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打不着，打着小松鼠。】
【是日天晴，秋风和煦，早已在陆一待的无聊，阿玛去大理寺的轿子刚走，后一步，就和胡先生再三保证，换来一个伺机出门的机会。之前来过一次储府，可印象不深，路上问了问卖油条的大爷，好一阵才摸到这条胡同。】
【许是太早，朱门紧闭，进门不是，敲门也不是。遂观察地形，找到和崇琰一墙之隔的地方。听见里头动静，捡起二三石子，嗖嗖的朝枣树飞起，算作一种默契。——他要是没猜出来，当我不认这个兄弟。】

【这家伙，刚才还能看见人影儿，只转身的工夫，却不知已隐匿到了哪条扶廊。上墙我不在行，能挺到这个地步，也算伸手敏捷，老天爷赏饭。又往左移了移，换个地方，没了枣树枝挡着，兴许能看得更清楚些。】
【谁知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一个回头，险些掉了下去。好在落地稳当，一瞪他，顺将前袍撩下，往前一步搭上小储肩膀。】
这会儿才吃饭。
怎么读的朱子家训，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兄弟之间，总少了当面奚落，然而乐是真，爱是真，嬉笑怒骂，全赖少年人的一颗真心。骑射早已厌倦，盯鸽未免乏味，于是碰了碰他的臂肘，道。】
今天可有什么打算？

【与其正儿八经问他打算，倒不如说是委婉的提醒：今个儿往哪撒野？好在他是小储，不消多说，自然会懂。】
【初听“装大爷”，心中一谔，我立马停住脚步，脸涨起来，把这人从脖子以上好好打量了一遍。好小子，竟然这么会玩，逃课盯杆便罢了，还想到八大胡同里哄姑娘，噫吁嚱，真是识人不明。看他不明所以，忽而想到前几日提过一品楼的事，这才翻过点儿来。哦，冷淡换脸，原是我想的太深。】
【说来羞愧，我虽是一位地道黄带子，可阿玛不上进，额娘管太紧，兜里的小钱钱向来不很宽裕。然而小储向来靠谱，他既能提，我又何妨不能信任？】
走就走，怕你啊
【摸了一把瘪荷包，又重新搭起肩背。——这要搁胡先生眼里，准得一通训话。还不忘关切的讲两句。】
你父亲朝里没官儿，就整天在家看着你们兄妹？
【可太惨了。】

我阿玛还算满人吗
【真不是卖老子求荣，而是入关这么多年，京城里的宗室贵族，除了每年秋末骑射，还能剩多少关外的旧俗？自然，说到这里，我意味深长的看了小储一眼。不知为何，额娘自诞下我后，成王府便再没添上男丁，只我一个独苗，平时还有老胡陪着，自然说一不二当大王。】
这算哪门子傻瓜问题。我爹对我不好，——这不就像孔夫子不会作文章？
【话一出口就被他带偏，什么你爹我爹，用咱们满人的话是阿玛。】
【俩人同踢一块石子儿，腿一身，抢他个先，将石头踢到槐树跟前，也算阿哥爷为民铲道。前几天做梦，梦里同他去偷摸赌石，忘了什么场子，但想来也如今日这般。】
倒是我家炊爷没你家做的菜好吃。
【拐过一条街，得，一品居到了。】

【妈的，当我不虚吗。】
【不是没有赴过宴，然而诸如喝酒，从来都有阿玛领着，不劳自己费心。饶是如此，仍然挺直腰板儿，登楼是小储跟在身后，双手一负，很有黄带子的风度。】
【选好位置，撩袍入座，自此心才稳住。看见小储的大拇哥，心里得意，却不声不响，先为他递上一双筷子。递时一挑眉，意思是：怕什么，咱们兄弟又不是来吃白食。意料之中，他先选了女儿红，而我颇不知足，道。】
再烫一壶白酒。
【没拘没束，又点菜品若干，尽是我们钟爱。女儿红先上，等菜的间隙，小二已为我们倒上两杯。先饮一口，味道还行，不怎么呛口，但以我的道行，是决计尝不出什么滋味的。】
怎么样，还能行？

自从和小储搭伙，别的没会，酒量到涨了不少。

【这人可，真孟浪啊！】
【然而并不妨碍我朝他投向夸赞的目光。任何词汇，到他到身上皆是褒义。总而言之，读书人小储，和一品居小储，决计无法想象是同一个人。自然，想到这儿，我未免有点沾沾自喜，不为别的，只因转变由我而起，又肯同担风雨，这才算过硬的兄弟。】
【待菜上时，已过三巡。做主把硬菜摆在中间，如牛肉、鲈鱼，也效古人侠义。然而我不是李白，题不出好诗，背诗太逊，干脆再满一杯白酒。情境所迫，岂能再聊锅碗瓢盆家里长短？过会儿一抹嘴，道。】
今年我们十岁（年纪虽小，可毫不羞人），十年之后再十年，每逢十月都要来这儿喝酒
【打个嗝，略有些上头。】
谁不来，谁就是——

【杯中本是满酒，我方举起，这厢便听进储夫人的名言，又联想书香名邸，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单冲一壶海口，无论如何也要为他竖一个大拇哥。】
婶婶英雄，够押韵！
【臂随肘动，白酒已洒了大半儿，但毫不吝惜，洒完拉倒，下杯又该储晅。】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酒精作用渐起，脸热面躁，“好样的”落在耳里，竟像延迟一般，昏昏沉沉勉勉强强，总之，脑袋几乎要比听觉慢上两拍。啪的一声，空杯掉桌，我也放弃挣扎。不想才闭上眼睛，他的手已向肩膀抓来，将其拍落。摆了摆手，半醉半醒中冲他咧嘴一笑。】
我阿玛是巴图鲁，两壶不过瘾，准得要三坛，下回找他拼酒……【话是如此，却把第二壶朝小储一推】我没醉，你继续！

【没错，自古以来，混＃蛋都是结对而出，一个人哪能成了气候。忽而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提，使他挨我愈近。脸涨红了，怒极反笑。】
什么巴图鲁都没当浑蛋过瘾！
【然而只和你一块时才是。】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胸中快意，古人诚不欺我。此时无心吃菜，也不想对饮，好奇心俱在这件事上。不需多提，早已附耳过来，心中攒了如是几个猜测：其一，那几首臭诗确他所写；其二，上回赛马放水。然而都不是储晅作风，眼睛睁大……难道他看上了邻居小凤？】
【怕人醉倒，使劲儿摇了摇他的肩膀。】
嗨嗨，这边儿正紧听呢！谁漏嘴——谁就是小王八＃蛋！

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人吗
【一边笑，一边拿手指他，话虽如此，可我着实很佩服储晅。单凭这股坑亲妹子的气力，堪称浑蛋里的楷模，浪子中的典范。而我略逊一筹，无论如何也做不来这等好事。】
我后面也添了俩妹子【嗝】
倒更无拘无束，往外跑的更勤！
【拿手捂住壶盖儿，使劲晃上一晃，里面还剩点酒液，却不在乎，悉数被我倒进碟中。笑得累了，仰面靠在椅上，此时还分什么对桌，二人早已勾肩搭背起来。两腿岔开，右腿覆着青纱褂，另一脚踩在小储椅子栏上。】
【日头已斜，漏进窗户缝里，眯了眯眼，复而朝他鞋子踢去。】
咱们结账走着？
【手一摆，请他打头，毕竟储晅今儿是款爷。】

【要气死了。看着桌子上稳稳当当的小银块，登时酒已醒了八分。不可思议的怼怼小储肩膀，一指银块，很嫌弃，却又不是地主对长工的那种。】
就，这点？？
【小二闻声赶来，眉中带笑，想必镰刀在握，已做好收割韭菜的准备。再观储晅，醉眼朦胧，端的是傻小子模样。】
【短短一会儿功夫，已做了数个打算。无非是我先跑、一齐跑、一起蹲。然而无论那种，找阿玛付账都是下下之策。干脆一咬牙，掏出荷包，兀自抖落几个铜板，算是给碎银子作伴儿。复而冲小储开口。】
没了。

【十月初九，我大抵永远忘不了这天。醉意潦倒，天高云淡，——连看外头飞奔而过的马车都是重影。】
【小储晓得我的难处，替我着想，主动报上自家名号。自然感动非常，坐立行走，皆要挺直腰板与他并肩。小二到帽儿胡同去催，等的间隙太长，羞愧竟慢慢消散，足以八分坦然。】
【还是婶婶有手段，家仆结账，我们二人才得以脱身。小厮请上马车，心中未免嘀咕：储晅回家怕又是一阵教导，遂喝了两口凉水，压一压酒气，请缨先行。车帘掀开，心里到底发怵，然而仍是老老实实的作揖。】
今天多谢婶婶解围。
【绝对是喝多了，对着女宾行揖礼。】

【料到小储会怂，可没想到他怂的这么快，连带我也心中一紧，先瞟一眼乳娘，又看看储夫人面色，最终选择低头。心知今日丢脸，本该一言不发，可听话听音，婶婶话里压着怒火，待我回府，迟早要燎原千里——】
劳您费心，还是醒醒酒再回王府罢
【自然，不是没有私心：倘使醉醺醺的回去，就怕明天被宗人府参一道。届时可不是皮肉之苦的事了。】
【咬咬牙，身子向前，将储晅护在身后。虽是宗室子弟，可不能见死不救，叫他一人扛下，右腿微屈，毕恭毕敬。】
今日全是珩彦挟持之过，储晅老实，不敢不从。烦请婶婶原谅，必然没有下次，如若再犯【看一眼小储。】
就永不登门！
【言辞笃笃，恐怕是把胡先生所教的毕生敬词都用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