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她要来，把啤酒换成甜酒，想想好笑，又换成母亲前阵子送来的杨梅酒。他期盼着她来，上街去买菜，一溜老头老太的菜摊在他身边铺排开去，他这才想起她对食材的挑选极为严格，不吃洋鸡蛋，也不吃打过农药的蔬菜。
所以他把电动车停在路边，在一堆上海青和空心菜豇豆前面蹲了下来，他挑了一会儿菜，突然发现隔壁的摊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雕，我在那时向他微微一笑，他认出我是阿难尊者，就抬起头来问坐在折叠椅上的老头我怎么卖，那个老头那天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他的眼睛浑浊地躲躲闪闪：你看着给吧。
我快乐地呼吸着青菜根部的泥土清香，在红白条纹的塑料袋里颠簸着远去，老头伸着脖子看我，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我没有去想为什么，他洗菜的时候也顺便洗了洗我木刻的身体，然后随手把我搁在了餐桌上。她信佛，他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后来她穿过我们习以为常的大街小巷，向一栋灰色小楼走去，没有来。她失踪在支离破碎的五月，这支离破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支离破碎，是他满口牙齿和满眼血丝的支离破碎。五月他被牙痛困扰着，几乎想以头抢地，立即死去。冰毛巾敷在左脸上，他心事重重地翻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写下第一个词：杨梅。

我回忆着杨梅的酸涩与甜蜜，平静地从架子上俯视着她，她抬头仰望我，双眼不安地闪动着，然后我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柔软与温暖。她捧着我进了她自设的佛堂，让我去享受香火缭绕与常年覆盖的幽暗。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将我拿稳，她的手心十分粗糙毫不滑腻。我的头与身体在接触坚硬的地面时清脆又沉闷地一分两半，头滚到了沙发下面，她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苍白。不过这不是她的错，是老头在一个阳光强烈的中午亲手砍下了我的头颅，然后又错误地用502粘了回去，他悔恨地低着头，在我面前喃喃自语，嘟囔着一些我本应了解的经文，但其实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知道的是阳光将从几千几万米高空呼啸而来，穿过我的叶片让我泠泠作响，我本不该在这里我告诉僧人，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举起了斧头。

我看见她像看见了灰色阴雨中的粉色桃花，她一身粉裙鲜艳无比。她的耳朵滚烫无比。我不去理解那粗鲁意味着什么，然后他运斤成风，将我砍成两半。他惊惶地看向窗外看向那连绵的阴雨，拨了一个电话希望她再次到来，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鼻腔里嗡嗡粘稠地流淌着，他问：是不是淋雨感冒了？
这场雨毁了一个婚约，一个三年的期盼。起先的狂喜让他不小心被菜刀切了手指，他用嘴吮吸鲜血，尝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然后他含着他的手指转头去看正微微颤动的高压锅。她信佛，不吃现杀的动物，他就只能去买人家已经处理好的鸡鸭鱼。止血之后他把西红柿一剖两半，流出的汁液像极了腐败的鲜血。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西红柿的，当天空再次放晴，她走出了那栋灰色小楼，眼睛上蒙着一层白霜，已是一个白内障患者。他从楼道里出来，迎面遇上了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感觉她是灰色阴雨中的一朵粉色桃花，她的眼睛无比清澈，没有白内障，什么都没有。但他自己却好像突然看不清东西了，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她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含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