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人与人之间，除了生离死别，并无第三种结局。
那到底是生离痛苦还是死别痛苦呢？
我一直以为死别更痛苦，因为生离有回旋的余地，死别却再也见不到了。
但后来我倏然发现，死别是无可奈何的，而生离却是你分明可以避免却终究不可避免地发生的。”
——摘自远山和叶的日记

>>01
似乎一合上眼，服部平次的脑海中就会出现那天的场景。
然后猛然惊醒，一身冷汗，窗外天刚蒙蒙亮。
服部平次有多少次，都从这般如出一辙的最深的梦魇中醒来。

>>02
梦魇中的场景，曾真切地发生在平成二十六年的七月二十三日。
那天远山和叶要在梅田大厦的酒店里，举办她的婚礼。
服部平次本是不想去的，毕竟何必去虐自己。但转念一想，远山和叶人生最重要的场景他无论如何都不应缺席。
——虽然她身边的新郎不是他。
服部平次也实在记不起他们七年的恋爱长跑是怎么走向尽头的。可能是某次约会，他因为案件又让她等了四个小时。总之她发来这样的一条短信：“平次，我想我们都应该好好冷静一下。”
远山和叶像是不愿意接受父母老师压迫的离家出走的小孩子，赌气似的，就消失在服部平次的视野里。
服部平次当然不是没找过她。他发疯似的几乎把整个大阪府掀翻。
又托工藤新一在东京地毯式搜索。
还是远山和叶打来了电话，只说：“平次，你用不着再找我了。我过得很好，我们……到此结束吧。”
远山和叶接受了森川明介的追求，很快和他谈婚论嫁。
说到底是对服部平次抱有那么一点点期许——一点点吃醋，一点点也好。至少证明他在意她。
可服部平次没有阻拦她，甚至给她发来这样的短信：“听阿姨说你要结婚了，对方是个不错的人，祝幸福。”
她一下子就释然了。对服部平次的一点点愧疚被一条短信打得烟消云散。
呵，他都这么有博大的胸怀了，我又有什么可感伤的？
如果她看见服部平次在发这条短信之前拉着工藤新一在酒吧喝烈酒喝到胃里灼烧一般的疼痛；
如果她听见服部平次醉酒之后呢喃的“和叶……我……想你了”；
如果她拿到了那张写着“胃出血”的诊断书——
她或许就会回头。
可当她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不姓远山了。
服部平次走向森川明介身边一袭婚纱的森川和叶。也不知道自己高中的班长脑子哪根筋不好使，居然让自己作为同学代表发言……
“和叶，恭喜，你要结婚了啊。”他努力去笑得很自然。
“平次……”
“前两天我们班长和阿姨说让我作为同学发言我还纳闷儿，”他露出一口白牙，“感觉正常不都是闺蜜发言么，咱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怎么成闺蜜了……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毛病欸。羁绊那么多年，说起来，除了朋友还是什么呢。”
远山和叶的心里倏然一凉。
“和叶，”他的表情转而严肃，“我知道这是你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日子，也知道我想说的最后一句话会让你的婚礼变得很尴尬。但我还是要说，一定要说。我怕我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欸？”
“我，服部平次，这辈子只会爱远山和叶一个人。”
他一下子抱紧远山和叶，却又一下子推开：“对不起和叶……以后不会了……”语罢自己也自嘲地微扬嘴角，“也没有以后了吧。”
森川和叶也报以礼貌的微笑：“没事。”
冲动最终无法与理智抗衡。
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他们都后悔了，可却再也回不了头了。

>>03
服部平次开始把自己扔进工作里。
但无论如何去刻意回避，远山和叶毕竟也是法医科的前任科长，虽然消失了一年多，但大多数警局成员都是认识她的，这些远山和叶的风言风语还是灌进了服部平次的生活。
远山和叶和森川明介的恋爱故事，不大的警局里早就传得尽人皆知。
更别说服部平次大闹婚礼的事儿了。
他走到哪儿，路过的年轻警员里，总有人在议论远山和叶水性杨花。
服部平次转身上楼，直奔本部长办公室。
“爸！”他喊着，却看见正襟危坐的父亲身边坐着远山和叶。他刻意地忽略她的存在，只说：“本部长，大阪府警本部刑事部警部服部平次，申请辞职。”
远山和叶一下子站起身。
服部平次这才注意到，今天的远山和叶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像……像高中时候那样。
但平时远山和叶的头发是怎样的，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
“既然小和叶今天也在，就别弄得像警局开大会似的。平次，在人家婚礼上闹，是你自己太冲动，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后果……”
“冲动？！”他露出自嘲的笑容，“我现在还真就后悔我没有更冲动一点！我只敢拉着工藤跑去喝酒喝到胃出血却不敢面对她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急，结婚要考虑清楚三思而行’，我只敢在婚礼上给她一句明确的告白却不敢拽着她的手逃离这个地方……如果我更冲动一点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么？！”
“平次。我今天也是来辞职的。”远山和叶的声音听得出哽咽，“我走了，你也就可以在这里继续工作了。做法医是因为我想追随你的步伐，既然现在不用这么追随你的步伐了，我还不如回去做全职太太，还能写作读书。你，真正适合这个职业的是你。平次，我不能因为我的关系毁了你的前程。”
“和叶，你走不走，我都是要走的。”他把视线从远山和叶身上移开，看向自己的父亲，“我要辞职。”

>>04
服部平次要辞职，是因为想逃。
逃离和远山和叶有关的一切，让“森川和叶”这个名字黑体加粗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远山和叶不再是他爱也爱他的女孩。
她是森川和叶。她是森川明介具有法律效力的妻子。
服部平次？那只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服部平次锁上他们曾同居的公寓的门，把钥匙递给楼管。
他要离开这个城市。
他接受了工藤侦探事务所向他发出的第一百零八次邀请。
当然合同里有这样一条——工藤侦探事务所即刻改回原名毛利侦探事务所。
服部平次搬进了只有毛利小五郎一人居住的毛利侦探事务所。
反正毛利兰早就被工藤新一拐到工藤宅去了，自己猜懒得去搅和他俩甜蜜美满的情侣生活。
其实是害怕想到远山和叶。
当然，和这位大多数时候并不正经的大叔一块儿生活麻烦也很多。某一次喝了点小酒的毛利小五郎拍着他的肩说：“小子，你也不小了，不考虑结婚？我是说……你别再为和叶……”
“大叔。”服部平次阻止道，“别说了……”
“小子，你们年轻人，就是太执拗了……”他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兰也常说我，明明和英理那么相爱，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生活呢。她不会明白，有些人是明明爱却不适合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你和和叶……就是这样的。”
“大叔……”
“平次啊，现在和叶也已经结婚了，你也没什么好眷恋的了，找个能相处的女人，就当搭个伙过日子……别像我这样，蹉跎着蹉跎着，就老了……”
服部平次一直觉得，毛利小五郎是一个只会到处调戏年轻女人喝酒吹牛皮的呆瓜。
他忘了毛利小五郎毕竟比他多活了二十年。
他想驳斥，说他们之间还有那么点可能。
可是话卡在了嗓子眼。
有可能？有什么可能？森川明介现在走在路上就被集卡压死？
就算是那又如何？没了张三李四还有王二麻子，就一定有他服部平次什么事儿么？
说到底，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过于势均力敌。
他们的个性决定了他们肯定会相爱。
但同时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成为夫妻。
服部平次轻叹口气：“大叔，其实你说的，也没什么毛病。”

>>05
时间匆匆地把服部平次拽过二十年。
二十年里他结了婚，有了孩子，也渐渐地成了半个老头子。
也在二十年里，他失去了与远山和叶的一切联系。
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远山和叶，都不想让对方闯进自己虽然称不上多好但至少平静的生活。
但远山和叶不可能真的离开他。她占据了他全部的梦境。
服部平次的妻子是在他们的孩子五岁的时候去世的。弥留之际她说：“平次君，我……只是一个叫和叶的女人的替身吧……”
他震惊，问她怎么会这么想。
她说：“每天晚上，我都听见你梦里呢喃着说，‘和叶……我想你了’之类的话。”
“……”服部平次只能回以沉默。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妻子。
“理佳，我对不起你……”
二十年过去了。
服部初树已经成长为一个十八岁的阳光帅气的小伙。
他的世界仍然单纯而美好。他没有见到这个世界生离死别的沧桑。
服部平次不强求他理解。他也从不干涉孩子做任何事情——当然必须合法并且不违背道德准则。
虽然服部平次在某些时候也觉得自己并没什么资格说道德。分明是自己在精神出轨。
服部初树早恋的事儿，他是默许的。甚至当他接到班主任“服部先生，服部同学在校内和一位叫毛利佳和的同学谈恋爱，请家长多留心一下”的电话，他也只是在晚饭的时候问儿子：“初树，听说你谈恋爱了，对象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儿？我听你们苍田老师说叫什么什么毛利佳和什么的……”
“什么毛利佳和呀。”服部初树大口吃着菜，声音有些模糊，“人家叫森川樱穗，多好听的名字怎么到爸的口里就变得那么俗……”
后面儿子说了什么，服部平次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猜到了那个女孩是もりがわ，而非もうりかわ。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森川……樱穗。
他知道姓森川的人很多，但他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浑身颤抖了一下。
“爸，你怎么了？”
“森川樱穗。森川樱穗。”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想到到最后，她竟然还是给自己的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爸？”
“初树，”他转而表情严肃，“你知不知道这位森川樱穗的父母的名字？是不是森川明介和远山……森川和叶？”
“好像是吧……对应该没错。”
服部初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如钢铁一般硬挺的父亲，就这样一下子哭了。
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他好奇，他不知道自己谈个恋爱父亲有什么可哭的。
“爸你……没事吧？”
服部平次抬起头，看着自己已然成人的儿子。泪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也知道说这个故事他只会语无伦次，说不定还会让儿子怀疑爱情——
但他还是要说。
“我和一个人，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爱情。初中高中互相暗恋上大学那会儿我们终于谈了恋爱，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会走到一起。
“二十二年前，她消失在我的面前。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她婚礼的请柬。
“她就这么，就离开了我的视线。
“在她的婚礼上，我作为同学的代表发言，我说，我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个人。
“后来我搬到了东京。因为我害怕大阪会让我想起她。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了联系。后来的后来……我就遇到了你妈妈。
“初树，你知道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吗？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以为夫妻之间和男女朋友之间的感情是没有区别的。其实……怎么说呢，我和她是爱情，我和你妈妈，就是亲情。
“我记得我们还是情侣的时候，探讨过以后给孩子命名的事情。我曾经有个初恋。我在寺庙里看见楼下樱花树下的她特别漂亮。我找了那个初恋十几年，后来才发现……那个初恋就是她。我就说，如果是个男孩儿，就叫初树。是个女孩儿就叫樱。她说樱太土了，要不再加个字，就叫……樱穗吧。
“对，她就是你女朋友的妈妈。
“这辈子我只用只叫名不带任何敬词的方式称呼她，也只有她用这种方式称呼我。
“初树，称名不君，是比称臣不名更高的特权。
“这就是这个故事。”

>>06
服部初树和森川樱穗走到了一起。
他们做成了所有服部平次和远山和叶没有做成的事情。
包括执子之手。
在双方父母见面的饭局上，他们并不意外地遇见彼此，握手的时候唤了声“平次”“和叶”。
森川明介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服部先生……是你？”
“是。”他笑了，“森川先生，多年不见。”
“是啊，多年不见。”
在远山和叶刚刚改姓森川的那段日子里无比痛恨彼此的森川明介和服部平次，肯定没想到二十年后会有这样的场景。
他们握手言和，谈笑风生，聊着孩子们的未来。
“服部先生？”森川明介清亮的嗓音突然把他从感慨中拽回来，“你……恨过我吗？”
“怎么可能没恨过。”服部平次回答得很轻松，“你抢走了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
“你相信吗？我也同样地恨过你。”森川明介也笑了，“虽然你看见我和和叶小姐结婚，看见我们如何幸福地生活……但她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她不能接受我喊她和叶，她也只会叫我明介君，二十年从来没变过。我无数次听见她梦里喊你的名字，抱怨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阻止她结婚……”
服部平次怔住了，转而望向远山和叶。
森川和叶阻止道：“明介君，别说了。”
“不说的话，我会良心不安。”森川和叶从来没见过丈夫如此的执着，“初树君，樱穗，你们……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又或者说即使存在，也应该是兄妹或者姐弟俩。”
服部初树和森川樱穗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一幕是什么情况。
“十七岁时候的我们，绝对没有想过未来会是这样的结局。”服部平次笑得很平静。
生活，把他锐利的意气风发，收得一干二净。
“怎么说呢，我一直清楚自己的心里想的是谁……和叶，我为我们没能走到一起而遗憾。但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会成为我此生无法泯灭的风景。初树，好好对樱穗，你们，继承了我和和叶所有没有完成的事。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07
“他说，我和他一起度过的日子是他此生无法泯灭的风景。
他说，要初树君和小樱完成我和他所有未完成的事情。
他说，他清楚他心里想的是谁。
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我和别人的婚礼上说会永远爱着我的少年。
生活磨灭了他的意气风发，却没有磨灭他的爱。
我知道自己爱他。但是，我别无选择。
既然和我度过的日子是他生命里无法泯灭的风景，那么同样的，和他一起度过的日子，也是我最无法忘记的。”
——摘自远山和叶的日记

后记
想写这篇文是因为之前写《来日方长》之后收到了很多关于是不是BE的评论。
很多人跟我说，要是和叶真的和那个森什么什么的在一起才是虐呢。
好啊！不服是吧？后妈沫上场，不服来战！
开玩笑。
其实是因为一直想写平和没能在一起的故事。
我一直觉得平和不在一起是很正常的，毕竟73塑造的他们非常不像能好好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样子。
所以，我写了森川明介和那位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原姓的“理佳”。森川也好，理佳也罢，都是很传统的日本的好丈夫好妻子的形象，塑造了这样的他们，是为了写平和不算遇人不淑。
至于初树和樱穗，我一直没有交代他们在一起的原因，也有纠结要不要写一个番外写写他们的故事。
反正我这个人做事看心情。哪天心情好我就写。
扯几句关于“森川”和“远山”的姓氏使用吧。全文能用这两个姓氏还蛮混乱的。
其实我是故意的emmm……
在我的视角里，结了婚的和叶只是一个传统的全职太太，她强迫自己不去面对自己的内心，强迫自己不去想平次。
就有点像程朱理学兴盛的时候的那些女子，没有自己。
而远山和叶，全文所有写到的远山和叶，都是那个面对自己的那个爱着服部平次的和叶。、
写完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写一个精神出轨的故事。
写手任性。
反正我也没有写他们违背伦理道德的真的在一起。
嗯就说这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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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