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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安于盛夏|161001】《故事的B面》( 同人 | 韩叙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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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我真羡慕你
  杨老师带来的有关于艺术特长生加分的消息,使得韩叙决定将这场和陈光亮的谈话从周六提前到周五——没错,就是明天。他觉得越早找陈光亮谈越好。
  如果说此前他一再将这场谈话延后是因为韩叙知道有些话即使自己说了陈光亮也不会听,那么如今有了这艺术特长生加分的消息,或许有很大的希望能够劝服陈光亮正视自己的问题,而不再像先前那样一味的逃避和自欺欺人。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陈光亮再消沉下去了。
  的确,韩叙现在才小学六年级,对这一切也理解得尚还是模模糊糊的,但就算是听着大江和胖子一次无心的聊天,他也多少能体会到些许陈光亮心中的悲愤来。大江是子弟,不必参加小升初考试也能去师大附中;而胖子则是家中经营着生意红火的小店,他本人也是无心读书,因而考不好试这种事丝毫不会让他心里觉得有什么压力。
  可惜的是,陈光亮既不是他们,也没法像韩叙一样把奥数学得那么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别人无法代替他行走。其实说到底,打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他们脚下的路的起点就是不一样的,有人占据着财富,有人占着地域优势,有人天生头脑灵光天赋异禀……然而另一些人却一无所有。你问我这是不是一种不公平?上帝是不是在创造你的时候少加了很多料?当然是,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可是既然你被上帝选择为那劣势的一方,那也就只有受着。
  不过,至少在两个人同行的时候,自己能拉着他走一段吧。
  复印间里,韩叙盯着复印机缓缓吐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艺术特长生报名表,不觉轻吁了一口气,好像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
  韩叙原计划在周五下午最后两节活动课的时候找陈光亮谈。比起课间那短短的十分钟或二十分钟,这两节活动课加起来有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将能够拥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宽慰并劝服陈光亮。
  不想就在那天上午的大课间,也就是上午第二节课刚刚下课的时候,韩叙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光亮便自己主动找上了韩叙。
  “韩叙,趁大课间,咱们俩出去走走吧。”陈光亮一脸疲惫地说。“……想找找你说说话。我真的太累了。”
  韩叙不免有些错愕,因为陈光亮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的主动,也因为陈光亮竟然没有将这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投入对奥数题的苦战。
  不过当他反应过来这一切时,韩叙很快便高兴起来。陈光亮是主动来找自己的,而不是不情不愿被自己拉出去的,这无疑是一个好兆头。不论陈光亮想找他聊什么,不论陈光亮待会儿会不会依然执拗于自己的那一套,不论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否因为奥数而被逐渐拉远……不论怎样,至少这一次陈光亮是主动想要找他说说话的,那么至少可以说明陈光亮还是把自己当朋友的。韩叙不觉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做题了?”韩叙干咳了一声。
  然后他看到陈光亮咧着嘴露出一个十分悲壮的笑容。
  “你小子,真是明知故问!”陈光亮用手指头轻轻捅了捅韩叙的肩膀,慢慢吞吞地说道——“啥都不会,做个屁啊。”
  韩叙不动声色地笑了,却仍板着脸,装出一副十分认真严肃的表情:“嗯,咱们走吧,正好我也想和你聊一聊。”
  这个学校本身也就没有多大,更别提什么“适合聊天的场所”——对小孩子来说那未免也太奢侈了些。他们于是选择了去操场。大课间共有二十五分钟时间,他们足足有七八分钟都花在了沿操场跑道绕圈走上——就是纯粹的走,这中途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大约走到第三圈的时候,陈光亮终于开口了。
  “韩叙,你爸妈打你吗?”
  韩叙不觉怔了,他原以为陈光亮会向他抱怨学习上的困难,奥数的学不懂,自己日渐增长的压力和越来越疲惫难耐的身体,亦或是叙说他对一个月以后的升学考的恐惧……
  怎样都好,只唯独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心里的那道疤似乎又开始痒了。韩叙抬起头,天灰蒙蒙的,不远处的常青树依然身披老旧的绿色,好像春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然后他一脸若无其事,微笑着对陈光亮说:“不打。我爸从来不打我。至于我妈,我妈……哈,她打不着我。”
  “真好。”陈光亮喃喃道,他并没注意到韩叙眼中涌动的情绪。
  “韩叙,假如可能的话,我真想考个好初中,考个好高中,然后再考个好大学。要是我有出息了,爸爸妈妈心里开心了,也许他们就不会吵架了,不会每天闹着要离婚了,爸爸也不会打我了吧……可惜我太没用了。每天……他们每天都在争论离婚了之后到底该由谁来养我……还说我这么笨,这么没出息,他们都不想要我。”
  陈光亮瘪了瘪嘴,像是想哭,不过到底还是用力吸了几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
  “韩叙,你还记得不记得,咱们两个刚刚成为好朋友那会儿,我跟你说,我想和你考到一个大学,都考到好大学去,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做好哥们儿了。”
  韩叙紧紧皱着眉头,感觉心情无比沉重。
  “记得。你还说,到了大学还想和我一个寝室,到时候你睡下铺,我睡上铺。”
  “是啊,因为我睡觉不老实,老在床上打滚儿,还因为这个经常被爸爸训斥呢。你说过你睡眠浅,一点点响动就很容易被惊醒,我就说啊,怕自己如果睡上铺,大半夜又老在床上打滚儿的话,会吵得你睡不着,所以上铺是你的,下铺是我的。”陈光亮咧开嘴笑了,这一次的笑容终于像个十二岁的孩子了。
  可他的嘴角很快便又一点点地垮了下去。
  “可是我实在太笨了,连和你考到同一所初中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大学了。”陈光亮抽了抽鼻子。“……说真的,韩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吗。
  韩叙紧紧抿着嘴,心情有些复杂。就在刚才,他还是怀揣着激动和喜悦的心情想要告诉陈光亮艺术特长生加分的消息的,可也不知为什么,就在这场短暂得还不到十分钟的谈话后,他的心绪却好像一下子被拨乱了。
  到底还是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陈光亮的肩:“不用担心,你会考上的,我也会考上的,都能考上。走吧陈光亮,回教室去,我有点事想告诉你。”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好事。”
  (本节完)


IP属地:陕西163楼2017-01-26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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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父母心
      “你是说,艺术特长生……加分?”陈光亮一脸茫然。
      “没错。”韩叙点点头,把昨天复印好的那一份表格递给陈光亮——“不过前提是得选上这个艺术特长生,一旦选上了,就在奥数成绩的基础上有30分的加分。”
      他看到陈光亮的眼睛亮了一下,可是很快便又再一次黯淡下去。“可是不一定能选上,是不是?而且,就算选上了,我奥数这么差,每次考试都只能凭运气,能拿到三四十分就不错了……即使加上那30分,也就只有六七十分,师大附中还是不会要我呀。”
      “这个,”韩叙抓了抓后脑勺,“选上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看过你写的字儿,写得很好了,应该行。至于奥数,这事儿不急,你只要在原有基础上再提个十几分的保管够了,现在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你不会的我来教你。”
      “这样!”陈光亮的眼睛终于再一次亮起来,就好像从心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成功了。韩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此刻,看着陈光亮终于亮起来的眼睛,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感,就好像心中的一方角落被太阳照亮了。而刚才被触动了的那道结了痂的老疤,似乎也不再能扰乱他的心绪。
      是的,正如很多年前一样,那道伤口还会疼,也还会痒,只不过日子久了,连这种疼和痒也好像成了模糊不清的存在。
      有些事最初就像一把刀口极为锋利的刀,割你一下,在你的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疤,然后扬长而去。起初那伤口很疼,仿佛自它缠上你之后便立誓定要好好地折磨你,日日夜夜,不止不休。可不论那道口子在当时看来有多深,一旦时间长了,那伤口也就钝了,就好像当时割了你的那把刀本身就是钝的一样。直到最后,它存在它的存在,而无关你的痛痒。
      母亲的身影似乎更模糊了。
      想着,韩叙不觉微笑,然后对陈光亮说:“今天下午活动课我就给你讲吧,就讲……我还是想给你讲讲方程组。方程组真的很有用,掌握了方程组就相当于掌握了奥数的半壁江山。说到这儿——”他眼中露出几分狡黠来,“你小子,哈。其实我上次讲鸡兔同笼的时候,你没听明白吧?”
      而陈光亮终于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和他闹别扭了。他眯着眼笑了,然后用拳头轻轻撞了一下韩叙的右肩,意思是“你这家伙”。
      ……


    IP属地:陕西167楼2017-01-29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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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就这样把x1和x2算出来,就结束了?有这么简单?”陈光亮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啊,不信你代回去试试。”操场主席台下,韩叙蹲在半米高的水泥台阶上,一手握拳托腮,另一只手捏着一支铅笔的尾部,用铅笔的笔尖轻轻在奥数书上划着细线。“看你算的这个结果,x1等于3,x2等于5,也就是三只鸡,五只兔,八个头了吧?你再数一下脚的总数,2×3+5×4,是不是等于二十六?和题目给的条件吻合了,所以这就是结果。”
        “嗷,对呀!”陈光亮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声。“原来这么简单啊。以后再遇到鸡兔同笼,即使换个数字,我肯定也会做了。”
        韩叙摇了摇头,“鸡兔同笼不是关键,关键是你要看明白方程是怎么列出来的,这样才可以应对更多的题目,这就叫‘举一反三’。但是很多题目还是很难的,也要结合别的一些技巧,光今天下午肯定没法掌握,还是慢慢来吧。以后我每天都会给你讲一点,你下去好好做题目,二十天过去,应付师大附中半数的题目不会有问题。再加上那艺术特长生的30分,你能上师大附中。”
        说完,他拿过陈光亮的奥数书,仔细地给陈光亮勾画起题目来,“别贪多,就认真做我给你画的这些题,做完就睡觉,别熬夜。不会的地方留着,我明天给你讲。”
        “韩叙,你对我真好……”陈光亮先是笑逐颜开,可也不知怎么了,他很快眼中便盈满了泪水,嘴角也垮了下来。“我……妈妈,还有爸爸……”
        他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用手抹了抹眼睛。
        半晌,陈光亮才把手从眼睛上移开,他的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微微打着颤。“我……我妈妈,还有爸爸,要是我真的考上了师大附中,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韩叙一时有些愣怔。
        良久,他拍了拍陈光亮的后背,然后慢慢地说道:“你爸妈,你还爱他们,是吗?”
        即使他们那样对你,打你,用言语羞辱你,而且谁都不想要你……你还爱他们吗?
        韩叙看着陈光亮,目光很是复杂。
        ——不,应该说,你,不恨他们吗……
        陈光亮眼中有些迷茫,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也许……大概吧。我想要他们高兴,这样,他们就不会不要我了,或许也不会离婚了。”
        韩叙不觉沉默。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虽然说,有关于母亲的回忆,时至今日已经模糊了。
        不过他还记得这个女人的侧影。以一个四岁孩童的视角朝上仰视着,女人的面容看不大清楚,在厨房的一片乳白色的半透明的雾气中,她穿着围裙,侧对着他,站在一片烟雾氤氲中。
        当时的空气中微微弥漫着些许鱼的腥咸的气味,混合着煎饼与酱料蒸腾起来的芳香。年轻的女人站在灶前,不紧不慢地用铲子翻动着煎饼,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么自然,就好像童话故事里挥动着魔棒便能够变出一桌美味佳肴的魔法师……而这也成为儿时的他眼里一道最为清晰的剪影。
        韩叙忽然异常怀念起当时那带了些鱼的味道的煎饼来。
        ——你恨她吗?
        也许吧。
        ——你还爱她吗?
        ……
        也许吧。
        (本节完)


      IP属地:陕西168楼2017-01-29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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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从无到有”与“从一到二”
          “这个题是吗?好,我看看。”
          韩叙一手托着书,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边转笔边读题。
          读了一遍题目之后,韩叙手中的笔不觉停了下来,被他握在手心。他眼睛依然盯着那道题,眉毛却微微皱了起来。“呃,你真的不打算再好好想想?”
          陈光亮有些没底气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声说:“嗯,我不会做。”
          “这个题,我想想怎么说……虽然从外表上看起来好像属于你没见过的题,但是本质上和前面你练了很多遍而我也给你讲了很多遍的题目是一样的。算了,给你个提示:三个未知数,三个方程——注意,不是说未知数就只有被题目问的那一个,一道题中的未知数可以有很多个,而你要挑出最合适的三个。现在咱们先不谈方程了,你试着先把未知数确定下来吧,再好好看看,选哪三个未知数?”
          陈光亮杵着脖子,又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韩叙不耐烦了,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陈光亮,你这样可不行啊。”韩叙颇为苦恼地挠了挠头,“不能说我给你讲一道题,然后你也就只会做那一道题。你得触类旁通才行,因为谁知道师大附中会选择出哪几道题?”
          听到这话,陈光亮耳朵动了动,不过却没有吭声。他深深将头低了下去,眼睛茫然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一个周五的中午,距离韩叙第一次给陈光亮讲题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期间他抓紧一切机会给陈光亮讲题——课间十分钟,大课间,午休时间,活动课,体育课,甚至在自习课拉着陈光亮偷偷溜出教室……他不放过任何一小段可利用时间来做这件事,且每一天都同样尽心尽力,不求别的,只想要陈光亮能够尽快在奥数方面摸清些门道。
          可惜事情并不像他想得这样容易,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和陈光亮努力想达成的这件事的难度。
          那天他对陈光亮说,现在你大概已经能拿到三四十分了,再加上艺术特长生那30分的加分,就有六七十分了,现在只要在原有基础上再提高个十分二十分的就好。
          听起来很容易,不是吗?
          可惜那时候韩叙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不明白的是,30分和60分中间可谓隔着一道鸿沟,就好比80分和90分之间也隔着一道鸿沟一样。看过对数函数的曲线图没?说穿了,考试成绩和个人知识水平这两者的关系压根儿就不是一次函数那种线性关系,越往高处走,想走得更高也就越难,就像是大学里的各种考试,你稍微复习一下想拿到个80分很容易,但是想拿到个90分那可就太难了。
          韩叙自然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毕竟他也经历过从80分提升到90分的那段艰难的瓶颈期。可他也没想让陈光亮拿八九十分啊,他只是想要让陈光亮至少将成绩提到50分,这样再加上艺术生的30分加分陈光亮就能考上师大附中……只是没想到连这件事都那么难办到。
          直到后来韩叙上了本科的时候,在一次闲聊中,他上铺舍友张扬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其实说穿了,考试考二三十分的人并不意味着他的分数真的值二三十分。多半是他一点都不会,胡写一番,而老师又不忍心给他个零蛋,反正都是不及格,不如给个二三十分,这样显得好看一点。”
          听到舍友的话他笔头不觉一顿,就好像心里尘封的某件往事被触动了。
          遥想着当年那个那样卖力地想要帮一个人的自己,韩叙不觉叹息着微笑,不知心中翻腾着的是欣喜还是惆怅。
          然后他微笑着继续写了下去。“张扬,你小子的嘴巴永远那么刻薄。”
          “哪有,这都是事实。老韩,和你不一样,我高中学校不如你,全靠我个人天赋异禀以及我那旮旯的地域加分政策才来得了清华。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太多不同档次的学生了,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人和人真的是天差地别。常话说的好,从一到二是容易的,从无到有是最难的,从这个角度讲,我能理解那些到了高三后起初还是充满希望想着自己一定能逆袭、可最终还是彻底绝望并放弃高考的差生,因为他们已经没法跨上这道‘从无到有’的台阶了。”
          韩叙不觉收敛了笑容,笔也停了下来。他眼睛盯着笔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轻呼出一口气,道:“张扬,你说得对。”
          ……


        IP属地:陕西173楼2017-01-31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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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升学考的前夕。都到了这会儿,说不紧张是假的,只不过比起自己,他更担心陈光亮。
            张老师已经明确宣布距离师大附中等重点中学的升学考已经不足三周,虽然按规定她不能透露具体在哪一天进行这些考试,每场考试又对应着哪一所学校,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些考试就在下周六或者下下周六了——最迟也是下下下周六,这点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
            除此之外,辅导班的随堂小测也进行得越来越频繁,节节课都测验不说,有时候一上午的课甚至能做三四场小测,一个挨着一个,如源源不断的接力赛,好像不耗尽你的精力誓不罢休。和以往的小测不同,在这期间的小测除了要求学生填写姓名之外,还要求填写家里的联系电话。按张老师的话来说,这是为了给他们增加点临场感,因为像师大附中这样的好学校的升学考都是要填写联系方式的,你考上了,那学校的招生办就会给你打电话,所以这个电话号码比名字还重要,大家千万不要忘了填。
            不过韩叙心里很清楚,这些小测实际上就是其他中学的升学考——那些没有师大附中那么好、但也不那么差的学校的升学考。
            期间他多次接到来自不同学校招生办打来的电话,问他愿不愿意来他们这里上学,不过韩叙都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就是想去师大附中,G市最好的初中。
            陈光亮从没接到过任何电话。每一次韩叙问他最近有没有人给你打电话,陈光亮都十分迷茫地摇头,表情也十分失落,就好像心里很明白韩叙的话意味着什么。在应对题目上,陈光亮也依然无法做到韩叙所说的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有时候运气好了,刚好撞到韩叙给他讲过的题了,他自然能做出来;可是一旦碰到没见过的题,他也只能干瞪眼。
            韩叙对此也是毫无办法,只有陪他做更多的题目,寄希望于让陈光亮尽可能地见更多的题,万一考试的时候刚好就撞上类似的题了呢?
            此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当然,他知道陈光亮也是。
            ……
            又是一个周一的中午。
            “韩叙,你说我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啊。还是有那么多题目不会做。按张老师的说法,很可能,很可能……很可能师大附中的考试就是这周六了。”陈光亮忧虑地说。
            “别气馁,继续。比起之前,你已经很有进步了。”韩叙拍了拍他的肩,算是给陈光亮鼓劲儿。“而且别忘了我们都有艺术特长生那30分加分,你看,咱们学校不是昨天才通知的艺术特长生的事儿么,这说明加分这件事肯定靠谱,明天咱们俩就把表格交上去。至于奥数考试,就算在这周六,咱们也还有将近一周的时间可以复习,我会一直帮你的。”
            陈光亮似乎心里也好受了许多,脸上也微微有了笑意,“是啊,幸好有那30分加分,也幸好有你帮我。”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韩叙再次郑重强调,就好像有意想强调给谁听一样。
            (本节完)


          IP属地:陕西174楼2017-01-31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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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父亲的病
              可是第二天韩叙便没能去学校了,这件事来得很突然,爸爸病了。
              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爸爸一下子犯了胃病,呕吐得很厉害,他口口声声说不碍事儿,让韩叙去上他的学,可体温却一个劲儿地往上窜,生生窜到了38度,而且看上去还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
              “不碍事儿,躺躺就好了。”爸爸虚弱地摆了摆手,一边将自己的被子掩得更严实了些。
              “爸,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在跟我开玩笑吧,躺躺?”韩叙举着体温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躺了,您还是赶紧起床吧,我陪你去医院。”
              爸爸明明病得很厉害,可是听到儿子这略有些发急的话,他却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现在也不知道谁是爸爸,谁是儿子咯。”爸爸眯着眼笑着。
              ……
              到了医院以后,韩叙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在爸爸打上点滴后,这才得以暂时缓一口气。
              紧跟着他便飞快地运转起大脑,迅速规划起其它的事来。
              『首先是代替爸爸向李叔叔请几天假,告诉李叔叔爸爸这几天都不能去了,让李叔叔尽快安排别的职工暂时补上爸爸的空缺,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李叔叔的损失。』
              『然后是自己也得向班主任请假,因为课可以不上,但爸爸不能没人照顾。』
              『接下来是抽时间提交一下艺术特长生报名表,班主任说了就在今明两天内得将报名表收齐,所以最晚明天得把自己的那份报名表交上去。』
              『最后……』
              韩叙的思路断在“最后”这两个字上。
              最后,他得跟陈光亮说一声这几天没有办法给他讲题了。
              想到这儿,他不觉有些担忧地捏紧了拳头。时间已经很紧了,搞不好师大附中的招生考试就在这周六,而看爸爸现在这个样子,起码得休息三天才能有所好转。这期间且不说他分身乏术,从心情上来讲也是心事重重,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他都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给陈光亮讲题了。
              陈光亮,抱歉了。韩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IP属地:陕西175楼2017-01-31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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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头还没有手机,大哥大也是稀有物品,不是人人都有的,韩叙于是去了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厅。他先是打给了李叔叔,告诉他爸爸病了,应该起码有三天不能过去了。果然正如爸爸一直给他说的一样,李叔叔是个非常好的人,一听爸爸要请病假,不仅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责怪或不满,反而非常关心爸爸的病势,并且嘱咐韩叙要好好照顾爸爸。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李叔叔说,“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可能很多事情处理不来,告诉李叔叔,叔叔会帮忙的。”
                “真的非常感谢您。”电话那头,他手握电话,微微仰着头,用稚嫩的童声说道。
                彼时他的身高还不及这公用电话键盘的高度,拨号的时候得微微踮着脚才能够得着;这话筒对他来讲也显得很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握久了会觉得手腕有些酸胀。不过他丝毫注意不到也顾不上这些。
                紧接着他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大概得请三天假。至于师大附中的艺术特长生报名表,他会托陈光亮帮自己交上去的。
                “所以麻烦郭老师告诉陈光亮一声,让他今天放学以后来我家拿一下我的报名表,谢谢您了。”虽然心里很不喜欢这个老师,不过他仍然让自己表现得非常有礼貌。
                “没问题,我马上就告诉他。你就专心照顾你爸爸吧,祝他早日康复哈。”班主任也依然摆出了他那一贯的慈眉善目的脸孔。
                挂掉电话的一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完成了几件大事。
                ……
                待爸爸打完点滴后,已经是中午了。扶着爸爸回到家以后,他先是将午饭做好——只煮了一锅粥,因为爸爸吃不了别的;又安顿爸爸脱掉外套,让他躺在床上,并且清了一下痰盂放在床下,好时刻应对有可能发生的下一次呕吐。
                干完这一切后,韩叙已经是满头大汗。他随手扯过一个凳子坐下来,拿出医生给开的药,仔细对着说明书和病历琢磨起每一次服药的用量和具体的服药时间来。
                “爸,吃药了。”
                “好,拿过来吧。”
                ……
                照顾病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异乎寻常地快,大概是一整天的时间总会轻易地被分割成一段一段的,短则十分钟半小时,多则一两个小时。每一时刻到下一时刻之间往往由那种百无聊赖可却又不得不兢兢业业的等待填充满,比如排队挂号,比如等待医生叫号,比如排队买药,比如等待那段把两种药空开来吃的间隙……在这些用于等待的时间间隙里,往往又会填充着更多更细碎的琐事,诸如煮饭,诸如给病人量体温,又诸如打扫先前那些呕吐物。
                爸爸的胃病是老毛病了。
                第一次被迫着做这样的事的时候,他才只有七岁。看着病得快要死掉的爸爸,他吓得几乎快要哭出来——或许已经哭了吧,只是他记不大清这些细节了。到了如今还能让他记得的唯有当时爸爸那张青灰色的脸,木然的眼睛,以及他那不断抽搐的身子。看到爸爸这个样子,他真的很害怕,怕爸爸会就此死掉。
                给姑姑打电话,给叔叔打电话,给……
                没有一个人接电话。
                他于是不得不半是搀扶半是拖拽着把爸爸送到医院。那时候他对于怎样看病的手续一无所知,别的病人看他可怜,于是一路帮扶着,或教他办各种手续,或帮忙搀扶爸爸上楼……整个过程虽然手忙脚乱,总算是让爸爸保住一条命。
                从那以后他开始学着去照顾病人。
                ……
                “爸,稀饭熬好了。”
                “呃,我不想吃了,吃了也还会吐出去。”
                “你多少吃一点,医生都说了不要空腹。”
                “行吧。”
                ……
                “怎么又有药要吃?”
                “总共好几种药呢,哪儿是一种就够的?”
                “唉……真是。吃吃吃。”
                ……
                “小子,你饶了我吧,我想睡觉……”
                “这是最后一种药,吃完你就可以睡觉了。”
                ……
                被韩叙连催带逼着喝下一碗稀饭以及好几种乱七八糟的药后,爸爸终于累得不住,整个人往后一仰,扯过被子往身上一盖便睡着了,并且很快便打起了鼾。
                听着父亲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韩叙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本节完)


              IP属地:陕西176楼2017-01-31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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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缺席
                  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他估摸着还有大约两三个小时陈光亮便会过来,于是拿出自己的奥数书,仔细地挑选起题目来。
                  『这道题陈光亮比较老练了——不谈真正理解,起码做题过程比较老练,不重复让他写了。』
                  『下面这题和刚才那题很相似,虽然形式上有所差别,但是本质上是一回事,大概跨度不会太大,应该让陈光亮看一下。』
                  『这个题……难度略大,算了,直接放弃吧,陈光亮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
                  ……
                  对着这本几乎已经被他翻烂了的奥数书,韩叙把课后习题一道一道仔细看下来,每看一道题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详细的过程和批注——不论他打不打算让陈光亮仔细看这道题。他尽可能将批注写得和自己平时讲题时的口吻一样,以让陈光亮更容易看明白——这道题你需不需要做?如果不需要的话为什么不需要?如果需要的话为什么需要,又需要做到何等程度?它的重点在哪里,又和前面你所熟悉的题目有何等联系,你怎样考虑才会更方便记忆呢?——等等等等,他都一一以批注的形式在笔记本上写下。
                  一边写着,一边想象着陈光亮阅读这本笔记时脸上的表情——或疑惑不止,或在恍然大悟后露出一个笑容,或边啃着大拇指指甲边紧张地思考……快六年了,他对陈光亮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能推测他听到某一句话后下一秒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是开心,是迷惑,亦或是悲伤,他几乎都能推测出来。而根据这些推测,他又能在原先批注的基础上再补充些别的话。
                  他就这样趴在桌子上不知疲倦地写着,一下午的时间恍若白驹过隙。
                  多年后,当韩叙回想起这个趴在写字台上奋笔疾书的下午,不觉从心底往上蔓延出几分凉意。他这时才意识到,从小学到大学,他也就只这样认真对待过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顾云鹏,不是贝霖,也不是简单。
                  真正曾经让他敞开了心扉,让他走了心地对待过的,唯有陈光亮一人。
                  简单曾经边摇着头边叹息着说,“我知道你是想拉我一把的,只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起初他以为自己会一直不为所动,可听到她这样说,韩叙却莫名歉疚了起来。
                  不为别的,就为那句“我知道你是想拉我一把的”。
                  其实他确实没走心,他承认。只是她终究还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或者说,其实她心里头也是明白的吧?只不过她总是习惯于替他开脱,这样两个人都不尴尬。
                  韩叙的眉毛不禁压了下来。
                  简单,对不起。
                  ……


                IP属地:陕西184楼2017-02-02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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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光亮是在晚上六点钟左右过来的。
                    打过点滴,又睡了一下午后,爸爸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韩叙给他盛了一碗粥,让他自己端着慢慢喝,便拉着陈光亮到门外。
                    “陈光亮,真的很抱歉……我也没想到爸爸会突然生病。”他搔了搔后脑勺,“所以这一周我大概都不能去学校了,也没办法给你讲奥数题了,对不起啊。”
                    陈光亮摇了摇头,“哪有的事,你之前给我讲了那么多东西,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安心照顾叔叔吧,奥数的事我自己也可以的。对了,郭老师说你今天叫我来,是要帮你带一下你的艺术特长生报名表的,表呢?”
                    “噢,你等一下。”韩叙返回家去,抓起写字台上的报名表,连带着那个写了一下午批注的笔记本一起塞到一个手提袋里面,然后拎着袋子朝门外走去。
                    “这些,都给你。”他把手中的手提袋递给陈光亮,“表格你连同你自己的那份一起交到文艺委员那里就行了。注意这里面还有个本子,是我今天下午写了一下午的,里面全是奥数题的解题步骤和要点提示,尽量把步骤写得容易让你理解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看看,虽然肯定不如我本人在旁边给你讲效果好,但是总强过没有。”
                    “好的,好的,谢谢了。”陈光亮打开袋子朝里瞅着。“啊,我看到这个笔记本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看……咦?”
                    “怎么了?”韩叙也往袋子里瞅了一眼。
                    “这是报名表吗?怎么有好几页?”
                    “啊,这是我之前获奖的奖状的复印件,”韩叙说,“杨老师之前特地又打电话给我,他说让我把之前获得的奖状也复印一下,然后用胶水粘在报名表后面,说是现在的学校比较看重这些。你不知道吗?”
                    陈光亮的脸一下子灰了,眉毛也垮了下来,就好像开始紧张起什么事来。
                    沉默了一阵,陈光亮低声道:“不是的,是我没有获过奖。”
                    “怎么会!”韩叙不觉愕然,“我看过你写的字,有些比赛,你不知道参赛人员有多水……只要你参赛,怎么可能获不了奖?”
                    “是这样,可是参赛是要交参赛费用的……你知道我爸爸。当时我们都没想到这些比赛这么重要。”陈光亮的声音越来越低。
                    韩叙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时有些无措。
                    可眼下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再怎么懊恼之前的无心之失也没有用,如今唯有尽力而为了。韩叙咬了咬牙,尽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比较坚定,“算了,奖项应该只是附加参考,师大附中是好学校,不会因为有没有奖项就彻底否定一个人的。”
                    “应该不会的……应该不会的,应该不会。”陈光亮重复着这句话,就好像竭力想使自己相信这件事一样。
                    “是的,他们还是要看你现场写的那幅字的,你一定要好好写,写得比那些获了很多奖的人还好看,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韩叙说。
                    陈光亮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去。
                    他把手提袋拎得非常非常紧,每一步都显得心事重重。
                    ……


                  IP属地:陕西185楼2017-02-02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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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里,韩叙照例是在家中照顾爸爸。
                      陪他去医院挂点滴,回家后给他煮稀饭顺带炒几个清淡的菜,在某几个特定的时间点督促他吃药,然后其余时间便用来自习自己的功课或刷几道奥数题练练手感。
                      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到了周四的晚上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了,一看配菜又是青菜,竟还觉得有些沮丧。爸爸边咀嚼菜叶子边唠叨,说自己真是吃腻了稀饭青菜,要是能吃到红烧肉该有多美。
                      “我看您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韩叙低头喝着自己的稀饭,不紧不慢地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这种病号饭你起码还得吃一周。”
                      “有胃口,这才这说明你老爹我身体变好了嘛。”爸爸乐呵呵地说,“我想……明天就去你李叔叔那里上班。”
                      “爸,你就再休息一天吧。彻底把身子养好了再去,万一又复发,岂不是又要给李叔叔添麻烦了吗?”韩叙说。
                      爸爸略一沉吟,然后慢慢点了点头。“有道理,还是我小子会算账。”
                      “嗯,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去学校了,中午会回来一趟给你带稀饭的。”
                      “对,你赶紧回学校上课吧,这都耽误了好几天了。”爸爸说。
                      ……
                      就在那个周五,他早早便来到学校,想要从陈光亮那里了解一下他现在奥数学得怎么样了。他急于想知道陈光亮这三天遇到了什么问题,又有了多大的进步。
                      如果说之前的三天因为要照顾爸爸而实在没有办法给陈光亮提供更多帮助,那从现在开始,他又可以像以前那样给陈光亮讲题,并且教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尽量少走弯路了。
                      可是陈光亮没有来学校,整整一上午都没有出现。
                      他于是去问班主任。
                      “郭老师,陈光亮今天是请假了吗?”
                      “噢,是。”班主任说,“今天不是那个师大附中的艺术特长生招生考试嘛,所以他向我请假去参加那个考试了。咦,你怎么没有去?”
                      “你说,考试?艺术特长生的?”韩叙愣是没有听懂。
                      “对嘛,师大附中的。你不是前两天还打电话给我,说你要托陈光亮交一个什么表,就是那个事儿。陈光亮昨天跟我说啦,接到师大附中招办的电话,所以今天他要去参加一下那个招生考试,这才请了假。”
                      ……
                      『错过了一场重要的考试,也失去了那30分加分。』
                      很自然的,韩叙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然后他的第二反应才是:『为什么我没有接到师大附中招办的通知电话?』
                      韩叙忘了那天他是怎样应付了班主任的询问,又是怎样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的。
                      他并非耿耿于怀于没了那30分的加分自己会不会考不上师大附中,只是满肚子都是疑问。
                      为什么?
                      他很疑惑,按照杨老师的说法,也按照班主任的说法,只要提交了表格,师大附中就会一个一个地给他们这些报了名的学生打电话通知他们去参加选拔考试的,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到那个电话?是师大附中把自己漏掉了吗?
                      以及更疑惑的,是陈光亮在这次事件中的不声不响。
                      已经这么多年了,韩叙再了解陈光亮不过了。在以往的日子里,陈光亮不管遇见什么事都会打电话给他,开心的,不开心的,难堪的,困惑的……尤其是在他心里比较紧张或者兴奋的时候,他都会打给韩叙——比如每一次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比如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的前一晚。
                      陈光亮曾经说,他很喜欢和韩叙说话,和他说话会让自己觉得很放松。
                      韩叙心里很清楚,除了即将来临的奥数考试之外,陈光亮也一直在紧张这次艺术特长生的考试。他甚至为此事先准备了很多宽慰的话,就等着在这场选拔考试以及奥数考试的前一晚讲给陈光亮听,鼓励他平常心应考。
                      然而陈光亮这一次没有打电话给他。
                      更匪夷所思的是,师大附中的招办也没有打电话给他。
                      这两件事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些。
                      韩叙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搅乱了。
                      不经意的,他往陈光亮空空的座位处看了一眼。就一眼。
                      他看到陈光亮的桌兜里塞着自己在周二晚交给他的手提袋——那是个绿色的袋子,很醒目,韩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袋子。
                      袋子不是重点,重点是……
                      韩叙的眉毛慢慢压了下来,整个人也缓缓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朝陈光亮的桌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
                      所以才更需要确认。
                      走到陈光亮的桌前,韩叙慢慢弯下腰来,把桌兜里压在绿色手提袋上的那几页A4纸拿出来。这些纸是装订在一起的,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抓了好几次食指才触碰到最底层的那一页。
                      然后他慢慢将这几页纸从陈光亮的桌兜里抽了出来。
                      就在这几页A4纸被抽离桌兜的一刻,世界变得一片死寂,韩叙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手上的这样东西,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
                      那是他托陈光亮交上去的艺术特长生报名表。
                      (本节完)


                    IP属地:陕西186楼2017-02-02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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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扎在心里的刺
                        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
                        太阳穴突突跳着,好像在预示着某种灾难的降临。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出错了……韩叙紧紧皱着眉毛,一边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好让它跳得不那么激烈。
                        比如,他会不会是太着急自己的奥数了,这才把自己托付给他的事情暂时忘掉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会原谅陈光亮的,毕竟谁没个急中出错呢?
                        但是怕就怕,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韩叙捏着自己的报名表站在原地,整个心都沉甸甸的,就好像心中悬着一块巨大的铁石,更要命的是,用于悬挂这块铁石的是一根非常细的绳。此刻,这根绳子已绷得非常非常紧了,好像只差那么一下便会断掉,铁石也会就此砸落下来。
                        悬在心头的那块铁石忽悠悠地晃动着。
                        别急,千万不能急,要心平气和。他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慢慢冷静了下来。
                        陈光亮大概今天下午也是不会来学校的了,但是这件事没有个清楚的答案,他恐怕一夜都睡不着。韩叙决定今天晚上放学后到陈光亮家门口等着他。
                        他希望从陈光亮那里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解释: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前些天就拜托他交上去的报名表到了现在竟然还在他的抽屉里,又为什么陈光亮会自己不声不响地去参加师大附中的艺术特长生选拔考试,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
                        经过一天的调整后,到了晚上,韩叙的心绪基本已经恢复正常。此时站在陈光亮家门口,他的脸色一如往常,就好像没有经历过上午那件事一样。
                        而他又何尝不希望如此。
                        没有考试,没有升学压力,更没有陈光亮私自扣押下他的报名表这件事,他仍然是作为陈光亮最要好的朋友来他家找他玩的……他何尝不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这样简简单单的,并且能一直这样简简单单下去。
                        这样想着,韩叙的眼睛不觉有些湿润了,并非全是因为心里积压着的惶惑和委屈,而是从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陈光亮大概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


                      IP属地:陕西187楼2017-02-02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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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陈光亮回来得很晚,大约到了六点半才回来这里。
                          远远的,韩叙便注意到陈光亮的脸色不太好,好像心事重重的。他起先是低着头朝这边慢慢走过来的,因而并没有注意到韩叙,直到他快走到家门口了,这才恍然惊觉到韩叙的存在。
                          只见陈光亮整个人抖了一抖,就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韩叙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天陈光亮看向自己的眼神。
                          也就是从看到那个眼神的一刻起,韩叙就知道了,心中悬着铁石的那根绳子真正断掉了。
                          那一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震得碎裂。
                          他看到陈光亮整个脚都如同被吸附在了地上似的,像是想跑却又不敢跑,就只能站在原地,好像走过来也不是,转过身离开也不是。
                          韩叙原以为自己会死死抓住陈光亮的领口大声质问他,以为自己会一拳头挥在陈光亮脸上,以为……以为至少自己也会拿出自己的报名表,然后站在原地厉声喝问陈光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私自扣下了它,嗯?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什么啊,你是怕人家收了我却不肯收你吗?
                          可是在看到陈光亮的一刻,他却一下子泄了气,好像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就感觉,感觉这一切都很没意思。
                          包括他苦苦追寻的那个答案,也好像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只是觉得很累。就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做不出来了。
                          ……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陈光亮终于开口说话了,那模样,就好像鼓足了全身的勇气似的。
                          “韩……韩叙,你是不是……今天去学校了?”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紧张极了。“我……我不是……”
                          韩叙轻吁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报名表拿出来递给陈光亮看。
                          “不用说太多,我都知道了。我今天晚上来这里,不是来责怪你些什么的,毕竟明天咱们两个都有奥数考试对吧。我不想耽误太久,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这张表还在你抽屉里。”
                          所以说,人有时候就是犯贱。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要追问不休,好像不坚持到对方用话语把自己击溃的一刻誓不罢休。
                          面对这个问题,陈光亮深深把头低了下去,就像是以往每一次他没听懂韩叙讲题时一样。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韩叙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不那么凌厉。
                          “……对不起。”陈光亮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那天……那天我拿着你给我的报名表回家,爸爸看了以后说……他说,艺术特长生的考试肯定是有名额限制的,你这个同学的奖状这么多,万一他被录了,就相当于……相当于少了一个名额,像你这样什么奖都没有的,被录取的机会就更低了,所以,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
                          韩叙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光亮,就好像是在旁观着别人的事一样。
                          “……我不如你成绩好,奥数也学得一团糟。”陈光亮嗫嚅着,“你凭自己的实力也有机会考上师大附中,可我不行啊。”
                          韩叙没有说话,只是眉眼间的神态愈发冷淡。
                          “我真的比你更需要这个名额啊。”陈光亮的语气近乎是在央求了。
                          陈光亮,如果只有一个名额,我未尝会不乐意将那个名额给你。韩叙叹了一口气。只是,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是怕我和你争吗。
                          “韩叙,我……真的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他淡淡地说,神情漠然。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做出了对你最有利的那个选择而已。趋利避害,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说完这句,韩叙慢慢转过身去。
                          他听到陈光亮在身后叫他,可他没有回头。
                          回家以后,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在往后的日子里亦从来没有对简单提起过这件事。那件事就好像只是他人生里的一根小毛刺一样,最多将他的手扎一下,却并不会扭转他的人生走向——正如陈光亮所说,即使没有这个名额,凭借实力他也还是考上了师大附中。
                          只是这根刺一旦扎在心里,就取不出来了。
                          后来简单离开他的时候,她说,我始终不懂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戒备,就好像我什么时候会捅你一刀似的。
                          韩叙没有辩解,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那是他们离开《勇者斗恶龙》世界的前一天晚上。其他人都回房养精蓄锐,准备迎接第二天的boss战了,唯有他们两人整晚都坐在旅店的屋顶上,一直到深夜也没有回房间。
                          那天晚上简单说了很多很多,说她自己也说韩叙,从她九岁那年一直说到大二,好像是要拾缀起散落在时间深处每一个角落里的记忆碎片。
                          而他整晚都没有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听着。
                          到了那场谈话的最后,简单说,感谢薇安他们让她进入这个游戏世界,让她能够真正放下他。现在游戏就要打完了,年少的梦也该醒了。
                          “很抱歉把你也牵扯到这个世界来,你一定觉得很苦恼吧,明明自己这么忙,却被迫陪我打了一场这么无聊的游戏。”
                          她一手托腮,微微垂着头。
                          “还有就是,你现在这个形象,和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九岁的小男孩一模一样,我还真的蛮怀念那时候的。这么多年了,你变得越来越强大,长得也越来越帅……可是我偏偏最喜欢那个九岁的你。”
                          说这话时,她的神态很坦然,甚至笑了一下。
                          “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韩叙。”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门洞里,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远方的天空升起一线鱼肚白。
                          (本节完)


                        IP属地:陕西188楼2017-02-02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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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失衡·戒备
                            这个游戏世界做得真是真实啊。韩叙在原地站着,微仰着脸,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
                            连夜晚的寒冷都是那么真实。这让他想到和陈光亮最后一次谈话的晚上,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寒冷、这样寂静的,就好像一切都在这样的寒冷中凝固住了,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就连他自己也凝固成了一尊石像,寸步也动弹不得。
                            就像一尊石像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韩叙很清楚,早在陈光亮做出那个选择之前,自己就已经被摆在了陈光亮的对立面。没错,不是陈光亮做出扣押他报名表决定的那一刻,而是之前。
                            只不过,他们都已经做了很久的朋友了,有些动作、有些交流都已经成为习惯了——比如陈光亮在累了之后还是想和他说说话,比如陈光亮即便是在和他闹别扭的那段时间里也仍然会和他结伴回家。那时候两人都还是懵懵懂懂的孩子,尚还不具备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尽管两人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隔阂越来越深,心中的负面情绪也日积月累,但或许连陈光亮自己也未曾察觉到心中某样东西的变质。
                            也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陈光亮就不再单纯将自己视为一个朋友了,而是一个竞争对手、一个威胁。也正是从陈光亮真正起了妒意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人就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哪怕这次艺术特长生的事并没有发生,哪怕这件事虽然发生了但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哪怕自己最终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却还是原谅了他。
                            因为陈光亮首先自己心里就会过不去。
                            当一场友谊的其中一方心中有了芥蒂,这场友谊便很难继续下去了。如果没有这次艺术特长生的事,或许他们的友谊不会死得那么快,但迟早也会消亡殆尽——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过程上看起来更温和一些罢了。而就在陈光亮亲手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仿佛在正式宣告着这场友情的终结。韩叙知道,不论他问不问,结局也都是一样的,就像一场早已被规划好了开头和结尾的游戏剧情,一旦游戏开始,不论中间的路径你怎么选,最终都  不可逆转地会滑向那个无力的结局,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呢?
                            这个问题让韩叙想了很多年。后来时间长了,他见得多了,便也慢慢能品味出这里面些许微妙复杂的滋味了。
                            故事的开头总是相似的,能力和地位都相当的两个人起初因为聊得来而成为朋友,可一旦在未来的某一天其中一人的能力和地位远远超出了另外一人,那么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人就很难抱着平常心继续和他的朋友像原先那样交往下去了。
                            因为他们起先的友谊便是建立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上的,而后来其中一人的遥遥领先无疑打破了这种平衡。
                          这个规律似乎很能解释他和陈光亮友谊的终结。大概陈光亮心生芥蒂,就是从他无论如何都学不懂奥数,而韩叙却对此显得颇有天赋开始的吧。
                            ……


                          IP属地:陕西189楼2017-02-03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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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说,我始终不懂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戒备,就好像我什么时候会捅你一刀似的。
                              被她说中了,他的确是在戒备。
                              当年他和陈光亮那么好,在他最困难的小学四年级的时光里,陈光亮曾经是他生命里难得的光,但陈光亮也还是离开了,并且走之前还狠狠刺了他一刀——因为自己学起奥数是那么驾重就轻,而陈光亮怎么努力都学不懂;因为那些中学招办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给自己,而陈光亮却一个电话也没接到;因为他的艺术特长生报名表后面订着厚厚一沓的奖状,而陈光亮却什么奖都没有;也因为自己的爸爸是这样的,而陈光亮的爸爸是那样的。
                              所以陈光亮心里失衡了。
                              而高中的她也是一样,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学不好数学,就那么一点点在他面前卑微下去,这一点和曾经的陈光亮何其相似。
                              所以他的确是在戒备。因为他真的很怕,怕简单有一天也会和陈光亮一样,给他以希望,却又令他绝望。
                              因为害怕,所以戒备。
                              ……
                              “我在海中闷头度日。头一个世纪里,我心想:‘谁要是能在这一百年内解救我,我会报答他,尽我所能使他终身享受融化富贵。’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救我。
                              “第二个世纪,我说道:‘谁要是在这个世纪解救了我,我会用我的能力,替他开发地下的宝藏。’可仍然没有人来救我。
                              “第三个世纪,我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解救我,我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如此,整整过了四百年,始终没有人来救我。这时候我非常生气,发誓道:‘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来解救我,我要杀死他,不过我可以让他选择死法。’而你却正是在这个时候救了我,因此我要杀死你,但我让你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摘自《一千零一夜》
                              ……
                              念完这段,简单将书合上,然后怅然所失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始终不懂魔鬼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因为它是魔鬼啊,你不能指望魔鬼对你好。”韩叙说。
                              “才不是,一开始魔鬼也是善良的。”简单坚持道,“整整四百年,他都是想要报答那个拯救他的人的,只是……”
                              只是没有在对的时间碰到对的人,是吧。韩叙收敛了笑容。
                              或许他最早也并不是魔鬼,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拥有着他的渴望和期待。只不过在漫长的岁月里,冰冷的海水一次又一次地浇灭他的渴望,一路漂泊着,颠簸着,失望着,心也就慢慢冷了。最后的最后,失望与恨意将他变成了魔鬼。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魔鬼,但是魔鬼本身却很强大。”韩叙说,“那么,就让他这样当一个魔鬼吧,也挺好的。”
                              “可是……这个魔鬼是有多么孤独啊。”简单说。
                              韩叙不觉愣住。
                              ……
                              回想着那时候他们闲聊过的《一千零一夜》,他低下头笑了,却不知这笑里有几分真心,几分自嘲。
                              他原以为自己本身就很孤独,也习惯了这种孤独。
                              而此时此刻,看着她的背影,他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品尝到了作为魔鬼的代价。
                              ……


                            IP属地:陕西190楼2017-02-03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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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韩叙,你说你挺傲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随随便便把自己小时候那些破事儿全抖给简单了?”
                                到了英国后,β有一天无意中问起。
                                “我才没有随随便便告诉她呢。”韩叙边翻着Stack Overflow边说。
                                “我啊,就是想通过这些事让她明白,韩叙先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狼狈起来的样子可比她学不懂数学的样子好看。其实我当时特想对她说,不就是数学嘛,数学不待见咱们,咱们还不待见它了呢,何必搞得跟单相思一样欲求不满。不过我转念一想,要是这傻瓜一听这话就真的彻底放弃数学了怎么办?于是这才硬是忍着没说。”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触动了β,听完这话之后的β先是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呆了一阵,随后眼里竟然溢出泪来。
                                然后他听到β悲壮万分地说:“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开录音?如果我把这话给录下来再放给简单听,你们俩的事儿想要成岂不板上钉钉?”
                                韩叙不觉笑着摇头,“这样倒是显得像是我们两个有意预谋的一样了。”
                                “瞎说。快,我准备开录音了,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别这样,我只是随便给你说说而已,你就当作玩笑话听听就好了,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β皱着眉头看着他,那样子就好像医生看到一个不肯吃药的病人。
                                然后他听到β在他身后说:“放心好了,就冲你刚才那句话,我也会帮你的。”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
                                “那些事都过去了。所以说……还是算了吧。”
                                蒋年年,你真的不明白。当时间和空间的跨度摆在那里,即使真的心有不甘,那又如何。不论怎样,往事总归是已经翻篇了。
                                悟已往之不谏。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有些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
                                (《故事的B面·升学篇》完)


                              IP属地:陕西191楼2017-02-03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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