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三)
萨兰德从来都不喜欢参加派对。她在青少年末期结识了一帮行为不羁的友人,并在其中之一的介绍下成为“邪恶手指”一员,一个原本由安斯基得四名热爱硬式摇滚的少女所组成的郊区乐团。十年后,她们还是一群朋友,只不过变成了每星期二聚在酒吧,一面大喝啤酒一面骂男生是废物,大谈女权主义、音乐与政治的小团体。始终未变的则是萨兰德的沉默。她发觉自己很难融入其中,并且也很少发表意见。虽然萨兰德认为她们算是自己的“熟人”,但这些人早就把萨兰德看做是她们的朋友,从一开始就接受这样的她,她可以随性来去,即使整晚不说话只默默喝着啤酒。她们也会邀请萨兰德参加生日宴会或是圣诞甜酒派对,当然她通常不会出现。
今天这一场鸡尾酒派对大概是她有生以来参加为数不多的派对之一,前一天艾比打来电话邀请卡罗尔和她参加,虽然很不情愿可她还是跟着卡罗尔准时到达圣·雷吉斯酒店。
莉丝·萨兰德从未顺从------她这样想着,坐在高脚椅上却倍感无力。心中有一道裂缝,那缝隙越来越大。上一次对布隆维斯特的爱慕让她饱尝心伤,她发过誓,绝对不会再让第二个人走入心中。她想起热带暴风雨中的格林纳达,想起那个不该出现在海面上的龙卷风,就像现在,不该出现在心中的龙卷风,横扫着她的身体和大脑,她的身体被那个女人强烈吸引,大脑皮层存储的也全都是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的气味。然而最糟糕的还是风眼恰巧在那道裂缝处,将缝隙越钻越深,让那道口子开裂得越来越大,就好像要把她的心撕开给她看一样……
“不!”萨兰德差点喊出声,环顾四周看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社交的人群,她渐渐平静下来,猛吸了几口杯中的酒精饮料,然后狠狠的啮咬着吸管。心情很复杂,强烈渴望下是令她无法忽视的惧怕和抗拒。
换了一杯橘色的鸡尾酒,她不打算继续沉溺在恼人的思绪中,看了看手表,有人迟到了。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望着灯光连续变幻中的卡罗尔,还像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神采奕奕,令人着迷,眼神中蕴藏着一抹美妙的微笑,仿佛永远都是人群中最引人注意的那一个。
同以往在酒吧一样,萨兰德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可以看到宴会厅全景的位置。
卡罗尔身边一直友人不断,离她最近的中年男人也正是这次派对的组织者。他叫史丹利·麦克维,是卡罗尔的好友,也是为数不多的异性好友。她之前见过麦克维的照片,她认为真人要比照片更加英俊沉稳。他留着胡子,小麦肤色,这大概与他喜好高尔夫球有关。每个月他都要在球场待上一段时间,也因此结交了很多朋友。他还养了一条大狗,萨兰德并不认得是什么品种。
“嗨。” 艾比坐在萨兰德旁边的高凳上和她打招呼,萨兰德和她印象中一样一身暗色,只是今天看起来却有些不同,看得出来是经过一番打扮。深棕色鹿皮的冬装夹克,下面是一条设计感很强的黑色长裤。她并没有穿那双磨损严重的黑色高跟长靴,脚上是一双崭新轻巧的皮鞋。艾比仔细注视着她的脸,原来漂白过的眉毛已经变黑,这让萨兰德看起来细致柔和。
“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哪一支酒有让你印象深刻吗?”
“没有,只是颜色鲜艳罢了。”萨兰德的回答让艾比笑了起来。
“怪不得卡罗尔对你评价很高,”艾比从酒杯上取下柠檬片,挤出汁液滴进酒中,“她最近心情怎么样?”
萨兰德怔怔的看着艾比,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艾比身着红色长裙,锁骨附近的金色吊坠被红色灯光照亮,那是个大写的花写字母G。
“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她了。”艾比继续说道,舔了舔手指,残留的柠檬汁酸得让她眯起双眼。
萨兰德回想着认识卡罗尔的这段时间,她有过忧愁,有过伤心,有过失落,当然也有过高兴的时刻,只不过和其他相比显得尤其短暂。
“她不好。”萨兰德说道。
“你怎么认识卡罗尔的?” 艾比问。
“我以为她告诉过你。”
“是你告知她被哈吉的侦探跟踪了。”
“正是这样。”
艾比带着笑意,点燃了一只香烟,她在等萨兰德把两人的相遇做个更详细的描述,不过看起来这个女孩并不想继续说话。
“你们两人是谁先开始谈话的,可以告诉我么?”艾比开口问道。
“是她。”
沉默了两分钟,艾比弹掉烟灰,继续问道,“你喜欢她吗?”
萨兰德胸口传来一阵震颤,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一股热流直达头顶。恐惧感袭来,她害怕别人嘲笑她的感情,这种恐惧感深沉的近乎病态。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艾比其实更想知道卡罗尔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沉默又神秘的女孩儿。刚刚她注意到卡罗尔看向萨兰德的表情,眼中满是柔情。这两个人的关系必定不同寻常。
萨兰德搅动着酒杯中的吸管,冰块相互碰撞,声音清脆。
艾比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她喝了几口酒,然后淡淡的说道,
“我想你一定知道卡罗尔现在烦恼很多。”
“知道。”
“而且她现在很寂寞。” 艾比补充道,还在观察着她。
萨兰德咬着吸管,没有答腔。
艾比把目光移到自己的酒杯上,杯口的盐粒被灯光染成蓝色,“但是我不希望你受伤,更不希望你伤害卡罗尔。”
萨兰德戒备的盯着艾比,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她看着艾比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不会。”
艾比笑了笑,没有说话。
麦米伦出现在萨兰德的视野,他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不过他进入正题很迅速,先是和麦克维进行了一分钟的礼貌问候,然后在麦克维的介绍下认识了卡罗尔和艾比。
萨兰德放下手中酒杯,密切注视。他们三个人围坐到一个小圆桌边开始交谈。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萨兰德最担心的戒备严肃的气氛已经过去,她松了一口气。麦米伦的“行骗技术”看来仍游刃有余,筹备新店开张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完美完成。
看着三人有说有笑,萨兰德有些高兴。回想这几周以来发生的事,在她所有经历中可以用平淡来形容。可正是这样的“平淡”让她感到了安稳。
从何时开始,只要她在身边就会感到安定与平和?就算她给她的只是一个背影,她居然也会眼底发热,心里变得温暖。童年时她学会习惯一个人生活,历经混乱岁月后,成年的她开始享受这种生活带来的孤独和自由。
脑海里闪现着遇到卡罗尔后零散的片段,耳畔环绕着节奏缓慢的吉他声。手指拨动琴弦的每一个旋律都和她的内心柔软共振。
“她不能离开我的生活。”
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让她心头一惊。被自己的占有欲和依赖感吓到,大脑皮层传来嗅到危险的信号。
“去他的。”她决定不去管那个可恶的信号,酒精的刺激让她愈发轻松欢快。她决意要喝到烂醉。
桌子上各式各样的空酒杯数量可观,她在外喝酒时从未这样放肆,最多只会喝得头晕目眩,但会保持绝对清醒。这中间她记得卡罗尔似乎来到自己身边捏了捏她发烫的脸颊,还说了些什么。她迷糊地凑近,闻到让她想念了一整晚的味道,只属于卡罗尔的味道。她放任思维停摆,鼻尖蹭着金发女人的侧颈,眯着眼红着脸蛋在她耳边嘟囔着卡罗尔听不懂的瑞典语。
已是深夜,卡罗尔环抱着萨兰德回到卧房,醉酒的女孩紧贴着她,闭着眼任由她引着方向。到了床边,卡罗尔让萨兰德慢慢平躺在床上,想去给她取一杯水,女孩却勾住她的脖子不松手。
“不要离开我。”她像小孩子一样耍赖。
卡罗尔坐下看着眼睛亮亮的女孩,假装生气地说道,“你个贪嘴的小馋猫,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萨兰德嘿嘿的笑着,将卡罗尔拉进怀里,开始吻她。
鼻息带来的酒味让卡罗尔迷醉,身下女孩灵活的小舌在她唇齿间点燃着欲望,女孩的手从腰际探入爱抚着她背部的皮肤,诉求着身体的渴望。卡罗尔被吻得有些窒息,她轻轻咬了一下女孩的舌尖,结果引来女孩咯咯大笑。
依依不舍离开萨兰德的怀抱,她舔了舔嘴唇,刚刚的吻好甜。
“莉丝,你需要一杯水,你喝太多酒了。”可是她不想马上就走开,因为她还没看够女孩这样的笑颜,她不曾见过萨兰德笑得如此放松开怀。此时的萨兰德和平时判若两人,女孩笑弯了眉眼,笑弯了嘴角,一对小小的酒窝点缀在两畔,露出的牙齿像兔牙一般调皮可爱。
当然,萨兰德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开,她的体内,欲望蒸腾。坐起身,她将卡罗尔压在床上,跨骑在她腰际,
“我不需要水,我需要你。”
眼前是女孩发着亮光的眼睛和痞痞的坏笑,那一刻她的眼中只有她。呼吸变粗,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卡罗尔伸出双手捧住上方女孩的脸庞。下一秒,她迎来的是萨兰德炙热的深吻以及一波又一波的快感。
耳边萨兰德沙哑的喘息渐渐平息,卡罗尔的身体也慢慢恢复知觉,她拽过床单裹住两人赤裸的身体。
萨兰德脸色红润,是退潮后留下的欣喜。久久对望,卡罗尔看到萨兰德眼中渐浓的倦意。
她将手臂滑到萨兰德颈下,指尖轻抚她黑色的头发,“莉丝,你该睡了……不过,我有个好消息,有一家投资公司,想资助我们。”
“我知道。”萨兰德的眼皮有些发沉,这一晚释放的激情,强烈如同体内的酒精浓度。
卡罗尔有些疑惑,“是艾比告诉你的吗?”
“不是。”
她感到萨兰德的手滑向她的后背,使得两人贴合的更加紧密。卡罗尔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
“我喜欢你。”柔软的唇瓣贴上卡罗尔的双唇。
“晚安。”说完萨兰德枕在她的颈窝沉沉睡去。
卡罗尔紧紧抱住她,下巴爱怜地蹭着女孩的黑发,喃喃地说,“小傻瓜,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