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册封这一日，并没有清和万里，也没有圣光东来，是北国的秋季，磅礴凛冽。这样的时令下，再多愁肠百结也显得矫揉造作。晨间领了宫人一一拜谢，晌午方才得空，横施竹榻一张，我半倚着，闭目，抬手揉了揉额角，宫侍于侧，尊卑有序】
差人将窗都打开吧。【我同连生讲道，像是势要将这屋室原本的阴潮一扫而空，连生应我，穿堂风宛如一把利剑，透过帘栊，又像是在刺探着清冷的月色】

【自钟粹宫一别，我再未见过长姊。我望着宫人正在收拢的灯烛，想起那个定岳与我言说的那个寒夜。钮祜禄家两位女儿，为妃、为侍，你要记得问句安好。前者，我已在钟粹一拜时带到，可后者，上次长姊一行，我并未见到灵琨】
【思绪至此，抬手抿过如云鬓发，我望向连生，似言非言，她眸光流转，婉声问道，可是念及家中姑五小姐】
【迟了须臾，余下未表，道】托人去给寿康宫带句安罢。

（至宫门外，尾后宫娥随之。玉簪珠履入其间，阁外一声禀，称太妃有赏。）
（此之前，我许多年月未见过她。但此一面，却不辜负这样多年。我知她当纡佩金紫，当有光赫权柄在手。鬓发随东风一彻，落定于玲珑楼阁之前，雕梁画栋，瑞兽飞檐。除却琉璃金瓦，皆是我熟络的朱红明黄之色。）
（身侧领事朗声一宣，我在其前。念玉器，诵绫罗。一时罢休，螓首徐和一斜。）
你们先回去，我尚有话要与贵人言说。

【绥泰元年，时光很慢，这个王朝就像是不屑一顾的黄衫少年，他拥握着大把的流光青春，他的繁盛与绮丽、张狂与慵懒，都是如此理所当然。王亲贵胄，宝光拥簇，我之于这偌大一个四九城，微茫如尘埃，仿佛一个临雎阁的景致就换得足矣】
【远处窸窣声响，我承着光望去，有些刺眼，偏头一眄，娇懒无余，隐约一明艳身影，未近，我抬手，唤回连生】
不必去了，倒是，心有灵犀。

（极目所向，眸波之中，交映出绵延无尽的长垣。这幢紫禁阙楼，望无穷尽，前途嵯峨晦涩。云天浓华，我伫在浓华的穹顶之下，神色回顾，碧波向她。诸人皆去，珠履一启，一步近其前。观来她容样，岁月之风，雕琢的无尽细致。）你来了。
（掀开世俗之目，我朝她道。羲光照映，树影尽皆婆娑。是我惯见的紫禁穹顶之色。）

【一方茶海，柔荑一揽裙据，掠过门槛，屈膝入席。晨间时奚女就已一并备下，琉璃盏斟了七分满，晃出明亮颜色，背光而见，那是一种浓重的幽艳。我握在手中，将茶放在她身前，落盏时有细微声响，略迟了片刻，抬眉莞尔。】
家中兄长叫我带摇光一句安好，【一双眼，柔媚一弯，启樱唇】我今日见摇光风姿娟秀，光丽如素，有熹太妃娘娘照拂，想来，是他们多虑了。

（身后画屏春色如旧，春色较她，却更欠一筹。）
（长垣之中，虚与委蛇的人数之不尽。之于她，我敞门扉，见重山。眉睫时舒，早无旧日疏狂之色。心坎之上，却不经意落了句安好。一时之间，竟由静水无波，逐却席卷千重。）
家中兄长——是定嵩，定恂？我知了，是定岳罢？
（彼时他临于寿康，离时见我，竟道了句愧怍。）

【秋日干冽，目光环视，连生于珠帘之外将千秋岁拨入博山炉中，灵台清明】摇光此言，极是。
【我赞一句，言辞间也要这样无差错，究竟是她心性使然，还是早已习惯，衣袖一挡，吃茶间，听闻她下一句话，我稍有一停顿，眉间一紧，俄而，恍如无事，神态自若，嗤嗤笑说】不是，是我自己。你也知道，他劝说我，我一向不听，还要自己想明白才好。
【这愿望，是众人，我不过顺遂而已，我的生命，不能同他询问一句深浅入时无，便无趣味】

【略倾身，屈肘半倚，她面上波澜不兴，就如同远方旧日，而我只是个捎带信笺的相逢人，接过她话尾】他们都问你的安好，定岳、定嵩和三哥。
【精光顾盼，启齿娓娓】
还问了熹太妃娘娘的，我与她先前在钟粹宫已见过，但偏巧，未见你【握着的茶盏生出暖意来，放回茶海上，抬臂整袖，我不喜长眉入鬓，更悦宋女，秀如灵狐，慧黠难掩】今日劳娘娘有心，今日还特让你来我这走一遭，看来以后来往，是要长见了。

（本非双影，成分也是应当。心下暗自一哂。心中的波澜风露，渐渐沉默静寂。乌墨眼眸一转，朝銮宁相去，承启前言。）
这四方云天，闭锁长垣，可是你心之所向？
（屠戮人心的修罗场而已。可若依从我，当年义母出言，将我昭明心迹俱数，发落到这金碧阙楼之中，已无任何悔处。再走一遭？言及定岳，我仍会如此。应的正是心之所向，无畏无惧。浮屠好，修罗也罢。而那些，俱往矣。）

【雕梁画栋，金玉俗套。我心之所向一人，在清风霁月里他曾鲜衣怒马，于夜阑风雨中与我醉话假期，他唤我“燕思、燕思”，除却这一行书，如玉良人，我命格所剩下的，荣、华、富、贵，哪个值得一提。若择其一，就是父兄言传身教】我心向钮祜禄一族。
【那其余的，还重要么？】
【檀口轻启，佯装俗媚，娇憨问道】何况，金屋娇儿、玉楼春宴，不是世人梦寐以求么？

（撑颐一笑，眸光睐向燕思。柔荑将抬，取下耳珠上一双明月璧珰。）
先前那些，是娘娘的赏。这对明月珰——是我私心给你的。
（她既应承那句心之所向，一朝入了神武门，委实不该有回首之举。眼波流顾，撩置在案前琉璃光盏下。风仪玉致映在眼底，她称金屋琼筵，娥眉一弯。）
你果真想求？你果真想求。

【我抬手接过，笃定一瞧】果真精致。
【较之金银珠碎，都不如一只白玉的触手生温。我置于掌心，玉质通透素净，无一沉杂】总要劳你费心，我却粗心，不曾备下什么。乳母制了些蜜饯，等你回去时，我差人给你带着。
【方才的轻慢玩味，在她一声喟叹中，幻化虚无。我撑着额角，见远处阳景，渐渐黯淡】
无论我是否真心想求，我已置身其中，就没有顺其自然的道理。摇光，你是向着我的，对吗？

（这云天之下，顷云竞逐。哪里说要齐日月之光，便能比及的？晏然而笑，我道。）
这是自然，你是钮祜禄的女儿。我会向着你，娘娘也会。
（一言落定，我自斟茶。琉璃琥珀其中，映的茶水浸染出华光之相。燕思明惠，解了话中意蕴。人存于世间，随时令徙转，有所依傍，哪里还顾洪水滔天？）
这世上没有易事，但你一心要走，便走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