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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了,没有开灯,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颇为圆润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我之前还一直以为阿徽是大小姐呢。”
“。。。那你今天根据什么判断我不是大小姐。
“阿徽无论干什么家务都很麻利。。。洗碗比我还快呢。”
“。。。难道大小姐就不能会干家务了?”
“。。。告诉我一些家里的事好么?我。。。一向自诩细腻敏锐,无论和谁相处,总会忍不住想象对方拥有怎么样的家。只有阿徽。。。每一次想到,脑海里就只有你的样子,却。。。从来都猜不出。。。”
。。。。。。确实,或许我的经历算是丰富的。
“我是遗腹子,现在妈妈也去世了,我爷爷抚养我,没有。。。没有兄弟姐妹,但我爷爷还领养了一大群孩子,家境。。。家境比较好吧。。。”
“哦。。。会不会时常感到寂寞?”
“不大。。。会。”
“哦。。。真了不起。。。”
小楼渐渐地不出声了,大概是睡着了吧,我却越来精神。冯珺。。。一提到家我就会难以抑制地想到她,只不过巴斯那个“你今后住的地方”让我对家的概念越来越淡漠,我有。。。超过一年的时间没有想起她了。。。这个生我育我之人。。。我果然薄情至极。。。但不知为何,此刻我只觉得,我这样的薄情,她或许是满意的。
我清楚她从来不是一个细致的母亲,从我记事起她对我就从未有过温言软语,别的女孩都在接受母亲教授的唐诗宋词,她却极其不以为然。。。只说女孩子学那些未必有用。叫我先练好体能。。。所有家务都是我的,哪怕打碎一个碗都会被她声嘶力竭地训上半个小时,污言秽语从来都少不了。我大概继承了她的性格,四五岁时候每天干那么多活也不曾哭泣服软,她越是霸道,我就越是不肯低头,咬着牙竟然也都做完了。
她是靠最脏最累的存在这个光鲜亮丽的F市。我无数次到她工作的地方给她送饭,她是干零活的临时工嘛,地方老换,我也就练就了一身导航识别功能的本事。
我见过她扛动有十足分量的铁质工具,也见过她在跳蚤市场上推销廉价地摊货时的唾沫飞溅。。。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次,她都挥汗如雨。
她生的很美。。。虽然她时常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服,又总是不给人好脸色,实在没有什么美感可言,但毕竟朝夕相处,也总有露馅的时候。
有一次夜里上厕所,看见她房间的门缝里透出光来,那时候很晚了,她每天都干很累的活,几乎都是吃完晚饭就睡了由得我一人收拾饭后的残局,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那样的情况。我小心翼翼地扒开一条门缝想偷看她在干什么。。。平时一直搁置在角落里的灰色落地镜那时候都被搬到屋子中间了。我看见她。。。时常散乱着的头发盘了起来,一丝不乱,还穿了一条礼服一般的裙子,天蓝色的,有些褪色了,看来是有些年头了。我合紧门,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回房间去。第二天照旧早早地起来干活,看她仍旧是那副样子,就好像那夜我看见的情景就是一个梦。我跑到那面又回到角落里的镜子前端详我自己的面容,实在是很普通,我完全没有继承她的美貌。
那时候因为没有爸爸又衣衫褴褛总是被邻家的小男孩欺负,我忍不了就拼命地跟他们打了起来,打不过就直接张嘴咬人,还把一个小男孩的胳膊咬了个大口子,虽然我也收获了一身的淤青。。。回家之后她看见我的样子连问都没问一句。只说了一句:“做得很好,以后记得也要这样做。”。。。就好像她一眼就能看出我为什么打架一样。。。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她给予我的唯一一句夸赞,我是牢牢记住她的嘱咐的。吃晚饭时,那个我咬了的小男孩哭着被他妈妈领着上门来。。。被她恶狠狠地一通暴骂。那之后小区里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她死的那一天,我照例去工地上给她送饭,我就看见她倒在地上,好像是从那个高高的架子上摔下来了。。。那个样子。。。可以用七窍流血来概括,一群工人大叔围着她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但我一句也没听清,送饭的篮子柄牢牢地攥在手里,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说不清当时的感受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我那本来不怎么幸福的生活或许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至于哀痛么。。。或许是有的,但并不那么多。按道理我是应该哭一哭的,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会痛恨我在那种场合下哭哭啼啼的。后来那些工人大叔就过来七嘴八舌地安慰我,我照例是什么都没听清。然后就被送到孤儿院了,被送走以前,我扭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气息的她。。。就那一刻忽然间感觉到我已经跟她做好什么协议了。
现在想来,【白夜行】那么吸引我,也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