队女子组合吗？！」
「不喜欢，只是朋友有照片多了分给我，你想要拿去吧。」
「太好了！看来我看错你了，你是个好人呢！」
本来怒气冲冲的艾斯顿时喜上眉梢，斯摩格那刻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好笑。
对啊。
明明只是觉得很好笑的一个人，最后居然让他如此痛苦。
但他有什麼资格痛苦。他只是个不敢坦诚自己的爱的人。
放手的不是艾斯，是他。
所以到艾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对他带著亏欠。
斯摩格咬著烟抬头，灯光很是刺眼。在晃动的影子里好像能够看见艾斯那张灿烂的笑脸。
醉人、夺目。
罗。我懂得你的心情。
只是你有名正言顺的身份言死。
而我，只能带著亏欠地活下去。
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对自己伤害了他的惩罚。
我万劫不复。
06.
斯摩格就像平常一样到停车场取车上班时，发现本来应该留在医院休息的罗，站在他的车子前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