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无论何时
来时的木筏早已被风浪吹散。
清冷的月光打向他的身躯,恍惚间使他多了一层不属于他的朦胧,更是在黑夜中成为不该出现的最显眼的存在。
伍六七自认自己是活在阳光下的,即使在恢复部分记忆后被迫接受了那个来自黑暗的自己,也未曾被光芒灼伤,就是说现在柔和的月光也没有让他感到刺痛,只是想起了某个在月下挥舞着刀刃要取他命的身影。
那时不同于现在。他没有那么好又那么破的武器,她也只是一个人追赶着他;现在他只能警惕地握着千刃环视四周处于黑暗中的敌人,似乎只要一个疏忽便会葬身于此。
听不见任何声响,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伍六七站定不动等待时机,同时有点无奈——明明他才是暗影刺客,居然有一天会站在光芒下去杀黑暗中的敌人。
既然决定了要来玄武国,他再也做不到不杀人了。
如果将在小鸡岛的伍六七比做重生,那回到玄武国的伍六七就是在向死而生。
当第一道刀光袭来的一瞬,一切都不可以回头。
伍六七初时还只操控着剪刀将敌人耍的团团转,越到后面越吃力。然后剪刀终于染上了鲜红,从沾上一点,到鲜血淋漓,再到千刃的挥舞,眼睛由墨黑变为猩红,他只得在心里默念对不起。
双手颤抖着,神经开始麻木,地上血流成河,浓郁的血腥味让他作呕。从上岸到现在的所在地,三公里都不到的距离,他早已劳累不堪,于是虚晃几招趁敌人不注意躲进阴暗处,急促地偷歇几口气。
这要怎么办呢?伍六七在每栋房子的阴影里穿梭。他觉得有点太高估了自己,明明才刚上岸,他却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小鸡岛了。累死个人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解决掉快要抓到他的杂碎——然后就被些许散发着恶臭的鲜血溅到身上。
如果可以,他希望梅小姐可以帮他重新做一件帅气的衣服。且不说梅小姐会不会这类东西,反正他会帮着她一起的。现在这一件,他不想要了。
敌人一波又一波来袭,伍六七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叹口气之后艰难地解决掉那些烦人的追兵,恍惚间一道刀光刺入他的眼睛。他心下一惊,那道熟悉的青翠身影已在他身边跃动,目标却不是那些讨人厌的刺客,反而刀刀要他的命。他咽下口水,断断续续道:“梅小姐,你是不是搭专机来的,怎么比我还快到!”
“少废话。”她仍在主动向他进攻,动作干净利索,亏得伍六七动作灵敏,“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一定要杀了你。”
刀刃从脸庞一擦而过,留下了一条明显的血痕,长时间的战斗导致伍六七的身体已经有些许吃不消。他苦笑着,腹诽梅小姐真是个没有感情的刺客,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手里的武器对着她却只有抵挡攻击的作用。
茫然间,伍六七望着熟悉的眉眼,即使明白战斗中出神是会被取走性命的,也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不远万里来到那片沙滩。那时他用自己的方式和每一个人都作了告别,唯有梅花十三没有。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梅小姐知道呢?只是要拯救自己的小小世界而已,只是要和过去做个了断而已,并不值得大题小做不是?
但是真的好想和她一起去海边玩哦。
伍六七踢着路边的石子,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他已听见寒冷海风的呜咽,他已看见雾白天空的敷衍,还有毒辣太阳毫不留情地烤着他的皮肤。
然后他看见了坐在海边、穿着他精心挑选的、如画版的梅小姐,她好似听到了他的脚步,迅速回过头望向了愣在原地的、思考了很久该穿什么衣服赴约却因为要吓唬人所以穿了刺客服装的他。
好吧,刚刚应该是用错了形容词。
让他重来一次——
伍六七踢着路边的石子,漫不经心地往前走,脸上却是十分的兴高采烈,连眼睛,不,眉毛,连眉毛都染上了笑意,亲自诠释了什么叫眉飞色舞。他听见了清爽的海风在他耳边嬉笑着,看见了蔚蓝的天空用白云画上了笑脸,就连阳光都明白了他的心情变得如此明媚。
见到心上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仿佛看见簇簇花丛就此绽开。
那天的梅小姐真的很漂亮,比所有他见过的比基尼美女都要美上一千倍。
他装作自己过去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走到她的身边,紧挨着她(身边的衣服袋子)坐下,一边在内心暗爽自己的眼光果然不差,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珠子偷偷看着梅小姐。梅小姐伸手将海风吹乱的发丝挽向耳后,随之就是与气氛格格不入的静默。
是谁打破了沉默呢?
他忘了。
实际上他没有记得那天多少,他们聊了什么,即使现在梅小姐每一刀都在往他命门上刺,他也没能因为这份紧迫想起什么。应该说,有那么一小部分,他不愿意去记。
清冷的月光下,她眼里的杀意不知为何柔和了起来,连带着她整个人在伍六七眼里都变得奇奇怪怪了。她的攻击目标不知道何时转移、转移到何处了,刀刃再沾上的血也不再只有他的了。她的手小小的,带着奇异的温暖,融化在他的手心——到底是什么时候作出改变的呢?
或许是在她留下信件而他没有拆开的时候。
或许是在他准备要走却正好遇到赴约的她的时候。
或许是在她听到他说那句“我真的很喜欢你”后轻轻应答的时候。
亦或许,是在他听见她的声音后在她脸上留下那个小小的亲吻的时候。
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足以让他心动。
“伍六七,我其实很羡慕你。”
梅花十三就这样眺望着远方,目不转睛,在他眼里犹如一副绝美的画。
“既然已经脱胎换骨,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清凉的海风拂面而来,连带着他也心旷神怡。这个问题难度不大,他自然而然就可以回答出来——但有什么必要说出来呢,只要等待结果就好了,他保证,梅花十三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她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又轻轻开口说:“那天我也会去,我会杀了你。”
“那我怕是还有一小段命。”
伍六七嗤笑一声,开始明目张胆对着她笑,不夸张,就是专属于他的笑容。然后他指了指远处不起眼的小木筏,壮着胆子把脑袋靠在她肩上:“我等会就用那个走。”
她勾唇不语,小脚丫有节奏地晃动,显示出主人的心情不错。
又是一段不明所以的静默,她看着海,他也看着海,好似什么都不说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情——可那又怎么可能呢?梅花十三明明不知道,他对她的想法,就是简简单单的男孩子喜欢女孩子,不掺杂什么别的往事,就只是伍六七喜欢梅花十三这么简单而已。
可是他也根本不明白梅小姐的想法。
想到这,伍六七有些挫败,声音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飘没飘进她心里:“梅小姐,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不出意料,他的梅小姐一定会红着脸焦急地把他推开,开始语言上对他的攻击。他可以当做是少女被戳中心思的心虚,或是独属于梅花十三的害羞。
“那你就记住,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你。”
出乎意料的,她这么说了,声音同样是轻飘飘的,却准确无误直中红心。他瞪大了眼,愣了好久好久,久到梅小姐的脸都红彤彤的,耳朵都发散出一种奇怪的热度,眼睛里都带着奇异的期待与喜悦,他才终于从外太空找回自己的意识。
然后,伍六七做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那个吻其实很轻的,就是两片唇瓣轻轻的贴在她的脸蛋上。梅小姐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动作,或许是被他吓到了,她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他的心情十分雀跃,看着那个简陋的小木筏都可爱了起来。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他要为他的自由,他的爱情,和他的一方小小世界开始抗争了。
伍六七没跟梅小姐说什么道别的话,他只是自发地离开了她的身边,在踏上小木筏的前一刻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开始了他注定崎岖的旅途。
他看见他的心上人穿着他买的那套十分适合她的裙子,站在海边,像望着遥远的海一样望着他,带着十分的专注。
海风让她的裙子翩翩起舞,而月光下她的刀刃比流星还要美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