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开了

（鉴元二年，临到尾了又落了大雪）
（除夕夜，永和阖宫上下皆是忙碌，自晨间来回奔走，雪被杂役小太监扫净，花盆底儿磕在僵硬的青石板道上，清脆的声儿透的具是隆冬里头的寒意。奉新茶、折鲜花、焚檀香、挂灯笼，裕主儿大病初愈，又承盛宠，头个新年自然是极热闹的，整日囫囵过，茶饭也没吃上几口，待得灯火幢幢时，已然满身疲惫，腿脚蓦地一歇，微微发麻）
（在侧殿布好守岁的瓜果枣糖，骨牌彩纸，又并几个软垫儿，我才能同裕主儿告假。透过那一颗颗流光溢彩珠帘儿，能瞧见后头影影绰绰的人，与章佳氏言笑晏晏地，很是和乐。我便一弹袖口，略松了松僵硬的肩胛，披上了件极厚的大氅，踏出了永和大门）

【守岁的这个夜晚，我过得有些煎熬。】
【年三十的流水席面着实很吸引人，但吃饱之后的我只感到深深的寂寞和无趣。拒绝了平日最爱看的话本子，瘫在凳上昏昏欲睡。每当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陆嬷嬷又无情把我戳醒，她说，今晚上是不能睡的。泫然欲泣：】你骗我，你说琅桥马上就来了，她还没来！不行，我撑不住了！

（手缩在一圈儿兔毛的袖里，捏着一盏颤巍巍的八角宫灯，上头描着精致又缠绵的玉兰花儿，此刻也成了及不合时宜的、脆弱的精致。晕晕黄一团光，斜斜打出纤瘦的影儿，也照着脚下的每一块儿青石板砖，花盆底磕在上头，是清脆又寂寥的响。将踏过东六宫长街时，竟又开始落雪，鹅毛似的一片片旋下来）
（扬起黑睫，红墙上头的夜幕里挂着很圆的一轮月亮，与纷纷扬扬的雪光映成一片澄明，连两侧的灯，都逊色了去。很清冷的一个月夜，远离了宫殿林立，欢歌笑语也成了轻而飘的遥远。轻轻往手心呵了口热气，一紧大氅，快步往前走）

（跨过钟粹宫门，直奔山衔阁去，早就是我烂熟于心的方向。望楼的门前还挂着两盏极鲜艳的红灯笼，金箔纸在下头围了一圈儿璨璨的边儿，风雪里摇曳不息，夜色里显得很单薄，却很暖）
（拾阶而上，伸手去推开门扉，迎面而来的珍珍荷藕色外褂配一条桃粉裙子，盈盈俏丽地，冲她很客气地笑了笑，问一声除夕吉祥，这才将宫灯也交了去，一壁解开大氅，一壁挑帘进了内室）

（转过珠帘儿时，陆嬷嬷正端着几个空碟子从里头出来，显然是望楼的杰作，同她缄默又和煦地见了个礼，顺手捞了旁边的暖炉揣着，这才踏进去）
（有个簪着珠翠琳琅的小脑袋伏在桌上，显然是昏昏欲睡了，一时也有些无言，时辰毕竟——真的还早。走上前去，拿冰凉的手指头往她脖颈里探去，贴住温温热一片皮肤）
望楼——

【不能睡觉，气得要哭了，然而才一扁嘴，陆嬷嬷又续上一句，新年是不能哭的。苦涩的泪水憋回心里，更委屈了，趴在桌上，再也不想管这许多，我只想做一个早睡早起的人，为什么这么难！闭上眼，一心入梦，然而颈边一片冰凉的触感，成功把我闹醒了。】
【我真的要哭了：】我想睡！为什么不让我睡！
【抬头，揉着自己半是委屈半是恼怒的大脸，才看清来人：】琅桥？
【不过一瞬，又瘫下去：】我想睡！

（眼疾手快，一手拢着暖炉，另一手迅速地垫在她下巴颌处，白皙冰凉手掌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脑袋）今夜除夕，你既邀了我守岁，便不能早早地去会周公
（难得地，仿若因了过年，对她和煦得很，弯弯眉眼一笑）不捱到时辰，意头不好，你若是还困，便先喝一杯浓茶，来去去倦意吧

【她的手冰冰凉，这么一激直让我一哆嗦，我拒绝。抬起头来，格开他的手，自己捧住了大脸。】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现在很困，我很想睡！
【嗳，为什么琅桥这次和陆嬷嬷统一战线了，我很痛苦。千阳速度极快，已经贴心地奉上浓茶来，不过浅抿一口，立刻推给千阳：】不行，我喝不下，我好撑！

（一抬尖俏下巴颌，冲千阳）去给她拿两块薄荷糖吧
（又将手往她脖颈处贴了贴，很故意，也很慢条斯理，收回去了转身往另一侧榻上落座，面前的檀木小几上头，摆着极鲜艳的彩纸，一侧搁着笔墨颜料，一侧搁着素白灯笼。挑挑拣拣，拿了把很精巧的小剪刀在手里，先拿红纸开到，一壁低眸忙活，一壁闲闲说话儿）
自己约的人，就需得重诺、守信，我也算陪你读了几年书，离了我，你这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到她靠过来，连忙左闪右躲，然而并没有躲掉。千阳拿来薄荷糖，看一眼琅桥，如就义一般将糖塞进了嘴里。凉气直冲脑门儿的当儿，我似乎总算有些清醒过来了。看着她剪红纸，探着脑袋：】
尽管如此，你也该体谅我，我实在很困嘛——你在干嘛？

（纤白的指头捏着红纸边儿，凑在灯笼下头细致地剪着长短不一的印，边沿儿的碎纸也时不时落在案几上头。她凑过来一张圆圆脸，也没抬眼，专心地下了最后一剪子，才张口答话）你的小像
（将这张剪纸摊在桌上，是个盈盈的人像，眉眼间与她几分肖似，青葱似的指甲点了点，认真地评价道）看，很圆润，肯定不是鹤亭

【我看着她手起刀落，灵活地剪出一个人来，真是神奇。轻轻接过小像，生怕一个不小心撕了破了，越看越喜欢。眉眼才弯起来，听得下一句，如同当头一棒，想夸她的话，烟消云散了。】
……
【半晌才从打击里回过神，噘着嘴，把小像搁在案上：】脸圆怎么了！多可爱啊？你快教我，我待会学会了就可以剪个你了

（一抬柳稍眉，眼底里有笑意，轻轻悄悄地，又极难被捕捉）我教你，可是要想一次就剪成，未免难了些
（一壁将剪刀和红纸递给她，一壁很周到地替人想着）先从简单的开始吧，譬如，剪个喜字？（昔年在奉天时，萨察家的幺妹，精于骑射马术，手工画作却是无一能通，是以，拿最简单的事儿予她做，早是我俩的默契。此刻对上望楼，显然也一样）
先把纸对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