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内是父女两人，常年在这个小馆里做着评弹买卖
老人拉弦，小女儿弹琵琶
‘夜奔’这曲子以往是老人来唱
抑扬顿挫间便能将林冲那股子忍无可忍，咬牙切齿的恨唱出来
而今天，却是小女儿在唱
女孩的声音轻清柔软，她弹着枇杷将故事娓娓道来
没有老人唱腔里的那种压抑的恨，却多了一丝苦一丝淡然
像是远游归来的人说着这一路的故事。
又恰似这续了一次水的绿茶，多一丝太苦，少一丝太淡。

张永财一捧瓜子嗑完，伸手又从盘里抓一把接着嗑
老蔡端着茶碗喝茶，偶尔抬手示意跑堂的伙计过来添水。
父女俩唱完一段，躬身下台
茶馆里也慢慢的喧闹起来。

老蔡压低了声音，“你做了三十年刀手，我干了三十年中间人，到现在没死那就是老天垂怜了，你我同岁，不惑之年都过去五年了，还不收手吗，打算以后拄着拐杖去杀人吗？”
张永财反驳，“不干我一家老小吃什么，我那儿子今年二十五了还没娶着媳妇，我闺女十八了也还没嫁，这都是吃饭的嘴，往后都得赔钱往外送的”
老蔡说，“你女儿生下来就染上了肺痨，年年都要拿野山参吊着，寻常人家养不起，那身子估计也不能生娃，大户人家肯定也不要，就别想往外嫁了，你那儿子身体好好的，长的也俊俏怎么拖到了现在”

张永财一声长叹，“他长相随他娘，这性格也随他娘，从小就跟街里街坊的小姑娘玩的热乎，他心里装着一个，眼里看着一个，手里还想攥着一个，现在人家姑娘一个个的都嫁人了，他可不就剩下了”
老蔡说，“还真是随嫂子”
张永财说，“提这小子我就来气，一天到晚没个正经的事由，就知道跟那些个公子小姐混到一起，又是游湖又是踏青的，说白了还不是想趁着机会占人家姑娘的便宜”
老蔡打趣着，“这有什么不好，说不定以后还能给你找个世家小姐回来当儿媳妇呢”
张永财板着脸，“你当这些世家的小姐都是傻的，能看上我这点家底”
老蔡笑了笑，不再说话。

张永财摆了摆手，“算了，你不做了，我也不逼你，我找别人去了，这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吃饭呢”
张永财起身离开小馆，刚出门没多远，猛然间一股肃杀之气自身后袭来
像是有双眼睛在背后盯住了自己，他下意识的去摸怀里的短刀，四下张望。
周围都是来往的人群，和小摊小贩们。
张永财骤然转身后退，他看到了老蔡
老蔡离他五六步远，此刻正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缓缓跪倒
他盯着张永财，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鲜血从他的指缝喷涌而出，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就死了。

张永财颤抖着，他攥紧了怀里的短刀
只能攥紧短刀，他不知道什么人杀了老蔡，更不知道杀人者如何能当街杀人却不被发现
他只知道那人若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
人群中一声惊呼响起，“死人啦”
原本就喧嚣的街道变得更加混乱
人们纷纷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胆大的则直接围了过去。

张永财逆着人流向外走
老蔡死了，死的干净利落
应该是同行的刀手，手法比张永财高明不少
那股肃杀之气在杀人的一瞬间暴涨，而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刀手跟老蔡只有一个擦肩，使短兵刃或者天蚕丝一类，身高与老蔡相仿。

这次的目标只有老蔡，没有自己。
下次呢？他与老蔡合作近三十载
这些年里他只有老蔡一个中间人，老蔡只有他一个刀手
买凶者能找到老蔡，也一定可以找到他。

平江大街的东边是一片民房。
张永财推开自家院门，大步往里走，边走边喊，“柳芊芊，我回来了，中午吃啥啊”
一个女人从厨房走出来
她头上系了块方巾，一身麻布衣裳
脸上的皱纹此刻已经拧在了一起，叉着腰，没好气，“吃啥吃，没做你饭，你这大半月不都跟老蔡在外面吃的吗”
说着话，女人从厨房端着菜走进大堂里
在一个小圆桌上把菜放好，然后拿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张永财没理她，拿了个凳子在圆桌旁坐好，两眼盯着桌上的红烧肉。
女人一脚踹在凳子上，“看什么看，你还等着我给你拿碗筷啊”
张永财小跑着进厨房，拿齐了四副碗筷又小跑着回来，再次在板凳上坐好
女人又是一脚踹在凳子上，“去叫闺女吃饭”
张永财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那小***呢？又跑去游湖了？也不怕淹死他”
走到女儿门前，口气温和不少，他轻声叩门，“怜儿，吃饭啦，你娘今天烧的红烧肉，还有糖醋鱼，我刚刚进厨房看见还有酸梅汤嘞，都是你爱吃的，待会吃完，爹把酸梅汤拿到地窖里冰一冰再给你送上来”

门吱呀吱呀的缓缓打开，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缓缓打开门
女子出落的水灵，就是脸上少了些血色。
张永财说，“天天在房里闷不闷啊，要不下午爹带你出去钓鱼去？也见见阳光，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里也不好”
“这么大太阳，大男人在外面晒一天都受不住，你还带女儿去钓鱼？赶紧滚过来吃饭”

正吃着饭，叩门声响起
张永财放下碗筷，起身开门
门外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若是个女人便算得上是倾国倾城
可惜是个男人，白色对襟窄袖长衫，轻摇纸扇，扇尾还坠着一枚白玉佩。
男人笑笑，“在下白有常，有笔买卖想问问阁下做不做”

------二------
张永财十五岁开始做刀手，接到的第一笔买卖是个妓女，南歌坊的花魁
张永财那时候很穷，口袋里只有几个铜板
平常连南歌坊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见花魁了。
前两天张永财每晚都会趁着夜色潜入南歌坊
并没有急着动手，他先是摸清了南歌坊的构造结构
再是找到那个花魁的房间，然后规划好杀人后的逃离路线。