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醫生】 「接下來第三位病人, 702號病房的Starling Vineyard女士,症狀…」 「啊…最近的手術都沒什麼難度…」放下手上的病歷表,一名坐在第三排的男外科醫生一臉沒趣地發出嘆息,卻意外地沒有得到身邊同樣經驗老道的醫生附和。 往左一看,有腹腔鏡魔術師美稱的加地醫生,一副不知是在思考人生哲理還是純粹昨夜太晚睡導致精神不濟,幾許血絲的雙眼明顯對著前方講者放空,也就放棄和他攀談的打算。 向右一瞄,是他們醫院裡少數幾位派遣醫生還是女麻醉師的城之內醫生,只是比起左邊放空的加地,右邊的城之內也沒比加地好上哪裡,同樣沒聽講者說話地專心看著手中文件,時不時蹙眉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什麼麻煩事。 當然,他會知道城之內也在分心的原因,除了他來這裡半年多都沒看過對方有這般煩惱外,就是她手上的文件紙有幾張過分泛黃、不像這幾天才拿到的病例文件,但即便好奇,也因為對方的身分和那些別人對她的形容,讓這名男醫生沒打算踩底線地收回自己的視線。 「唰唰…」紙張細微的摩擦聲、在這個只專注於眼前各份病例的情況下,穿透周遭繁雜瑣碎的術前研討,過分清晰地摩娑城之內薄薄的耳膜,原有的困惑神情在看見第五份不同人的病例後完全佔據她的眉間。 那是昨天早上不明人士丟到她桌上的部分文件,原以為會是大門或未央的過往病歷報告、還是那些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黑市交易的器官來源等秘密資料,卻在迅速閱覽過那些幾乎同一人手寫字跡的文件後,才發現這可能只是某位醫生所擁有的病人病歷。 而關於這點,城之內直覺認定這些病歷的擁有者便是這兩天好不容易回來的大門未知子。 不說上頭書寫英文病名的方式有大門一貫的特徵、十份病歷就有八個手術令人不可思議,城之內也很難相信那個人會給她與大門無關的文件,只是當她知道這些病患資料的來歷時,不免更加困惑那個人是想跟她表達什麼。 明明…這些病歷都沒什麼特別的。 頂多病人的國籍總計比她在日本從醫後多上許多,以及在這個高科技的年代,電腦書寫病歷已取代大部分手書,導致現在某些醫生的字跡比龍飛鳳舞還要令人不敢恭維之外,真要說很不一樣的地方,大概是每個手寫病歷上的資訊有著現在醫生少有的仔細與細心。 「會在另一部份嗎…」看不出此刻手邊各種病症都有的病歷資料有什麼共同性,城之內忽然有點後悔將資料分成兩份看的決定,雖然另一半資料鎖在辦公室的置物櫃內、不擔心會被大門或有心人士知道這些東西,但… 如果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大門的,那為何是交給她而不是給大門呢? 因為失憶的關係,所以不適合交給已經沒有記憶的她? 還是其實這裡面真有什麼資訊,但她還不夠仔細所以看不出來? 那麼她直接拿到大門面前問會不會比較快呢? 會不會… 「以上,就是這次的術前研討…」還沒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前方講者的聲音再次走進城之內思緒地告訴她這冗長的會議結束了,迅速回顧一下和今日相關的手術資料,用“神原 央”假名的大門依舊沒有在今日的手術排程上。 城之內不意外這樣的狀況,此外她也知道加地替大門動的那場手術並非完美落幕,若不是大門的身體狀況太差、無法繼續承受手術,才不會在一個勉強能接受的治療範圍終止手術。 一想到這,城之內的眼裡再度閃過一絲哀怨。 原因無他,那場手術前幾分鐘她剛好進到隔壁手術室當麻醉師。 如果她的那場手術在晚一點、讓她能因為急診病人是大門而臨時換人,如果他們那間較為年輕的麻醉師知道在指數異常前主動換另一種藥劑、不用等警告發出時才來補救,或許加地他們就不用終止手術、現在也不用等大門身體狀況變好才能再進行第二場手術。 可是,如果今天那個狀況真的如此改寫,她真有辦法不讓手術終止嗎? 畢竟,那場手術的主刀醫生不是大門未知子,躺在上頭的手術病人才是。 並非外科醫生的她,真的有辦法決定那天的手術情況? 一個連主治醫生名牌都無法掛上病房名牌的麻醉師,在手術室裡真有這麼大的能力嗎? 她不知道,因為事情已是過去式,再多的假設也不能改變已知的事實,只能任由哀怨短暫出現、緩解心中那些沒來由的難過。 卻意外想起她在檢驗報告中看見一行預料外的數據。 「喀搭喀搭…」腳步聲忽起、投影燈熄滅,坐在周遭的醫生們紛紛隨著會議結束離開。 有人神情自然、有人一臉麻煩,有人則眉頭輕皺、一副很有挑戰的模樣,無論新手老手,從城之內身邊經過的幾乎都是這間醫院的外科醫生或未來的外科醫生,頓時無聲突顯還坐在位子上的她是醫院裡少數幾個麻醉醫生。 「加地醫生我們該走了。」走神沒有多久,左手邊便傳來原的聲音,側頭看去,意外看見加地的身體抖了一下、接著一副“啊?結束啦?"的睡醒樣,毫無一個教授該有的醫生形象,瞬間讓她對下一代的醫療教育有些擔心。 只是當下午才有三場手術的城之內也覺得自己應該要起身離開時,加地那雙明顯沒睡好的眼忽然和他的手一同向她招了下。 「那個,城之內醫生(城之內醫生)。」同時間,卻是不同的兩個聲音叫著城之內,一個是加地醫生、另一個則是… 「院、院長?」以為院長早在會議結束那刻離開的加地,瞬間被天堂院長的聲音嚇走他的睡眼惺忪,甚至聽見對方馬上開口的“加地醫生"而惶恐不安時,才知道後面接的句子是要他們還有原一起去他的辦公室,他有事要跟他們說。 一個和“神原 央”第二場手術有關的事情。 「請問是什麼事呢?」沒像另外兩人把問題放在心中,城之內倒先開口詢問,當然她音量不大、只夠他們幾個聽見,不過早在提問前城之內就確定這個空間沒有他們以外的人,所以除了心急這件事不否認外,城之內並沒有因為那個人而有思慮不周的問題。 「也沒什麼,只是要告訴你們第二場手術的主刀醫生會換人,大概一小時後她就會到我們醫院。」回應平淡,似乎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不過比起在手術時才臨時換執刀醫生,天堂這個決定倒沒讓他們意外,也能明白要他們去辦公室的可能原因,「她的名字是…」 「Dr. 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一聲輕喚,馬上讓對座看書中照片的女性緩緩抬頭,鵝金色長髮盤在後腦,湛藍色的雙眼和白皙柔嫩的肌膚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典型的外國美女,雖然呼喚她的女性美貌也不遜於她就是,「Coffee or sandwiches?(咖啡還是三明治?)」 「No, thanks.(不了,謝謝。)」微笑謝絕對方再點餐的好意,縱然現在她的胃裡還有空間、可以品嚐個日式小蛋糕,犒賞從英國飛了一天來這裡的自己又不用付錢,只可惜她現在心情一如眼裡的擔憂,也進而讓她沒什麼食慾,「Well, we…(那個,我們…)」 「it's not time yet.(時間還沒到。)」比起對方的緊張,同樣有著生物醫學背景的褐短髮女性依舊淡漠地喝著她的黑咖啡,但似乎記著某人給她的警告,撒出些許糖粒的糖包還剩四分之三的放在白色杯盤旁邊,剩下的四分之一目前正與黑咖啡不搭的影響著她的味蕾。 「But her illness ...(但,她的病情…)」 「It is useless for us to arrive there now, she stillcan't have an operation.(你現在去也於事無補,她還不能動手術。)」淺灰色雙眼再次從醫學雜誌離開,卻不是對上眼前的擔憂,而是一旁牆上的時鐘,「Relax, you will need a lot of energy to deal with this matter later.(放輕鬆,你晚點會需要很多精力來處理這件事。)」 「In addition, that place is not safe now.(除此之外,那個地方現在還不安全。)」點出坐在咖啡廳兩小時卻還沒打算去只有十五分鐘路程的醫院原因,擱在一旁智慧型行動裝置,此刻依舊安靜地讓屏幕休息著,「Are you sure of success?(你有把握成功嗎?)」 「私、ミスはしないの(我絕對不會失敗)。」不同於這幾分鐘的英文對話,那名女醫生倒說了句非常有外國口音的日文,過分嚴肅的神情頓時讓對座的人噗哧笑出,害女醫生以為自己哪裡說錯地想要追問時,對方繼續補了句“我相信有第二個絕對不會失敗的醫生,會讓她很高興的”的英文弭平誤會。 「嗡…」手機震動、屏幕亮起,總算等到那行“可以過去了”的日文字句替她們解禁,原先還煩惱在這樣等下去是不是要點第三杯黑咖啡來喝的褐短髮女性,也就收起她的醫學雜誌並提醒對座女醫生收拾東西準備過去後,自己到櫃檯結帳。 「叮鈴。」門鈴輕搖,送走了在店裡坐了兩小時的外國客人,卻在後幾分鐘迎來另一個日本女性的光臨。 是昨晚特地住在飯店的有紀,但從臉上略顯緊張的神情看來,她似乎不是悠哉地到飯店樓下來喝咖啡聊是非的。 「一份法式土司和熱拿鐵。」沒看見要依約前來的人,認為自己是提早到的有紀也只好先不讓自己餓肚子的點了份早餐後、坐在剛剛那兩名女子使用過的座位。 指尖輕敲,似乎想將昨晚的煩躁融入咖啡廳的背景樂,好帶走一早就有些煩悶的情緒,只可惜這樣的方法,反而讓她越敲越急、越敲越不安昨晚遇到的事情。 早上九點三十六分,時間依舊前進且平行,唯有不同的個體用各自的時間與他人的時間交錯地寫下那些生命軌跡。 三人的生命特徵平穩沒有警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