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踏出殿门前，披了件银白色大氅，肩膀和袖边都滚着一圈儿极柔软的兔毛。一侧螓首，能瞧见她把脑袋贴在那儿，白皙面庞隐了些，鬓边一支灼灼艳丽的珊瑚钗，却很亮眼。耳畔是风声呼啸，心底里却在这样急促的脚步里，觉得有点儿暖）
（一拢眉，真切地笑了，颊边有个酒窝儿若隐若现）好吧，若我是个少年郎，若我要拐个姑娘，那首选必然是我们的大公主了
（一拉她又急走了小段路，俩人才踏上了石阶，钻进有厚厚御寒帐的亭子里，一时风雪声也匿了许多）自然瞧好了地方，除夕夜的酒，不该在她们又软又柔的丝竹声里喝

（裙裾一摆，拉人两两相对入了座。衣料摩挲间，清冷的山水明香，是一段儿幽幽的馥郁，弥散在俩人中间）他俩不在正好，望楼不能喝，岳台又太能喝
（将青瓷杯往她掌心一放，上头还描着极缠绵的两枝白梅，旁逸斜出，颇有韵致，是我岁前央了唐师傅许久，他才动的笔，今儿个头回拿出来与人。拧开了酒壶盖儿，又一弯淡山淡水的眉眼）松枝酒，看来我随手捞得很不错——（替两人满上，又续，很闲适的口气）岳台虽人在广西，这除夕夜，却定有更新鲜的法子来打发

（杯中是澄澄的酒，一圈圈涟漪，晃碎了里头映着的华灯丽影）去岁中秋，我与岳台也是在此处，喝了一壶松苓酒
（然后我俩还谈起了，极遥远的奉天。于我，那些往事如同烟尘，风一吹轻飘飘就散了，然则琐屑恼人，不能尽然清扫干净，时不时还要出来，教人追思一番。侧了螓首，望一望她，仍是一把极为清淡的嗓子，仿若慨叹，又像陈述）
紫禁城的月亮，总是很圆——今夜也是。

（白皙手掌握着酒杯，有些凉，我猜，外头映着雪光的月亮，应该也很冷清吧）他俩总是这样，不过后续你可知道？就那年除夕夜，你瞧过的灯笼，被她献宝似的拿给了岳台
（一停顿，仿若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眼底里有点子很明晃晃的笑意，毫不掩饰地）后来岳台同我讲起，那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你真该瞧瞧，混世魔王生气起来又无从发作的样子

（款袖一摆，仰首将杯中酒饮尽，在唇齿辗转里尚有一点儿回甘。听她讲完了话，才一舒长眉，慢慢地接道）这话耳熟，望楼也曾邀我这样做，你俩可真是一对亲姐妹
（这四四方方紫禁城，是绮罗丛，锦绣堆，一脚踏入，就是场泼天的富贵，是以，人心叵测，尔虞我诈，显然是常态。如同初相见时，我便同岳台讲，这是座世上最狭隘的黄金笼子，里头的攀咬厮杀，便格外狠辣阴诡了些——在这儿遇上他们，我当然很知足）
（低了抵尖俏下颌，面上很淡的一点儿笑意）我不许，你来吧

（这种事儿，有愿可许才行）除夕夜那晚，你来与我们吃了一杯酒，望楼不是很勤奋地在画一个灯笼麽
（亭内烛火幽幽，不似方才大殿明如白昼，是以如画眉眼间的淡泊颜色，都显得很朦胧。玉指横在酒杯前，拂过上头缠绵清隽的梅，也便是对上他们几个，才能这般轻轻缓缓地，交代这样多的话儿）当时你笑她画的丑，可你却不晓得，她画的是岳台，打算送给他作新春贺礼的
（一抬柳稍眉，回味了一下那只青面獠牙如恶鬼的岳台）

（她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连喝酒都慢不得，便也笑笑，由着人又给满了杯，扬袖去饮尽了）我现今过得很清静，足矣
（我从永和调往景仁，多的是她在中间说话，怡主子待人宽和，差事也很清闲，我像一滴水迅速融进了这偌大的宫殿，做一株缄默的植物，很不动声色，也很自得其乐。又倒了一杯，才瞧她）况且，你、望楼、岳台，也都很好
（我眼里就这么丁点儿的地方，能容得下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大家过得顺遂，便是极好了。很言简意赅，反正她也懂）

（御寒的帐子隔着，风雪声近在咫尺，却又飘渺遥远，亭中仍是清冷的，三两杯酒下了肚，才渐渐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望楼又该闹了吧，想想也是，从小到大，数着你最偏心岳台
（仿若一沉吟，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才问）难道，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心底里想叹一声为色所迷，却仍是打算，听一听她的确切答案）

（一抬眉，澄澈的眼在灯光摇曳里也盈盈）你这性子，太急了些，大碗酒自然爽快，小瓷杯却也有雅趣
（宫宴之上，女眷席面，多是果酒甜酿，这顺手一捞，不是壶甜得倒牙的荔枝酒，便是万幸了。她风风火火的性子，十数年如一日，我早习惯，便摇摇头，带着点儿笑意，一弯远山黛，嗓音也悠悠地）
这个，自是不比我院子里埋的酒，且当助兴了罢。过两日，再奉些好的予你

（酒杯里有模糊的眉眼，也有朦胧的灯火，我瞧着里头一圈圈涟漪荡开，听着她的脆声脆语，难得地一抬描画细致的眉，带着点儿情绪）
岳台？（一斟酌，才缓缓道）自视甚高，阴晴不定——（她说分寸，我却有些不予置否，这紫禁城中养出的皇子龙孙，个个儿有脾性，却个个儿都深谙潜藏的规矩，较之他人，岳台或更显山露水一些，也未可知）
（摇摇头，仍是笑）反正你瞧他都是好，我这评价，是不是过不了关了？

（浓丽眉眼一哂，就是段骄矜清冷的风流）我才不问，你待他好，明眼人一瞧便知
（望楼成天的抱怨连天，我入耳不入心，实则，十数年与他三人相交，彼此心知肚明，是怎样坚不可摧的情谊。这紫禁城浮屠百变，人心叵测，能有人相守相知，实是件太难的事儿。一倾杯，又喝尽了，摇摇头，鬓边的素银钗缀出个不耀眼的弧）
（淡泊道）知己勉强算得上，红颜二字，倒是可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