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女巫审判的供词绝大多数都是严刑逼供的产物,上层的教会与下层的民间社会共同造就了一种普遍的有关罪恶的幻想。不过仍能够窥见当时的一些社会思想,女巫们极力把自身的堕落归结到恶魔初次的诱惑上去,乃至以后的长期的堕落与性关系都是这一“被占据”的延续,“被占据”意味着一种转向,无论从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这好似某些小黄本之中的色情妄想,或者是某些强奸犯的独特逻辑。女性自愿放弃自己的自由意志,永远屈从在这样一种以性为主导的权力关系之中。男巫的审判也并不罕见,但是“性”在其中不在占据主导地位。关于性别文化与巫术的更多联系,我们就不再赘述了,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看一下书。
另一方面,“山羊”是恶魔的常见形象——虽然现在最著名的那几张羊头恶魔画像都是近代的产物(Eliphas Levi画的巴风特、塔罗里的恶魔牌)不过,由我们此前引用的例子,这种传统至少可以往前延伸到17世纪之前。
山羊为何会作为恶魔的象征,就我看到的说法,主要有二:一是山羊相对于绵羊的桀骜不驯,而绵羊在基督教之中正好是一个有关信徒的比喻;二是由于山羊的“淫欲”以及原始宗教流传下来的生殖崇拜(注意,这与农业生产是紧密相关的),比如希腊神话之中羊头人身的农业与森林之神潘(网上能搜到挺污的一个“潘神*羊”雕塑)。在当下的问题上,我倾向于后一个认识。
生殖崇拜和农业丰产活动之间的联系向来是原始宗教关注的中心之一。在田野中进行交媾为核心的丰产仪式是常见的,我隐隐记得从前在某些书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妇女与马、羊交配以求丰饶,但究竟是不是正经书我也记不得了。所以,“安息日”与性的联系非常紧密是不令人意外的。
然而,丰产仪式并不仅仅具有“性”的一方面。在《夜间的战斗》一书中,金斯伯格所关注的“本南丹蒂”信仰就是一例。生下来时保留了胎膜的人被称作本南丹蒂,他们能够在半夜的时候灵魂出窍,飞到田野上(有的时候是通过附身动物或骑着动物来完成的),手持一束茴香束和手持高粱棒“坏巫师”作战,如果他们赢了,便包围了农业的丰收,反之,坏巫师便会阻挠农业生产。
这个例子与弗雷泽、赫丽生等人描述过的“春神冬神竞赛仪式”是相仿的。不过,大多数人都会把后者理解成为一种戏剧性的迷信仪式;而前者更具有一种神秘的意味。因为达成灵魂出窍的方法(在中世纪人的观念之中)总是与邪恶的巫术、“恶魔的油膏”等等相连系的。
所以,教会把这种仪式理解成为了“半夜拜鬼”,在此后的百年时间里,这种上层的误解反过来影响民间认知,最终原始的信仰内容也逐渐蜕变成为“安息日”之中邪恶而放纵的狂欢了。这就是《夜间的战斗》一书展示的主要内容。
另一方面,灵魂出窍可以联系到一个更为广泛的传统上面去:狄安娜游行(Diana's rides)。狄安娜(在不同文化之中,出现的是同领域的神灵)也是一位古代异教中司掌农业与森林的女神(有趣的是她是一位禁欲的处女233)。在民间信仰中,这位“女主人”会带领着众多的亡魂在大地上游行——出窍的灵魂似乎也在此列(这仅仅是一种想象,还是一种确有其事的仪式传统,我目前还不知道)。这种传说与农业生产的关联是比较隐秘的,不过也有这样的传说:游行的亡灵若是看到房中摆放着祭品,就会保佑主人繁荣兴旺。
教会同样不喜欢这一传统——在11世纪,便有对此传统的反对。在本南丹蒂的信仰之中,他们把“附身动物”这一描述联系到了巫师与动物之间邪恶关系上去,或许在某种意义上造就了这样的认识(女巫的黑猫)。此后,这个传统同样被引导到了“安息日”上面去,领头的女主人则变成了恶魔。
这便是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安息日”形象发展的大致脉络。
讽刺性的是,到了20世纪的新异教运动之中,尤其是Gerald Gardner创造奠基的Wicca教中,“安息日”的形象再一次迎来了大转变。新异教运动大致是由于基督教等传统宗教在现代的衰亡引起的,不少人转向“科学主义”,而另一方面,新异教运动却从神秘主义和原始宗教之中寻找根源。
Wicca教最瞩目的一点就是对于女巫形象的翻案,它视巫师们为“通晓知识、调和自然”的贤者,吸引了不少现代的神秘学爱好者。
不过,就像Sabbat一样,它们的大多数“传统”是一种中世纪误读的“再误读”。Wicca创造了一种“安息日”的传统,“安息日”成为了特定时节的庆典。它某种程度上有着“德鲁伊”的,农业的一面,比如对于时令的强调。然而参与者全部变成了城市居民。所以“安息日”庆典仪式变成了现代某些神秘主义者进行“魔法”交流的仪式——成为了一种现代社会的田园牧歌。Sabbat的这一系列转变也可以说是非常爆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