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尘 今昔月
“阿苏勒，你明天出来对吧？”羽然突然问。
彼时吕归尘正端着一碗茶漫无目的地发呆，褐色的茶叶在水中上下浮动，然后慢慢沉下去。对面的羽然也不说话，拿了一根不知哪里来的草杆，鼓着腮帮子逗弄桌上瓷缸里的金鱼。
他们之间像这样沉默的情况并不多见，不过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也不多见。吕归尘自认为不是个会说话的人，羽然不出声，他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发呆。
其实他们两个原本是约了姬野一起的，只是被那人给放了鸽子。
吕归尘倒是没什么，这种情况一般是姬野又被息衍扣下了敲打，等等就好了，羽然却很是生气，方才她不说话，多半是在思考怎么把这事给报复回来：羽然想坏点子的时候表情总是格外灵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种说不清的光彩。
“阿苏勒我问你话呢，明天出不出来啊！”羽然响亮的一声瞬间让他回了神。
“出来做什么……明天不是中秋节吗……”吕归尘一时有点发楞，在路夫子灌输给他的认知里，中秋是要和家人过的，此时猛然被羽然划归到家人的行列里，有些消化不了。
“都说了中秋节，还能做什么？吃吃月饼喝喝酒，说不定有这么大的螃蟹吃。”羽然拿手胡乱比了脸盆大小的圆，满脸鄙夷的神色，“来嘛来嘛，反正你都说了宫里没你什么事喽。”
“……我听路夫子说，中秋是东陆的团圆节，是和……”
“阿苏勒！”羽然还没等他说完话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你们国主有说要带你吃宴吗？”
摇头。
“姬野他爹会管他去哪里吗？”
摇头。
“那你在宫里呆着做什么！”羽然中气十足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酒壶都颤了几颤，“说好了，明儿早上老地方不见不散。”说着便站起来，两手绞在一起，阴测测地笑，“看我怎么收拾姬野那家伙。”
羽然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便心安理得地走了，于是向姬野传达她明天计划的大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吕归尘的头上。吕归尘没法子拒绝，只得又要了壶温好的酒和几盘小菜，慢慢地吃着。
傍晚的秋风已裹了些凉意，继而又起了阵淅淅沥沥的雨，吕归尘穿得不多，叫风一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窗户怎么关啊。”他嘴里嘟囔，无意间眼神向外一扫，看见个熟悉的人影来。
“阿苏勒？”外面少年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惊奇。
姬野这日很是郁闷。
他先是叫息衍扣下了，名义上是又和尘少主一同犯了事挨罚，实际则是因有风堂里的花眼见着这几日中秋假没人照顾蔫了不少，息大将军便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唯一的学生留下做了苦力。
姬野心里叫苦，又到底不敢跑，白白做了一下午苦工，待息衍勉强放了他走，时候早和预先与羽然说好的时辰差去老远。
想来羽然也不会等他了，姬野在某个路口毅然决然地转了方向：明天要是没有好看的东西送她，那妮子绝对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这附近不比紫梁街，傍晚冒雨开张的不多，转来转去只有一个披着羊皮毯的老人的东西看起来还算买得起。
“这个多少钱。”他拿起一串透明的珠子。
老人把眼皮微微抬起个缝来：“3个银毫。”
“啊？好好好那我买了。”姬野怕他反悔，立马拍出来三枚银毫推到老人眼前，手脚麻利地拿走了串珠。
任务完成！姬野放下点心来，脚下正要迈出去一步，视线却不由得停在老人手边：“哎，那个，多少钱？”
羽然说的着实没错，冲动是魔鬼。
姬野在去往夜宵的路上摸着自己瘪瘪的口袋叹气，心里想着不算太熟识的老板娘给自己赊账的可能性有多大，抬头时却撞见了蛮族少主的一张脸，和那双安静的眸子。
“阿苏勒？”他喊出来，微微攥紧了手，指缝间流出一点翠光。
“所以你就等了我这么久？”姬野听了吕归尘两三句叙述，诧异地摇头，“阿苏勒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脑子够不够用。要不是我来吃夜宵，难不成你还等我整晚？”
吕归尘没处回话，只得腼腆地笑，耳朵里装着渐渐变小的雨声。
姬野风卷残云般扫尽了夜宵，最后把剩下的一块糕点掰成两半，一块叼在自己嘴里，一块硬塞给了吕归尘。
“走吧。”
“嗯。”
“今晚下雨了，明儿还能见着月亮吗？”吕归尘抬头看向黑漆漆天空。
“能的吧。”姬野漫不经心地回道。似乎在回应他的话，云层被风吹得散了，溢出些清冷的光来，映在那双黑瞳里，蓦地化做一团孩子气的笑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和吕归尘并肩，月光将两个少年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浅浅地拖在石板路上。
“喏，给你的。”
吕归尘突然觉得手里被塞了冰凉的一物，微微一怔，细看却是一枚裹着绸子的水绿色玉石，大小刚好能握在手心里。
“好像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我也不清楚。羽然明天见了又要抢，先给你了。”姬野说着踢开了一枚石子。
“明天你出来吧？”他看向一边的树，“我是说，明天你要是……”
“来的。”吕归尘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无比雀跃。他郑重地点头：“老地方见。”
姬野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他的这个朋友总有些时候会莫名其妙地郑重，然而他没说什么，也点点头：“那便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