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轮回》
作者：白桃不酸
——我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
——如果再遇到你……真希望……我有更好的选择。
——再逼迫自己，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
少女从纷乱的梦境里蓦然挣脱。
“小师妹，怎么练功的时候睡着了？”
……睡着？
她揉了揉太阳穴，意识尚有些朦胧。
定神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抬起眼。
这个声音……
蓝发少年朝她伸出手，笑得灿烂明媚，眼底好似落满了星辰，又像蔚蓝深邃的海洋。
她凝视着这张陌生熟悉的脸好一会。
少女当然记得对方是谁。
是一年前，早已死在自己手里的、阴阳家的叛徒——小灵。

2.
阴阳家的藏书阁里有许多秘典，其中有一本就记载过逆转时空的事，传说在上古时期曾有一人偶然回到了过去，但秘典里还说，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若是强行逆天改命，结局不得善终。
少司命确认自己并没去钻研过这些神神鬼鬼的传闻，她单纯是修炼与自身功体相逆的阴阳术时不小心走火入魔导致昏迷而已，醒来后，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小灵还活着的时候。
可谓一梦千年。
以前他们怎么相处来着的？
记得他喜欢和她聊天，当然是单方面的自言自语，她早就被东皇太一剥夺了声音，是不可能给予回应的。
通常这时，她就会故意不理他，等他讲累了也便作罢。
回想种种，恍然发觉，倒也没仔细听过这位同伴说过什么。
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浮现出小灵死前留下的那朵微笑，少司命没来由地多看了他几眼，顺便听听他的闲聊。
“你知道吗？昨天有个阴阳家弟子给大司命长老斟茶时不小心打碎了杯子，你猜她怎么样？”
她面无表情等着后话。
“竟然就被大司命长老处死了！”小灵面露悲色与惶恐，“我们可千万要小心，别得罪了那些个长老。”
而你面前的这位在未来的不久后也会成为长老。
你会死在她的手里。
你提及的大司命会变成她最好的搭档。
少司命腹诽。
忽然，空气静默了下来。
她凝视着他忧虑的侧颜，不禁猜测了下，现在的小灵，是在对孤注一掷来到这里感到后悔，还是见识到了阴阳家的可怖而萌生退意？
既然害怕，又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把生的机会留给她呢？
少司命不知道。
3.
经过了一周的时间，少司命终于认清了事实，她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一年前。
为什么会这样？
她已经不想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还有个事实摆在眼前。
……她还会杀死小灵吗？
月神说，之所以留着这个道家弟子，纯粹是为了能让她登上少司命的位置。
他的命运就是如此，谁也无法改变。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普通木部弟子的生活相较于死亡使者平静闲适了许多，她倒突然怀念起了这样的生活。
可惜身为五灵玄同，注定会远离平凡二字。
从远处飞来一只灵蝶，在她身边扑腾着翅膀绕了几圈，少司命起身，跟随灵蝶向前走，前方是一片悬满星星的长廊，再往前，蓝发少年就在星空的尽头，他正站在六道甲子锁前。
许是觉察到她的存在，一道水系阴阳术法直直朝她袭来，她闪身避过，但这回并没反击，安静地望着他。
“原来是小师妹。”少年收了招，周遭的杀气也一瞬消失。
这里是阴阳家禁地，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踏入。
罗生堂，一切的开始与结束，也是小灵未来的葬身地。
“今天的相遇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相信你是最会保守秘密的人。”
他微微一笑。
少司命不置可否。
同样的话她早就听过一遍，犹记得那会她还为对方话里有话暗示她是“哑巴”有点生气。
现在的心境却是大不同了。
毕竟，谁会和将死之人计较呢？

4.
闲暇的时候，他们有时会去院子逛逛，那有一座阴阳家用术法培育出的花园，里面有许多并不存在于人间的草木，她很喜欢这片姹紫嫣红，这是少司命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一抹彩色。
“你好像十分中意这里。”
她点了点头，瞥见少年用术法浇灌起了一朵白色的花，那是她先前留在这里的。
略微恍神，不自觉轻抚上花瓣，
小灵怔了下，扬了扬唇角：“总觉得师妹你醒来后变得不一样了。”
少司命一愣，心里提了几分警惕，等着后话。
少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如果你能开口说话，声音一定很好听吧。”
话音刚落，只见躺在对方掌心的花瞬间破碎幻灭。
她生气了。
小灵慌忙摆手：“抱歉。”
他挠了挠头：“我只是……想到了我的妹妹，她也很喜欢花。”
少司命闻言心口一跳。
从前，她不记得小灵有提及他的妹妹。
这个早已死去、还让他赔上性命的存在。
“在她八岁那年就因为战争失散了，那时我也不过十岁。”
他苦笑了下：“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与你一般大了吧。”
少司命想了想，以叶代字。
——她要是死了呢？
“不可能！”小灵骤然冷了声线，须臾后才缓和下表情，“她不会死，一定不会。”
“我先去练习阴阳术了。”
很难得的，少年率先离去。
默默望着他的背影，顿了片刻，仰头看向没有太阳的天空。
5.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男孩和女孩以兄妹相称，二人的父母皆早早离去，于是两个人相依为命。
这是小灵和小衣的故事。
在那次不愉快的闲聊后少年主动找到了她，开口赔了不是，顺便向她讲述了他的过去。
当然只是一部分。
少司命也愿意认真聆听。
“你之前从来不会听我讲这么久话，”小灵笑了笑，“说实话，和你做搭档，有时候还真让人闷得慌。”
她挑了挑眉。
“要是有机会，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呢。”
她停了停，写下几个字。
——不记得了。
是的，不记得了。
她来到阴阳家后，记忆就变得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也不记得，究竟为什么会甘愿牺牲言语能力去交换所谓的力量。
小灵没有刨根问底，安慰道：“其实不记得过去说不准是好事。”
“你要知道，过去不一定都是愉快的。”
少司命看出来对方是想让她的心情宽慰些，事实上她确实不在乎过去，甚至从未想去探寻。
两人并肩而立，竟友好地 “交流”起来，明明一年前她对小灵的态度淡漠无比，如果对方表现出想要与她搭话的样子她一定避而远之。
是命运被重新改变了吗？

6.
所有阴阳家弟子每隔一段时日就要聚集于同一处修习切磋。
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哪怕时光倒流，少司命仍旧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位。
冷漠的性子加上绝高的天赋，又不能开口说话，久而久之便沦为了排挤欺负的对象。
“欺负”这个词冠在死亡使者的头上似乎有些可笑，其实完全可以杀了他们，但没有这个必要。
或者说，不值得。
阴阳术法创造出的藤蔓被一袭火焰灼烧，随之而来的便是另一股水系术法，水木相融，竟在众目睽睽下绽开了一朵秋兰。
与从前一样，心底同样有什么盛开。
冰冷孤单的岁月里，小灵总会这样护在她身前，即使彼此都知道五灵玄同并不需要他人的保护。
“平地生秋兰，不错哦。”
他瞪了一眼使坏的火部弟子，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少司命无悲无喜地看了他一会，最终还是没有握住那只手。
过去不会，现在依旧不会。
瞧着少年的笑容黯了许多，她往前走了几步，停滞了脚步。
对方的目光从失落渐转为错愕，因为少女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下了几个字。
——不要去罗生堂。
7.
那会是你的葬身之处。
少司命在心底默言。
小灵怔忡了片刻，忽而笑了：“小师妹是在关心我吗？”
“如果有必须去的理由呢。”
——小衣并不在罗生堂。
“你怎么知道？”
一双蓝眸里流露出明显的警觉，他可不记得有告诉过她想去罗生堂寻找小衣。
寻遍了整个阴阳家，就只剩下那处禁地了。
她淡然接收他并不算友好的情绪，平静重复。
——小衣不在罗生堂。
罗生堂里迎接你的，就只有死亡而已。
他再次打量了她下，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
旋即走向了另一条路。
少司命知道他不会听他的话，他仍旧会去罗生堂，仍旧会面对长老们的审判。
仍然会死。
果然么……
所谓命运。

10.
紫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少年错愕的神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毫无征兆的，整个空间开始坍塌，天旋地转间，回过神时，二人已经出现在了审判厅。
一如从前。
“私闯禁地，你们可知罪？”
小灵率先跪了下来，若是依照以前，他会尽力撇开责任，为的是留着命找他的妹妹。
少司命等着他发话。
“我和师妹，只是练功时无意走到了这里，好奇才打开，希望月神大人饶过我们。”
……？
怎么会？
她低头看了眼少年，他的眼睛望向高处，身体有微不可察的、因为战栗本能的发抖，但散发的意志却是坚定无畏。
他想要保全他们两个人。
有空荡的回音在大厅流转，等全然安静后，星魂才嗤笑一声，竟直接聚气成刃，直直打向小灵。
瞳孔蓦然紧缩，快得连少司命都没反应过来，小灵就已经双手结印。
接着，她发现他皱了皱眉头，又改了结印的手势才挡下了这一击。
万川秋水。
这是道家的法术。

11.
“你一个阴阳家弟子，怎么会用道家的招式？”
一滴冷汗从少年的额头滑落，他选择沉默。
所有的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是无法改变的。
“此人居心叵测，潜入阴阳家，由你来处决他。”
月神向女孩下令，直指小灵。
一瞬间，阵法开启，周围的地面破碎，幻化成一道道滚烫致命的岩浆。
——如果再遇到你……真希望……我有更好的选择。
遥遥相对，谁也没先动手。
须臾后，小灵下定决心般开口：“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在问这个吗？”星魂勾了勾唇角。
一枚紫色的玉佩应声而落，在地上裂成了几片。
少司命听见自己的心里也有什么碎掉的声音。
少年呆了几秒，发疯似的跪在地上，胡乱将玉佩拢在手里：“小衣她……”
“五年前，从你下定决心、不顾一切来寻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不可能！”
在瞥见星魂戏谑的眼神后，少年终于认命般垂下头，随后转过身，一如既往的温柔笑颜：“动手吧，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神情。
……
“你也可以选择开口，为他求情。”
不可能完成的事。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但她却凝聚了全身的真力，想要冲破禁制。
12.
呼吸急促，气息混乱。
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至死。
但是她想开口，从未这么想找回自己的声音。
与此同时，零碎的记忆片段再次席卷而来。
她好像看见了一片花海，有一个小男孩牵着她的手。
他为她捉蝴蝶，浅金色的阳光落在彼此之间。
“不要再逼她了！”
另一股力量汇入，瞬间抚平了躁动与不安。
回忆也戛然而止。
旋即，另一道水流宛如一把利剑朝她心口刺去。
他在逼她动手，逼她处决他。
杀了小灵，她就能成为少司命。
高高在上、风风风光光的死亡使者。
但再不会有人冲她笑，不会在她跌倒的时候拉她一把，不会和她聊天，不会对她说“小师妹，怎么练功的时候睡着了？”。
快乐吗？满手鲜血，拥有所谓的地位后。
她闭上眼睛，思忖了片刻。
忽觉宁静。
再次睁开眼，破天荒的，她隔着面纱朝对方笑了下。
没有任何反抗，任凭术法穿透自己的心脏，就如那天，万叶飞花，陨落了少年的性命。
如秋日凋零的叶一般缓缓倒向深渊，喉头一滞，咳出了一口黑红的血，就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竟然也可以说话了。
“师妹——”
他奔向她，想去抓她的手，可惜只差了一寸。
“小灵。”
她轻唤。

13.
她想起来了。
父母早逝，男孩牵过她的手，说会照顾她一辈子。
二人天赋异禀，一个能操控水流，一个能让花木生长。
秦国的铁骑踏遍整片疆土，国破家亡。
他们失散了。
那会也是这样，在人群的另一头，他拼命想抓住她的手。
可惜也只差了一寸。
她眼睁睁看着对方越来越远，自身被淹没在人流之中，推搡间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来到了阴阳家。
洗去记忆，剥夺声音，成了没有感情的阴阳家弟子。
原来爱笑的小衣，喜欢扑蝴蝶的小衣，喜欢粘着哥哥的小衣。
就是死亡使者少司命。
原来，她想要拥有力量，就是为了能和哥哥重逢罢了。
她看见少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回过神后，变得更加绝望疯狂，他似乎要去和月神他们拼命，她想提醒他别做傻事，遗憾的是已经没了机会。
灵魂好像漂浮在了空中，小灵依旧被长老们杀死。
阴阳家容不得叛徒，而少司命的位置也可以另选他人。
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两颗棋子而已。
——若是强行逆天改命，结局不得善终。
呵，是么？
她再次陷入黑夜。
尾声
惊醒。
少司命睁开眼睛，发现又是处在阴阳家内。
梦么……
她揉了揉脑袋，果然，时光倒流这种事情本就匪夷所思。
撑起身子，却敏锐觉得哪里不对劲。
旋即，耳畔响起一个声音。
“小师妹，怎么练功的时候睡着了？”
蓝发少年俯下身子，朝她伸出手，眉眼弯弯，笑得温柔灿烂。
只是那眼神，却更像是久别重逢。
深邃得，好似亿万光年里的一颗星。
全文完

结局解析：
这次是小灵和少少带着记忆一起回到过去，但彼此都不知道对方也有“前世”的记忆，所以这一世二人会是双箭头努力，小灵想带走少少，少少想救下小灵的命，成功与否，全靠脑补（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