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不是一件好事。
我爱罗说。
对我自己和鸣人和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爱罗说。
只有待在这里我才能恢复正常。
我爱罗说。
什么味道。
鸣人的父亲问,皱着鼻子。
啊,我差点忘了,我爱罗那独特的香味。他的香味,或是我的香味。是红枫树的蜜糖的味道,还是人肉未经烹煮的原始气息。自从我接管了这具身体,香味就趋于消散,它也许跟随着我爱罗去往了遥远不可企及的潜意识之海。我无法塑造、伪造这样东西,我要露馅了。
什么味道,鸣人。
鸣人的父亲问道。
什么东西腐败了。
他问。掩住口鼻。
他与鸣人的母亲开始在我身上搜查起来,揭开了我时常被捆缚的双手与脚腕。我真想大哭一场。我的手除了擦伤没有什么,我的脚腕除了淤青没有什么,我的身上有被鸣人踢打的痕迹。我的嘴角开裂,我被鸣人强暴。我额头上有一个被硬生生划出来的字迹。这具被上帝填充了过多灵魂的房间已太过拥挤。我被鸣人的母亲抱着哭起来,整栋房子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哭声。男人的男孩的哭声。我听到越来越多的哭声。我掩住耳朵亦无法阻止,家族的其他成员来到我身边,少爷的头在鸣人和他的家人周围打转,我看着它,恐惧又安宁。我爱罗在囚笼中疲惫的双眼望向我。他的脸苍白得像床边刷着白漆的墙。漂洋过海的墙,盖在黑色井口的墙。鸣人攀爬过的墙。鸣人的父亲给了鸣人一拳,为了我爱罗,鸣人抄起水杯砸在对方跟前。破碎的玻璃渣炸开金色涟漪,地板晃动,我爱罗的手在漩涡中心伸了一伸,我挣脱开母亲的怀抱向我爱罗的手扑过去,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骨头咯咯作响。我的手剧痛难当,我只是攥住了一把玻璃碎片。
让他——还给你——
我爱罗说。
属于你的——还给你——
我爱罗说。
我仰起头。鸣人跪在我面前。他气急败坏又痛苦不堪,他翻过我的手心抖落沾血的玻璃碎片。
要怎么样。
鸣人说。
你要怎么样才会好起来啊!
他喊着话,按压我的额头,玻璃碎屑划过那皮开肉绽的刻印。我感觉他的手指像那支墨水笔穿过头盖骨,像是穿过了将他与我爱罗分割开来的那扇窗户,他在光明的外侧,我爱罗在黑暗的内侧,他要救他,就这么简单。我愕然发觉我才是那道他们之间的阻隔。我是悲哀的玻璃与头盖骨,要被凿穿与建设。我为什么又凭什么阻隔他们,我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鸣人的样子在我眼前跳动起来,闪烁、滚动,我爱罗、少爷的头、家族、鸣人红发的母亲,父亲,给予了承诺的心理医生。什么。什么。
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
属于我的,还给我。
我断断续续的说道。某一瞬间我与少爷的头奇迹般的发生了融合。归乡,我想。回归。
回归。
归乡。
回归。
我为鸣人直白的指了一条光明坦途,我是回廊中长了一层又一层绿茶蛋糕似的指路草。鸣人是自以为是的骑士行走在前往荆棘城堡的路上。我需要一种不劳而获。我给出了我的条件,还给我。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我爱罗的东西,回归大地的东西,回归,回归。
还给我——
我捏紧了手中尖锐的玻璃,那些肉眼看不清楚的碎片刺痛我的食指,全身各处都在疼痛,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所有人付诸诉求,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回归,回归,回归!为我雇两名深山当中的掮客!将我破碎的精神送回!鸣人愣住了,我完全相信他完全能够明白我在说些什么,这是我爱罗教我的,是他指使我的!是他——控制我——说出——这样的——话——
还给我!!!!!!!
我声嘶力竭,一瞬之间我落入深邃黑井,视野骤然缩小成为井口,鸣人抓起他的短刀,对着自己的父母挥舞。他将刀子比在自己脖子上、比在我爱罗脖子上,强迫他们离开这所房子。他坚信能控制得了场面。他只要他们别来干预他与我爱罗的一切。他与我爱罗之间不允许有第三个活着的人来插足。鸣人丧心病狂,他满不在乎那刀刃会伤害卷进这场事端的任何人。我看他恨不得能够砍断什么连皮带骨的东西才能让他平静,他不在意手中持有的是短刀还是菜刀,他的身影与“屠夫”不谋而合。鸣人的父母在这样的场景当中退却了,像所有爱管闲事又忍受不了儿女叛逆的控制欲旺盛的爸爸妈妈一样,他们选择了不负责任的退却。他们一步步向后倒退,鸣人的刀尖始终指向他们,滚出去。他说。我爱罗是我的。他说。我爱罗由我负责。除了我,别人不配染指。他将我爱罗当做猫狗宠物,当做他移栽的一盆离开他就活不了的小花。水门与玖辛奈退却了。我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公寓前厅。鸣人握着手中的刀子,依旧维持那个姿势。他心里所想的都是些与杀戮有关的事情,刀尖颤抖,我猜他要来杀我了,就像他平时所演练、所预热的那样。他在得知了我爱罗与少爷的事情之后应当是什么反应,我该庆幸还是失望。然而我唯一不能放弃的是我的权力。
还给我。
我说。
鸣人猛地回转身子,他手持的刀尖也转向了我。像个精准的磁铁司南。
不可能。
他说。
还给他。
我爱罗说。我爱罗的脸贴在囚牢跟前,鸣人伸手便用刀子抵住了他的胸膛。
想都别想。
鸣人说。
那就试试看。
我爱罗向前一步,刀尖没入他的胸口。鸣人的脸色变了,在这世上最了解鸣人的依旧是我爱罗,哪怕他只是一片灰色、模棱两可的梦。鸣人擅长的是惩罚而非伤害。他是好的行刑者与刽子手。鸣人的刀子就是他自己,我爱罗用心去接纳它。在这漫长的意识流电影当中终于也有光、声与胶片无法战胜的时候。在我爱罗的坚决面前鸣人松了手。他被迫的丢掉了那柄短刀,转而发出挫败的叹息,抓住了自己的头。
好——
鸣人说。
如果我照你的话做了,你就会回来——对不对。
鸣人说。抓牢了笼子的栏杆。我爱罗只是望着他。他们俩都精疲力尽了。像一只血友病患者的血袋一样被抽空榨干。
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会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鸣人近乎逼迫的等待着我爱罗的答案。但突然之间,鸣人又对我爱罗的答复失去了兴趣。他甚至不想听我爱罗欺骗他一下。为了安慰。他站起身子,面对着我。
你给我看好了,婊子。
他说。
他挥动双臂,将四周伪装的黑色暗涌像拆幕布一样的粉碎殆尽。我爱罗连同他的牢笼消失在他指间,这样的把戏骗不了他。鸣人迈过我身边向少爷的房间走去。他的汗水打湿了他的整个背部。衬衫向下滴着水。鸣人拾起那把匕首,打开了少爷房间的门。他径直走向少爷的床。弯下腰来,打开床下的柜门,从里面拖出了被真空袋塑封的,少爷的残尸。
来啊,看吧。你要的东西。
鸣人带着残忍与隐忍的愠怒,用匕首割开了真空袋,那些被抽空的袋子将内容物压扁成一些速食卤味似的东西,鸣人将尸体倾倒在房间中央。
来吧。
他说。
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