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出府时，已然有些误了时辰，好在从扬佳至杏时的脚程，我因来往多次，以至对边角旮旯里有些甚么不起眼儿的小铺，抑或是有哪些常驻的乞讨之人，都一贯熟络得很，是以赶得不算费劲儿】
【待至杏时堂前翻身下马，罗岳不出所料已候在门前，缓了口气，上前问她】
可等久了？
【含檀素来不是跋扈无理之人，我这一路想来，若非她身子真有不适，大抵也不会贸然失约。兀自斟酌一番，才又言及此事】
含檀身侧的丫头早起说她不适，今儿怕是来不了了

【她一句接连一句，我中途几次开口均被打断，面儿上显了两分无奈，直至她要折身回杏时拿药箱，方才抢先一步握了她皓腕，止了人回去的脚步】
你先别急，丫头说没甚大碍，若当真有事，她必不敢瞒着
【偏首嘱咐杏时的小厮且先备马，这才又与她道】自先生调养过后，含檀身子一贯强健，这小病小痛也是常事儿，指个大夫去瞧瞧便是
【我只知她与含檀一贯走得近些，不想倒是比之普通闺秀更情真几分。平素本就难得见她情绪波澜，像眼下这般失了分寸，倒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前话一落，适才反应过来手上动作，忙不迭给她松了桎梏，轻咳一声】
她只教我们先行，若今日觉得好些，再赶脚程直接往密云去
【郊外游玩，路上便得大半日程，一日来回想是不大可能，密云古镇食宿俱全，合该休整两日再做打算，倒也不是不能等她一刻】

【也得亏她这么一急，才能教我冷静下来，否则二人如同热锅蚂蚁一般赶回扬佳，一则含檀面儿上定挂不住，二则，我怕是少不得要吃几记眼刀。闻她解释详尽，不由摆手】
你与含檀姊妹情深，有你这般照拂着，也是她的福气
【如是一想，倒有些玩味】不过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慌张失措，若非我知晓内情，还当含檀丫头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这话自然是顽笑多些，她今日如此失态，连带与我的话儿都多了些，若搁在往日，兴许懒怠解释许多的。再者，幸而含檀不在跟前，否则定要说我不盼她好。这遭想起这个乱做安排的妹妹，摇首一笑，索性任由她去。尔后翻身上马，才觉已落了罗岳两步，牵过马缰上赶至她身侧，又言】
密云有一处天仙瀑，现下冰还未结透，倒是能乘舟近前去瞧瞧

【闻她应声，正欲详提天仙瀑一景，却见她腿下使力，策马跑远了。沉吟细思之下，大抵也知晓是这并不寻常的失态，教她再不想多言其他。好在我性情一贯疏朗，倒也不怕这一时尴尬，左右这才是她寻常模样，合该惯了的】
【小腿收紧，又将马鞭一扬，不出几步便将落下的脚程赶了回来。不过这趟学得够乖，她不开口，我便不主动烦扰，一路相安，个把时辰已至密云】
【这京郊的小县城乃是古镇风情，食宿起居一应俱全，二人先至客栈将行李安置妥当，又询了伙计至天仙瀑的近处小路，再启程时，天色仍早，乘舟游湖也正当时。与船夫打点清银钱，先一步跨上小舟稳住一侧，方才顾首瞧向她】
上来罢，瀑布还在那头，我们且得向前一段

【密云一带风光正好，这一趟来得不亏，含檀丫头小心思颇多，可瞧不成这景儿，确也是她的损失，两厢一抵，便且收了要与她秋后算账的心思】
【然这山、石、水一路瞧来，眼前一缭乱，心窍大抵也跟着迷了两分，实则早已摸不大准，我不与她计较的缘由到底是前者，还是旁的什么。不过这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儿，我一贯是当下有乐当下享的性子，如祖父阿玛那般忧前思后，委实不是我的作风】
【由是美景当前，心胸敞亮，侧首望一眼身旁默然不语的人儿，琢磨着说些什么起承转合的话，以宣泄一番畅快胸臆。寻思半晌，眼风扫过这一潭寒水，心中有了计较】
罗岳姑娘，我在琅琊时有个绰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将将入冬，湖面虽寒，却不至成冰。早先听闻仲冬时分的冰瀑瑰丽，如今难得一览，心中不由咂舌叹息，顺带谋划上了下回的行程——我原当自顾问那一句不会得来她多大反应，是以又将心思投向了山水之中，直至她略提了声线，方才回头瞧去，正对上侧首睇来的视线】
【似是头一回这般清晰打量，她一双乌眸清亮，黝黑如潭底难测，又明睐如繁星璀璨，一时溺在那深深浅浅的光影之中，哑声难言】
【失神似乎是那一瞬，又似乎历过经久万年，待回过神后，依旧咧了笑意，是惯常间漫不经心的模样。右手无意识抬起抚过箭袖，长眉一挑】
琅琊天池里的寒晶石，不知道被我摸出来过多少
【这小而微的动作是否又将适才的心思泄了一星半点，我自个儿是浑然不觉的】
所以论起水性，我那可是声名赫赫，人称，寒潭小神龙

【且不提这名头是不是我自个儿封的——实则据蔺九而言，还当真如此，可话又说回来，蔺九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我一贯不全信他的——好歹它也是个名头，是以话甫出口，自然带了几分得意。但她便是一如既往的不大给面子，多余的话不说也就罢了，竟然还笑我】
【笑？这念头倏忽在脑中掠过一刻，似是不大敢信，只偏首去瞧，又向她那处挪过两步以凑近些，这回是牢牢盯着她面上神情，再不放过了】
你笑啦？【嘴角止不住上牵，后话出口，带了些许揶揄】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话甫出口，已心知她不会去接，可即便如此，单瞧她一抬眼一垂首，心中更又疏朗几分，只觉眼下仿若置身琅琊，是在京城许久未曾体味到的少年心性，恣意寥阔。不过，我与那登徒浪子还是有些实质差别的，譬如眼下，知晓姑娘不爱搭理，便从善如流的旋身与她侧对，将目光落回一潭碧波之上】
【再回首时，是听见了那有物落水的噗通声响。一面下意识望向水波飏处，一面抬手止了船夫动作，眼风扫过倾身向前的姑娘，长眉一蹙，关切道】
怎么，你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她一贯不是显山漏水的性子，今儿却已破例两遭，一则是为含檀，这倒也在情理之中，一则是她所提旧物——大抵是珍视之人赐予，否则必不会费这般气力去寻】
【只不过现成的水鬼在这儿搁着，委实不用再添那许多周折。正欲开口，船夫恰先应了她话儿，只道现下要寻会水之人还得折返上岸，且如今已入寒冬，潭水虽尚未成冰，这水温也够低，即便能寻着最好的水鬼，怕人家也不愿轻易尝试。不及她再出声，一把截住了话头】
还用找什么水鬼，我下去给你捞
【话音一落，抬步跨至船沿边，垂首望了一眼那舟下水流，便作势要解衣下水】

【有道是琅琊飞涧，打小我就在那处寒潭及水瀑交接的乱流处凫水，加之老阁主一言不合便遣我至潭下受罚，即便寒冬腊月也未曾有宽，是以早就练成一身本领，这等水流于我来说，实在称不得什么难事】
【躬身先将靴子脱下，起身闻她劝阻，唇角一勾，笑中带了些安抚，仍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还不忘宽慰她道】放心
【将两侧箭袖并上身所着马甲襦袄一一褪下丢至船舱，中衣一畅，脖颈上挂着的项圈银锁露了脸儿，小心翼翼将它摘下放于掌心，指尖摩挲而过，一举一动尽显珍重。片刻，将它一提递与罗岳，难得对她这般谨慎嘱咐】
这个不宜沾水，你且帮我拿着

【待她将银锁接过，方才旋身向湖中一跃。入冬的天儿是冷，身上残留的些许余温，在触到彻骨冰凉的潭水时一瞬消散开来，眼眸一闭，不消片刻，在琅琊时的那些记忆透过四肢百骸浮至眼前，仿若从不曾远离】
【这潭水较琅琊飞涧还要略深些，是以摸索着去探时，稍费了些力气。待触及潭底卵石，心下多有考量，如今虽未刻意记着时辰，但也知梭巡这一遭必然快不到哪里去，她在船上并不晓得我这处情形，拖久了难免会生旁的思虑。如是打定主意，便折身向上凫去】
【一头扎出水面，稳住身形攀上船沿一侧，果不其然，正瞧见她探了身子向湖中张望，一双柳眉颦蹙，面儿上是掩不住的担忧。朝她咧嘴一笑，只道】
我已经探到潭底了，不过还得再潜下去寻一寻，这次的时间可能比刚才长一倍

【水珠于额角眉梢滚落，眼前竟也生了几分朦胧之意，不知是蒙了水雾的缘故，还是她本有意遮掩，总归瞧不大清那一张芙蓉面上的神情。不过后话闻来，唇角下意识一扬，目光于船舷间流连一阵，方才又抬眼望她，实话实说】
你看起来性子冷淡，实则心软，我怕潜下去时间久了，你担心怎么办
【我猜中了开头，无论结局如何，这过程总是我甘之如饴的。话音落罢，便更不得瞧她面容，这回是当真心情愉悦的笑出了声，小臂一撑，重又扎回水下，临了，只留给她一句】
等我！

——已贴转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