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晨光轻拂,规整的石板路面闪耀着金黄的华彩。辚辚之声渐响,几辆装载巨大木箱的车驾,在兵士护卫下沿着苑城徐徐而行。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黑甲的青年校尉。面庞微黝,目朗似星。
正当时,车队前方一侧,厚重的城门吱咯一声缓缓打开。黑甲校尉抬手示意,车队顿时止住。除了马匹的偶然轻嘶外,一声未出。不下百人的队伍,目不斜视,默然无语,甲胄森然,金戈互映。
没过多久,只见一乘车舆自城门中驶出。车帷动荡之间,隐约可见乘车人素雅的衣装和略显苍白的面色。
黑甲校尉目光闪烁,待车舆走远,策马行至城门边上,出声询问道:“何人出闱?”
城下驻卫的兵士转身抬头,认出来人,忙躬身答道:“回禀方都尉得知,乃是内苑令孟大人。”
这方都尉闻言点了点头,转头又看了看车舆驶离的方向,便调转马头回到车队之中。
车队重新启行。横过城门之后,那方都尉身后,一骑上前,与之并行。来人体格健壮,相貌却是平平。只听此人低声问道:“方头,便是那个孟凡吗?”
方都尉面上一冷,斥道:“住口!岂可如此妄议内闱?”
那人忙自辩道:“属下乃是粗人,不知进退。属下只是日间多有听闻,故此发问。”
方都尉听后,未置一词,只是纵马前行数步,将那人落在后面,置之不理。
孟凡坐在车中,低头看着手中的回信:明日午后,城外方山法源寺。笔墨遒劲,法度简穆。可孟凡观之,却是手心微汗,心下慌乱。她可以体会到这短短一句回复之后所隐含的愤怒。因为孟凡就是这种愤怒的始作俑者。
这一路上,孟凡已不止一回的下意识伸手去摸那柄藏于怀中的短匕。同时不止一回的告诉自己,到时若是一个不小心,莫说自保,怕连自尽都很困难。然后,摇了摇头,闭目养神,暗自思度应对之策。这一步既已走出,就不会再有回头路了。
此时,车舆已经离开驿道,逐渐驶上了山路。
一阵猛烈的晃动使孟凡不得已睁开了双眼。透过那车帷看向车外,只见山路一边是绚烂盛开的夏花,另一边却是高峻陡峭,寸草不生的悬崖。这种极端的对比,令孟凡心惊。内心不由自主的开始有些后悔起来。
山路虽险,但那驭者却是驾术高明,所以车舆走的很快。当孟凡还在患得患失之际,车已行至法源寺山门之外。
孟凡轻轻的吸了口气,平复一下纷乱的心绪。接着仔细整了整衣装,撩起车帷走了出去。只见距离车舆不远之处,立着一个年轻的僧人。僧人看见孟凡下得车来,便上前一揖道:“贵人请随小僧来。”
之后作势一引,当前转身缓缓而行。孟凡踌躇了一下,还是跟其而去。
这法源寺虽然不大,可房屋布局却十分繁杂。两人走了很久之后,方才在一间禅房外驻足止步。
僧人推开门,回身说道:“贵人请自便。”言罢离去。
禅房虽然不大,可采光却很好。屋内纤细毕见。一个身着褐衣之人当户而坐,面前几上摆满了各种茶具。红泥小炉置于几畔,一个奇形铜缶放于其上,此时正在冒着阵阵热气。
那褐衣人见孟凡站在门外,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孟凡在小几对面坐下。孟凡并未在意,移步走进屋内,轻轻坐下。
那人从一个玉罐之中以铜勺取出些许茶粉,分别置入两个茶盏中。再拿起炉上铜缶,倒入沸水。
然后,正坐平视孟凡,微笑着说:“大人来的正好。老夫江州钟可大。”
孟凡颔首礼道:“国公于平诛韦逆一役中,居功至伟,妾早已是仰慕之至。”
越国公未作反应,只是取了一盏茶,躬身敬于孟凡。孟凡双手接了,品后轻叹道:“真乃非凡之物。国公如此茶艺,今日令妾大开眼界。”
越国公摇头应道:“此茶乃是山巅仙品之嫩芽所制,又如何经的起烹煮?”
顿了顿,又说:“老夫做的那些事,自认已是十分隐秘。大人既然可以知道,足见不是平凡之人。”
越国公端起茶盏,轻嗅一下,叹了口气,之后微抿一口。接着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凡道:“大人身为女子,竟敢孤身赴约,老夫佩服。但大人似乎还是太年轻了些。大人真的以为,老夫既然敢如此行事,会连一点防备的手段都没有吗?”
孟凡心中一紧,双手在袖中攥了起来。
越国公放下茶盏,接着说道:“老夫接到大人的信后,并未生气,却很好奇。难道这内闱之中,竟又出了个奇女子不成?”
之后,目光轻轻在孟凡已经开始发白的面上一扫,心平气和的说道:“今日一见,大人果然乃是女中娟秀,未令老夫失望啊。”
孟凡勉强一笑道:“国公谬赞了,妾甚是惶恐。”
越国公应道:“是以,大人此时若是对老夫有何要求,凡老夫可以做的,便不会拒绝。但老夫还要提醒大人一句,日后行事,不可莽撞。”
“今日若是换作另一人来,就未必还能再从这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