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
天色已经昏暗得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丽达站起来拉开了电灯，刺眼的光线让路德维希连忙低头遮住眼睛。
　　“很亮吗？”丽达抬头直视着灯泡，“他们审讯的时候喜欢把比这强得多的灯光直射在我们脸上，我看着灯泡想象那是天使头上的亮光，上帝就站在我身后看着魔鬼给我考验。”
　　“我以为您是无神论者。”
　　“我那时意识已经恍惚了，要知道，能挺过他们的审讯总要有些方法去转移注意力，把这些看成是上天堂的历练的确是个不错的安慰。”
　　路德维希点点头，“看资料您的丈夫是在1944年被处决的，您认为他会上天堂吗？”
　　“他哪也不会去，他就在我身边，就在这里，”丽达手按在自己胸脯上坚定地说道，“等到我毁灭的那一天，他将引领我去属于我们的国度。”
　　

1945年
“喂喂喂，我们真的有必要跑么？不管是什么政权总归都是有监·狱的吧？”
　　罗德里赫一边不住地朝壁炉里塞着文件指挥着基尔伯特把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塞到行李箱中，“问题是现在的形势看，明显是苏联人来得快些，在盟军那里我们好歹也能争一个抵御红·色·入·侵的名头，到苏联人那里我们只有一个绞·架。”
　　“政·府完全不管我们了吗？凭什么？”
　　“就凭我们输了。”
　　“靠！我们会输给那群，那群……妈的法国我们六个礼拜就打下来了！什么苏联人，还不是一战那帮俄国老农的后代？战力都赶不上你们奥地利人！要不是因为天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亲爱的兄弟，”罗德里赫把最后一叠纸扔到火堆里拍了拍手，“我们当务之急是找个盟军和红军——最好连德国人也没有的地方，种种地教教书躲过这个风头，我们这些年攒下的钱够用一阵子。”
　　“你打算去哪儿？”
　　“瑞士，如果可能的话……至少也要在阿尔卑斯山脚下。”
　　“你确定我们跑得了那么远？”
　　“至少被抓也是要被盟军抓住。”
　　“我英语法语都不行，这几年波兰语也快忘光了。”
　　“那太好了，你不说话对我们很有利……别那么看我，你不说话他们就不会拿我们两个的证词交叉审·讯，我在路上再完善一下我们的证词，应该可以混过去。”
　　基尔伯特拎起箱子有些感伤地环视着这个办公室，“我们花了三年多爬上来，就呆了不到两年，靠。”
　　“这几年够我们回味一辈子了，”罗德里赫拍拍兄弟的肩膀，“趁着他们换班我们赶紧走吧。”

　1968年
丽达抽噎着慢慢平复了情绪，“抱歉，”她把脸埋在手心里试图甩开头脑里纠缠撕扯着的情绪，“抱歉，我太激动了。”
　　“我理解，我也很抱歉，没想到这个采访会给您带来这么大刺激。”路德维希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想安慰这个刚刚崩溃的钢铁般的女人，却只能远远地递过去几张纸巾。
　　“谢谢，”丽达迅速整理下仪容，再抬起头时又是那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只剩眼圈还有些微红，“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爱情，家庭，朋友，同·志，祖国还有青春……唯一还支撑我的就是信仰，这是我仅剩的尊严！就算这个信仰像罗德里赫所说的，还不如宗教可以聊以自慰，但我只剩下这个，它支撑着我见证这一切，慢慢失去这一切……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哪怕与我相关的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要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信仰！”
　　“我……我想明白了，我尊重您，”路德维希向这个瘦小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开始动手收拾着桌子上的笔记和资料，“谢谢您和我说这些。”他的手有些抖，在把笔记本装进包里时，一张照片从扉页中飘落到地上，丽达捡起来看了看。
　　“多漂亮的年轻人，”她呢喃道，“可惜都成了野兽。”
　　

1968年
“爸爸，我回来了。”路德维希拖着疲惫的身体迈进家门，门口的风铃声吵醒了在靠椅上安睡的老人。
　　“冰箱里还有些三明治。”
　　“我没胃口。”路德维希放下公文包，倒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你又去调查他们了？”
　　“嗯，”路德维希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我想追求真相，可发现知道得越多，真相反而离我越远。”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真相，路德。”
　　“它应该有的！不然我们这个世界的秩序何在？！”
　　“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能维持下去，靠的不是挖掘过去，而是遗忘。”
　　“我忘不掉，”路德维希颓然地掏出那张照片递给父亲，“他们看上去那么年轻、善良，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如果他们是野兽的话，那我又是什么？……我是不是也流着野兽的血？我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像他们那样？”
　　老人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照片，手一松，照片跌落到壁炉里，火光很快吞噬了上面微笑着的面孔。
　　“放过真相吧，儿子，学会自私一点。”
　　“那文明的意义何在？！”
　　“为了让你忘掉这个社会的本质，”老人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明天天气不错，陪我去钓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