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姑嫂庙
清明刚落过一场雨水，小小的院落里潮气还未散去。枝头梨花兀自开着，几只雀鸟叽叽喳喳地闹着春意。
白愫揉了揉发酸的眼皮，搁下手中的小羊毫，怔怔看向窗外。外头春风缱绻，勾起一片梨花纷落如泪，粉蝶儿不知愁，快活地随那花泪翩飞，韶光正好。
一阵酸涩却蓦地涌上她的心头，雨后潮湿，保宁，你在地下，可会觉得冷。
端孝太后姜宪去世已有一年多了，京都的人早已难得记起这位曾经的辅政太后。
一年前，幼帝遭奸人欺哄，毒杀了嫡母端孝太后，太后母族姜家险些举家叛乱，临潼王李谦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领兵杀上京都，四十万人马围城。简王赵政出面周旋，李谦被封作了大辅国，享摄政王品级，监理国事。
这才保下了赵氏王朝的名号。
从此，李谦便在京都以监国为名，真正意义上同辽王，镇海侯三分天下。
民间童谣云：“北赵南赵中夹李”。
生于乱世，日日提心吊胆，朝不保夕，谁又有心思去记住一个已死了一年多的女子，任她生前荣华富贵，权势倾天。
再鲜艳的血，溅到地上，都是会褪色的，乱世尤甚。
于是，天地间还记得那位端孝太后也曾只是是个爱吃甜瓜的小姑娘的人，似乎只剩了白愫一个。
姑嫂庙是京都有名的庵堂，主事的寂空师太性情淡泊，外头闹腾得再厉害，这里却总是静悄悄的，女尼们每日安分地晨课，劳作，诵经，接待香客。
这里的日子虽然冷清，却是个适合回忆的好地方。何况，青灯古佛，佛语纶音，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物事。
白愫前半生的大部分日子，都是在慈宁宫度过的。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平日里的消遣除了打牌，就是诵经。
普通的贵女们拿着女四书启蒙时，她与姜宪却在描红簿子上临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幼时不懂，年纪长了几分之后，便渐渐明白家中为何定要她入宫。母亲不是不心疼她，隔上几旬日便要接她回府住些日子，但每每分别时，却总叮嘱她，在宫中要听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的话，好生陪伴嘉南郡主，勿要挂念家中。到底是怕她年幼，在宫中受了委屈，会胡思乱想生出些怨气来。
可白愫从来没有怨过。
她从来没有怨过父母狠心将她送入陌生的皇宫，慈宁宫中也从来没有人故意让她受过委屈。
京都曾有人说，北定侯府送女入宫，是上赶着巴结太皇太后和镇国公府。甚至北定侯府内，亦有人觉得自家这位大小姐是进宫服侍嘉南郡主姜宪的。
白愫只觉得可笑，家中送她进宫确实是存了讨好皇室的念头，但，那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