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布早餐的小婢都道:“少爷今日好气色。”
任是谁皆笑吟吟相对的有仟,使允浩有点毛骨悚然。
“有仟,兴致这样好,不如出去逛逛?别在屋里闷出病来了。”
“……”仍只是带笑偏头看他,“今早要专心看书,拒见闲杂人等。”
语毕迅速离座,留允浩独在间厅。
疾步回屋。捧了几上的包袱,小心解了。
猛想起什么,未触到书,又托了缎面,平放案上。回身在床边所置清水内洗手,抖干拭净,方才返转身来,取了那“金体手抄”《玉溪生集笺注》,就着案面小心阅览。
恰是早先寻觅何义门注版,然而看定一面,怎么也翻不过,一个个字清楚看去,却觉不出句意。止不住像是要穿过单字撞见执笔者。绝句像是云影似的鬓角,朱批又如面上莫名时现的酡红……心内窝藏的道学家急急将他自濒临沉溺的温情中拔出,勉力翻去几页,方如破了魔障似地读懂了诗行。
果是善本,义山早年的《燕台四章》、《柳枝五首》亦在其中,还配了不曾得见的柳枝序!
大致说的是叫柳枝的女子如何隔墙闻得燕台诗,既而牵扯出一段悱恻际遇……
燕台四章是有名的艰涩难懂,却使平人家的女儿一听便爱上了?选家向来是不太信任这说法,疑是义山杜撰,或为后人附会。
有仟却忽有所感似地于此页低回不前。
世间的物事哪里真有能叫人看得真真切切的呢?读诗如读人,朦胧而发光的燕台诗,也许就仿佛……初见似隔了岚烟的那个生命。
混想着,扫见《燕台秋》的最后两行。
“歌唇一世衔雨看,可怜馨香掌中故。”
不理世事,风雨一世全系于歌伎千啭的朱唇,委身于一方小小的温存。
原本鄙夷的生存方式,现今竟不能全然摈弃它的合理性……
少年啊。
少年义山,少年有仟,少年遐思有信马由缰,广游八荒的资格……
转眼已至日中。
正堂。
“尧章今始十九了?”
“是。”轻声答。
“俊秀啊,听说你准备了节目呢。”金老像是兴致很高。
“啊?没没……”急摆手。
“爹知你好唱,偶尔作兴也属怡情。今日此间没有外人,别扫兴。”
说话间尧章已将琴置好。
不情愿地缓步至姜夔身畔。
索性阖眼张口……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原本决意只听不看的有仟在第一个字上即违背初衷。
仿佛词章自纸间走出,熔铸眼前人;天籁由鸿蒙回归,出借这支歌。
遥遥光景浮于脑海:长草坡,少年夜凉听蝉音。
十四字猛撞上心头:“歌唇一世衔雨看,可怜馨香掌中故。”
久酿的情愫一撞之下,几要显山露水
……
音落久,无人语。
俄而金父道:“好啊。若是不知犬儿的底细,倒要以为这曲是俊秀所制呢。何以妥帖至如此!”
妥帖得像这岚幕笼罩的小小山体流泻的山泉……
俊秀与尧章相视一笑,默契自这一笑泼溅上有仟的脸,微凉。
心正欲沉降,又被其中包藏的一部“金体抄本”轻轻托起……
[十四]
“研读什么呢?让我瞧瞧。”
“不是说了拒见闲杂人等么?”
“闲人不见我还是要见的么……咦?这是什么?糟,我不过荒废几日,汉字都开始识不得了?!”
“……”轻笑。
扳过封面:“音律?你读它作甚?”
“……”
“要学尧章制曲么?”
“话多。”
“我看尧章制曲,既不赠人,亦不许歌馆唱,显是纯为讨好俊秀么。你又是何故?”
“……无以聊赖,可以么?”
“真真阴晴无定的怪胎!您且‘赖’,闲人去也。”
……
忽而叩门声又起。
正欲发作,人声起。
“朴君在么?”
姜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