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闻君如故（三）
“顾导……”
“顾导果然年轻有为，有机会一定要合作……”
“不知顾导的新电影什么时候开拍，到时候我们公司一定大力投资……”
人声喧嚣，他自从善如流。
那道俊朗的身影慢慢越过人群而来，仿佛踏着薄薄的夜色与隽永的月光。酒红色西装穿在他的身上，犹如时光酿的一杯美酒，愈发地令人迷醉。
“方婷宜。”他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深深地凝视着她，薄唇开合，“我是顾若白，往后请多多指教。”
说话间，他蹲下身子与她平齐，伸出右手欲与她相握，就如同初次见面一般。
他在玩什么把戏？
看着眼前五根十分漂亮的手指，方婷宜的眼神有些涣散。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未伸手，他也未缩手。
最终，还是她先一步妥协。
女子葱白的手轻轻触碰他的手，却在下一秒被紧紧握住。
顾若白犹如握住了救赎般执着而虔诚，他听到自己沉寂了五年的心如鼓一般，剧烈地在胸腔内跳动。
阔别五载再相逢，到底意难平。
纵然他一再压抑，却抵不过久内心对她的渴望。
艰难地抽回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干脆先避其锋芒，“顾先生，我还有要事，就先失陪了。”
既然他要装“失忆”，那她何乐而不为？
看着她独自向门口而去，顾若白长腿一迈，直接挡住了她的路，“刚好我也也要走，不知道本人有没有这个荣幸，搭个顺风车？”
“如此，便谢谢方小姐了。”也不等她回答，他便自个儿盖棺定论，一把将她抱起，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温热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方婷宜唇瓣微张，目瞪口呆，“你——”
“方小姐不是要要事吗？”低头对上她圆睁的眸子，顾若白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不用客气。”
谁跟他客气？五年没见，真是越发没脸没皮。
暗暗地瞪了他一眼，她干脆环上他的脖子，两人越发地贴近，“顾先生真是体贴入微，想必有众多美人趋之若鹜。”
她的语气挑逗，呵气如兰，“最难消受美人恩，戚百草小姐如今名声在外，不知道顾先生消不消受得起？”
说话间，他们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拐角处。
“方小姐说的都是别人的家事。”淡淡地反驳了一句，顾若白直接低头覆上那对线条姣好的唇瓣，细致地碾过每一寸，节奏慵懒，犹如在跳一曲蓝色多瑙河。
不同于伦敦那个愤怒的吻，这一次两人都很清醒。
仿佛有酥麻的电流从交缠的嘴唇扩散到心脏，噗通噗通，那声音越来越大，在她空白的脑海里一再回荡。

不过几个呼吸，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轻轻地咬了咬她的唇角，顾若白从容地拉开距离，眼底波光潋滟，“这才是本人的家事。”
看着他清俊眉眼间的淡淡得意，冷静下来的方婷宜嗤笑一声，语带嘲讽，“我与顾先生非亲非故，何谈‘家事’？顾先生恐怕是醉了。”
话落，一时静默无言，月光流水一般倾泻在他的侧脸，投下一片落寞的阴影。
直到乌云遮住了那轮皓月，他才有了动作。
一辆黑色的兰迪雅Aeolus悄无声息地驶近，他弯腰将她放在后车座上，自己却没有上车，反倒是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点上。
白色的烟雾缓缓地飘散，他没有抽，只是任由它一点点地燃尽。
方婷宜的视线落在车窗外那双修长的手上，一截香烟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明明灭灭，仿若他们两之间的关系，被曾经一刀斩断，却还顽固地留一线相连。
等到手中的香烟燃尽，他才转身上车，代替开车的关昊坐在了驾驶座上。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他的声线冷冽，带着一丝喑哑。
“天源路65号。”
一路无话，气氛仿佛降到了冰点。
她的视线时有时无地落在后视镜上，心底却远不如外表平静。
五年不见，他瘦了，五官轮廓更加的深刻成熟，以往那双沉静如水却内敛温暖的眼睛，如今却是寒冬腊月。
若说以往的顾若白是外冷内热，如今的他却是冷到了骨子里。
空无一人的街道边，车突然地停下。
“咔嚓——砰——”
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有些愣神，下一刻，凌冽的寒风夹杂着男人身上清冷的墨香扑面而来。
她被压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他埋在她的颈窝处，紧紧地抱着她。他的呼吸急促而压抑，隔着领口洒在她的下巴处，带起一阵战栗。
“方婷宜，我很想你。”
封闭的空间里，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末弦，诱人沉沦。
女子的身体徒然一僵，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掩盖住眼底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顾若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有任何回应了。
“顾若白，我有一场演奏会，在十天后。”她语气平淡，辨不出喜怒哀乐“你来吧。”
“好。”
黑暗中，男子嘴角渐渐弯起，刹那间仿若春山澹冶而如笑。
似乎只要她的一句话，即便他已心如寒冬，都能顷刻化一江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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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与子同袍
“小阿宜，想我了吗？”
电话那端，依旧是痞里痞气的语调，却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哥，我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到？”
“晚上，不过我给你寄了礼物，你收到了吗？”
“礼物？”方婷宜发出一声惊叹，“葛朗台先生，你竟然给我买礼物了？”
几乎她话音刚落，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好了，葛朗台先生，我要去收您的礼物了。”她俏皮地调侃道，“希望不是一封述说爱意的信件。”
挂断电话，她披了件薄外套，转动轮椅前去开门，“哪位？”
门外，黑发蓝眸的男子长身而立，微卷的刘海耷拉下来半遮住那双深邃的眸子，只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小阿宜，这个礼物还喜欢吗？”阿诺弯腰，不怀好意地伸出手。
在他的魔掌之下，原本柔顺的短发瞬间成了鸡窝头，她歪过头躲开他的蹂躏，“不是说明天才能到吗？”
“为了早点过来，我可是连着两天没睡觉了。”收回手，他自然地蹲下，半趴在她的腿上，“小阿宜，我很困。”
看着男子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她的脚边，方婷宜心中一颤，蓦地生出了三分心疼。
她抬手，将他额前的刘海拨开，不出所料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清晰可见。轻轻地推了推闭着眼睛的某人，“起来，到屋里再睡，我可搬不动你。”
闻言，阿诺乖乖地起身，关上门推着她向里走去，“亲爱的女孩，第二份礼物下午到，记得查收哦。哥哥我呢，要去补眠了。”
说完他不客气地走进她的房间，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客厅里，方婷宜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去了书房。
直到傍晚，在夕阳余晖中，阿诺终于离开了床铺。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他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原本睡眼惺忪的他在闻到厨房传来的香气时，目标明确地“飘”向餐桌。
等到方婷宜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时，他已经无比自觉地开吃了。
“小阿宜，礼物收到了吗？”嘴里塞的鼓囊囊的，他还不忘开口邀功道，“那可是我磨了老师一个月，他才松口的。”最后还被那个老狐狸狠狠地坑了一笔。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现在想想还是一阵肉痛。
“又被坑了多少？”一针见血的问话。
阿诺耷拉着眼，鼻翼微微翕动，他扒拉着饭粒苦兮兮地说道，“一半家当。”
“值当。”看着他故作委屈的表情，方婷宜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那可是一件老古董。”
想到下午，当拆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见到那台心仪的钢琴时，她内心的震撼与感动，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没有想到，仅仅是在斯蒂文教授那里见过一次，也仅仅是那唯一一次将喜爱之情外露，就被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要知道那可是斯蒂文教授祖母留下的唯一物品，他究竟费了多少心思才……
思及此处，她不由眉头微蹙，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化作眼角的酸涩，“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了让你给我养老。”摸了摸她低垂的小脑袋，阿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五年前你说过的话，我可一直记着呢。”
也是，亲人之间，何必见外？
她不再纠结于此，“哥，吃完饭你陪我去见见外公吧。”
“嗯。”

贤武道馆，轻薄的月色洒在有些年头的建筑上，平添了几分寂寥，就如同它的主人，一生为武道，两鬓却斑白。
林荫路那头，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婷宜，馆主在里面等你。”一身白色道服的申波在屋外站定。
多年的沉淀，他早已退去少年的青涩，也将贤武道馆大师兄的责任扛了起来。如今静静地站在那，也有了一派从容风范。
阿诺上前推开门，自然地推着她过门而入。
耳边，是轱辘轧过地板的细微声响，背对着门口的万仲德挺直了腰杆，像一棵崖边老松，外在看似挺拔坚韧，内里却已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外公。”
一声轻唤，他却突然肩膀一抖，慢慢地转过身来。
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轮椅里的人儿时，有雾气浮上来。
“五年了，你还记得回来？”他开口，双唇却微微颤抖，“方婷宜，你把我这个外公放在哪？”
他疾声厉色地训斥道，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若是一般人见了自然十分怕他，但方婷宜却是觉得异常亲切。
“外公。”知趣地上前拉住他的手，话语间满是孺慕之情，“婷宜很想你。”
“你——”一口怒气消散在她柔柔的撒娇声中，万仲德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旁的阿诺，“这位是？”
“外公好，我叫阿诺，是婷宜的——”说到这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哥哥。”看着他略微窘迫的表情，方婷宜微笑地接过话，“他是阿诺哥哥。”
阿诺？这真是一个久远的名字。
老人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异常英俊的男子，目光似乎穿过他，也穿过了时光，“你是十六年前的那个男孩？”
“是的。”不见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他的表情幽远晦暗，像一只黑暗中孤独行走的兽，“我找了她很久。”
边上一只小手悄悄地伸了过来，掌心的温暖将他从往事中拉了回来。阿诺低头朝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记忆被翻动，曾经极力想掩盖的事实也就清晰起来。
万仲德目光柔和地望向他，怜惜有之，愧疚有之，“是方家对不起你。”
当初他救了婷宜一命，方家本该收养他，最后却将伤重昏迷的他留在了英国。此事于情于理，都是方家愧对于他。
若不是因为……
想到这，他隐晦地瞧了一眼婷宜，心中的无奈又重了几分。
“与我有关的是婷宜，至于方家，本就无关，何来有愧。”云淡风轻地将过往一言揭过，阿诺紧了紧力道包裹住她的手，“方家对不起的，从来都只是婷宜。”
他所在乎的，从来不是一步登天、锦衣玉食，而是那个软软地叫他“阿诺哥哥”的女孩。所以，当初救她，他无悔，方家人任由自己自生自灭，他无怨。
他以为，方家会给她最好的生活，她会一直幸福下去。
只是最后，为什么还是方家人伤她最深？
“你很好。”
半晌，万仲德难得的露出笑容，看他的眼神也多出了几分慈爱。
“婷宜，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请柬，她笑得乖巧，“外公，再过几天我要开一场演奏会，到时候请外公和道馆的师弟师妹们一起去捧个场。”
“好，好，好。”接过请柬，看到上面镶印的“涅槃”鎏金字样，他激动地连连应道，心中升起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与自豪。
“外公，这些年来馆内一切可好？”
“挺好的，申波那小子……”
……
外头，夜色已深，独留一室脉脉温情。
过了很久，二人终于告辞出来。
临出门前，笑容满面的老人拉过阿诺，两个男人倒说起了悄悄话。
“以后有空，就陪婷宜过来看看我。”
“知道了，外公，下次我们手谈一局。”
“你小子，我肯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方婷宜无奈地打断，“时间不早了，外公早点休息。”
被外孙女调侃的眼神看得老脸一红，万仲德背起手，恢复了正经严肃的高人模样，“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道过别，两人像来时那般相伴离开。
秋风吹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立在屋前的老人不禁感慨万千。
他一生都在追求元武道，到头来，女儿、外孙女也都折在了这上面。这份执着究竟是是对是错，却已无处考究。
“馆主，夜深了，进屋吧。”
一声幽幽的提醒，面容沉静的青年从不远处的阴影里，渐渐显出身影。
他不知站了多久，连鬓角都仿佛沾上了秋日的霜雾。他站在那，沉寂无言，寡淡得像一张黑白分明的老照片。
“申波，你随我进来。”
“是。”

第十三章 Nirvana

音乐在高昂的旋律中戛然而止，掌声雷动，所有人都惊叹于这位年轻钢琴家的音乐素养与演奏实力。而她本人美丽的容貌与身体的残缺，更是将她的事迹染上了传奇的色彩。
她随乐队一起隐入幕后，没留下只字片语，却在观众心中刻下了“Phoenix”方婷宜的名字。
“今晚的演奏会到此结束，所有的曲目都会收集在专辑《Nirvana》里，在明天正式发售。”艾伦快步走到舞台中央，朝着台下深深一鞠躬，“台下喜欢Phoenix的朋友，可以提前预定。我代表Phoenix，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
一场音乐的盛宴就此落下帷幕。
今晚之后，一种名为“Phoenix”的毒将席卷岸阳，乃至整个华夏，而有幸目睹耳闻这次音乐盛典的人，大多一生记忆深刻。
后台，换了便服的方婷宜在再一次对远道而来的“天堂乐队”表示感谢后，低调地从侧门离开。
“哥，我有些头疼，晚上的庆功宴就不去了，你帮我好好招待乐队的前辈们。”她一边跟阿诺通话，一边示意艾伦去取车。
“遵命，殿下，毕竟能者多劳。”
“此言甚是，那你快去忙吧，我挂了。”
“我要求奖励香吻一枚，不接受赊账，当场兑——”
没等他耍完滑头，方婷宜就掐断了通话，显然对他的这番行径早就习以为常。
“方婷宜。”
身后，有人唤她之名，以一种缱绻而低沉醇厚的声线。
她回身望去，入眼处是一派风流。
不远处，顾若白倚着墙，西装散乱，原本齐整的领带如今不知所踪，白衬衫也被打开了两个扣子，露出线条美好的锁骨。
他的眼神迷离，仿佛喝醉了酒般，痴痴地看着她。
“顾若白。”她叫着他的名字，不知是因为夜色太美，还是美【色】诱人，竟有一丝温柔，“你跟人打架了？”
听到这话，他愣了一下，眼底的光芒瞬间明亮起来，像是住进了万千星辰，熠熠生辉。
“嗯。你担心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是担心你……的脸。”
她说得戏谑，他却如获至宝，原本就十分俊雅的眉眼弯起，让人如沐春风。
他慢慢地走近，步调轻缓，却仿佛踏在了她的心跳之上。有微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像一道光，穿过暗沉的夜色而来。
“方婷宜，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从五年前的那场手术开始，爱，就如同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一点一点地渗入了骨血。
“顾若白，我喜欢过你。”她仰头，望进他的眼底，“五年前。”
那时，她以为自己不受控的不甘与愤怒仅仅是因为依赖，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喜欢啊。
然后，却没有然后了。
被她眼中的冷静蜇了一下，顾若白忍不住伸手遮住那对眸子，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手心，微痒的，却不止是手心。
“那就继续喜欢下去。”他倾身抱住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她于他，是信仰，不能停止。
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方婷宜只是轻轻地推开他，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改行当导演了？”
“嗯。有空吗？我请你看场电影。”
“现在？”
“对。”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顾若白余光扫过已经将车开过来的艾伦，皱了皱眉，“我导的第一部作品。”
“小姐，上车吧。”艾伦上前推着轮椅往后几步，直接无视了顾若白的存在。
顾若白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不善，也找不到任何留下她的理由，只能看着她上车离开，眼底的落寞更甚。
“上来吧，不是说要请我看电影吗？”
疾驰出去的车又倒退了回来，方婷宜的声音从车上悠悠飘来。
他瞬间收敛了满身寒意，长腿一迈利落地钻了进去。

最近好冷清啊，亲爱的小伙伴们都去哪了？恋爱去了吗？单身狗表示伤不起

第十四章 摧枯拉朽之
驱使人坚持下去的，从来不是理由，而是心中的那个人。
如果半途而废了，不过是发现了你心之所向之人，所向之人非你。
而流年里的故事，伤痛如阵雨，终会过去。
——方婷宜
车窗外，一排排路灯随车流倒退，晕开模糊的光圈。
车内，老友话谈，气氛尚好。
“跟谁打架了？”方婷宜瞄了眼他眼角的一小块淤青，平淡地问道，偏生她眉眼多情，倒生了三分关切。
“不过是跟人切磋了一下。”指腹轻轻按压到那块淤青，顾若白目光冷凝，“一时技痒而已。”
“是谁？”她斜睨了他一眼，端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喻初原。”这会儿他倒是应得爽快，只是用余光打量着她的表情。
“下死手了吗？”
突兀的一问，让他始料未及。一向清冷的眸子此刻散去了冷意，清澈见底，竟带着几分稚子的懵懂无邪。
方婷宜低低地笑出声来，显然是被他的表情取悦了，“下次记得下死手，不要让自己受伤。”
“好。”
他正正经经地应了一声，仿若不是在谈论暴力行为，而是风雅之事，眼中有丝丝缕缕的笑意浮了上来。
“到了。”
听着他们对暗黑话题“相谈甚欢”，艾伦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表示三观受到了挑战。
一栋普通的三层小洋房，院子里的爬山虎蜿蜒向上，像一张绒毯挂在了墙上。有些枯黄的叶子映着古朴的砖瓦，在昏黄的灯光中透出年代的气息。
“这是哪？”
带着温度的西服落在她的肩头，顾若白从艾伦手里接过轮椅，自然地推着她向前，一如当年。
“我的私人工作室。”
进了门，她才发现里头装修得十分雅致。
古色古香的书架立在墙边，屋子中央引了一池绿水，水面上错落分布着几朵睡莲，给屋子添了几分别致与清幽。
绕过书架，便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不知道顾若白按了什么按键，光影交错，一帧帧电影画面投影在雪白的墙壁上，浮光掠影一般。
闻君如故，请君倾耳。
电影《闻君如故》的女主角方闻君是一名芭蕾舞演员，她的梦想是去参加凡尔纳国际芭蕾舞比赛，她从小就爱慕着她的青梅竹马——叶远。
二十岁以前，她的世界完美无缺，优雅美丽。
二十岁以后，却突遭变故。
在出国比赛前夕，她收到了叶元的结婚请柬，爱情破灭。
去机场的路上，横遭车祸双腿残疾，梦想破灭。
她的世界自此一片灰暗。
但这时，有一个陌生男子顾诀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陪着她手术、复健，陪着她哭泣、振作，看着她从一个破碎的娃娃，一步步地重塑自己，成为一只倔强美丽的蝴蝶。
在生活的涓涓细流里，她慢慢地爱上他。但在她重新站在舞台的那一刻，他却不辞而别，留下一封诉说“真相”的信。
原来他就是那场车祸的肇事者，也是叶元妻子戚茹的前男友。
原来他的接近，只是因为愧疚啊。
若我所爱者皆不爱我，唯有自爱。从那刻起，她全身心投入舞蹈的世界，如同一尾翩跹的蓝尾蝶，在世界各国漂泊演出。
五年后，她名声鹤起，荣归故里。
高中同学聚会，与人闲聊之际，她得知叶元夫妻三年前离异，听说是因为戚茹前男友的介入。
她只是笑笑，五年前的一切仿若昨夕，又恍若隔世，她大概已经放下了。
直到叶元的到来，将她伪装的平静全数打破。
五年后的叶元，褪去了一身傲骨，不见了踌躇满志，他望着她的眼神，太过复杂，明明没有情愫，却说要娶她。
她自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我爱你时你不爱我，而你现在说要娶我，我却早已不爱了。
叶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封信。
信纸洁白，印着两行清隽字体，俨然是顾诀的笔迹——
“致闻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相思树下说相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仿若一道惊雷，破开了方闻君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原来当年顾诀身患重病，他与戚茹分手后已有死志，却不料一场车祸将他与她绑在了一起。绝望的顾诀将她当做了活下去的理由，陪着她一起熬过了最苦的一年，却不想朝昔相处间他爱上了这个坚强的女子。
明知无望，奈何情深。
自知时间不多的他不告而别，回到了故里，孤独地度过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电影的最后，春日银杉树下，女子白衣长发、广袖飘飘，迎着阳光翩跹起舞。
不远处，墓碑上青年笑容温润，含情脉脉。

屏幕暗了下来，长达一个小时的电影结束了。
方婷宜侧身去看顾若白，黑暗中他的身姿影绰，一双眸子望着她，亮如星辰。
她似乎懂了，唇瓣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堵在了喉咙口。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将近狼狈地避开某些话题。
期冀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顾若白有些失望地敛下眼睑，“好。”
临上车之前，方婷宜谢绝了他要亲自送到家的提议，只淡淡地提了一句，“有空，听听我的新专辑。”
夜幕中，他望着滑入黑暗的车，直到那个女子的气息完全消散在秋风中，才慢慢转身。
“嗡——”
屏幕亮起，顾若白有些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可能是衣衫单薄，他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好不容易才点开界面。
“闻君有两意。”
五个字清清楚楚地显示在他眼前，握着手机的指节一紧，他有些狼狈地靠在了墙上。
爬山虎的叶子温柔地拂过他的脸，他闻到了萧瑟的枯叶气息，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寒潭。
这一刻，仿佛这一方天地安静得只剩下寒蝉低低的鸣泣声，而他化成了雕像，要站至天荒地老。
许久，他终于站直身体，划开早就熄灭的短信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道——摧枯拉朽之。
闻君有两意，摧枯拉朽之。
默念着这句话，顾若白低低地笑出声来，胸腔起伏带着一分绝望、九分决绝。
他不是顾诀，也绝不当顾诀。
“摧枯拉朽之。”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方婷宜正要入睡，萦绕的睡意一下子散了。
她的眼神柔软下来，仿佛从那几个“杀气腾腾”的字眼里看到了一隅春暖花开，也化开了她心底的坚冰。
或许，偶尔心软一次，未尝不可。

第十五章 离离原上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知道，被烧毁的野草究竟能不能长回原来的样子呢？
——方婷宜
“最新报道，负有盛名的华人钢琴演奏家‘Phoenix’，实乃方氏集团的千金方婷宜。昨日，《闻君如故》的导演顾若白低调出席了她的演奏会，两人郎才女貌、状似亲密，其中关系不为人知……”
液晶电视上播放着对昨天演奏会的报道，方婷宜淡淡地扫过那两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不置可否。
一张是顾若走进礼堂的背影，一张是他倾身抱住她的画面。
状似亲密？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小阿宜。”
远远的便听到阿诺的声音，她随手切换了电视频道，“快过来吃早点。”
咣叽一声坐在椅子上，阿诺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发型凌乱、眼神迷蒙。
胡乱地往嘴里塞了一片面包，他嘟嘟囔囔，“小阿宜，你的那些师兄师姐一个个酒量可真好，千杯不醉还懂车轮战……”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理他，这才“纡尊降贵”地睁开眼，却发现她直愣愣地盯着电视。
“第三届元武道美少女挑战赛？”粗略扫了一眼，阿诺打量着她的脸色，“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戚百草会参加吗？”她似有所指，意味深长，“要知道，她可是蝉联了两届冠军。”
五年前的跆拳道全国锦标赛，戚百草带伤一战成名，而自己的元武道之路，却被拦腰截断。
既然她踏着我的鲜血扬名立万，怎能不叫人迫切地想要回报一二？
“你可别懂歪脑子。”放下手中的勺子，阿诺瞪了她一眼，“别忘了你的右腿现在禁不起任何折腾。”
“这种事情，自然要借他人之手，才比较有挑战性。”
慢条斯理地说完这番话，她抬手，如玉的指尖拂过微微上翘的眼角，眼底寒光闪烁。
见她心中有底，阿诺也就不再多说。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别人插手不得。
拿出手机，方婷宜找到那个尘封多年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申波吗？”
……
“哈——砰——啪——”
道馆内，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与拳脚破空的赫赫风声交织，呈现了一片青春热血的画面。
方婷宜就是在那一片拳风腿影中逆光而来，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尘埃萦绕着她，她一如当年，芳兰竟体，从容优雅。
“婷宜！”
正在与申波对练的梅玲一眼就看到了她，激动地叫出声来。
她一停，攻势连绵的申波不得不硬生生地收回右腿，他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这下，所有弟子都看了过来，动作也慢了下来。
“休息十分钟。”申波无奈地发号施令。
“耶！”年纪尚小的弟子们欢呼雀跃，目光凝聚在那个美丽女子的身上。
而梅玲早就快步跑了过去，“婷宜，你昨天的演奏会好棒啊！”
“是啊是啊，婷宜师姐好厉害！”那帮小鬼头也在旁边拼命起哄。
耳边是半大孩子稚嫩的称赞声，方婷宜嘴角的微笑愈发的温煦，她招了招手，便有好几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那到时候师姐送你们一人一张专辑，好吗？”
“好啊好啊。”
这下连那些性格内敛羞涩的弟子都围了过来。
方婷宜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师弟师妹，轻轻地对着身旁的女子提醒了一句，“梅玲，申波刚才好像崴脚了，你不去看一下吗？”
“肯定是刚才——那我去看看，等会再来找你。”
说完她就火急火燎地跑开了。
角落里，一个瘦弱的女孩直直地站在那，远离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方婷宜进门时就注意到她，明明是小小的身板在对练中却爆发出狼的狠厉，一次次被人踢倒在地，一次次爬起来气势更甚地回击。
那份隐忍和倔强，像极了五年前的戚百草。
“时间到，两两一组继续练习。”
不知何时，申波站到了她的身后，明明不大的声音却让那帮顽皮的小鬼头缄口不言，乖乖地回去训练了。
“她叫徐离火，是个孤儿，三年前馆主收留了她。”
“徐离火？”方婷宜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嘴角的笑容变得耐人寻味“真是个好名字，她的天赋如何？”
申波沉吟了一下，“她的天赋不弱，尤其是力量，不逊于戚百草。就是打法比较杂乱，没有什么章法。”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她收起笑容，认真地望向身后的男子，“那就把她交给我，半个月时间。”
“馆主那——”
“我亲自去跟外公借人。”她言之凿凿。
“好。”
达成一致后，申波就将女孩唤了过来，单刀直入地说道，“这是婷宜师姐，接下来的半个月，你跟着她。”
女孩斜眼打量了一会儿轮椅里的女子，眼底有着困惑与不情愿。
“跟着她干什么？”
没想到她个子小，说出的话却十分犀利直白。
“跟着我，一起打败戚百草。”

听到戚百草的名字，女孩儿的眼光瞬间变得炙热，仿佛点燃了一团火焰，整个人都绷得笔直，蓄势待发。
“好！”
徐离火答应得爽快，仿佛刚才的质疑不存在一般。
“那你，可不可以也送我一张《Nirvana》专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姿势扭捏远不如刚才坦然，连小麦色的脸蛋上都染了一层淡淡的红。
“当然——”方婷宜起了逗弄之心，尾音拉得长长的，看到她低垂了眉有些失望，这才接着说道，“可以。”
也许是她小小的恶作剧驱散了两人的生疏，徐离火对她倒是多了几分亲近。
“你去训练吧，中午师姐请你吃饭。”
“嗯。”小声地应了一句，女孩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地回去训练了。
门外的阳光照了进来，落下一地暖意，方婷宜望着她的背影，眸光温和。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中午，一味轩。
清幽的隔间里，一大一小两个人隔着桌子，吃着饭。
“听说，你曾经也很厉害？”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徐离火眼神热切地盯着对面的女子。
稚子无邪，出言无忌。
“戚百草打败了我。”
她的语气坦荡，神色自若，眼睛却微微眯起，像是被戳痛脊骨的猫咪，霍地缩起了自己的爪牙，伪装成若无其事、温良柔顺的样子。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问得太过唐突了，徐离火一下子别过头去，不看她，“我一定会打败她的！贤武道馆是最厉害的。”师姐也是最厉害的。
后一句话她没有说，但方婷宜却听懂了。
可她只是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眼神第一次认真而真挚起来。
看她没说话，女孩儿有些急切地往前靠了靠，眸子里带着渴望被认可的迫切，“师姐，你信我。”
“离火，别人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我们要走的路，从来都只能靠自己。”方婷宜语气淡淡，眼底却闪烁着耀眼的光，“你要自信，才能无所畏惧。”
“自信……”自顾自地呢喃了几句，徐离火猛地抬头，“我懂了。”
她的眼神依旧狠厉，却仿佛擦拭去了外在的一层浮躁，变得有了主心骨一般，有了几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风骨与姿态。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徐离火摆摆手，故作老成地推着她往外走，“还是我送你回去。”
出了门，迎面走来熟悉的两个身影。
一个眉目隽永，翩若蛟龙；一个温文尔雅，干净俊朗。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婷宜。”喻初原唤了她一声，目光复杂。
“初原前辈。”她点头回应，目光却停留在另一人身上。
顾若白扫了几眼她身后，扬手招来服务生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看向她。
方婷宜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蓦地别开眼去，短发下莹白的耳垂染上了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有时间吗？我们谈谈。”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喻初原的眉头打了个细微的褶皱，很快被他嘴边的笑所掩盖。
“前辈邀约，荣幸之至。”
回了他一个温婉笑容，方婷宜得体地答道，目光却询问式地看向身后的小师妹。
“师姐，我先回去。”在外人面前一向高冷的徐离火简短地告辞了一句，快速闪人。
“走吧。”喻初原没有在意，向前两步想要接过轮椅。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按在了把手上，隔开了他。顾若白顺势霸占了她身后的位置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仿佛在宣告主权。
这下喻初原实打实地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若白对婷宜只是愧疚，如今看来似乎远远不止。
雅间，一名茶艺师早就等候在那。
三人各坐一角，氤氲的茶香里，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谁也不愿打破这一刻的安宁。
茶艺师的动作行云流水，犹如舞蹈一般，很快便泡好茶，退了下去。
浅浅地呷了一口，如兰在舌，顿觉口鼻生香。
“婷宜。”喻初原坐在那，神色晦暗，“五年前，是百草做错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嗯。”她淡淡地哼了一声，伸手去倒第二杯。
没等她碰到茶壶，一直不发一言的顾若白识趣地帮她满上了。
“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妹妹。而百草，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我知道。”咕噜一声又是一杯。
“那你能不能原谅初原哥哥，也原谅百草。”他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百草一直很内疚，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你能不能——”
“可以啊。”莹白的指尖捏着小小的青花瓷杯，把玩着，方婷宜一派轻松地挑了挑眉，勾勾唇，仿佛真的就一笑泯恩仇了，“我原谅你们。”
“真的吗？”
喻初原的眼里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却立马被迎面而来的茶水浇熄了。
浅黄色的茶汤泼在了他洁白的衬衫上，顺着纹路淌下来，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污渍。
“只要你能让这杯茶重新回到杯子里。”补上最后一句，她收回手，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真的不能原谅吗？”他不死心地再一次问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喻初原。”耐心告罄，她的神色暗沉下来，目光凌厉如刀，“你一直以来到底仰仗的到底是什么？我的喜欢吗？”
“那么，抱歉，你早就不能以此要挟我了。”
听完，如遭雷击，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迟迟缓不过神来。
“对不起。”
失魂落魄地道了个歉，喻初原起身离开，他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

“回去告诉戚百草，如果这次的美少女挑战赛她赢了，一切我既往不咎。”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尾音带起丝丝狠辣，“如果她输了，我要她一无所有。”

第十六章 心有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