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大热天的，站在外面这么候着，嫌小脸儿还不够黑？随我进来（自庄妃处返，甫一回宫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茕然而立，上前携了她的手，一道向内走去。）近日舞练的怎么样了？书读的怎么样了？

我知道，我的鸢儿，定不会负我重望。（弯了眉眼笑望她，眸中绽出温柔的颜色。）鸣銮楼傍池而建，若能轻舟起舞，莲香清漪，霓裳鬓影，岂非天人。晚风起时，你飞扬的罗袖与裙裾定能将与宴者收作自己的裙下之臣。（抬手，笑拨了她的额发。）你这几日得空，且先练着。司制不日便去你宫中为你裁制舞衣。我日日要敦促你，若是达不到我要的样子，那罚你时你可别哭。（短吁。）改明儿回了庄妃，你也不必在众妃面前献丑了。

（懒倚榻上，双手置楠木小案之间，侍儿跪坐榻下，埋首为自己修甲：锉刀珀砂，蔻华染绯，调以风干香瓣、干姜、细辛、蜜露等物，凝蔻生香，色泽不褪。又备细毫，温水润开，并朱砂、赭石、藤黄等色彩，摹样绘于指上，则桃花朵朵绽于指尖，意趣无穷。闻临华君氏来访，端了坐姿，着人引入。）

本宫不曾听错的话，方才才人口口声声提及的二字，是“凤座”？
（满眼狐疑望向左右侍儿，侍儿低头曰诺。垂眼觑殿下之人，牵了唇角，表示在笑。）
才人好志气，拿着正七品的月例，却操着正一品的心思。
（望向指甲上新绘的图案，吹了吹甲面，等候蔻丹干透。似是自言自语。）
请本宫安，却揣度本宫必定不得安生；望本宫谅，却偏要多言。
（抬手，对眼前人。）
你看本宫的手，美吗？

七巧，这中指的桃花糊了，快洗去重作一朵。
（继续垂首抚弄自己的蔻丹，唇齿间挤出一声轻哂。）
七巧，你说淑妃怎么做，需要别人来指点吗？
（摇首，珠玉琮琤而无言。）

淑妃.姜荔荔
（我素以为我是命运的宠儿，就像不是每个孤儿都会有姜淮收养，不是每个舞姬都会变成淑妃，不是每个姜氏都名荔荔，不是每个姜荔荔都会遇见孟无申。所以，对待那些命运的弃子，我总是格外悲悯。所以说，悲悯是一种卑劣的感情，包括同情。）
（醉氏虽痴傻，谁知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七巧将她引了进来，一道入室的，还有夏日荷花清甜的香气。惯例如常，桌上已着人备下了各式吃食。荔荔闻着这香气，心中十分惬意。）刚才就有人来向我告状，说是闲梦潭不过一朝便只剩莲叶，原来这里有位采香贼。

好好好，喜欢吃就多吃点，仔细别烫着了。我让厨子再给你准备几样带走。
（有谁知道，姜荔荔在四下无人时也是饕餮之徒，又有谁能想道，大量进食后她选择呕吐来维持自己萦萦弱质的身段。此举在心烦意乱时发作更加频繁，甚至有时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而今看眼前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仿佛自己的胃也被充盈一般满足。）
（醉氏痴傻，尤待自己亲近，大约说明，我是个好人吧，荔荔如是想。抑或说明，自己也如她般痴傻……执念？荔荔任凭自己神游着，并未注意她递过的莲子，直到她的声音将自己拉回，方弯了眉眼。拈过一枚莲子。）
难得小蛊这份心意，本……我很喜欢。小蛊可别囫囵吞枣，莲子吃下去，有你苦的。

清甜……？
（荔荔素来重口嗜甜，她觉得莲子这种东西与甜搭不上边，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笑道。）
别噎着了，这些都是你的。…君才人？
（君才人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刚传入漪澜殿的时候，听着七巧绘声绘色的转述，荔荔笑的跌坐在地爬不起身来。用一句很俗的话应景，道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陛下生气可不止打人那么简单，他的怒火足以令尸横遍野，天下缟素；他的宠爱也是…
（止了话茬。和一个孩子说这些，并不奢求她能懂。有些话，无人可倾诉时，荔荔会告诉她，如同倒进深不见底的树洞。）
所以陛下不喜欢谁，小蛊也要避而远之。知道吗？

等等……
（荔荔不过随口一句，并无嗦使之意，未料眼前人这么快便有所举动。她还未来得及发声，醉氏便冲了出去。孩童天性之恶令荔荔心惊，她忙吩咐着侍儿去寻，务必要在她找到蜂窝前将她拦下。）
（其实并非心疼君氏，而是她以为这种招数不过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首先，君氏未必伤着，醉氏却躲不开马蜂的袭击；其次，君氏伤着了，究其责来，她自己未必全身而退。她若想给谁点苦头吃，大可光明正大，不必躲在幕后。）
（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偶尔试一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荔荔坐了一会儿，觉得负罪感没那么重了，便也再懒得敦促此事。刚才看醉氏狼吞虎咽时荔荔便饿了，她吩咐厨房上菜，埋首于佳肴之间，很快便忘了这一茬儿。）

让她出去，本宫懒得见她。
（侍儿道是君贵人候宣于殿外，荔荔一听，手一抖，画歪了一边的远山。）
算了，既是陛下的旨意……那便择了那殿外最显眼，往来之人最多，阳光最灿烂的地方，领她去跪。跪足两个时辰再领进来。
（主子犯错，连累奴才被屈，这种事荔荔早已司空见惯。不过，要她派出一个奴才去君贵人那里，她的内心是不愿意的。她并不需要眼线，她在这方面一直琐碎的近乎小气，她只需要一群忠心耿耿的奴才前呼后拥。）
对了…你们谁愿意去伺候君贵人…?
（果不其然，满殿寂静，螺子黛没有站稳，滴溜溜从梳妆台上滚了下来，划出一道漆黑的印记。）

（对着镜子久了，自己也有了倦意，一个盹儿醒来已经中午，荔荔起来，走动了一阵，方想起来还有人跪在殿外，问左右道，多长时间了？“两个时辰加一刻钟。”）
一个盹儿居然打了这么久，你们也是，到了时间，也不提醒本宫，好了好了，摆上凉茶，宣她进来吧。

坐。（指了位置示意她坐下。）得罪了淑妃？怕是“君跪人”跪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跪？（荔荔望着眼前人，面色无澜。）那贵人的宫婢可白丢了一条命。（摇首，目光中蕴着嘲弄之色。）宫中那么多妃嫔，怎么陛下和本宫就单和你过不去呢？陛下罚你，是希望你省出自己的过错，你可知？（牵了唇角。）若是对本宫心存怨怼，大可不必跪到漪澜殿来，直接跪到自己殿外来往的宫道上，岂不是更加服气？

她的死并非因本宫，而是因你。愚不可及。（斜眼睨她。）如果因此事仅得出一个不可得罪淑妃，那往后就算十几个宫婢替你顶罪都救不了你。（释然一笑，语气少缓。）不过无妨，往后还有六日光景，本宫可以日日在漪澜等候听你的“心得”。（她不起身，自己也并不强求，任由她跪着。提及宫人之事，方才荔荔在打盹儿时便思虑周全了。）这凡事，讲求眼缘，漪澜殿的宫人皆是本宫倾力栽培，入宫又早。人品与技能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贵人看中哪位，将她带走即可。想来…定会对贵人日后发展道路，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