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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场: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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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8-08-01 14:53回复
    楔子:
    夜深,俞贞旋开收音机,女主播在念一段冗长的散文,无非是鸳鸯纷飞……不过还算听得清几句话,这说明落进她心坎里了。“……古话讲耳鬓厮磨,相濡以沫,说来说去就是陪伴二字。”
    其时,俞贞的指甲有一只留地好长,一直舍不得磨短。她还在犹豫,只听那女声透过沙沙的电流,絮絮道:“做人似雪似月,没有故事的人是做不成的。因为七情六欲人人都要历很多场,脆弱的人禁不起劫难。所以爱一个人先要爱他的故事……”
    银色的小锉刀就悬在半空,而后抛在帘子后面,她则钻进帘子里,摘下了话筒——
    “今日头条,天台跳死人……”


    2楼2018-08-01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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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国土上的洋人,姓氏不记,名讳似都做了上帝的代言人:约翰。唤威廉的多是英格列人士,不往一层来巡。百货大楼的顶层常年积着灯,白炽、远远如灯塔。俞贞起初过分乖巧,是以为真有驻扎的管事,哪怕总也守不到他下来,亦见不到人上去送食、殷勤传话。乃至夜班做了月余,才从白日管的那顿饭间,捉住一味:洋人在这儿不差钱,长明灯为图心安、镇鬼祟。
      这片土地,食人都能得一句“菩萨保佑”。
      会放唱片是又过一旬生出的妄为。毕竟白日里守在话筒边,再优美的旋律不能入耳。对面的人为着要事、私事、贪求、不满而来,全靠她的独特嗓腔来抚慰……
      约翰起初将她嵌进话筒旁的座椅里,待她如同每一颗螺钉(说猪狗亦可,只更精致些,要鞠躬尽瘁至再无利用之地。),直至某日他从家中打来电话,第一声是俞贞的问候——电流飞似的挲过一轮线圈,火花沿着冷铁迸出,熔浆顺着约翰惊诧的耳膜倒灌,一路烫进心肝……当日,他从府中疾疾奔出,不失优雅,伸出一根指头诵道:俞小姐,你即刻留用,做接线员。包吃,包住。住哪里?(约翰有备而来,)就住这里。夜间无事可安寝,若有来电,什么来电?自然是美利坚——务必认真对待,晨起再汇报。向谁?(他朝上一指,)向我。
      俞贞有幸成为头一位,以黄皮女性留用洋人百货一层的服务人员,且受能值夜之光荣。
      不难。难事自有英勇者可为。只因太容易,才无法做得长久 。外头为着一斗陈米跪坐粮店冷阶,她吹暖风、凉风、照强灯、柔灯,只管发呆、接起、微笑、讲话,通常几句便可挂断。
      云泥之别,仅隔一面落地玻璃窗。这绝非天堂,会使善良人发慌。
      俞贞终于决心告解,为图心安。却不要进教会,向皈依洋神的圣父惺惺作态。
      她起意“反叛”,企盼“唤醒”。
      夜晚,云遮月。月光照不进的帘里,她透窗望,这次,望不见冻骨呻吟。
      “我有个困惑,您能帮一帮我——”
      李生的呼吸如此诱人。
      在他之前,俞贞不解为何约翰会因一通电话而顿生“慧眼”。在他的气息悠长地蔓延而来时,她明悟:有些人,如她,是不起眼的,除非借由一个媒介,突如其来、不能预料,竟最动人。
      她终于也可有“倚仗”。
      “我这里的人,比你那儿的心善。”
      李生总不肯跳她铺设的陷阱,她一腔的委曲堵在喉咙,不上不下,便只好哼泄一气,矫矫地评判。
      “今夜的曲子,你爱不爱?午餐时,室内钢琴一响,啊……竟觉得,来得太亏——‘不知肉味’。”
      是缓缓淌出的背景乐,与电流缠成一簇互不服软的烟火,晃在她的眼前。只是眼前。
      耳朵得专心听。


      4楼2018-08-01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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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8-08-02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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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贞自不会是个孤女。或说,这天底下若没了牵绊她的情面,怕是早将两眼一闭,卖给哪位洋人作金丝雀。
          她老豆运道好也不好,壮年只给小老板作监工,赚不来大钱,三年开回张,足教老妈眉开眼笑。今年某日忽觉自己老了,便连快钱都不肯往家里塞。亏得老妈舍得下脸,邻里之间总有感佩梅嫂仗义者,给佐叔通融出一份太平工,镇日只管“磨洋工”。薪水勉强糊口,余下的,全仰俞贞每月捎回的红封。俞贞回家时,零零总总,唯一爱听的不过她老豆老妈一句感叹:“这世道,才进社会闯,都比我们赚得多!”
          俞贞有好多话,本想与阿妈讲。譬如夜里她稍稍张口,讲起洋人百货里不好伺候的客人,阿妈听后当即叫道:那你不要做了!我们阿贞怎好浪费时间陪人家搞这些!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这张嘴——
          她真的蛮想去西餐厅,边听钢琴,边让西崽上杯度数低的甜酒,独自切起一份牛排就好。不必有人坐在对面,不必久等时机,让人替自己埋单。赚了钱,要是花不出去,一辈子只能吃最厚最韧的叉烧……她与她阿妈,又有什么两样。
          只是她偶尔也在想,自己这样地好赚钱,偏偏心慌,巴不得花光积蓄求安宁,但做慈善还心疼……是否因骨子里,注定升斗小民。
          ——李生的出现,天时“地利”。她终于懂为何总有阿姐要吹嘘,只他连求证都勿需。多简单,是李生捧她,不与她打听过多,只在电弧微微灼烫的那刻,二人皆低下头颅,宛如绿野仙境。
          但今日李生问的话,她难得地陷入沉默。
          “北方打仗,你是不是过得好辛苦?”
          俞贞不是白纸一片,反而想到太多,不敢猜李生究竟暗示哪一个——而她误打误撞,问出地,是最私密的那个。便索性径直讲下去:
          “这里真地好太平,鬼佬都怕死。船票从北到南,不很贵……我也能资助。”
          最后“资助”二字,甚而带点畅快——她终于能将钱花的出去!而若只换来一张小小船票,必教阿妈跳脚发怒,可她只消轻描淡写一句“是我挣来的”。
          感谢李生。
          当然,她也想到约翰近来频频接到的电讯,来百货的多是凝重面孔……休讲甚么商店又非政务局的天真话——多少人会晤老总前,得将礼物从百货搬到洋房。俞贞于等待中想到此处,又更杂乱地揣测起时局、物价、薪水……
          悄然地,她抱着电话离唱片机走远,直至那乐曲愈静,而呼吸愈深。


          11楼2018-08-03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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