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辆华丽的马车沿着驿道缓缓前行，后面跟着好几辆装着大箱子的车，马车上的人已经昏昏欲睡，突然一片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把翡翠屏风交出来！”雪亮的钢刀横在马车前，丫鬟和小厮被吓的乱叫，车夫和佟氏夫妇被粗暴地赶下马车，两个小女孩在车中紧紧相拥，吓得颤颤发抖，他们的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紫檀箱子，匪徒的眼睛在接触到那个箱子时发出亮光，一把抱起就要走，那个身穿锦衣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地扑过去咬在匪徒的耳朵上，殷红的血冒了出来，血腥味慢慢弥散开来，匪徒气急败坏地扯住小女孩的手腕，“小兔崽子，敢咬老子！”扯着小女孩便翻身上马。
“毓婉，毓婉！”佟夫人和佟老爷急得要扑上去解救女儿，几颗子弹射在他们的脚下让他们无法上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越拖越远。
“小兔崽子，敢咬老子，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一道道鞭子向小毓婉袭来，正在此时，一个人握住了鞭子，“等一下，打坏了，可就不好卖出去了。”那个被佟毓婉咬伤的匪徒哼了一声，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鞭子，“先把她放周鸣昌那儿两天，回头拉到黑市上卖了”。
佟毓婉便这样像被拎着小鸡一样被扔给了周鸣昌，被扔到了棺材里，佟毓婉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又惊又恐。
“小妹妹，”棺材被打开了一条缝，佟毓婉被吓得一下子撞到了棺材板上，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缝中传来，“给你个馒头，你快吃吧！”说完，一个馒头被扔了进来，那条缝又被合上了，佟毓婉摸摸索索地找到馒头，不顾上面的灰就啃了起来，因为饿了许久，昔日被她厌弃的馒头却无比的香甜，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吃进嘴里咸咸的，“阿玛额娘，你们在哪里呀？”
第二天，佟毓婉被带到街上，她睁着大眼睛看着路过的人，企图找到熟悉的面孔，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绝望，眼睛再一次被泪水淹没，这样楚楚可怜的小女孩获得了更多人的同情，周鸣昌获得了比平常更多的钱，小毓婉被扔在一角，一个小男孩偷偷摸摸地过来，“别怕，我会救你的。”佟毓婉再也忍不住扑到小男孩怀里，“大哥哥”。
等天亮了，周鸣昌又带着几个小乞丐去街上乞讨，那个被佟毓婉要过的匪徒大踏步过来，“周鸣昌，这个小女孩我要带走了”，看着伸向自己的魔爪，小毓婉吓得转身就跑，却被一块西瓜皮划倒在地，“我可是佟佳鸿仕的女儿，你抓我是要杀头的，快来人救救我，我阿玛会给你们好多钱的！”，可周围没有一个人敢救她，都同情地看着这个小女孩，有的时候，地头蛇比皇帝更能震慑人。
一只小小的手把小毓婉扶了起来，“没事，别怕，有我在。”
“哼，就凭你。”阿贵不屑地看着小男孩坚毅的脸，
“阿琛，你干什么，不要惹事”，周鸣昌吓得要死，想把周霆琛拉远，周霆琛甩开周鸣昌，拿出一份报纸，“她真的是佟佳鸿仕的女儿，你看，佟佳鸿仕幼女不慎被匪徒掳走，若有人能救出幼女，定有重酬。”周鸣昌气得把报纸甩到一边，“是又有什么用，你除非死，否则根本就走不出这里”
“哼，穷小子也想充英雄，有本事你把你的指头剁下来一根，我就让你把她带走。”阿贵笃定周霆琛不敢，还故意扔了一把小刀给他，周鸣昌吓得要死，想要拦住周霆琛却被阿贵的小弟拉开，阿贵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周霆琛，想看他缴械投降，周霆琛慢慢的拿起刀子，很锋利，有寒光在周霆琛眼前晃荡，周鸣昌的凄厉的叫都变得遥远模糊。

周霆琛勉强的冲小毓婉笑笑，“别怕，丫头，闭上眼”，说着，尚稚嫩的手敷上小毓婉明亮的眼睛，佟毓婉深深依赖着身旁的大哥哥，却又恐惧着他为保护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霆琛牵起小毓婉的手，“走，哥哥带你回家。”，阿贵不甘心的想要拦住他们，周霆琛头也没回，冷冷地说，“出来混江湖的，说话要算话。”，阿贵冷哼了一声，“我是想提醒你别忘了，你们家还欠着我的大烟钱没还，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周霆琛慢慢的转过身去，“钱我会替我爹还的”，说完，拉着小毓婉便向人群外走去，再不理身后的纷纷扰扰。
凭着小毓婉模糊的记忆和小霆琛认识的几条道路，他们跌跌撞撞的找到了佟家的大门，
“大哥哥，这就是我家了”，佟毓婉指着眼前的大宅院，周霆琛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房子，申城常有许多洋人留下的小庭院，但多数是没有园林的，孤零零一座小堡矗在院子里，四周再用白色铁皮的栏杆围起来，并不见得让人惊艳。反是佟苑前后以欧式门廊围绕任春意漫出墙外，花枝摇曳空中散了诱惑的香气。内里两层院落，后院是高高洋楼，前院是中式书房，结合一起并不觉得突兀，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周霆琛尴尬的蹭了蹭布鞋底的粗泥块，不敢再往前踏上一步。
门口有个小女孩倚着门框坐着，两眼呆呆的向外望着，似乎坐了许久，眼光在触到佟毓婉时，整个人都激动的颤抖起来，“小姐！”不管不顾的扑上来，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佟毓婉，“素兮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早有仆人听到响动去报告给了佟氏夫妇，佟氏夫妇手脚忙乱的跑出门来，看到那个脏乱的瘦弱的小女孩分明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毓婉！”，素兮才放开了手，佟毓婉哭着扑进叶赫那拉氏的怀里，“额娘～”，一家三口抱成一团，过了许久，才想起阶下的小男孩，小毓婉抽泣着指着小男孩说:“就是大哥哥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救了我，如果没有大哥哥，毓婉怕是再也见不到阿玛和额娘了”，说完，又扑进叶赫那拉氏的怀里，委屈地掉着眼泪，

佟佳鸿仕向着眼前虽衣衫破旧却很整洁的十几岁的孩子拱了拱手，“多谢少侠出手搭救小女，佟某定当重重酬谢，”说着，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管家——佟福，佟福会意地上前，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周霆琛手里，“少侠可知那匪徒身在何处，若能告知佟某，佟某会更加感激少侠。”说着，又看了一眼佟福，佟福随即又递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周霆琛微微想了一下，开口道:“家父受制于匪徒，也曾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希望大人不要追究”，
“这是自然，少侠救了小女，佟某对令尊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加害与他。”
佟佳鸿仕知会了当地府衙，县尉大人亲自领着一百多兵士跟着周霆琛到了阿贵家里，却只捉住了几个阿贵的小喽啰，“说，张贵去了哪里？”，被刀指着的小喽啰颤抖的说:“别，别杀我，我说，他去了周鸣昌家里讨债。”周霆琛闻言，惊得转身就往家跑。“你们，把他们给绑了，你们，快跟上周少爷。”县尉指派着兵士
周霆琛砰的撞进门里，却只见张贵带着两个喽啰慌张的向外跑，他的娘倒在周鸣昌怀里，血流了一地，“娘！”周霆琛撕心裂肺的喊着，“娘，你怎么不再等我一下！”周霆琛跪在母亲面前，泪如雨下，王氏仍留着一口气，挣扎的问道，“你救了她了吗”，周霆琛悲痛地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那就好”，王氏勉强的笑了笑，突然紧抓着周霆琛衣衫的手就滑了下去，眼也闭上了，周霆琛凄惨的叫着，“娘！娘！～～～”，却再没有人回应
士兵喧哗地闯进来，带走了张贵，”县尉拍拍周霆琛的肩膀，“周少爷，请节哀。”周鸣昌似乎忘记了妻子刚刚死去的事实，竭力试图讨好着县尉，县尉也和周鸣昌相互奉承着，“阁下可是佟大学士爱女的救命恩人，下官可受不起”，周霆琛听着，心底一阵恶寒，不再理会两人。
因着佟佳鸿仕的叮嘱，匪徒都被判了重刑，张贵和几个头目被押入死牢，只待秋后问斩，佟佳鸿仕很快离开松江府，但依旧写来信问匪徒的情况，可是等秋后问斩后，张贵等人的人头落地便再也不管，县尉也就不再搭理周鸣昌父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佟佳鸿仕因清政府败落又回到松江府，佟毓婉在圣约翰画院上学。这天，佟毓婉站在佟苑门口风劲吹透衣衫，犹豫是否要入内休息。父亲母亲去了纱厂还未归来，她想等他们归来。忽然，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驶过佟苑。灯光透过一路延伸的回廊直射内里草木青绿，浓荫浅光，车渐渐放慢了速度，车灯凝聚成一点落在前方。黑车极慢溜过，月色在车身上划过一道银光，车内深坐的周霆琛从怀中掏出香烟，低头按下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腾起，他意外没有靠近香烟，人定定望着车窗外忙碌的众人，顺着车光落在佟苑门口的背影上。
素兮跑过来问毓婉：“小姐，先回房休息吧，老爷太太都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听说上海也是乱得很，闹□□的学生还围攻了日本领事馆，咱们搬完东西就把大门上锁，等老爷回来再打开，省得给老爷惹麻烦。”
霆琛听见素兮的声音，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间的火苗还泛着红，险些烧到他的拇指，他闪了一下手，断了半截的小指狠狠按在打火机上。
毓婉无奈的吐吐舌头：“知道了，我马上就进去。”说罢，似乎感觉远处有什么东西吸引自己，她抬起头张望，正看见那辆黑色车子窗户里闪过红色火光照映的熟悉面孔，她迟疑：“那不是……”
素兮顺着毓婉的视线向远处张望：“是什么？”
毓婉不敢置信的摇头：“没什么，也许是我认错了。”虽然隐约肖似那人的眉眼，神态却天差地别。一个是温暖体贴，一个是冷傲阴沉，必定不是他。
素兮搀扶毓婉一并走入内宅，背后那辆黑色的车子也慢慢驶离，周霆琛的视线木然从车窗外收回，黑暗里，他的神态有些奇怪，眉头紧皱不自觉的问：“佟家又回来了？”
司机并没有回头，只是随意询问：“黑鹰，你认识佟大学士?”
周霆琛愣住，随即恢复冰冷面容，将已经熄灭的打火机又重新按下，“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