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佳不渝 你上

【今岁的春委实来得不算早。分明立春已逾小半月，却迟迟未见半点蓬勃的绿意缀上枝头，湖面上依旧覆着一层薄冰，久未消融。料峭的东风刮在脸上，浑无“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柔情，是以每个迎着凝重霜露去往都台路上的清晨，裹在身上的，依旧是晤了一整个寒冬的夹袄。】
【又是个忙碌的清早，我一壁抖落去灌满夹袄的寒气，一壁寻到桌案前坐好，顺势摊开本新呈上来的卷宗。再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翻阅过程。迨到大半个时辰过去，卷宗已然只余下最后薄薄的一页，这才扬声唤过候在门口的小厮：】
替我去刑部，寻位大人过来。不若，就临郎中罢！【有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能想到，本该尘埃落定的案子，竟还能生出转机来呢？】

【炭炉内烧得正旺，深寒时节，缩在府里不欲出户，而今坐定在衙门阅卷，亦不欲敞门往外。然未过多时，外间搅人清净的声乍起，细问一句，却是都察院来叫。我是记得，往年秋高气肃时分，他是乐得阔步行来，顺道吹一吹这爽风。】
【沉沉应了声，极是不愿地穿廊前去，纵才数步之遥，手掌已附上一层寒凉。门上装模作样扣了扣，也不拘礼，径直入内，所幸他内室里，同我那一般和暖。】
【落了座，瞥了眼满桌案牍，也未插科打诨，直入正题】：唤我何事？

【并也未消多时，便闻得笃笃的叩门声从扉户传来，再伴着“吱呀”一脆响，有熟悉的跫音渐近。】
【彼时我正徜徉劳形于汗牛充栋的案牍间，只依稀见眼底黑影趋近身前，倒也难能抽身招呼。好在十一向来热络，自家兄弟前又着实毋需甚么累赘的客套。只见他已然自觉地落了座，仅轻飘飘地拿眼一觑，臂腕轻抖，一沓卷宗便入他怀。】
【依旧垂着眸，手擎狼毫，抬笔如行云流水，开口瓮瓮：】是上天的那位xx，你且看看。

【未及举盏浇入热茶，他便递来一沓卷宗，重重落怀，若非开春衣裳厚实，这一摔落，也要吃痛。也不客气地念了几声，待落他耳里，已化成一缕浓烟，听不真切。】
【粗掌随手翻了几页，并未细看，左不过是才审的案子，细枝末节烂熟于心。】
：怎么？这不都审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纵然我晓得，若非都察院觉察有异，也不至于唤我来此。只按着平素，我是最厌翻案再审的，来来回回，有些繁琐事，便由此而起。】

【笔头稍是一顿，在白宣上一排排银钩虿尾的蝇头小楷后，赫然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墨痕。口中囫囵嗟叹两声，顺势扯过来胡乱揉成了一团，再是一扬手，纸团便滚落至一侧的篓中，安安静静躺下了。】
【拧着眉头搁下了手中的湖笔，难能可贵地向他抬起了头颅：】既是让你看，自是有让你看的道理。若当真是没差，哥哥让白你跑来一趟，还能是诓你的吗？
【勾一勾指尖，卷宗复又递回掌中。大刀阔斧地翻过半数的章页，在他面前一一摊开来：】
这是你们刑衙递过来的供述，这是大理寺呈上来的。你琢磨琢磨，是不是有甚么不对？

【纵使有些不情愿，仍是碍于公务，未敢因兄弟情分造次。眼下瞧来，是大理寺驳回了案子，还待再作细审，那也勿怪都察院又唤我来纠缠。大气一出，又是摇头】：这些人好生领朝廷俸禄，做点儿实事不好，竟整幺蛾子。弄得三司是终日不得安宁。
【言罢，也细阅他摊出的页面，不禁啧啧称奇。】
：这事儿，不是寻常贩子为了牟利才偷摸着做吗？早两年，归冲也弄来这么个马贩子给我，怎地他一个地方官，也在这口子谋饭吃？

【这固然是孩子般的气话了。我由着这无端的一通抱怨生出了几分可谑来，眉目间嗪着一点笑，都宪原本沉闷压抑的空气里，便也因此掺杂了几分轻松的愉悦。果然是兄弟，曾几何时，我也尝因着繁重的政务向挚友发过小小的牢骚，如今回想起来，竟与十一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故作笑嗔道：】
瞧瞧你这话说的——若是三司日日安宁，我们岂不都成了所谓的冗官蠹虫？与其耗费公家些俸禄，还不若挂冠归去罢！
【这世间谋财牟利者众，千千万万的人为之癫狂，从而不择手段。我虽不可认同，却也多多少少理解几分：】既是有钱可赚，谁还不想掺和两下？

：呵，我可不想。莫不是您想？【打趣顽笑两声，复又低首，转腕翻页。】
【从卷宗上阅看，已知这厮罪责添了好大一重。朝廷严禁私贩牛马，更不得宰杀，他竟是悄悄借了场子，扶植起了这勾当。再三阅览，又觉有异】：这牛马不是哑巴牲畜，这大量圈养杀宰，竟也没人觉察？
【转而思及此，不禁心头存疑。卷宗上只谈及其有次勾当，却并不明细。马厩饲马，牛圈圈牛，平日总有几声叫唤，再不济，泄物的味儿也裹不住，如此量大，周遭竟无人报举，委实不现实。】

【打诨的话语并不宜多讲，正可谓“小酌怡情，大酌伤身”，此虽不比烈酒清冽醇浓，大抵却是同一个道理——点到为止便罢。】
欸，你等等。【反复咀嚼着小十一的一番话，疑虑也悄悄地袭卷上心头。沉默思忖了半晌，猛然如醍醐灌顶般，忙不迭捧起搁置在另一侧的卷宗，掀过几页塞到小十一的眼皮底下：】
你再看这儿，这里提及到一处当地的军营。兴许这宰杀牛马的屠夫还与当地军营、抑或是哪位大人，还有点瓜葛？

【偏头睇去，他手指之处，浅浅提及一处，若真指军营，那可真是肮脏的勾当。虽心底亦有此猜测，仍不大肯信】：不不，不太可能，马匹乃军需所用，系军队战力储备，军营里的人都敢如此，岂非天下大乱？
【将士生死，未必由天，可军需储备不足，着实断了他们生路。】
：此地常年安泰，营里头有人生二心，倒也未尝不可能......【低声喃喃，复又抬头】：七哥怎么想？

【这厢话音将将落下，那厢反驳便亟亟砸来，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恼意。眉头一皱，天庭硬生生挤出几道褶子来，显然闷闷不大乐意：】怎的就不太可能？
【辩斥的话语尚还未及脱口，又见其低头喃喃。十一再开口时，方才言之凿凿的神气浑然全无，竟同自个儿所讲有所相悖。心中置笑，表上却依旧端着清肃：】
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钱，的确不无可能。【再一顿：】只是，这话也不能乱讲，咱们手头也没甚么证据。

【断案讲求证据，我们循着蛛丝马迹，寻及卷宗所述，显然与此逃脱不开】：也不可直言审讯，倒显得咱们三司行事冒失。现下，还得有实锤才是！
【端茶饮罢，无心品赏，一手将卷宗又翻阅几页，再睇是否有迹可循，然则翻来覆去，无非只有初初那些，可寻的，也只有城中那个不大的所在，若我二人所测无误，那么此地也不过是个掩耳障目的所在，亦或只是个中转地。】
：如今只能看他想不想活命，肯自个招了最好，若是非要咱们的人去查，也不算难事。左右纸包不住火！话说回来，先前归冲捉来的那个，还在牢里关着，不若让人押来问问？

【案发至此，都宪也曾遣人去往小城中巡查究竟，可到底收获颇浅。倒也不是说几人无功而返、颗粒无收，还是寻得了贼寇一处小小的窝点的，只是此处未免太小了，抓获的人也是寥寥，想来不过障眼法而已，终究未掀起甚么大的波澜。】
【揭过杯盖来，一抿温热的酽茶，不置可否地摇首嗟叹道：】能招自然最好，省心省力，这不向来正是你们刑部最拿手的吗？
【再一聆后话，登时踟蹰着瞻前顾后，只见都台中的同僚们尽是垂首埋案：】趁现在？【再一思忖：】也好，押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