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山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夜空中零星的星闪着微弱的光。
枯枝上闪耀出火星,“噌”地一声窜出一小团火,微弱的火花在夜风中摇曳,随时有熄灭的可能,但它依旧倔强地在黑暗中热烈的燃烧,恍若希望,如此渺茫却又如此坚韧。几张疲惫的脸凑在火光旁,似乎这点微光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依靠。
“没日没夜地赶了快两天路,大家都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有一个女孩子掏出白面饼在火上烤了一烤,撕给其他人。那双持着白面饼的手是如此修长好看,却不相称地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染着尚未干涸的血。
借着火光,说话女子的秀美轮廓依稀可见,她长得是如此标志,即便是这夜色,也掩饰不了她的姿色。她一身大红色戎装,眉宇间透着英气,秀丽不可亵渎。只是此刻她的脸上、身上都染着几道暗红色的伤痕,血渍未来得及擦拭。腕上和腿上随意地用白色绷带裹着,溢在绷带上的血迹依然清晰。
“小姐,我看还是赶快把火熄了吧,以防万一。”一个士兵几口啃完干粮,对那红衣女子恭敬道。
“无妨,不眠不休赶了两天路,也总得给大伙儿吃点热的东西。眼下天气转凉,山里寒气又重……若真的是天要灭我艾欧尼亚……”话未说完,窸窣的声响已从前方林中传来,她神色一变,身侧的四瓣刀刃似乎能感知她心意一般焉得腾起红光聚在一起形成一把十字剑刃护在她身侧。周围几人也都非等闲,早已有人在听到动静的刹那将柴火熄灭,纷纷持起武器隐没于林中。
“还是晚了一步。”似乎有着对敌人与生俱来的敏锐,她眉头一锁,心道不好,连一句小心都未来得及提醒出口,一股疾风般的剑气已从林子那一头铺天盖地袭来。一时间剑气卷着在疾风中化为利器的黄沙横扫林间,无数林木在凛冽的剑气中应声而断。惨叫声被淹没在风的嘶鸣中,她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仅凭听声,她将那十字剑刃自手中掷出。剑刃私有灵性在空中飞旋,准确地将那些对主人构成威胁的碎石黄沙击落,可她身上却也被那诡异的无形剑气刮得遍体鳞伤。她看不见,却有浓郁的血腥味从四周散发开去,她知道,她的同胞,在今夜还是劫数难逃。诺克萨斯的人,真的狠,连已经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残兵败将都要赶尽杀绝。来者尚未现形,已在数里之外仅凭剑气击杀己方数人,实力应是不容小觑。但不管敌人是什么人,她从来就不懂“屈服”二字怎么写。她是艾欧尼亚拥有最高武学造诣的里托大师的女儿,即便只有她一个人,艾瑞莉娅也要秉承父亲生前的意志,为了保护这片土地,抵抗入侵者直至生命最后一息。
当锐雯持着符文之刃走出林子的时候,迎接她的,便是长发红衣的艾瑞莉娅。
火红色战袍上滚着的银边映着符文之刃上散发出的森光,两侧的发以红银相间的发饰绾起。战袍被划破多处,雪白的肌肤上伤痕累累。唇角带着血,强行接下一记疾风斩已是勉强,此刻却还倔强地握着剑,一双眼狠狠瞪着她。手上还持着一把她从未见过的十字兵刃在夜色中散发着红光。
这是她初见艾瑞莉娅的印象。看她的模样,像是稚气未脱刚上战场的小姑娘,但从她的眼神中,锐雯似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下意识地,她握紧了符文之刃,遥指着艾瑞莉娅。
来人披着红色披风一身黑甲,头上还带着金黄色的头盔,晚上光线昏暗,艾瑞莉娅根本看不清来者面容,更别说辨别男女。但她不会畏惧,长剑一扬便向来人冲去。锐雯心念一起,符文之刃腾起绿光,剑起剑落,金色铭文化作的剑气直入地表,在她周身延伸出一个剑阵,艾瑞莉娅每行一步,皆被剑气所撼,浑身发麻,像这剑气要将她生生击晕在阵内。她暗叫不好,身形一展,却不知怎的若鬼魅一般掠过那一方剑阵抢到锐雯身后,十字剑刃开合间已指着她的脖颈切去。
克烈看得上的对手,确实有两下子。锐雯惊异于艾瑞莉娅身手的诡妙,符文之刃横于身前身体顺势后滑,她如此精准的一剑,只轻轻擦过符文之刃上腾起的绿色光墙,甚至连光墙都未曾划破。艾瑞莉娅一愣,都来不及惊讶来人的反应,已被锐雯反手一剑击飞。符文之刃斩在她身上,附着于剑上的金色铭文携着绿色的剑气在触到她身体的瞬间焉地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瘦弱的身躯整个抛飞在空中。身上大大小小的全部伤口瞬间尽数裂开,鲜血喷涌,几乎将她的战袍全部染成红色。
落地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轻微的“咯咯”声,唇边,耳畔,甚至是鼻子里,都有鲜血不断地淌下。痛,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肉都在撕心裂肺的痛,这种痛刻骨铭心,直从大脑痛到指尖。几天和诺克萨斯精锐高强度的战斗,两天不眠不休没日没夜地逃命,身上的伤口不断愈合又不断撕裂,新伤旧疾,她的体力早就到了极限,她不知道这副瘦弱之躯是如何撑到这一刻。现在她的样子一定十分难看,衣冠不整,七窍流血,还好,这里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惨样。十字剑刃像瞬间失去了什么力量支持,红光褪去,像废铜烂铁般四散分离在她身侧。
锐雯将符文之刃扛在肩上,走到艾瑞莉娅身边打量了她一番,顺便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息,但是很微弱。伤口都裂开了,血也流了一地,受伤肯定不轻,怕是活不了多久。对手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本身就有伤,克烈将她描述地和易一样神勇,但锐雯下手时还是留了一手。她不杀女人,如果这个小姑娘就这么死了,也好。
就在她起身打算离去时,背后忽然被冰冷的东西猛击了一下,这力道虽然不大,却让毫无防备的她忽得一阵晕眩。脖颈一凉,已是被刀刃狠狠划了一下,再一下,又一下……同样,这几剑力道不足,所以不足以划破她的动脉,但片刻间已在她脖子上留下三道不深不浅的血痕,直往下淌着血。只是片刻她已回神,猛地反握住第四柄偷袭她的利器。她想看清那是什么,这利器却仿佛受了什么控制,狠狠在她掌心留下第四道伤痕脱手飞去。四瓣刀刃泛着红光复合成那柄十字剑刃凌空立在锐雯身后,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被她判定为将死之人的女孩居然半跪倒在她身后,操持着那十字剑刃倔强地同她做着最后的反抗。
“艾欧尼亚不会灭亡。艾欧尼亚人,绝对不会向你们诺克萨斯人屈服。”她疲惫沙哑的声音响彻在夜色中,十字剑刃红光更盛。艾瑞莉娅携着十字剑刃,竟是不顾一切像锐雯袭来。
锐雯不知道这个濒死的小姑娘哪里来的力气再和她作战,实际上艾瑞莉娅也不知道。她真的已经痛到觉得这副身躯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但不知为何,总有股意念冥冥中支持着她站起来,不能就这样倒下。
这一夜,符文之刃与十字剑刃争相缠斗不下数百回合,绿芒红光不断交错。锐雯愣是被这个仿佛失去理智的小姑娘打得差点体力不支,毕竟她也在战前受过重伤。开始她不懂,也不明白,一个人,到底为什么可以一次次突破体力的极限,舍生忘死不管不顾。直至此刻她才明白为何初见这个女孩时,会觉得她眼中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意志,是一种信仰,因为它,人可以激发出生死之外的无限潜能,她的符文之刃因她的信仰而强大,她的十字剑刃亦因她的意志而不屈。其实说到底她们是一样的人,都会为了守护自己的信念,不管不顾。她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多年前诺克萨斯战场上的自己,也是这般得舍生忘死,不管不顾。锐雯欣赏她,理解她,甚至第一次生出即便完不成任务也不愿杀掉她的心。她为诺克萨斯而战,她为艾欧尼亚而战,除了信仰不一,阵营不同。她不该死,自己也没有资格杀她。
在艾瑞莉娅又一次向她发起突袭时,锐雯不顾十字剑刃刺进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揽住了艾瑞莉娅:“够了,停手吧。我不杀你。”怀中的人一愣。东方已初晓,借着清晨的微光,艾瑞莉娅方才看清了与之死斗一晚上的人。她的金黄色头盔已在打斗中被掀去,一头白发染着鲜血凌乱在晨风中,她与自己一般,浑身是伤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她,也是个女孩子。
“诺克萨斯血色精锐既出,哪里又放过敌人的道理。”艾瑞莉娅瞥见了锐雯腰间金黄色的腰带上代表血色精锐的图腾,冷冷讽刺,架在锐雯颈上的十字剑刃刺得更深。
“皆因我觉得你和我是同样的人,不愿意杀掉另一个自己,这么说够坦白?”她也是一笑,咬了咬唇拭去顺着锁骨淌下的血。
“你是在施舍我吗?”艾瑞莉娅眼里有怒意,却被锐雯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得将她的愤怒发泄在那柄插在锐雯身体里的十字剑刃上,“艾欧尼亚人绝不靠诺克萨斯人的同情苟活。”
“你不要我的施舍,那你大可自尽。”锐雯冷笑,一只手抚上艾瑞莉娅紧握着十字剑刃的手,猛地一用力,将那剑刃从身体里拔出。一时间伤口处鲜血喷涌,洒在她的脸上,同样,也洒在艾瑞莉娅的脸上,“只是你的意志如此强烈,濒死仍在抵抗,大概有你不得不活着的理由吧。”她突然捏住艾瑞莉娅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听着,我要你死的话,你的兵刃不可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伤到我。你是个勇士,无论你的武艺如何,只是此刻,我足有致你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于死地的能力,只是我不愿。信不信,由你。”
她放开艾瑞莉娅,拾起头盔欲走。
“等等。”身后的艾瑞莉娅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匍匐在地上挣扎着从她的衣袍里掏出些什么。一块泛着七色光芒的吊坠被她从颈上强行扯下,用尽力气甩到锐雯跟前。
“你干什么?”锐雯捡起吊坠,这东西做得十分精致,银制的一堆天使双翼簇拥着一块五边形的七彩宝石,宝石瑞气腾升,流光溢彩,不似凡间之物。
“这是众星之子的神物救赎,可助凡人起死回生一次。我艾瑞莉娅绝不受诺克萨斯人的人情。今日你饶我一命,我便还你一命。他日再见,我们生死各安天命,互不相欠。望你别为你今日的妇人之仁后悔。”
“好。”锐雯本不愿收下这什么救赎,但她知道若她不收,艾瑞莉娅便会与她斗得不死不休,“借剑一用。”她似又想到什么,走过去拿起艾瑞莉娅的十字剑刃,在自己身上平添了数十道伤口,方才离去。若非如此,最高指挥部不会放过艾瑞莉娅,也不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