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巴纳德城堡时已经是正午了。现在一大堆纯粹出于好奇的人或者是他的手下已经聚集在户外，而消息一层一层地传下去，那个骑在银灰色大马上的清瘦的、皮肤微黑的年轻人是国王的弟弟时，他们便高兴地为理查欢呼。一个比其他人要大胆一些的年轻人大步向前，几大步跑到了理查的马蹬边。
“我们真高兴你回来了！”
理查咧嘴一笑。“我也是。”他说。
不久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入大厅，看见自己成了人们注意的焦点，被一大群等着见他哥哥的人包围了。他停了下来，与几个他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其他的人便没管了，而看见托马斯•帕尔站在厅房的门口时，他朝他这个侍从走去。
托马斯正在裂开嘴笑：“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回来，大人……”
理查疑惑地望着他：“看起来倒像半个伦敦的人都在等我回来，是不是有一个我会很想见到的人？”

托马斯没有机会回答。大厅里挤满了人，人们甚至不得不站在进入内室的木质阶梯上才能腾出地方来。现在人们突然都移动到了楼梯的两侧，清出了一块地方，便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理查向上瞥了一眼，难以置信地发现，它猛地冲了出来，冲下了楼。理查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一步，因为这只150磅重的爱尔兰猎犬猛地冲到了他怀里，他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现在能站稳，恐怕是运气居多了。
“这是在搞什么，汤姆……”他刚说出口，便随着他侍从的视线，抬头看见弗朗西斯•洛弗尔站在楼梯的顶部。
他尽量躲开这只大狗热情过度的欢迎，等着弗朗西斯走向自己，他真的很惊讶，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的高兴就像要溢出来一般，咧开嘴笑。“这不是很难，”他轻快地说，“我知道当你收到华威在德文郡上岸的消息时，你依然在约克，然后我也知道，你应该不太可能把加勒思带到战场上去跟你一起。然后我就只能想你最有可能把他留在谁那，然后我记得的就只有你在约克时经常和奥古斯丁修道团呆在一块儿。我想插一句的是，当我提出把他接过来由我看管时，他们高兴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了。贝维克院长说，把一打饿疯了的小偷收留在庇护所里，都要比把格罗斯特殿下的爱尔兰猎犬收留起来容易。”

“从洛弗尔府出发到约克要走六天。就为了直觉，骑马要走的路也太长了些。”
弗朗西斯耸耸肩：“我那时候也没有更好的事情做。”
“可是如果我不回来了，你就得一直收着他了。”
弗朗西斯惊恐地扮了一个怪相：“天啊，我竟从来没这么想过！”
理查大笑：“弗朗西斯•洛弗尔，我相信看见你，几乎和我看见加勒思一样高兴。”

他们在理查的卧室里隔着桌子对视着，最终竟不知从何说起。托马斯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侍从。而当男孩往杯子里面倒满理查最喜欢的莱茵河白葡萄酒时，托马斯带着歉意说：“我不愿打扰你们大人，但是国王陛下……”
“议会又开始了吗，汤姆？”
“没有，大人，还没完全弄好。可是国王在休息室等你；你离开城堡之后，他就问了两次了……”
理查点头，示意弗朗西斯自己要离开了，不情愿地站起身。
弗朗西斯也站起身：“当我发现你不在时，我自己是相当惊讶的。我本来以为你一整天都会和国王一起在会议里面度过。”
“今天接下来的时间估计就是这样度过的，我敢说。我们明天就进军了，你知道吗？”不及弗朗西斯回答，理查便说，“至于我去了哪儿，我去了威斯敏斯特……去看我的儿子。”

弗朗西斯注视着他，而他咧嘴一笑。
“我一直不知道……直到今天早上。去年秋天，南在约克写信跟我说她怀了孩子。但是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表情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经常想到她和这个孩子。我根本没办法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我承认，这让我很烦恼，弗朗西斯，让她怀了孩子，然后又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我知道我女儿凯瑟琳没什么想要的，我已经问过了。可是南的信就在我们听说华威在南方上岸前两天才传给我。然后不到两个星期之后，我就在唐卡斯特了。”
他用一个鬼脸驱散了唐卡斯特的记忆，然后又笑了：“但是南比我敢希望的要过得好一些，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就在今天的两周之前出生的，29号。就是奈德在陶顿大胜的那一天。非常幸运，你不觉得吗？”

“是的。”弗朗西斯热切地赞许。他试着回忆上一次看见理查笑得这么毫不设防，高兴得这么大大方方是在什么时候；想了想后，他觉得好像没有过。他也好奇南究竟是谁，不过他觉得，理查是不太可能说出来的。
“我决定给他命名约翰，你喜欢吗？”
弗朗西斯点点头。‘这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也有一个叫做约翰的兄弟，你知道吗？不过，当然，在我出生很久之前他就死了。但是这是我一直喜欢的一个名字。”
弗朗西斯突然想到理查还有一个表哥也叫约翰。他举起酒杯，想掩藏自己的情绪，但显然不够及时。理查的笑容消失了。
“你分毫未变，弗朗西斯。你的情绪就写在脸上，就像学童的习字板一样好认。”
两人心里都想起了约翰•内维尔。弗朗西斯觉得现在没理由不去问了。
“你还没收到约翰尼的信吧，是吗，狄肯？”

理查摇头，“没有收到信……除非你把他二十三天前的行动算上。他当时带领军队驻守在庞蒂弗拉克特，让我们直接通过了。”他忧郁地看着弗朗西斯，“我哥哥给在考文垂的华威送信时，也给他送了一份赦免令。但你知道，华威直接啐了我们一口。约翰尼则根本没有回复。乔治•内维尔倒是抛弃华威抛得够快，给自己留了一条命。但是约翰尼做不到。他不会背叛他哥哥的，弗朗西斯。”
与克莱伦斯不同，弗朗西斯想，然后笑了。“那就欢迎回来，狄肯。”

很令自己惊讶的是，弗朗西斯觉得对乔治有几分同情。他没有想到；而在他久远的回忆里，他一直觉得乔治是约克家族马鞍底下的一个硬刺。而现在，他看着乔治与他的约克亲戚们不自然地、拘束地聊天，不由得有些同情理查德哥哥——只有一点儿。
爱德华足够友善，因此，在对乔治墙头草行径的两次暗讽差点升级为指控之前，弗朗西斯看见他敏捷地上前，救乔治于尴尬之中。可是弗朗西斯看见他们已经生出了溃烂的疤痕，不由悲观地想，这些伤痛是否能痊愈。

在三个被视为已经年纪够大、可以跟他们的长辈待在一块的孩子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贝丝和玛丽看见理查的狼狗很高兴，她们和杰克•德•拉•波尔，萨福克公爵夫人的小儿子一起，热情地和这只狗玩。而这只动物也以可圈可点的耐心忍受着他们过度亲热的举动，甚至连玛丽爬上了他的背也不烦不闹。可是现在，杰克猛地大力拉了这只猎犬的尾巴一下，加勒思旋转过来，突然露出了獠牙。杰克迅速地向后一退，女孩们开始尖叫。
理查正在和他的哥哥以及威尔•黑斯廷斯深入地讨论着战术，他抬头一看，打了个响指。一下子，这只狗迅速穿过房间，躲进了窗户的凹处。
爱德华对这只狼狗没有什么好感，当摇晃的尾巴刷过他的脸时，不由向后一退。

“上帝在前，我敢说，我希望你能失去那只可怕的野兽，狄肯。”他抱怨道。理查一笑，抬头望着弗朗西斯。
“我担心真的会失去他。可他被一个朋友收留了。”
“我本来还以为约克的一个浪子回头就已经足够了。”
理查并没有被逗乐，他几乎是本能地去用目光找乔治，确信他隔得够远听不到才罢。
“你都保证过了，奈德。”他声音很轻地说。爱德华叹了一口气，在狼狗撞翻他的酒杯时，又骂了一句。
威尔在笑。“或许我们应该把所有迷失的羊回到羊圈里是做圣安妮另一个偏爱的标志。”他懒懒地提议道。

弗朗西斯迷惑不解。他知道理查和爱德华都并没有受到圣安妮的什么特殊庇佑。这肯定是一个他们几个人之间所分享的私密玩笑，那些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危险时刻，一起渡过的困苦时光，对唐卡斯特、对流放在外、对在约克郡最开始的那些开创岁月的回忆。
可是正在他想用这来解释黑斯廷斯对圣安妮的令人不解的引用时，他看见另一个人的好奇心也被激起来了。
“为什么说圣安妮，黑斯廷斯大人？”
“那么，夫人，你还没有听说过达文特里的奇迹吗？我理所当然地以为，陛下已经跟你说过了。”
发现有她不曾知道的事情时，伊丽莎白看起来并不太高兴。“或许你会愿意跟我说说。”她冷冷地说。

“听凭王后吩咐。”威尔说，笑了。他们周围的谈话声便弱了下来，当他开始说话时，更是完全没有了。他开始叙说在以前的一个周日在达文特里郡的教区教堂里发生的事迹。那是四旬斋的一天，正在国王面前的是一个圣安妮的汉白玉神龛，被隐藏在四扇木门之后，看不太到。在弥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神龛的门突然打开了，然而并没有任何人推动了它。
“圣会极其敬畏，您可以想象，夫人……而国王陛下便由此记起了在3月14日的那场风暴中，他朝圣安妮祈祷了什么——恳求她能够让他平安到达英格兰。
“一听到这个，所有在场的人都立即赞同说，这的确是神赐好运的预兆，是上天眷顾约克家族的标志。然后国王发誓说他会给他下一个出生的女儿命名安妮，以此纪念圣母的母亲。（圣母玛利亚的母亲）”威尔手臂一挥，以此结束他的谈话，“然后所有的人都为约克欢呼，并为约克进行了热烈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