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北雁南飞，入了秋，绵绵的秋雨直落了几日，待虹销雨霁时，方觉御花园里的枫树已迎着乍起的西风，染了点点红晕。自嘉安国衔，心底便无时不刻欲瞧一瞧宫墙外的模样，奈何，额娘初诞阿廷，虽有宫娥伺候，然为子女的自然少不得照拂一二。故，直至秋日，方得闲暇。）
（玲珑随侍，我却嫌她碍手碍脚，命她待在礼贝勒府中候我，遂雀跃至护国寺小吃街，哥哥常道，这儿是京中最热闹的所在。揣了银两，埋头啃着油纸包里的白面馍馍，四顾周遭各式糕饼点心。蓦地——迎面撞入来人怀中。）
：喂！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啊！

【后来让成澈行了个方便，去牢里看了银慎一眼。他倒也坦然，说此番被抓，早已想通，如今用自个儿这条命换老父和全家清白，值。银慎为父报仇，本能称句好汉，可老子替他背锅背了大半月，这番行为是个狗屁大义凛然。甭管我信不信，此案到此了结，若还有仇怨，他且到地下说去。换上便服，去赴独眼裘相邀，酒楼里一路来酒客打招呼：“卓七，听闻你清白了，不来和咱整两盅？”拱手告歉，入内和独眼裘喝了杯，因入夜轮值，未敢大喝。待得别了他，行至街上，心还琢磨着独眼裘告诉我的事儿，忽尔一人往胸口撞来。】

（街市熙攘，偶有碰擦亦属寻常，然适才一撞，直叫人眼前一花，踉跄后退好几步。不及呼痛，已瞧见原在手里端着的白面馍馍，糍粑似的骨碌碌滚在土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黑馍馍”。宫中吃食精细，少有白面馍馍之物，虽滋味平平，却胜在一个新奇。）
：你你你……你是哑巴不成，撞了人还不晓得道歉，我的白面馍馍都被你撞掉了！
（瞧着心爱的馍馍滚落在地，自然急得语无伦次，将欲摆架子斥来人一通，忽而惊觉，今日自个儿是充了玲珑的身份，服饰妆发皆是小丫鬟的模样。疾言至唇边，声声转了个弯儿，委屈道。）
：哪儿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

【我无数次扑进武寡妇张寡妇的胸脯，享受膨胀出的肉，熟透了，香极了。相反，那些女人极少扑进我怀里，就像一个娘不会向儿子撒娇，享受着我的不知所措。我热爱他们，就好像热爱京城唯一一块长得出月季的土地。是以当一个婀娜身影撞进怀里，我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出声，我才低下头，入眼是一管翘鼻子和两对翻飞睫毛，作良家打扮。话倒凶，人和尾音却是软的，愣是像个撒娇。摸了摸鼻子】
对不住啊，要不我赔你一个。

（黛眉微蹙，抬手揉揉仍隐隐作痛的额头，沿街铺子间蹿寻的野狗，正和着尘土，埋首享着滚落的馍馍。他欲偿我一个，倒也用不着，鸦睫轻刷，秋眸凝着些许不满，入眼，却是个衣着朴素，略显无措的少年郎，上下打量，亦不像个宽裕。秉额娘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遂摆手摇头，爽朗扬唇。）
：罢了罢了，谁还缺你一个馍馍呢，下回你若撞着别人，许是没这样好的运气了。
（揶揄打趣，不忘攥着油纸里仅有的一个馍馍啃，我素来能吃，午膳虽吃了不少，然一迈步子，又觉肚子叽里咕噜的唱起歌来。）
：看你走得这样急，是要去赶工？

【小一个馍馍值多少，不过是漂亮姑娘搭话，多说上几句。这时候侍卫处的活也不急了，反正多罗隆一案上头人误会了我，这几日回去轮值他虽没说什么，偶尔踱步到我跟前，脸上老纹硬是挤出点尴尬，迟上一二柱香的功夫，他不好说点什么。何况还得回去换身衣服，要一身粗布配刀螳靴入门，当场就得架出去，只平日和独眼裘喝酒，多做此打扮。】
嗨，你怎么猜出来的。
【至于那些寡妇跟前，我只需肆无忌惮的发挥少年人的贪婪，我越不恭敬，她们越欢喜。眼前这小丫头虽打扮清简，举手投足却很斯文。随手取下插于小贩车旁的一根核桃仁糖葫芦，把方才赌酒剩的几块铜板舍出去，糖葫芦递给她】
一根糖葫芦。

（连衽成帷，攒三聚五，京中的街市果真是名不虚传的热闹，幼时只得额娘言，她年少时，最喜同姊妹们三两结伴，一路从街头吃到巷尾，那时我虽年幼，却也记得额娘眸中泛起的光。出神间，一串糖葫芦杵至眼前，莞尔接过，遂迫不及待的咬一口。）
：我聪明啊，自然就猜出来了。
：掐你这穿着打扮，不像是个做苦力的，我再猜猜，莫不是个……账房先生？
（糖衣裹着核桃，入口清甜酥脆，一时叫人欲罢不能，直嘎吱嘎吱的吃得起劲。虽说宫中俱是珍馐，却不及外头这些小摊小贩，从前总觉有神无魂，而后得以出宫时，方才恍然，少得便是世间的烟火气。）
：我还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呢，京城就是好，要什么有什么！

【我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是给万岁爷看门的，吓得小姑娘撒腿就跑。】
不，我是琉璃厂里古艺斋的伙计。
【她说话轻声细语，不同于平日我耳闻过的京中姑娘说话，少了那股子利索劲，多了婉转。兼之她一句“京城就是好”，自然而然当作她是刚入京的。她很白，红唇贴着第二颗糖葫芦，第一颗正在被嘎吱嘎吱的享用，一笑，整了整袖子】
嗳！这才哪儿啊，要我说，要吃京城的好东西，甭往那种灯火通明的好馆子去，就要往街上跑。成摞炸的焦圈，刚沏好的面汤；甜的有驴打滚，咸的有炒肝；香的是卤煮香，臭的是豆汁；夏天吃红果汤，冬天吃涮羊肉；往人家里跑，就招待你炸酱面。

（旋身，望着远处巍巍紫禁，外头的人总想往里去，殊不知，那琼楼金阙底下的皇城，方是世间极尽繁华熙攘的乐土。侧耳细聆，眼前俊郎的少年语调轻缓，如数家珍似的絮絮京中美食。入耳，杏眸圆睁，似秋日挂在枝头的累累杏果。手里攥着糖葫芦，心里却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踟蹰良久，只得实话实说。）
：你说的这些……听到上去都好吃，只是我从没听过。
（泠泠瓷音，似黄鹂婉转。意料之中，他眸中掠过一丝惊愕，只一瞬，复成了适才那般沁得出水的柔和。樱唇浅勾，眉梢浸了满笑意，糯糯启唇，轻言。）
：那……你下回带我去吃好不好？
：今日已吃了你的糖葫芦，不能再吃你别的东西了我。

【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都没吃过？
【和前边她所说的话联系一起，更想明白了。】
你可是头次入京？嗳，甭管什么东西，头一次吃的头一口，都是最好吃的。没活的时候，我就带你去。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总不能张三李四的称呼。我叫卓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平日里除了公务，骑马养鹰，喝酒品茶，样样不落；不去射圃，就是在琉璃厂混迹。按说日日都有事做，为何听到这小姑娘缺个带路的，心里还挺高兴，好似自己日程里还真空出那么个地方。】

（螓首微颔，自觉适才言谈举止，尚属爽朗大气，却不知为何，见他愕然之色，一瞬便没了底气，只怯生生吐出一个“是”来。鸦睫轻敛，俯首垂眸，布履提拖着一旁草垛，缄默不言。俄而，复闻他温言再起，抬眸时，迎他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一时便叫人看得痴了。）
：卓七……卓七，我记下啦！
：我叫祾儿，在城东一家富裕人家做丫鬟，名儿也是东家起的，未入京前住在漠北，近年来连年干旱，家里兄弟姊妹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也没什么人了。
（胡诌的身世，竟也叫自己说的添了几分动容，喃喃间，翘睫轻刷，蕴起些似有若无的酸涩，吸吸鼻子，喟叹一声。）
：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就被卖给过路商队，到了京城，又转手卖给了现在的东家。
：在我们那儿，白面馍馍都是细粮，哪儿有你说的这些……

【平素挺会安慰耍弄人的舌头此时笨拙起来，静默了一会儿】
想不到你个子虽小，经历倒很多。别担心，入了京，那些难过的事儿自然就远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从京城这头走到那头，看枣花杨柳和梧桐。
【目光垂往她雪白的脖子上，一瞬即离， 她的话甚至未需经过识海细辩，就往心里去。我十三岁的时候学过一个道理，姑娘的话甭管真说假说，我且真听。既是真听，自然生起怜惜之意。】
你东家很有福气，你这么个漂亮的姑娘，一定也很心细。
【她一面说，一面把糖葫芦一颗一颗嗦啃干净，又道】
甭管什么细粮不细粮，你今日不肯再吃我请的东西，那下次我领了月钱，你可不能再说不。

（头一回出宫，额娘与哥哥皆不放心，恨不能叫十个八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一路随性，聆此言，自然摆手婉拒。若真如此，这些摊主定绕着我走，只当我是哪儿的地头蛇，收保护费的。闻卓七言，遂颔首莞尔，哥哥虽嘱咐要小心外头的登徒子，然不知为何，于眼前的卓七，却从未有过疑虑。）
：好啊！咱们拉钩！
（蔻指纤纤，勾起他温热的指肚，口中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抬眸，迎上卓七望着我与他交缠的指尖出神，一瞬，抽了手，藏在背后，顾左右而言他。）
：我听闻……听闻京中有一处什么桥，最宜赏月了，你可知道？

【手指与她的相贴，拉了一个勾。拉勾时，她靠的近了些，唇齿间轻柔的气吹到我手上，眼睛上的两弯睫毛上上下下，识海里无端一句“拂堤杨柳醉春烟”，睫毛是杨柳，呵出的香气，则是迷蒙烟雾。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又把手抽了回去。知小姑娘心中，拉勾已是最郑重的约定，郑重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京中好玩的地界儿，我没去过九成九，也得有八成八，这不，这种时候这份熟稔就派上用场了。不须琢磨，应她道】
你说的是不是卢沟桥，想去那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