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起来，陈州才算得上是淮河岸边真正的宝地～传说天神伏羲在这儿设下了先天八卦之阵，再厉害的妖魔也不能作乱。而且历朝历代的皇亲国戚都特别偏爱这里，最最有名的要数那个才高很多斗的曹、曹……曹子佳？不对、不对，梦璃你在书上读过吧？那人叫什么来——”穿行在陈州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韩菱纱热心地介绍着当地风物，谁知一转头，两个同伴都不见了踪影。韩菱纱目瞪口呆地立了一会儿，愤愤地握紧了拳头：“臭野人！自己乱跑也就算了，还把梦璃也拐跑。等下一定要揍你一顿！”
她发火的声音太大，引得路边一条胆小的黄犬冲她吠叫不止。韩菱纱本来就不爽，这下更加火上浇油，于是不顾路人瞠目，与黄狗主人和狗大吵特吵了起来。
柳梦璃原是看到云天河贪玩跑远，想把他叫回来的，哪知才跟着转过两个街口，就失去了云天河的踪迹。陈州城中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她只顾了追人，并没留心路线，此时想要折返，竟分辨不出该往哪走。好在她生性沉静，当下也不着急，揣度着两个同伴的脾气和行事，打听出陈州最上等的店铺和最宜游乐之所都坐落在龙湖的东南角，便不徐不疾地依着指点，向龙湖寻去。
沿途的热闹繁华一时也看不尽，正当柳梦璃驻足于一家胡姬酒肆门口，好奇地打量着它迥异于别家的店面装饰时，她心中蓦地似有所感，下意识地一回首——
一名穿白衣蓝衫、背着剑匣的少年，正静静地站在街角，向这里凝望。
没有料到她会忽然转身，少年来不及移开视线，二人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在一起。半是窘迫、半是惊艳，少年的呼吸微微一滞，但见女子双眸含笑，并无不悦，心下稍宽，肃容作揖以示歉意。柳梦璃则恍惚了一个刹那：这少年的眼瞳极为深邃明亮，如凝秋水，又若寒夜星辰。他面容清俊，身姿挺拔，正似是昆山玉树，风骨出尘。
她福身还礼。
恰在此时，一大群看客簇拥着一个巡街演出的杂耍班子浩浩荡荡地经过，刺耳的喧嚣使她平添一丝气闷。好不容易人群过尽，白衣少年却已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相遇只是一场幻觉。
柳梦璃眨眨眼，捋了捋鬓边垂发，抬头看天。天空湛蓝，几朵浮云闲悠悠地飘着。
“梦璃，梦璃！”云天河从刚刚过去的人群里挤出来，挥舞了两下手臂，向她跑来。柳梦璃循声而望，看见他孩童似的举动，不禁莞尔：“云公子，玩得开心吗？”
“开心！哈哈，太开心了！盘子能顶在杆子上玩，猴子会学人穿衣服，我原来都不知道！等我回了青鸾峰，一定也要抓一只猴子让它学！”云天河欢快地说完，东张西望，有点心虚地问道：“梦璃，菱纱没跟你在一起？”
“菱纱可能会到龙湖附近找我们，我正要过去。听说，陈州最有趣的地方就是那边了。”
“真的？我也要去！呃……如果菱纱真的到那边找我们，刚才我没打招呼就跑，会不会被她臭骂一顿……”云天河挠起了头，“我不想惹她生气。要不，我们晚点过去？”
梦璃浅笑着摇摇头：“云公子，还是早些过去吧。菱纱找不到我们，一定急坏了。”
“好吧，听你的。”

韩菱纱听着刺耳，插口道：“喂，你别这么尖酸刻薄地欺负人！人都过世了，争这些有的没的名份还有什么用！”
那女子一怔，随即阴刻地说：“小姑娘，你说的太好了。没什么可争的，毕竟相公生前，是我日日夜夜侍候左右，替他熬药穿衣，他也待我惜如珍宝。”她看一眼琴姬，又道：“夫妻同心，心意相连，就算……就算他的病再也没法治了，这短短数月，不也如神仙眷侣一般——”
“不、不要说了！”琴姬摇了摇头，泪流满面。
“怎么？你不爱听？不爱听我和相公是如何恩爱？你可知，妇人妒忌、合当七出？也难怪公公婆婆不喜欢你——”
“求你……求你别再说了……”琴姬勉力定下心神，“我今天来……只是想给相公上柱香，很快就走……”
“走？是啊，你又可以抛下他，就跟从前一样。”
“不是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你知道吗？自从相公去了，我怕他一个人孤单寂寞，每天都来这儿陪着他，从早到晚都待在他身边。可你呢？！你抛下了他整整四年！不是四天、四个月，是四年！”
“我！……”琴姬心中如万针攒刺，哽咽难言。
那女子却又硬生生地抛下逐客令来：“不用说了！！你如今要说的话，相公他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听的！”
琴姬拭了泪，没有反驳，却也没有转身离去。她望着这个应该是姓姜的女子，相公生前提过的青梅竹马的姑表妹，眼里满是深切的悲哀和恳求。
姜氏松了口，但语气依然恶劣：“你要上香，可以！但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
“放心，你当然能！这件事一点都不难！我要你上完香之后，即刻离开陈州，永远不许再回来！你根本不配待在这里！”
韩菱纱立刻愤怒地握起了拳头：“太过份了！凭什么？！”柳梦璃神色悲悯，但还是轻轻拉了她一下，那意思很明确：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干预的。
“琴姬姐姐……”韩菱纱看着哀恸欲绝的琴姬，不知该如何安慰。
琴姬忍住颤抖，半晌，咬着牙作出承诺：“……我、我答应你……心愿了却，我再也不踏进陈州半步！”
“这样最好，我想相公他也不愿意再见你的。”姜氏冷着脸背过身去，终于让出了位置，让琴姬上前祭拜。焚香顶礼，长久的沉默过后，琴姬终于起身，向不屑于正脸送客的姜氏道了一声“多谢……告辞！”决然而去。
韩菱纱兀自气不平地冲着姜氏道：“哼，真没礼貌！”
“……菱纱，走吧，孰是孰非，不是我们可以说的。”柳梦璃说完就转身离开。

塔外星斗疏朗，缺月高悬。云天河卖力地划动双桨，小船拐着不规则的弯子，悠悠地离开湖心岛向岸。韩菱纱这次没有责备他总把船划歪，对于刚才的事情，她还在愤愤。琴姬独撑一船在前，背影显得孤单而寂寥。回首望去，千佛塔顶的圣光或者灯光渐渐模糊成一点。不知为什么，柳梦璃心底总隐隐觉得不安。她仔细地回想姜氏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
“我看那女子满面怨怼，她说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不过，菱纱，人守灵的时候，应该穿白麻布做成的衣裳，对吗？”
“对呀。而且与死者关系越近，麻布越粗，穿的时间也越长——哎？”韩菱纱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于是问云天河：“天河，你还记得白天，琴姬姐姐说她丈夫过世多久吗？”
云天河不假思索，应声答道：“她说：‘我回到陈州时，才知他已过世好几个月了……’”
“啊？才几个月，就在丈夫灵前穿得花枝招展，还口口声声地谈……恩爱？！”韩菱纱吃了一惊，又急忙捂嘴，怕让琴姬听到。柳梦璃闻言，沉定心神，让灵觉循着水波、循着夜风扩散开去，竟捕捉到一丝与绝望相伴的幽邪气息。与此同时，一不小心把船划横了的云天河奇怪地嘟囔道：“我是不是看错了？塔上的光好像暗下来了。”
“云公子，我们回去！”柳梦璃急切地说，同时丢出一道法术，让湖水推助船行。云天河傻傻地一声“啊？”韩菱纱劈手抢过一支桨，边划边道：“犯什么傻！梦璃肯定有道理，她说回去就回去。”小船笔直地冲回湖心岛，三人刚刚上岸，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影划破长空，自东而至，投入千佛塔顶。那股绝望幽邪的气息陡然大盛，柳梦璃抿了抿唇，凭空召唤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碧玉箜篌，纤指一拂，一道似有形而无质的琴音飞去，转瞬间，琴音与剑影合力，将一个浑身缠绕着黑气的白衣人从窗子里逼了出来。
“果然是魇！”柳梦璃更不犹豫，右手一张，紫晶石幻影自掌心浮现，只一闪，传达出主人的所思所念，便倏忽消散。
“三才化生，九转纵横！”驭剑之人一声清啸，剑影一化为三，三化为九，一眨眼就变成了剑阵，把那浑身邪恶之气的白衣人团团围在中央。“嘿嘿！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以为这一招对付得了我？”白衣人桀桀怪笑，手中红光乍现，所召之剑的气息如烈阳般骄纵张狂。“八方朝聚，万剑归宗！”御剑乘风的少年翩然现身，看清那柄剑时瞳孔瞬间一缩，出招却没有半分犹豫，剑指一点，漫天剑光一浪接着一浪，潮涌般地攻向阵心。云天河、韩菱纱仰着头，不由看得呆了。柳梦璃则阖上眼眸，纯凭灵觉来感知这一场交锋。霍地，她广袖一扬，双手疾奏出一段繁音急节，恰到好处地阻挡住白衣人的退路，白衣人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与扑面而来的剑气相抗。数声锋刃划破血肉的闷响过后，白衣人恶狠狠地向柳梦璃挥出一道血红的剑芒，将身变作一团浓重的黑气，朝西北方的幽暗里隐遁而去。
“当心！”御剑少年声未至人先至，堪堪把柳梦璃带开。剑芒打在青石小路上，腾起一簇火焰，石头瞬间烧成了齑粉。长剑载着二人缓缓落地，少年退开三步，抱拳道：“冒犯姑娘！多谢援手。”
“是我该多谢相救，”柳梦璃敛衽答礼，“白天见过一面，我叫梦璃。”
“慕容紫英，昆仑琼华派门下，”少年说罢，回身查看地上的剑痕，“方才那人……你叫他‘魇’？”
柳梦璃刚要答言，“剑仙！”韩菱纱激动地跑过来，“我寻访修仙门派很久了，能不能指引我们拜入山门？”同样激动的还有云天河：“我也想学踩着剑在天上飞！还有你刚才那招，好厉害！那么多把剑打他一个，又准又快！”
“先别说这些，”梦璃劝止同伴，接着转向慕容紫英，“塔里有人，情况如何？”
“……不知生死，”慕容紫英沉声道，“有一女子倒在地上，我并未来得及查探。”柳梦璃点点头，招呼同伴，便欲再次登塔。慕容紫英道声“等等”，向云天河道：“这位小兄弟，借剑一用。”一捏剑诀，云天河背上的宝剑应手飞出，光华绽放，剑气割碎其外层层缠裹的破布条，现出通体冰寒、造型奇特的剑身来。“……望舒？！”慕容紫英一怔，审慎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头发蓬乱似鸟窝的少年，问：“你叫云天河？”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令尊是云天青师叔？”
“令尊？湿书？啥意思……”云天河傻傻地挠了挠头。
“笨蛋！他问你爹是不是云天青。”韩菱纱小声解释，转而对慕容紫英说：“他爹是叫云天青，好像做过剑仙，这把剑是他爹的遗物。”
“……二人共乘一剑，我带你们上去。云天河，你来我这边。”慕容紫英点点头，却不再多谈，而是御剑将三人一同携至塔上。见姜氏生死未知，韩菱纱反而不忍心起来：“虽然刚才很生气……好梦璃，你救一下她，我和天河下去看看。”
“嗯。”柳梦璃探了探姜氏的呼吸，施术查验，不禁眉头微皱。她略作踌躇，取出一颗苏合香丸放在姜氏鼻下，以灵力催发香药的药气，期望能把人唤醒。慕容紫英静待片刻，连续施展了两次“烟水还魂”，好一会儿，姜氏才悠悠醒转。“你……你们救我干什么？我、我要去陪相公……”她有气无力地道。
“我们并不能救你……”柳梦璃眸中流露出一抹哀伤之色，“魇不曾控制你，为什么……”
“梦璃，剑仙！好消息，下面的人都好好的，没有一个遇害！”韩菱纱人未上来，话先上来了，跟着楼梯板吱嘎吱嘎地响了几声，她的包包头才从楼梯口露出来。
“这女的快死了，没法救？”云天河跟在韩菱纱身后，见了二人的神色，问。
“七魄离体，三魂将去，我用仙术暂时挽留，但最多也只能撑半炷香。”慕容紫英看着秦逸灵前将要燃尽的线香，冷静地回答。
“呵呵……你们、不用再费力气了，”姜氏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我早就打定主意，这一生一世都要追随相公、陪着相公，无论他到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所以，见过那女人之后，我心事已了，就服了毒……”
“哦！那你很了不起！”云天河道。
“休得胡说！！”慕容紫英拂袖。
“怎么是胡说？我爹说的：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死，无论对错，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云天河抱起双臂，睨着眼睛道。
“……云师叔的意思，当是指为护正道，于不得已时，舍生而就死，”慕容紫英毫不客气地纠正他，“即使邪长道消，强弱悬殊，死无所益，而不是——”他想到姜氏将死，不愿出口伤人，于是摇了摇头，脸绷得紧紧的。云天河听得半懂不懂，只是不大信服地盯着他。
“再怎么情深意重，也不能、也不能这样啊……”韩菱纱说，“你别的亲人该怎么办？”
“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姜氏语气淡漠，忽又睁开眼睛环视众人，嘴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也难怪，都是些半大孩子，如何知晓……心系一人，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紫衣的姑娘，还有小道长，谢谢你们。只是、抱歉了……”她语声渐低，终至低不可闻。
香已燃尽，残存的几缕香烟也很快就散掉了，各人均感不是滋味，一片静默。良久，慕容紫英开口：“她走了……虽然不赞成，却也算是求仁得仁。”
柳梦璃长叹，点点头，起身道：“塔里的僧人们该醒了。”
“我们走吧！出了人命，一定会惊动官府。发生这种事，已经够难过的了……可别再被诬陷成杀人凶手。”韩菱纱说。
众人自无异议，再乘飞剑离塔，往岸边寻找琴姬。琴姬听说姜氏服毒自尽，也是半晌无言。依约奏曲酬谢云天河、韩菱纱、柳梦璃三人后，她和众人就此道别，从此一面浪迹天涯，一面搜罗、汇编琴谱，致力于完成秦逸生前的夙愿去了。
慕容紫英护送三人回到升平客栈，却不投宿。他发出召集同门的信号，在客栈四周布下若干符灵，自己端坐楼顶，沐着星月辉光守到拂晓。所幸一夜无事。

云天河下山以后，掌门青阳详细询问了慕容紫英陈州之行的经过，命弟子通知各位长老到琼华宫议事，包括正在悬圃派拜访的慎行长老夙华。等待夙华期间，青阳提出“倘若云天河等三人通不过试炼，即将他们破格收为琼华弟子”，引起一片反对和不解。十二年前的大战以琼华派惨胜告终，掌门太清及正法、慎行两位长老身死，执剑一脉险遭断绝，满门弟子锐减到不足战前的一半，而玄、夙辈更是伤亡得近乎断代。血战到最后，当妖魔尚剩数十，而琼华派几已无力再战之际，玄震以身作饵，将这些灵智低下、只知嗜血的恶物全部引入禁地，调双剑道场中的冰火之力互相冲激，与它们一同灰飞烟灭。数日后，琼华派请得昆仑、天墉两家援手，荡尽太一仙径上的妖物巢穴，为防妖孽死灰复燃，又在仙径中放养了许多仙灵。其后，为了尽快恢复繁荣兴盛，琼华派不拘年龄、出身广收弟子，但对弟子资质和品性的要求，并未因此而降低过一分一毫。
夙华进入琼华宫时，几位长老除了宗炼，正据理力争，轮番陈词，越说越有慷慨激昂之意。青阳见人已到齐，一捋长髯，道：“紫英，你把如何遇见并带回云天河的经过，再说一遍。”
众人顿生疑惑，收住言语。慕容紫英重述完这段经历，就退回宗炼身边，给不住嗽喘的师公拍背。殿中四盏青琅玕制成的澄思灯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映衬着在场诸人神情各异的脸。
“咳、咳咳咳……紫英，你说望舒剑一经驱使便光华绽放，剑气凛冽，果真？”
“果真。”
“那么，你所见到的人里，可有一灵力衰弱、体质阴寒的女子？”
“我已问过紫英，他说那位姓韩的姑娘似乎如此。”青阳接口道。
“……如此，便休要再争了！依紫英所述，望舒剑竟已觉醒，而那位韩姑娘十有八九是望舒剑的新宿主。”肃武长老重光袍袖一拂，语气沉重。
“……！”慕容紫英一惊。羲和、望舒本就涉及铸剑禁法，酿成悲剧后，更是让门中讳莫如深。除了五灵剑阁的藏剑谱上还留有羲和、望舒双剑的名字和图形，其它有关的一切记载均被封存，不许翻阅，甚至不许人提起。慕容紫英虽为执剑一脉的嫡系传人，却也是直到昨夜才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根本无从判断望舒剑是否觉醒、宿主是谁。
“咳咳咳……不错。”宗炼说。
“望舒剑现在何处？”重光问。
“已被我收回，亲自保管，”青阳边说边将望舒剑召出，“百多年前铸造双剑，万料不到屡屡祸及无辜……夙玉、天青，甚至玄霄……十二年前他嗜血狂乱，屠戮群妖之余，亦以睚眦之怨而戕害同门，弑杀师长……接云天河、取望舒剑，原本是担心玄霄突然重新出现，会因记恨夙玉、天青而寻上门去，哪知……唉！望舒宿主如无一定修为，更难抵挡寒气反噬，纵然把剑封存不用，也必致体虚畏冷，短寿夭亡。”
望舒剑静静地悬浮空中，冷意慑人，纤长剔透的剑身宛若冰晶凝结，隐有流光闪烁，确是已然觉醒之象。
“事关人命，唯有尽力补救罢！”重光负手旁立，不再多言。
“虽说如此，掌门、重光长老，请恕弟子固执——破例之后，门规法度何存，怎令其他弟子心服？若据实告之，又让云天河等人如何在门中立足？”威仪长老夙瑶尖锐地问。
正法长老也上前一步道：“玄霆非是冷血，但亦有此虑。还愿掌门三思，另觅良法！”
“……”青阳拈须不语。
“……启禀掌门、各位长老，紫英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讲。”
“云天河等三人未必不能通过试炼。”
“哦？何以见得？”夙瑶问。
紫英拱了拱手，从容地道：“云天河是本派师叔之子。据弟子观察，他看似驽钝，但行止间内息清沛，气韵自敛，举手投足分外自如，想是曾得云天青师叔传授，自幼静心修行。韩姑娘灵力虽弱，却胜在手脚轻捷，步履无声，业艺也当不差。至于……梦璃……”他稍作停顿，斟酌措辞，“……她很特别。”
“何出此言？”五位长老加上掌门，倒有四位同声追问。
“其一，她灵力高强，法术修为不在弟子之下；其二，她配合弟子出手，两次都将时机、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聪慧敏锐，可见一斑；其三，她不称‘昆仑山’而称‘昆仑虚’，显然来自沿海、或海上的洞天福地；其四，与昆仑山和蜀山相比，这些洞天福地的灵气有限，好手寥寥，弟子虽不敢说尽识其中青年才俊，但在弟子所知之内——”
“并无此人？”玄霆猜到结果，抢先说出。
慕容紫英点了点头，似欲言而又止。青阳注意到他的神态，温和地道：“紫英，不必有所顾虑，还有什么，一并说来无妨。”
“是。弟子尚有一事未明……双剑以望舒为阴，羲和为阳，望舒剑觉醒后寒气极盛，冷意渗骨，以此反推，觉醒的羲和剑是否阳炎猛烈，炽热灼人？”
“没错。”青阳道。
“……那么弟子与之交手的白衣人，当是玄霄无疑，”慕容紫英顿了一顿，“却何以被呼之为‘魇’？弟子曾在古籍中读到：产生魇的条件异常苛刻，必须在爆发过大规模瘟疫或战争之地，诞生怨灵的尸体多年没有腐化或风干，也未被施加任何处理……”
“海外与神州对精怪的称谓大相径庭，黑夜之中，仅凭气息，错认也不足为奇。至于古籍所载，多是渺茫无法追证之事。紫英不可尽信。”夙华道。
“……是。”
大殿里一时沉默，唯有宗炼偶尔抑制不住剧烈咳嗽。慕容紫英叫了一声“师公”，双掌贴上宗炼后背，助他调理气息。青阳踱下台座，问道：“宗炼……你的身体？”
“旧患复发，延挨度日罢了……近来一应铸冶相关事务，我都交给紫英看视打理，并无丝毫舛错……他早已尽得我真传，才干和心性又不比玄霐差。青阳，你理该让我享享清福了。”
“……好。清风涧风景宜人，我让弟子给你在那里造一处居所。”
重光也走了过来：“此事我负责监工。”
“咳咳！多谢。”宗炼素常严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缕笑意。
青阳踱回掌门座前，道：“紫英。”
“弟子在！”
“即日起，执剑长老宗炼退隐。原属他分内的事务，由你代为掌管。你年轻资浅，从无授徒经验，直接出任长老，恐怕未能服众……”他看了一眼夙瑶，夙瑶无甚表情，“琼华惯例，新弟子的辈分应低于掌门和长老，因此云天河等三人入门后，列为怀、璇字辈……由你担任他们的授业师叔。”
“弟子领命，必不辜负掌门厚望！”
“有关望舒之事，可以告知云天河和宿主本人，但如何告知，务必斟酌仔细！”
“是！”
“玄霆、夙瑶，你二人即刻动身，仔细查探玄霄下落。一旦发现，勿轻举妄动，速用符鸟回报。”
“谨遵掌门之命！”二人同声应诺。临出门时，夙瑶别有深意地看了紫英一眼，才跟着玄霆踏出琼华宫去。

（三）
从播仙镇往南，沿河向上游行走，没多久就到了太一仙径。这里灵气充沛，即使是山脚与沙漠相接的地带，也生长着一人多高的仙人掌。抬眼望去，草木苍翠，蔚然成荫，实在是赏心悦目得紧。两个女孩子都忍不住赞叹，一时忽略了已经进入试炼区域的事情。韩菱纱硬要云天河转过身来回她的话，结果就是云天河被从天而降的闪电劈倒在地。巧在琅嬛和归邪来此寻找少主，抬抬手灭了怪物，避开二人与梦璃谈了许久，终于勉强同意她拜入琼华派的冒险决定。
“……琅嬛，我们会不会太纵容少主？”目送梦璃上山之后，归邪不无疑虑地道。
琅嬛笑了笑：“也许吧。少主从小就有主见，连婵幽大人也需尊重她几分，何况我们。”
“人间历练归期不定，婵幽大人把少主的安全交给你我，我怕有负她的信任和嘱托。”
琅嬛这次真的笑出了声：“噗～司甲将军大人，原来你也会说怕？”
“…………”归邪不满地瞪着她。
“放心。都是看着少主长大的，但凡与族中利益相关之事，她可曾有一次任性过？”
归邪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峻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少主随身佩戴着帝女翡翠，那是角龙擎沧所赠之宝，能遮掩佩戴者身上一切异于凡人的气息，旁人若没有极高的修为，万难识破；除此之外，她还特地问琅嬛要了影月神石和裂界珊瑚，前者用于隐去身形，后者只需心念一动就能打开空间通道进行传送，就算真的遇见凶险，全身而退也不成问题——想到这儿，归邪总算肯把心放回肚子里。
“也不知琼华派的试炼都有什么？如果只是爬爬山，欺负欺负方才那种小仙灵，那也太无趣了些……我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设阵法，过来帮忙。”琅嬛道。

“……我败了……”不多时，灰虎被云天河打得缩在台角，夹着尾巴呜咽求饶。财神虽未摔到地下，却也狼狈万端，为免丢失更多体面，不得不承认失败。
“怎样？服不服气？”韩菱纱双手叉腰，笑着问。
财神不答，韩菱纱眼珠一转，似乎又在酝酿什么坏水。财神心怯，尴尬笑道：“三位真乃人中豪杰，刚才是开个小玩笑，别当真啊，有话好商量嘛～这么多闯关的人来来去去，就只有这位姑娘会想到多搜集一些宝石，真是难得的人才啊！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别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无商不奸！姑娘我不吃这一套。”
“是是是……那到底该用哪一套，望姑娘指点一二。”
“哼，想要全部的宝石也行，直接让我们把‘气’那一关也过了！”
财神默然拾起判官笔，却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韩菱纱不耐，要挟道：“不行？那就没得谈了，你要的宝石已经给你，多余的我带着继续闯关啰。”
“这一关考验的是人对自身贪念的控制……你们贪念太甚，不宜入门修行。”财神关了传送阵，跨下虎背，直起腰杆，严肃地道。
“啊？！”云天河大惊。
韩菱纱也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辩：“喂，你别不讲理！要不是你坐地起价，我会想到敲你的竹杠？！你要的十三颗九眼石，我们又没少给。”
财神装聋作哑，只当不闻。
柳梦璃福了福身，递上一颗九眼石，道：“……财神爷，规矩我们懂得。方才，假如菱纱不声不响，直接带着九眼石前往‘气’关继续试炼，您会察觉吗？”
“…………”财神盯着九眼石，因为无法正面回答，也就没好意思接。
柳梦璃并没有收手，继续问：“其实我还有疑惑——假如我们找不齐您要的九眼石，就一定不能通关吗？”
“……你们已经试炼失败，安心等着琼华掌门召回便是，哪来这么多问题？”财神一把抓过九眼石，老实不客气地收了，“别的通关办法自然有。不过——”他又把九眼石还了回来,“失策、失策！我也问了你问题，这是你的。”
…………骗、骗人的吧？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会把到手的宝贝退回来？韩菱纱忍不住掐自己一把。
“……财神爷不必客气～我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完：其他办法是什么呢？”
财神马上收回九眼石，答得极其爽快：“按规矩，如果你们收集不够九眼石，可以选择挑战我！”
“云公子，石头给我。”柳梦璃取过仅有的三颗九眼石，又递给财神一颗道：“那……按规矩，如果打败过您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去下一关呢？”
“没错、没错，孺子可教！”财神高兴地拿走九眼石，刚要收起，手忽然僵住：“你刚才说什么？打败过——我的话，就可以去下一关？”
“没错。所以您现在应该打开下一关的入口，还有……”柳梦璃微笑着。
“付她两颗九眼石！”韩菱纱说完，不禁绝倒。
“对！因为你问了梦璃两个问题。”云天河附和。
财神呆若木鸡，半晌，自言自语道：“唉～～～罢了、罢了，亏了、亏了。”他重新打开通往“气”关的入口，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你们合格了！留下所有九眼石，就从这里去下一关吧。”
韩菱纱看看地上的传送阵，嘀咕道：“不会又耍赖吧……”
“你问我答——我好歹也是堂堂财神，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当然不会输了不认账！九眼石一颗，拿来。”
“还说不会赖账，欠梦璃的两颗石头还没有给……”云天河道。
“呃……这……哈、哈哈……姑娘，你看……那两颗宝石……”财神赔笑着对梦璃道。
柳梦璃捋了捋鬓发：“菱纱的问题算在我账上，抵掉一颗。此外，我也有最后一个问题向您请教——”
“姑娘请说、请说。”
“清者无形，浊者无象。倘一无形有象之生灵，合浊气而成身，复扬清而斥浊，将会有什么结果？无论您知与不知，均请如实相告。”
财神神情古怪地打量柳梦璃半晌，说道：“瞧你年岁，不过二十上下，却问得如此深奥！上古时，昆仑山曾有梦貘一族，生于至清之气，身无常形，嬉逐月华，往来梦境，与诸神称友。后烛龙之子与水火二神激战于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浊气漫溢。梦貘为求生存，大改修行之道，纳浊气成形体，降为妖类……我不知你此问是否与梦貘一族相关，但以天道而论，清浊阴阳，动静虚实，无不相依而存。只要功法得当，人可成仙，妖可成神，皆循天地至理。”
“……多谢。”柳梦璃再一福身，将手中剩下的九眼石交予财神，带头进入传送阵。
云天河也拉着韩菱纱，一起前往“气”幻境去了。

三人神识出窍后，青阳点燃了一支线香，试炼结束时，线香还剩五分之二。青阳勉励了他们几句，交代过须以师道尊敬同龄的授业师叔，就让慕容紫英把他们领走。刚出琼华宫大门，韩菱纱就禁不住高兴道：“哈哈～我也是修仙弟子了！紫英，你准备先教我们什么？”
“……叫我‘师叔’，不可无礼。”
“少～来～掌门都说了，你和我们同龄。非要当我们的长辈，不觉得很奇怪吗？”
“无论何人门下，均须遵守门规礼法，”慕容紫英说，“……你若不愿，可以向掌门提请另择良师。”
韩菱纱急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那、师叔，我能不能问问我爹和我娘的事？”云天河问。
“两位师叔求道之时，我尚未入门。”慕容紫英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二人，落在柳梦璃处：“你们初入本门，理应专心修行，勿念其他杂事。稍后便去前山剑舞坪，自会有执事弟子带你们确认房间，量体裁衣。明天卯辰之交到剑舞坪上，参加你们的第一次早课。不要错过。”
柳梦璃点点头，表示已经晓得。云天河又问：“剑、舞、平……在哪里？”
“敬天房旁边有传送台，摒除杂念，登台存思目的地即可。或者沿传送台后的飞桥直走，也能到达。”慕容紫英指给他们敬天房的方向，便自行离去。
“……什么嘛，一副拽拽的样子，小～人～得～志！”待他走远，韩菱纱双手叉腰，对着他的背影，不忿地道。然而不忿归不忿，除了依言而行，也别无计较可做。云天河的房间门口有一对石狮子，韩菱纱、柳梦璃的屋檐下垂挂着紫色的丝绢，特征鲜明，十分好认。负责全派衣饰制作的地方叫“玄珠心镜”，距菱纱、梦璃的房间不远。韩菱纱穿惯短打装束，见琼华派上下大多都穿长衣、马甲，唯恐让自己束手束脚，就将从播仙镇买来的小饰物送了几件给制衣弟子，请她们通融衣裳的样式。三人量完尺出来，在剑舞坪四处走动，熟悉这里的人和环境，可巧遇见璇玑、怀朔。怀朔笑着对云天河道：“没想到我们竟成了平辈，在陈州喊的那声‘师叔’可叫得亏了～听说是紫英师叔为你们授业，恭喜恭喜。”
“谢谢～不过……为什么大家都对我们很羡慕的样子？”云天河问，“难道师叔他不光是打架非常非常厉害？”在剑舞坪走了还不到半圈，已经不下十个人为此恭喜他们了。
对啊，那么难亲近，好像做他的门徒多么幸运似的……韩菱纱想。
“什么打架厉害，是修～为～高～深！门规禁止私斗。”璇玑纠正他。“紫英师叔的剑术已臻‘以气成剑’的境界，仙术修为又不弱于剑术。除了掌门和几位长老，也就只有他能做到。”
“不仅如此，紫英师叔还是前任执剑长老宗炼太师祖的唯一嫡传，精擅铸剑、相剑、养剑之术。琼华门人众多，精通此道的却不多。我派讲究‘人剑同修’，素来以剑为尊，得到一把与自身修为匹配的好剑绝非易事。你们啊，是真不知道运气有多好……”怀朔说。
“这么厉害啊……”云天河、韩菱纱异口同声。柳梦璃心下也颇感意外。
“何止……如今宗炼太师祖退隐，由紫英师叔代履执剑长老的职责……你们是他亲自教授的第一批门徒，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璇玑有些不快。
三人面面相觑。怀朔拱了拱手道：“大家已是同门，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我和璇玑师妹有事待办，失陪了。改日再与各位说晓门中之事。”
“多谢指教。”柳梦璃说。
怀朔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压低声音道：“三位别介意。璇玑师妹缠着紫英师叔铸剑和指点剑术好久了，指点有过几次，至于铸剑……至今未允。”说毕，快步追上璇玑远去。
“……冰块脸原来是个天才，难怪那么拽。”韩菱纱食指轻轻敲打脸颊，盘算着这样的人会吃哪一套。云天河挠挠头：“爹说过，天资再高，也要努力才能把剑练好。师叔这么厉害，肯定下过很多功夫吧……”
“云叔说的没错。若非经年累月付出超常的艰辛，天资再好，紫英师叔也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修为的。”柳梦璃若有所思，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和好奇的光彩。
“我说，你们两个～别那么正经八百地喊他‘师叔’好不好……”韩菱纱听见这俩字就要起鸡皮疙瘩，“‘师叔’也是叔，那个紫英的年纪搞不好还没有我们大。”
柳梦璃淡淡一笑：“我……不太在意这个。”
“我也没差。”云天河道。

幻瞑岛畔，碣石耸立，碧海茫茫。一位银发及地，穿黑色紧身长裙，系紫红色披风的美艳妇人伫立在海边，远眺着神州方向。
“婵幽大人，琅嬛和归邪传回消息，同时还有璃少主的家信。”一名灰发男子凭空出现在女子身后，抚心行礼，双手奉上两枚紫晶。男子的衣服、手背和脸颊上都有大片像血脉似的妖异纹路，他宽大的玄色外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婵幽转身，不声不响地取过晶石。指尖一触，她便从紫晶石表面灵力波动的微妙差异上，分辨出左手的是女儿的家信，而右手的是琅嬛和归邪的报告。她抹去报告外的封印，仔细感知其中的内容，小小的紫晶石在她指间散发出极为柔和的光芒。不一会儿，她带了些愠恼地道：“胡闹。”
“大人……？”男子不解。
“你看看，奚仲。”婵幽把报告递给他，解开另一枚紫晶上的咒锁，凝神“阅读”家信。少顷，她脸色稍霁，道：“他们在陈州遇到魇。璃儿执意进入昆仑琼华派，寻访魇的来历。”
“……大人觉得，少主的决定过于鲁莽？”奚仲谨慎地问。
婵幽不答，反问道：“你认为呢？”
奚仲略作斟酌，回答道：“属下虽未成家，但亦能稍稍体会您的爱女之心。少主此举不守常规，风险偏大，然则人界历练，本无成理可循。且少主、琅嬛、归邪皆知尺度，应对意外的准备充足，您无需担忧。”
“的确如此。可是教我这个做娘的如何不记挂？”婵幽自嘲一笑，“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奚仲欠身行礼，“……冒昧提醒大人，此地疮痍，不宜久耽。奚仲告退。”他广袖一拂，消失在恣肆的海风里。婵幽转向左首那片寸草不生的碎石滩，凝视片刻，近乎叹息地道：“瞑夜……”她随即意识到不可溺于感伤，神情一肃，施展跃迁之术回到幻瞑宫。
瞑夜是位列幻瞑六将之首的“司时将军”，梦璃的父亲，在十六年前的海啸中牺牲。那场海啸并非天灾，而是梦貘一族的死敌——魇故意引起的。为了保住家园、度过劫难，梦貘一族付出的代价是族长婵幽重伤、包括瞑夜在内的数十员精锐战死，而制造灾难的凶手却成功趁乱脱逃，至今逍遥法外。此事不仅是扎在婵幽心里的一根刺，也是存在于许多梦貘记忆中的无法磨灭的伤痛。

一连忙碌了四天，云经阁典籍终于整理完毕。琼华藏书之丰富让三人大开眼界，纷纷趁着这次帮忙的机会提出借阅。云天河选择了玄、夙辈弟子的名录，韩菱纱挑的是《遐龄功法》，柳梦璃则抱走了两函六册的《琼华志》和一部《五千言》。听说思返谷里没有饭吃，被罚的这几日，云天河不敢懒惰、贪玩、乱说话，少让慕容紫英生了许多气。可惜受罚刚一结束，他就故态复萌，连续三天迟到，甚至错过整堂早课，成功赢得了“被紫英师叔罚进思返谷的第一个弟子”这项“殊荣”。不仅如此，当慕容紫英进他房间，叫他起床去思返谷思过时，一转头竟意外发现他把佩剑胡乱丢在墙角的地上，剑身沾满尘土，甚至还糊着一块已经干硬了的泥巴。这把剑是青阳收回望舒剑后，作为补偿和代替给云天河用的，其铸造者正是慕容紫英。眼见自己的一番心血被人如此糟踏，慕容紫英强忍愤怒，询问他平日里如何用剑，云天河答道：
“入门以后就只能拿来御剑喽！可惜了，这剑挺利的，试炼的时候用它射过妖怪，都是一下子要命，感觉不比望舒剑差……唔，也不能这么说，又没用它剥过兽皮、砍过木头……”
“停！你、用剑……剥兽皮……砍木头？”
“对啊，哈哈！原来那把剑太细，踩着不舒服，砍柴也不顺手。这把粗一点，踩着稳多了，砍柴应该也没问题～还有剪发、剃胡子、切肉、削萝卜……都没试过，不晓得比起来如何？”
“…………你……还想……用它……干什么？”
“让我想想……对了！打猎，还可以串肉来烤～可惜又不能下山，没法弄。唉！不然一定要请你尝尝我烤的山猪……”
“………………”
“师叔你怎么不说话？我烤的山猪肉香喷喷，连我爹都夸好吃！”
“……………………………………”
“呃，师叔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云天河后知后觉，“师叔？”
“云、天、河！”
“啊！怎么了？”
“你立刻滚到思返谷思过！立刻！！”慕容紫英吼完，心痛地捧着宝剑出去，留下表情由莫名惊诧变为一脸茫然，最后悲催地意识到“今天没有饭吃”的云天河。
“……怎么突然就气成这样？！我一天的饭啊——！”云天河哀嚎道。

慕容紫英捧剑出了云天河的房间，满心想要赶快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静静，于是信步踏上了剑舞坪西南角的长桥，前往卷云台。卷云台毗邻山口，风起云涌，灵气流动无常，从来不是个修炼的好去处，故此鲜有弟子进入和逗留。但慕容紫英到时，却见柳梦璃斜坐在英招石像的羽翼下，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本书。“柳梦璃……柳梦璃？”慕容紫英走近前去，轻声叫她。梦璃恍然察觉，抬起头，见是师叔，起身行礼，书却没舍得放下。“你怎么跑到这里看书？”慕容紫英问。
“嗯……因为剑舞坪太吵，其他地方又常有人往来，只有这里还算清静，所以……”柳梦璃浅浅地笑，“师叔叫我‘梦璃’就好。您怎么来了？”
“……”慕容紫英低头看了看满是灰尘的剑，发现仍然很难心平气和地解释原因，柳梦璃顺着他目光看去，奇道：“这不是云公子的佩剑？”再瞧瞧慕容紫英的神情，便明白了几分。她把书册放进怀中藏好，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净帕，小心仔细地擦拭起来。慕容紫英捧着剑看她认真擦拭，唯恐唐突，连呼吸都自觉地屏了起来，直到剑身两面全部擦完。
“谢谢。”他说。宝剑干净了不少，他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柳梦璃看看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的手帕，既不好收又不好丢，只得捏着一角，稍显局促地一笑：“不成的。还要再换干净的软布重新擦拭，涂油盘摩。”她顺口说出这些，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禁微微赧颜：“……这是我保养箜篌的法子。论铸剑养剑，师叔您才是行家。”
“……以凡物而论，保养的方法大同小异。对于灵气充沛的兵刃而言，还需主人时常不离身畔，与其进行灵力沟通。”慕容紫英振了振剑，见她在认真听，继续道：“此剑的主材为霜露晶、昆吾砂、天青石，最好与水系功法匹配，雷系、风系次之，土系、火系最差。同样道理，养剑时亦当以水灵之力为最佳。”
“这养剑之法……可是与五灵生克有关？”柳梦璃快速地“消化”了一下，提问道。
慕容紫英点点头：“阴阳清浊，五灵生克，三才搭配，还有遵循四时……其间精微非一朝一夕可以掌握。不过，万物生于天地，天地出于混元，而大道先于混元。无论修习心法、钻研仙术、铸剑养剑……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大道先于混元……万变不离其宗……”柳梦璃细细咀嚼着这话，似明而又不甚明。
“……此间灵气紊乱，且隐含煞力，久耽无益，”慕容紫英道，“如你所言，我也需要将这把剑好好保养一番……跟我去清风涧吧？师公他老人家那里十分清静，你尽可以自在读书、或是练功。”
“师叔的师公，可是不久前退隐的宗炼长老？我这样贸然打扰，会不会……”
“不必担心。”慕容紫英道。
柳梦璃疑虑顿消，爽快地应了声“好”，随他往清风涧走去。清风涧位于承天剑台和太一宫之间，从飞桥岔路进入醉花荫，再走到尽头即是。“醉花荫”其实只是一条夹在山间的曲折小道，小道两侧的藤萝爬满山壁，瀑布一样地倾泻着深深浅浅的紫色，如梦似幻，如云似雾，一瞬间竟令柳梦璃有种回到旋梦之城的错觉，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几分阳光明媚。道旁还生长着一种高大的乔木，叶似飞凰之羽，慕容紫英说那是凤凰花，又叫“火树”，花期比藤萝晚一个月，独花形若丹凤之冠，群花齐放时则似蒸天的云霞，绚烂如火，热烈得无法言说。凤凰花本是南方树木，不晓得如何被人移种到昆仑山中，也不晓得如何得以存活……
柳梦璃听他描述听得心动，颇想一睹凤凰花盛开的景象，一路留神找去，居然真给她发现了一朵，果然形若凤冠，红艳似火。她在那朵花前踟蹰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摘。慕容紫英静静地等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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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清风涧当真是个风景清幽的好所在，四面青山环抱着一潭绿水，潭有三层，潭水清澈见底，水下游鱼穿梭，水面风荷并举。简陋的木板桥曲曲折折地通向最高一层潭中的凸地，途经第二层潭上，又修了小大两处方台和一座草亭，显得别具意趣。凸地上搭了一座花架，两间木屋，屋后的山崖上，三股清泉悬垂而下，水声清亮动听。重光监工的效率和考虑周全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从青阳允准宗炼退隐，至今不过八九日，清风涧中诸事已无不齐备，当然，这也和慕容紫英的时常过问不乏关系。徒孙单独带女弟子过来还是头一遭，宗炼稍感意外，但听柳梦璃自报过名姓之后，宗炼就笑了：“原来是你。”——那个还没入门，就被紫英说“很特别”的女孩子。
柳梦璃讶异地看向慕容紫英，紫英解释了一句：“我曾对师公提起过你。”接着向宗炼说明来意。见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宗炼笑得愈发意味深长：“紫英啊～铸剑师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把剑不遇明主，实在看不过，直言告诉那小子就是了，谅不至于不知收敛。”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对柳梦璃道：“我这徒孙爱剑成痴，寻常理解不来。柳姑娘见怪不怪，好定力。”
“长老言重了……师叔他钟爱此道，自然见不得宝剑蒙尘，何况又是他的心血……”想想前几日云公子自豪他的用剑方法，自己还觉得有趣，笑乐了一阵，也是蛮不尊重铸剑师的……
“难得、难得，”宗炼连说两个“难得”，也不知道究竟指的什么，“你的兵器是箜篌？”
“是。”
“能否借老朽一观？”
“……长老厚爱，梦璃先行谢过。”柳梦璃郑重地行了个礼，才将璞玉琴召出。好个聪慧明礼的女孩子，难怪一向对女弟子敬而远之的紫英上心——宗炼暗想，随即叫紫英搬桌椅来，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师叔，我能不能……？”柳梦璃打开左手。拜见宗炼之前，为避免不恭，她把脏帕子叠了握着，这会儿连手上都是灰泥。总不能脏手摸书吧？她想。
“在这儿别叫他‘师叔’，叫‘紫英’。”宗炼人老耳不背，打了个岔。他眼睛盯着箜篌，手指轻叩琴身，嘴里不客气地拆徒孙的台：“他才十九岁，一天到晚老成得忘了自己多大。”
“……请自便，无需拘束。”慕容紫英卸了背上的剑匣，指指潭边。柳梦璃会意，自去净了手，顺便把手帕也洗干净，搭在花架下的石墩上晾。紫英取出工具，细细地把云天河的剑保养一遍，舞了几招，觉得满意，才收拾起来。三人各做各事，偶有交谈，大多数时间互不干扰，转眼至暮，宗炼把箜篌还给梦璃，交给紫英一张长长的清单，上面列满了书目、人名、地名、材料：“有空把这上面的书都看了，人拜访一遍，材料多备几份。至于如何造法……你的手艺不比我差，自己尝试吧！唉，我是精力不——咳咳、咳……不济喽！”
他年迈体衰，坐得久了，起身都十分困难。紫英、梦璃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上前搀扶，宗炼搭着他俩的手起身，拂了拂衣摆褶皱：“都去吧，你们还有晚课要做。”二人各行了一礼，柳梦璃诚挚地道：“打扰您老大半日，又劳您费心。”将身边所携的安神香尽数留下，交待了用量用法，方跟着紫英离开此处。
“……师公很喜欢你。”进了醉花荫，慕容紫英说。
柳梦璃点点头：“宗炼长老的身体……”
“十二年前受的伤。一直尽力调养，但始终缠绵不愈。”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已经退隐静养，却为我的兵刃耗了大半日神，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师叔——”
“叫我——”紫英只说了一半就硬生生收住。已经有一个韩菱纱没大没小乱叫，怎么强调都不听了；若再添一个特许，只怕思返谷里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也要跟着任意……他大为头疼地叹口气，改而问道：“何事？”
“……安神香我调制的不多，留下的已是全部，仅够用五天。这香对长老的睡眠有助益，‘龙芽道丹’里缺少一味关键的原料，播仙镇上有。明天，可不可以——”
“好。晚课过后，我就告诉守门弟子，明天你要下山一趟。”

酉时人定，柳梦璃按时就寝，却破天荒地睡不着。宗炼的伤让她联想到娘亲，师祖孙间的亲密又令她十分想见到琅嬛。韩菱纱蹑手蹑脚地出去，门轴轻微的“吱嘎”声惊动了柳梦璃，她翻身坐起，想了想，还是按下无谓的好奇心，决定趁着明天下山的机会召见一下二将。
……做了决定但仍旧睡不着……柳梦璃翻来覆去折腾了两回，索性不睡了，盘膝而坐整理思绪：娘应该已经收到家书；琅嬛和归邪继续追踪魇，不知进展如何，明天要问；自己这边追查魇的身份线索全断，莫非当初想错了……？《琼华志》中对十二年前大战的详情有所隐讳，提到有高级弟子弑杀师长，随后叛门出逃，却未书明此人的道号或名姓；云公子借出的弟子名录也很奇怪，他的双亲同为琼华弟子，名录却只记了云天青一个，其下事迹寥寥，最后注明因与师兄反目而私自下山，师兄是谁、反目的原因也是没写……还有望舒剑，这柄以月神为名的宝剑，它的第一任主人正是云公子的娘亲，剑被掌门收回，就意味着它十分重要，然而，望舒剑竟也不见于任何文字记载……
她揉了揉眉心，下床给房门设了道小小的咒锁，然后将所有相关记忆提出脑海，一个一个地观看。千佛塔下，慕容紫英向自己确认“白衣人是魇”的表情和语气略不正常，没有对“魇”这种罕见的恶灵的陌生或惊诧，有的只是疑虑……自己正是据此大胆推断他认出了魇所操纵的躯壳，并说服琅嬛和归邪同意自己冒险……这个推断应该没错，那么，就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漏掉了……魇、高级叛门弟子、望舒剑主、云叔下山的原因……要不，去思返谷等云公子出来，问问他？他被关了一天了，也是让人有点担心……
想到就做。她收回记忆，穿好衣裳，解除咒锁，轻手轻脚地走出剑舞坪。昆仑山巅的夜凉如水，一轮已近满盈的月亮远挂在栈桥彼端，柳梦璃边走边思考事情，浑没发现慕容紫英遥遥跟在她身后。见她在思返谷入口停步等待，慕容紫英也停了下来。他原是看到子时已至，来通知云天河出谷的，现下……贸然上前似乎不好，就此离去又隐隐不甘愿……
栈桥那边，云天河已经出来，与柳梦璃相谈甚欢的模样。
“哈～我看有的人就是不坦率，明明担心自己的师侄，又只会在旁边偷偷看。”韩菱纱出其不意地在他身后笑道。
慕容紫英转了个身，“冰山不化”的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心事重重。
“怎么？”韩菱纱感到奇怪。慕容紫英不答，又转了回去。
“喂，明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干嘛不把话讲出来？”韩菱纱憋不住了，大声道。
……此时来此的人，分明都是为云天河被罚思返谷期满一事。来了又不上前，却在这里与自己胡搅蛮缠……慕容紫英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不经斟酌地回了一句：“……不坦率的人是你吧？”
“……什么意思？”
慕容紫英不想解释，于是闭口不言。韩菱纱只能厚起脸皮：“哎，讲话又只讲一半，小紫英你不但是个冰块脸，还是个闷葫芦，总这么严肃干嘛？”
“……谨言慎行又何错之有？难道人人都要与你性情相投才好？”
韩菱纱摆摆手：“我可没这么说～要是你自己觉得开心，别人才没话好讲。可我见你每天守着规矩，眉头却又常常皱起来，你问问自己嘛，到底过得快不快活。”
“你这话很奇怪，人生数十载，岂能事事都随人所愿？”
韩菱纱完全理解不了他的个性，只觉得他真是想不开：“就因为人生苦短～不过得开心点，难道死之前才后悔？像是天河，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很胡闹，可又不知不觉羡慕他，说不定就该那样，才不算白过了一辈子……”
她不提云天河还好，一提，慕容紫英立即反感地道：“岂有这种道理？他那样不过是目无礼法、肆意妄为罢了。”顿了顿又道：“我修仙问道，为世间斩妖除魔，没有一样不是自己想要的，又怎会虚耗一世？”
“算了算了，和你真的说不通呐，你觉得好就好。”韩菱纱也不是来和他吵的，果断妥协，往思返谷走去。慕容紫英心里烦闷，实不愿再作逗留，便回房去了。

（六）
清风涧当真是个风景清幽的好所在，四面青山环抱着一潭绿水，潭有三层，潭水清澈见底，水下游鱼穿梭，水面风荷并举。简陋的木板桥曲曲折折地通向最高一层潭中的凸地，途经第二层潭上，又修了小大两处方台和一座草亭，显得别具意趣。凸地上搭了一座花架，两间木屋，屋后的山崖上，三股清泉悬垂而下，水声清亮动听。重光监工的效率和考虑周全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从青阳允准宗炼退隐，至今不过八九日，清风涧中诸事已无不齐备，当然，这也和慕容紫英的时常过问不乏关系。徒孙单独带女弟子过来还是头一遭，宗炼稍感意外，但听柳梦璃自报过名姓之后，宗炼就笑了：“原来是你。”——那个还没入门，就被紫英说“很特别”的女孩子。
柳梦璃讶异地看向慕容紫英，紫英解释了一句：“我曾对师公提起过你。”接着向宗炼说明来意。见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宗炼笑得愈发意味深长：“紫英啊～铸剑师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把剑不遇明主，实在看不过，直言告诉那小子就是了，谅不至于不知收敛。”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对柳梦璃道：“我这徒孙爱剑成痴，寻常理解不来。柳姑娘见怪不怪，好定力。”
“长老言重了……师叔他钟爱此道，自然见不得宝剑蒙尘，何况又是他的心血……”想想前几日云公子自豪他的用剑方法，自己还觉得有趣，笑乐了一阵，也是蛮不尊重铸剑师的……
“难得、难得，”宗炼连说两个“难得”，也不知道究竟指的什么，“你的兵器是箜篌？”
“是。”
“能否借老朽一观？”
“……长老厚爱，梦璃先行谢过。”柳梦璃郑重地行了个礼，才将璞玉琴召出。好个聪慧明礼的女孩子，难怪一向对女弟子敬而远之的紫英上心——宗炼暗想，随即叫紫英搬桌椅来，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师叔，我能不能……？”柳梦璃打开左手。拜见宗炼之前，为避免不恭，她把脏帕子叠了握着，这会儿连手上都是灰泥。总不能脏手摸书吧？她想。
“在这儿别叫他‘师叔’，叫‘紫英’。”宗炼人老耳不背，打了个岔。他眼睛盯着箜篌，手指轻叩琴身，嘴里不客气地拆徒孙的台：“他才十九岁，一天到晚老成得忘了自己多大。”
“……请自便，无需拘束。”慕容紫英卸了背上的剑匣，指指潭边。柳梦璃会意，自去净了手，顺便把手帕也洗干净，搭在花架下的石墩上晾。紫英取出工具，细细地把云天河的剑保养一遍，舞了几招，觉得满意，才收拾起来。三人各做各事，偶有交谈，大多数时间互不干扰，转眼至暮，宗炼把箜篌还给梦璃，交给紫英一张长长的清单，上面列满了书目、人名、地名、材料：“有空把这上面的书都看了，人拜访一遍，材料多备几份。至于如何造法……你的手艺不比我差，自己尝试吧！唉，我是精力不——咳咳、咳……不济喽！”
他年迈体衰，坐得久了，起身都十分困难。紫英、梦璃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上前搀扶，宗炼搭着他俩的手起身，拂了拂衣摆褶皱：“都去吧，你们还有晚课要做。”二人各行了一礼，柳梦璃诚挚地道：“打扰您老大半日，又劳您费心。”将身边所携的安神香尽数留下，交待了用量用法，方跟着紫英离开此处。
“……师公很喜欢你。”进了醉花荫，慕容紫英说。
柳梦璃点点头：“宗炼长老的身体……”
“十二年前受的伤。一直尽力调养，但始终缠绵不愈。”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已经退隐静养，却为我的兵刃耗了大半日神，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师叔——”
“叫我——”紫英只说了一半就硬生生收住。已经有一个韩菱纱没大没小乱叫，怎么强调都不听了；若再添一个特许，只怕思返谷里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也要跟着任意……他大为头疼地叹口气，改而问道：“何事？”
“……安神香我调制的不多，留下的已是全部，仅够用五天。这香对长老的睡眠有助益，‘龙芽道丹’里缺少一味关键的原料，播仙镇上有。明天，可不可以——”
“好。晚课过后，我就告诉守门弟子，明天你要下山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