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前天音单独将我唤了过去,我坐在桌边怔怔地看她收拾细软,天音好看的侧脸映着烛火有些朦胧。
她抬眼看我时怕是我仍在神游天外,只听她轻咳了两声,指尖扣了扣桌子。
“陪我就这么无聊?”
“没、没有。”我猛然起身,衣袖刮过桌面,竟是带的烛台摇摇欲坠。慌乱间扶好,免了万分之一火烧房屋的悲剧,我懊恼地站在一边,什么都不肯再说。
天音要离我而去了。这样明显的事实对我打击甚大,但我总不能让她为难。我晓得天音这一去,再同她见面少不得要十年八载,是以总盼着能同她多讲几句。至少该说些譬如来日方长吾友珍重一类的话,可就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越发厌恶起自己的懦弱。但我所有的情绪,眼前这个人竟是看的分明。
“好了,别为难自己了。”
她白皙纤细的手柔柔地伸过来覆在我手上,手心冰凉。我反手握住她,轻声道:“天音,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只是但凡有那么丁点的机会,我也是想同你在一处的。”
“你这又是何必……”
天音轻叹一声,抽回手的力道轻柔但无法抵抗,我盯着空下来的掌心半晌,苦笑。
“我也不知道。天音,我能不能跟你走?”
“不行。阿落,你忘记了么?你……不能下山的。”
许是太过着急,我竟然忘了这无尽山于我而言实则是个牢笼。娘亲离去前为护我设了禁制,就怕我乱跑。以我如今的能力,便是拼了形神俱灭,怕也是走不到山底。
而我对天音,向来没有任何隐瞒。
“对不起。但是天音……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天音闻言顿了顿,并未应我,只叹息一声。而后拿过她随身携带的玉佩,这玉佩我见她悬在腰间已七年,平日里格外珍惜的紧,想是极为重要之人送于她的罢。
只见天音双指轻捻,原本的一块玉佩竟是变作可紧密相连的两块,她伸手过来,道:“给。”
还未待我惊讶,天音又轻声道:“这玉佩乃是娘亲留于我的,名唤相思。我身无长物,如今分别,便送于你罢。”
相思……相思。
许多年来,我晓得我并未于人情世故之处有任何成长。相思这一词,自出生起也只在娘亲和天音的口中听到过。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我尚年幼之时,看着娘亲站于绝命崖边,风声呼啸扬起她如墨长发,她摸着我的头,轻叹着说:“阿落,莫要爱上任何人。”
“为什么啊娘?”
“若是你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为着那人受苦也便罢了。便是爱上一个爱你的,你们也未必就可相守,因着咱们和常人不同,时日到底是多了些。待到日后那人离你而去,你便会懂得,世间万般苦楚,唯有求而不得的相思最令人心伤。”
她蹲下来与我平视,眼睛里一层冰寒暖成水雾,滴落前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阿落。你当真……像极了他。”
那日娘亲声音里的哽咽我听得真切,却到了此刻仍不是十分明白。只觉得如今天音递过来的玉佩格外沉重,我却不得不收。
胸口闷的我快要窒息,疼痛并非尖锐,却是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苦楚……娘亲,这便是苦楚了么?
是因为,这玉佩名唤相思么。
那晚的后来我们相对无话,直到天音收拾好已至夜色深沉,我同她道了安好,跑去崖边吹冷风。
虽然心中担忧着天音的欲言又止,但麒麟该是会伴她身侧,倒是不需我多操心。
天将将破晓之时,我返回山顶折了几枝新梅,我没有玉佩这般可供她长留身边之物,便只能用她喜爱的讨她欢心。
别离总是要来,或是这几日里总是被提醒着,是以到了分开当天,我心中竟是平静如水,并未泛起半点涟漪。
普普通通地道了别,天音最后留于我的话是尽量少喝七叶,它毒性不低。
“便是你情况特殊,但没试过的东西,到底还是小心些。”
“那你……”
“我体内有寒毒,以毒攻毒。”
她说及此便不再往下,最后怔怔地看了我一眼,转身之际轻声道:“天意命数,终究半点不由人。”
我猛然抬头,却只见了天音离去的背影。冷淡,坚定,隐隐有种不顾一切的错觉。
这一别,又是七年。
似乎七这个字同我格外投缘,又是一年近除夕,在我决定来年春天离开无尽山之时,没想到竟来了熟人。
眼前面容同七年前那般重叠在一起,心心念念的那人却不见踪影,我忽然无比心慌。
远处麒麟仍背着那把玄铁剑,他没说什么,我只能从眼神中读懂他遇见故人的三分欣喜,至于剩那七分,除惆怅外我竟是不敢再往下深想。
长衫下摆被小小的力道轻扯,我收回几番变换的思绪,低头只望见了个小小的孩童。
小孩子粉粉嫩嫩的一团,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她还未长开,那股灵动劲我也没见过,可我却看得出来,这孩子竟是像极了天音。她开口,声音软软糯糯地轻唤到:
“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