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绯
太郎替他把药端过来。黑色的药水,装在陶罐子里,还在咕嘟咕嘟冒热泡泡。太郎将药罐子搁在树下面,笑说:“放着凉一凉,趁它还温热的时候喝下去吧,宗次郎。”
宗次郎带着个淡淡的微笑,说:“好。”
太郎便跑过来扯我袖子,说:“阿莳,我们去玩?”
我说:“我不要跟你玩。”
太郎只好哭丧着脸赔不是。我觉得他认识错误很不深刻,一点也不想原谅他;又看他可怜,舍不得不原谅他。正处两难之际,宗次郎开口替太郎说话:“阿莳,太郎这几天都在跟我说你不理他呢。你们是好朋友,你别让他难过。”
听了宗次郎的说法,我虽然还在心里面念叨:“他难过?我也难过呢!”心肠却实实在在软了下来。太郎又软磨硬泡了一会儿,我脑子一热,便说:“好了好了,原谅你了!”
我既然说了原谅,便不会再小家子气,登时挽着太郎嘀嘀咕咕起来。今天的天空高远,万里无云,风正清和,沿着千驮谷的浅溪会映出焕烂霞表的淋漓花影,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好日子。不想,太郎家的美人筝已经落满了灰尘,竹骨一碰便碎了。
我们面露失望,垂头丧气地预备去河堤边上摘花。磨磨蹭蹭从中庭走过时,宗次郎正端起樱树下的药罐子打算喝,见到我们,他将药罐子搁在一边,笑问:“怎么了?被霜打了似的?刚刚和好的时候不是挺高兴吗?”
我同太郎对望一眼,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将那美人筝的惨状描述给宗次郎听。宗次郎听罢,笑说:“这个容易。太郎,你去给我拿把小刀来。”
太郎从屋里偷出了小刀,宗次郎带我们上后山随意地劈了几竿细竹,搂着竹子坐在中庭的樱树下,挥洒自如地削出个简陋的风筝骨架。太郎早已伶俐地备齐了纸与浆糊,宗次郎细致地替我们将纸糊上,递给我们说:“时间紧,做得粗陋,回头我还替你们将画儿给描上。”
我和太郎欢天喜地地搂着风筝,接连道了谢,脱了僵的马似的奔出去。太郎走在前头,他跑得太快,我为了赶上他,被门槛拌了一下,扶着门框才站稳。
站稳后我又听到宗次郎的咳嗽声,忍不住回头瞥他一眼。他站在树下面,淡灰色的织物,身形比后山的竹还要瘦长,咳得佝偻起来,弯成心酸的弧度。药罐子却仍被他稳稳当当地捧在手里,细细的花瓣慢慢地、慢慢地落进浓黑的药里,他仰头把药喝了下去。
我不敢看了。
我和太郎拖着那只风筝的残骸回到了植木屋家。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夕阳残照从缝隙间舞出一群凄艳的妖魔。植木屋家点了灯,透过纸糊窗户可以看到室内人漆黑的身形。
宗次郎拉开窗户,坐在窗台边上,嘴里轻轻地哼着歌。他身后的烛火罩在纸糊灯架下,素白的纸上描摹着樱花最辉煌时刻的红,风雅的苏木颜色。苏木色照亮他的侧脸,淡灰的羽织披挂在身上,仿佛披了一身雪。
他看见我们,大惊说:“太郎,阿莳,你们怎么了?”不等我们回答,便向屋内道:“松本医生,您的女儿在这里!”
我父亲匆匆忙忙从里屋出来,哭笑不得地搂住我,用袖口替我擦脸上的灰和土:“你母亲打发你上这儿来送药,一送送了一下午,天都要黑了也不回去,贪玩也得有个限度,最起码跟你母亲知会一声!”
我扑进他怀里“哇”地哭了出来,太郎抱着风筝的残骸,经不住也红了眼眶。
总司利落地翻窗出来,掏出帕子替太郎擦了擦黑糊糊地脸,柔声问:“怎么了?”他的声音像山上风吹竹的声响,细腻而柔软。
太郎犹犹豫豫地说:“弥彦……”
我父亲面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