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摸吗?”刚才还不以为然,现在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晓晓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月使。月使一挑眉,似是没想到这胆小的丫头还敢提这种无理要求,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茉莉花的植株最高可以长到三米,但这些茉莉花大多都只到晓晓的膝盖,这株紫色的稍微高一点,也没有超过她的胯部,却也没有修剪过的痕迹。如果不是花开得又多又密,又常开不败,和其他的品种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晓晓小心翼翼地折好裙子,半蹲下来,茉莉花的香味更浓郁了。她看着那紫色的,甚至有些剔透的花瓣,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花朵颤动着,有两片花瓣落了下来。
晓晓轻轻拨动花枝,除了颜色,这花和普通的花的确没什么区别。但说实话,也并不太像天然长成的,更像是里面蕴含着某种能量——她抬起头,讶然地发现有雾在头顶聚积。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只手按在她的头上,随后眼前变得模糊,意识抽离躯体,她昏迷过去。
月使只顾上扶住晓晓不让她栽倒在地,更多的精神投注在那逐渐凝实的雾上。然而却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影像,展现在她面前的,只是灰白的、飘忽不定的雾墙。短暂的惊讶后,月使弄明白了这其实并不是幕布,而是门——她深吸口气,让怀中的女孩躺到地上,起身跨入雾门之中。
雾之后是一条向下的走道,并没有雕琢过的石壁上零星镶嵌着小块魔力石,恰好照亮了这条狭窄幽深的走道。月使眯起眼睛,走道的尽头是一扇真正的门,她见过这个,甚至说相当了解,特别是门上那个手型的凹槽。
“墨夷老人。”月使低声道。她的背后是粗粝的石壁,入口已经消失,她感知了一下魔力,并没有被压制的感觉,但她也没有贸然使用魔法。她含着一个咒语,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向下走去。最后她停在门前,将右手手掌按上那个手印——蓝光溢出,门向后滑去,一个小房间出现在她面前。
房间不大,布置的却像个稍大些的告解室。房间中央摆着张方桌好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布置。桌上放着一只木盒,几本薄薄的书,以及一支燃烧到一半的蜡烛。月使确认房间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息之后迈步走了进去——那扇开启的门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光,或者夜明珠同时熄灭,她的眼前突然陷入黑暗。但她一点都没有慌张,明亮的橘色火焰下一秒就点燃了黑暗,那支蜡烛自己燃烧了起来。
一个小把戏,或者只是一个正常的时间差,但月使没有心情去细究这些。房间很小,她仅迈了半步就站到了桌前,烛火因为她的移动跳动了一下。她把手搭在那只木盒上,坚定地打开了它,随后明亮的紫色光芒溢了出来。
这是一块紫色的魔力石。
她不在茉莉花岛上,至少这个空间不存在岛上,就像海底交易市场,它在茉莉花岛的一株茉莉花上留了个通道。她没有擅自触碰那块石头,而是又把盒子盖上。烛火跳动着,映着月使无表情的脸。
她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高两米左右,有些逼仄,倒是很符合整体的氛围。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很旧的一个本子,纸已经很脆了,想必是很久不曾有人来过这里。她翻了翻,里面是手写的萧龙语文字,字迹有些潦草,但能看出和现在的文字有一些区别。她翻回来,在扉页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签名:
萧非。
她知道为什么文字有区别了,这根本就不是萧龙语文字,而是它的前身——萧族的文字。她没顾上细看,又粗略地翻了翻剩下的两本,都是出自萧非之手,从内容来看应该是萧非的日记。她合上册子,又拿上盒子——萧非或是别的什么人将这些东西藏在这,必然是因为这本子里记着什么。晓晓还在外面,这些事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当知道,只想着出去之后把这一盒子破事交到成木手上——再等着成木将更多的麻烦事给她甩回来。
她不清楚这入口是以怎样的模式开启的,也不敢久留,转身走上台阶。在她身后,烛火熄灭,石门闭合,魔力石的光芒重新亮起。
面前是石壁,但月使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如她所料,她穿墙而过,重新出现在茉莉花园中。
晓晓还躺在花丛之中,雾墙已经消失了,那紫色的花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月使抬起手,隔着这盒子,她感觉不到丝毫的魔力气息,那么这株花应当不是受了魔力石的影响,而是某个人施了魔法,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能耐。
她不再管那株茉莉花,而是一手撑起晓晓,另一手拿着萧非的笔记和魔力石,默念咒语,转瞬便出现在一条走廊里。她面对着一扇刻有图腾的门,抬手轻敲两下,随后推门而入。
听见声音,成木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浑身上下挂满东西的月使。“这是怎么了?”他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来接过那盒子和笔记。月使也没解除咒语,只唤来个侍女将晓晓送回房间,然后关好门,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以前可有人碰过那花?”成木捧着那盒子看里面的魔力石,这个盒子的工艺看起来就有了年头,魔力石的雕工应该跟名里那个倒霉族长没什么关系。他盖上盒盖,想等着月使离开之后再仔细研究。
“这个不清楚,但有权限进到那个位置的人不多,要真发现了这些,也没道理藏着掖着。”月使回答,“除非他们并未将这些带离,或者在发现之后选择了继续隐藏这个秘密。”
成木点了点头:“你出去吧,我先看看。”
月使没多话,只行了一礼,出去了。
成木先拿起一本笔记,想了想,挥手放出一个小型结界,将整个屋子囊括其中。然后他才在桌边坐下,翻开了那本笔记。
就像月使猜测的,这就是萧非的笔记,里面记载的东西相当杂乱,包括一些重要决策,生活琐事,以及少女情思……虽然如此,但成木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还真让他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五月二十八日,阴。
天气阴沉沉的,并不是个适合出行的日子,但是我遇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女孩子,她年龄并不大,有一双有趣的眼睛。当她抬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本来不该发现我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大约也是懒得管吧。
我本打算跟她去看看,却没想她警惕性很高,很快就甩掉了我,应该是魔力种族。不过她是黑发黑眼,虽然住在巨人山附近,但也不是魔族,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她。”
虽然只是描写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偶遇,但成木下意识地留了心,如果能让萧非评价一声有趣,那这眼睛必然有什么特别之处,这让他多少留了几分心。他翻过几页,果然又提到了她。
“六月三日,晴。
今天顺路去了趟魔族,没见到族长,只和长老院的老家伙们扯了半天皮,出来的时候心情不好,千乘却心血来潮想去吃甜点,幸好我没拒绝,没想到又见到了那个女孩。龙狗一直是个稀罕事物,她必然也认出我了。只是还不等我去搭讪,她就飞快地离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戒心。千乘心一直很大,有了吃的就不关心其他,什么都没发现,要它何用!”
成木一阵无语,往后翻了一页,没想到这一篇还没结束,只见萧非接着写道:
“我去问了店家,那个女孩果然是这里的常客,但店主也不知道那女孩叫什么。或者他知道,只是不愿意多说,魔族不愿意信任其他种族倒也正常。隐身是不管用了,不知道变身对她来说有没有效果。”
成木皱眉,隐身不管用是什么意思?一般来说在人多的能遮掩魔力气息的地方,比如萧非提到的巨人山,发现别人的隐身的确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除非那个人对隐身的人魔力非常熟悉。但显然不是,萧非甚至是第二次见那个女孩,那么真如萧非所说这个女孩有一双特别的眼睛,那么……
他往后翻了翻,略过那些无关紧要的片段,很快就找到了再一次提到这个女孩的部分。
“七月六日,晴。
虽然今天又让那个女孩跑了,但我终于打听到了她的名字。她叫慕千,魔力非常强,甚至在我之上,不然我也不会每次都躲过我的追踪。可惜的是我仍然不知道她的种族,她突然消失的时候从没用过魔杖,想必不是巫术族,她也没有显示出其他种族的特征——除非她一直保持变身。我一度怀疑她也是墨夷家族人,但我根本找不到任何证据。现在首要的还是和她交流,真不知道她为什么每次见我都跑得飞快。
另外,变身咒对她来说还真没作用,我刚飞过去就被察觉了。”
成木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能达到这个效果的咒语,却没什么发现,要么真是那女孩有一双特别的眼睛,要么就是她在身边施展过什么侦查魔法,还可能是养了什么敏感的宠物。他又往后翻了翻,还真有了些新的发现。
“十二月二十八日,晴。
有几个月没去魔族,没想到却在魔力神节上遇到了慕千。这一次她没有躲我,态度却很差,质问我为什么要跟着她。老实讲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是好奇,后来就是执念了,谁让她总是这么滑不留手。我胡乱编了套说辞,想必她也没信,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懒得管我那些破事。不管要作什么妖,只要不碍着她,她就绝不掺和。她倒是告诉我了她不是墨夷家族人。距离近了我才看出来,她的眼睛并非是纯黑,而是墨蓝色,我不知道哪个种族有这样的特征,只当她是个基因变异又无亲无故的可怜人——跟我的处境也差不多。
我想和她交个朋友,切磋切磋魔法之类的,但她看起来真的挺讨厌我。不过站在她的立场我的确是够烦人的,看来以后找她的确是需要改变策略了。”
再往后翻,这一本就翻完了,成木对比了一下剩下两本,捡出一本翻开,果然是连着的。开头一篇就写:
“二月七日,晴。
今天去见了慕千,她应该是真被我缠得没脾气,带我去了她家。她还没结婚,独自一人住在半山腰,和魔族的聚居地有些距离。她说她是附近魔法学校的老师,能看到我其实是因为她的先祖得到过一件“礼物”。这套路听起来有点像墨夷老人那个神棍,但墨夷老人也不会这种魔法,不知道这礼物是谁给的。但我也没深究,墨夷老人之后数得上数的魔法师也有几个,有哪个创造出了这种魔法却没有公之于众也有可能。
她家摆设很简单,我也没啥理由多待,一会儿就出来了。然后我就去了魔族长老院。见到了……”
成木略过那些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往后翻了几页,在靠近结尾的地方才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四月二日,阴。
认识慕千几年了?不太记得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有点多。我的朋友没剩下几个,这些年差不多也都死了。龙瑀的病情加重,大约活不过今年。我失去了我的爱情,慕千却要出嫁了。
统一之后我鲜少再去拜会她,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应该是记得的,才过去了三个月。才三个月。
我想道歉,但我会忘记。”
中间似乎停了一段时间,因为再开始时字迹有了些许变化,从内容上也能看出来:
“为了不引起骚动,我用了变形魔法,也没带千乘。慕千当然看出来了,也没说什么。来的人不多,我多多少少都知道,新郎是个魔族人,也是那个魔法学校的老师。他们看起来真幸福啊。
我想送给慕千一块魔力石,但是她没要。她对我说,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帮我的了,希望以后不要再去找她。我有点失落,我有时候还是会拿她当朋友的。
但我还是答应了她,可惜以后见不到她,也见不到笛了。”
成木心中一动,他飞快地往后翻,果然没有再发现这个神秘女人的踪迹。他又拿起第三本,仍然一无所获。他放下本子,沉思一会儿,目光落到了那只盒子上。
萧非的历史遗留问题等会儿再说,她笔记中既然没有提到魔力石,那么这一块魔力石又是谁放置的?等等,萧非想送给这个不知道来历的慕千一块魔力石——他伸出手,紫色的光芒溢了出来。
他盯着那称得上刺目的光线看了一会儿,抬起右手想把它拿起来。却不想在他碰到魔力石的刹那,金色的六芒星在他触碰的地方闪耀起来,然后石头里涌出了雾,遮天蔽日,苍白的雾。
“慕千,我很抱歉,即使在这个日子,我还要来麻烦你。你将看到的是我的记忆,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害怕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人做出不理智的事,请原谅我,如果你看到了的话。
你能用眼睛看到灵魂,我不能,大多数人都不能。但是我能做到其他人,包括你都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将灵魂的碎片拼起来,融合成一个完整的灵魂。我把所有相关的记忆封印在这颗魔力石中,当封印的魔法阵碎裂之后,你就能看到这个魔法。我本来想毁掉它,但魔法不能被毁灭,所以我决定将它交给你。
这段话结束之后我就会忘记这一切,只记得曾经给过你一颗魔力石,至于你会记得什么,我祈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成木睁眼,发觉根本就没有雾,那浓稠的灰白的雾只是他的幻觉。他低下头,魔力石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耀眼的紫光中,金色六芒星隐隐发亮。
沉默片刻,成木缓缓勾起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