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北京城里的人都好听曲儿,许是习惯,亦或是一种乐趣。赶上哪天活儿不多,腾出空来,约上三两好友,到茶馆里喝茶听曲儿,乃人生一大乐趣。
自然,祥辉钱庄孟老板的大儿子孟鹤堂也喜欢听曲儿。而且甚是喜欢马先生唱的曲儿,听起来让人心旷神怡。虽说孟家腰缠万贯,孟鹤堂却始终保持低调,在茶馆听曲儿也只是找个角落静静地看。
有一日,孟鹤堂像往日一样坐在角落里听马先生唱曲儿,却被台后一个抱着三弦的少年吸引了目光。只见那少年低着头,圆鼓鼓的脸上写满了沮丧。孟鹤堂朝管家打了个手势,悄悄地走近少年。
“小兄弟,这是怎么了?”少年猛地抬起头,看到面前的人不免吓了一跳。
“没什么,弹得不好,被马先生数落了几句罢了。”看着少年纤细修长的手指,孟鹤堂笃定这一定是块弹三弦的好苗子。
“去后院,你弹一曲给我听如何?”少年摇了摇头:“马先生不准我擅自离开,先生还是请回吧。”少年礼貌地略一颔首,孟鹤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回到座位上,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少年身上。
曲终,外面天也暗了下来。孟鹤堂坐上车回了家,刚打开门,却被父亲喝住。
“又去茶馆了?”
孟鹤堂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倒了杯茶。孟老板依旧冷着脸,没有看他,更没有碰茶杯。
“我把你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你整日喝茶消遣的。你看看你弟弟,比你小了五岁,却能整日随我学习如何打理钱庄,你呢?整日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孟鹤堂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孟鹤宇,兄弟二人关系甚好。孟鹤堂自知自己不善经营,但是孟鹤宇不同,天生做生意的脑子,但父亲始终偏爱孟鹤堂,一心想让他继承家业。
被父亲教育了一番后,孟鹤堂灰溜溜地向房间走去,迎面碰上了刚从书房出来的孟鹤宇。的确,和孟鹤宇比起来,不论是资质还是努力程度,孟鹤堂都差得太多。
“又因为你那怪癖被父亲责备了吧?”
孟鹤堂笑笑:“这如此雅致的兴趣,怎就成了怪癖了?”
孟鹤宇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父亲责备,你真应该在生意上多上点心,父亲如此器重你,可别让他老人家失望。”说罢,拍了拍孟鹤堂的肩膀,离开了孟鹤堂的视线。
从小,孟老板就在孟鹤堂身上大把倾注心血。可是孟鹤堂根本就不想继承什么钱庄,他只愿安稳度日,再觅得一知心人,厮守终生,这便足矣。
翌日,孟鹤堂又去了茶馆听曲,扫视片刻,却未看到昨日的少年。
“这年头真是世事无常,就说那周家,不好好过日子非要碰那大烟,这下可好,弄得家破人亡的。”
“这倒没什么,倒苦了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就给卖到马先生家当仆役。”孟鹤堂突然一惊,站起身走到聊天的二人身边。
“请问你们口中的人,可是昨日坐在台后抱着三弦的孩子?”
“正是。谁不知那马周两家结怨已久,马先生口口声声称那孩子是自己的爱徒,不过图个好名声罢了,实际上平时就是当个家仆使唤着。”
听了这番话,孟鹤堂气不打一处来,曲子还未听完一半便离开茶馆,直奔马先生住宅去。
到了马先生家门口,叩了门,片刻,门开了。而开门的人,正是昨日的少年。少年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也十分吃惊。
“先生,马先生现在在茶馆,你可以去茶馆寻他。”
“跟我走。”孟鹤堂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腕,拉着他走出了马家大院。
未走多远,少年便甩开孟鹤堂的手:“先生这是何意?”
孟鹤堂双手搭上少年的肩膀,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听着,不管从前你和这姓马的有什么恩怨,从今以后你们再无瓜葛,我已经把你赎出来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孟鹤堂又用手指轻轻附上少年欲要开口的唇,轻轻点了点头:“相信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看着孟鹤堂满目温柔,少年眼眶竟有些湿润,随即点了点头,反给了孟鹤堂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叫什么?”
“周九良。”
孟鹤堂点点头,朝着周九良伸出手。周九良紧紧地拉住他的手,俩人的影子在落日的余晖下渐渐拉长。
那一年,周九良十六岁,孟鹤堂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